江昭抑制住拔腿的冲动,看男人被推到面前。
他硬着头皮打招呼道:“骆、骆俞……好久不见。”
骆俞,全文最大的反派。
回国不到一个月,便让炮灰出了一场危险至极的车祸,车上驾驶的人喝了酒,神志不清,误以为自己撞到的是流浪猫狗,倒车时硬生生碾断了炮灰两条腿外带一只手,还有他身上二十多块骨头。
从这件事便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心狠手辣。
炮灰的悲惨命运自对方回国那天起,便缓缓拉开了帷幕。
江昭回神,紧张的情绪自轮椅上的男人淡淡抬眸看过来时达到了极致。
他怕极了对方。
这种害怕大约如同弱小的生物在遇见自己的天敌般,从血脉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亦是对他的绝对压制。
骆俞将杂志随手递给身后的保镖,薄唇轻启,“——江昭?”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平白教人打了个哆嗦。
“你还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江昭小腿肚一阵条件反射地抽痛,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强打起精神,道:“你出国这么久第一次回国,我怎么说也是要过来的……”
他后面的话在骆俞冰冷的视线中渐渐消音。
也是,这些虚伪的、寒暄的话语可以出现在任何人之间,却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反派没有在见到他时便动手已是极为克制了。
江昭丝毫不怀疑面前的男人会对自己下手。
这样的深仇大恨,对方要是放过他,那才是真的稀奇。
稀奇到连他这个外人都会觉得,反派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意外把脑子摔坏了。
骆俞盯着他看了几秒,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用绕口的外文吩咐了保镖什么,而后对方便走出了通道。
江昭望着这一幕,心情几乎是茫然的。
保镖怎么走了?
茫然中还掺杂着害怕,受惊过度的大脑不受控制地猜测着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难道骆俞是让对方出去外面守着,他好杀人灭口?
江昭愣愣回头追寻保镖的视线,猝不及防听到骆俞的声音,冷得像冰,“推我出去。”
他瞳孔放大,“我、我吗?”
骆俞反问他,“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他顿了下,“再说,我如今这个样子,江少爷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江昭面色骤白。
他想起了他很久之前,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一段话。
仇恨这东西奇怪得很,它的存在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并不像其他的什么东西,会随着时间而缓慢逝去、消散,也不会发霉、过期。
它只会一天一天地累积起来,化作一条生着尖牙的毒蛇,一旦有了忘记的趋势,便会狠狠咬在人身上,以此来警醒心怀仇恨的人。
整七年的时间,足够仇恨的种子在骆俞心内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江昭咽了下口水,绕到他身后,握住冰冷的轮椅扶手,缓慢地向前行走。
他不知道来接对方的车在哪,出了机场便顿在原地。
“怎么?”骆俞发声,不等他回应,便又冷嘲道:“江少爷还真是体贴,来接机也不知道带辆车过来接人。是打算把我一个残废扔在机场么?”
江昭被他的话羞得脖颈泛红。
他是被司机送来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可……
他不想让对方上自己的车。
车厢的内部空间很小,不管是前座还是后座,只要在一辆车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不会超过一米。
在这样狭窄微小的空间内,反派想对他做什么他悉数反抗不了。
同乘一车的后果很严重,江昭承担不起。
他的手心被冰凉的扶手咯得生疼,讷讷撒谎道:“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我……我想的是和你坐同一辆车。”
骆俞背对他,他看不见对方的面色,因此只能靠猜测。
反派会生气吗?
肯定会的吧。
“是么?”
江昭胡乱猜测着,却听骆俞淡淡道。
他只说了这一句,随后竟然阖上眼,一幅不理世事的模样,摆明了是要让他自己解决。
他没法,只好拿出手机给江家的另一个司机打电话。
司机很是诧异,“小少爷今天不是和老王出去了吗?等下夫人要出门,我可能……”
江昭走远了点,声音压低。
“我让老王回去了,你问下妈妈,可以先过来接我吗?我和骆家大少在一起,他不太方便。”
江母给的回答自然是同意。
挂了电话,江昭心虚地偷偷看一眼骆俞,低头给老王发短信,让对方先回去。
不远处的车缓缓启动,他则回到了骆俞身边,小声道:“司机说等会就来接我们。”
没有回应。
江昭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视线飘忽不定,仗着骆俞背对自己,目光顺着心意擦过对方耳尖,落在那双搭在轮椅的长腿上,表情一时怔松。
他看的入了神。
竟也丝毫没察觉到,在两人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格外光滑的玻璃围栏,他自以为无人能看见他的表情,却清晰地倒映在了玻璃面上。
司机在二十分钟后赶来,临到上车时,江昭犯了难,反派双腿不便,应该怎么上车?
他的目光下意识投向对方,里头含了些为难,这点情绪将他的眸光点缀得格外清亮。有心想问对方的保镖去哪里了,却又不太敢开口。
骆俞目不斜视伸出手。
江昭心感不妙,这是……让他抱着上车吗?
他愣在原地没动,骆俞的目光向上,眸光冷淡得骇人。
“你打算让我自己爬上去吗?”
一个“爬”字,既强调了他此刻的处境,也讽刺了江昭。
后者只好接过了那只手。
骆俞的手很凉,近乎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他侧颈,教他下意识想起了某种剧毒的蛇类。仿佛是条毒蛇顺着他的脖颈轻轻滑了过去,旋即绕了一圈,略一用力勒紧了。
自然界中,脖颈是最为脆弱的地方,野兽想要咬死猎物时,悉数是从脖颈下手的。
这条法则在人类的身上也是同样。
江昭后颈汗毛倒竖,屏住呼吸用力,费力将反派抱起来,放在了车上。
短短十几秒教他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力气好像耗尽了,因着和恐惧靠得极近的缘故,他的心脏一阵阵发着颤,跳动前所未有地剧烈。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真的被一条毒蛇缠住了。
江昭深呼吸,把轮椅放进后备箱,看也没看后座一眼,径直走向副驾驶。
刚将车门拉开,他的动作便倏地停下。
从车门被拉开的这点微薄缝隙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投过来,像是在质问。
——也是不动声色地警告与威胁。
江昭好容易生出的勇气烟消云散,乖乖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在司机摸不透的目光中落座于骆俞身旁。
后者收回视线,淡声报出地址。
这地方离机场还挺远的,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下车时,江昭后背的衣服浸透了好几轮。
他觉得有些奇怪,骆俞一路的情绪和表情悉数是淡淡的,像一尊高坐在庙堂之上、不良于行的神像般,却教他格外害怕,待在对方身边的压迫感甚至有些超过了撞鬼时。
下车时仍然是江昭抱他下来的。
司机原本想帮忙,却被骆俞以不习惯陌生人触碰自己为由拒绝了。
将人推进阴凉处后,江昭便不动了。
新支点的前半段他完成了,可偏偏还有个后半段,不论如何,他今天是一定要羊入虎口一次的。
骆俞看向他,“怎么不走?”
江昭垂眸,他不会撒谎,往往不得已说谎时都要低着头,用浓长的羽睫遮住瞳仁,不让旁人看出他眼中的空白。
他小声开口:“我……我还有些事想和你……”
话未说完,骆俞忽然打断他,“不愿意走?你是想上去坐坐?”
江昭下意识点头。
骆俞的唇角忽然微勾了下,快得像是错觉,教捕捉到这一抹笑容的青年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推我进去。”
不过转瞬,他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冷嘲热讽、气势骇人的反派。
骆俞的家在顶楼整层,据江昭所知,这样一栋平层,其价值丝毫不比江家于市中心购置的别墅少。内里的装修风格很冷淡,入目是一大片的纯白、浅灰与深黑,象征着房子主人非黑即白的内心。
江昭在浅灰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里还放着一架可遥控的轮椅,骆俞将身下的轮椅换成了这把,眼下正在饮水机旁接水,水入玻璃杯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很响,是一种会让人感到不安的声响。
那杯水最终被放在了江昭面前。
他忐忑地看着那满满的一杯温水,悄悄抬眼偷看反派,却不曾想对方撑着手肘盯着他看,这一下被抓了个正着。
“我……不渴。”江昭小声道,不是不渴,而是不敢喝对方递过来的水,万一里头下了药呢?
骆俞眉眼满是讥诮,“江少爷是嫌我这儿的水不干净?”
江昭哪儿敢说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江昭率先收回视线,低头不敢再看,视野范围谨慎地控制在了玻璃杯身上。
约莫几秒后,他视野内突兀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杯身。
他的目光无意识追寻着,亲眼看见骆俞喝了一口杯中的水,锋利的喉结上下滑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水里没毒。”
玻璃杯复又放了回去。
江昭悬着的心往下落了些,几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反派为什么会这样做,顶着对方的视线拿起,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小口。
他是真的不渴,但对方都这么做了,他再不给对方一点面子便是明晃晃的找死了。
骆俞的目光好像一把开刃的刀,所到之处皆留下了伤痕,将他的眉眼细细描摹了遍,又落到青年不住滑动的喉结上。
“咚。”
水杯掉落在地,骆俞看死物般的目光回到青年面上,眼睁睁望着对方闭上眼,身子顺着沙发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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