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小巷,交缠在角落的身影,古铜色肌肤的人粗壮、强硬,乳白色肌肤的人柔软,顺从,呜咽声被放大,飘落在小巷的每一处小水洼上,荡漾出了圈圈涟漪。
少年人的声音不再像是平日里那般清冷疏离,反而像是透着招架不住的意味,哭泣着在他的耳畔炸响。
“傅钺行,我是喜欢你。”
“呼”的一声,傅钺行从硬邦邦的地板上猛地坐了起来。
夏日夜冷,他又睡在卧室外面的地板上,本该觉得凉,但现在却满身躁意,傅钺行盯着自己的大腿看了片刻后,动作粗蛮的扯下裤子,进了洗手间,放起凉水胡乱的搓洗。
他梦到了南寻鹤,还是那种梦。
洗手间上的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脸,傅钺行用凉水泼到脸上,从镜子里看他自己。
那是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头发胡乱的炸开,根本没有梳洗过,眉眼阴鸷,轮廓又太过硬朗,相由心生,一眼看去就让人知道这张脸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道南寻鹤看上了这张脸哪里。
等傅钺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拿起了姥爷推胡子的刮胡刀,比比划划的对着他的脑袋刮下了第一刀。
半长的头发落下来的时候,傅钺行暗骂了一声“操”。
像是南寻鹤那样的小少爷,大概就是一时兴起逗他玩玩,说不定一出了巷子就会把他给忘了,他较真个什么劲儿?
可一想到南寻鹤,他就想到那个梦,越发的心烦意乱,手里拿着的刮胡刀怎么都放不下去。
“阿行。”正在傅钺行盯着刮胡刀看的时候,卧室里传来一声年迈嘶哑的声音,说两句话就透着风烛残年的劲儿:“你做什么呢?”
“姥爷。”傅钺行拔高了声音说:“我出去修个车,你先睡。”
卧室里就没动静了,傅钺行胡乱的把脑袋刮了一通后,自己走到了洗手间外面,什么都不穿,大咧咧湿淋淋的摊开两条壮硕的腿,坐在了板凳上开始修车。
他们的家是个小修理店,一进门就是满地的修理零件,机油味儿常年飘在屋子里,在店里最后面隔出来了一个小卧室,也就十平米,里面放着一张床,和傅钺行年迈瘫痪的姥爷。
家里的开销都靠傅钺行给人修车、修电器赚点钱,也赚不了多少,够吃口饭,给他姥爷买点药,剩下的什么都没有,有时候一直没生意,傅钺行还得想办法出去弄点钱——他还走不远,瘫痪的病人离不了人伺候。
粗糙的手指拧掉坏了的零件,重新更替上好的零件,一番工序忙完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傅钺行把东西放在了门口,等着明天早上给别人送去。
他弄完之后本来想回去睡觉,却又睡不着,一个人盯着满手的油污看了半响后,又摸到洗手间里用冷水把自己浑身洗了一通,才回到铺盖里躺着。
后半夜他也没睡着,身体格外的燥热,火气从他的小腹烧起来,一口气烧到胸膛,烧的他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南寻鹤那张脸。
他很早就见过南寻鹤,整个临海二中的没人不认识那张脸,但别人谈论起南寻鹤多是羡慕或嫉妒,偶尔掺杂着几分向往,而他想起南寻鹤,却总觉得那张脸太碍眼。
想盖起来,藏起来,关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傅钺行翻来覆去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却准时到了学校,只是临进班级门时,忍不住拽了拽他的校服外套。
上面的机油味儿洗不掉,不知道南寻鹤闻了还会不会喜欢他。
他觉得,像南寻鹤这样的小少爷变心都很快。
“傅钺行。”严肃冷厉的女音从身后传来,傅钺行回过头,就看见班主任站在门口,拧着眉看着他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傅钺行站在教室门口,离开时刻意等了几秒,什么都没等到,然后他才跟班主任离开。
班主任的办公室就在班级隔壁,还是独间办公室,二十平米,里面摆着四张桌子,偶尔班主任会拎两个学生过来开小灶,或者找几个不听话的学生训斥一顿。
这是精英班独有的待遇,方便班主任随时查看班级状态,昨天是因为在给所有参加竞赛的学生估分,事情耽误了时间,不然傅钺行和黄毛打起来的第一时间班主任就会到场。
“昨天的事情,我不想问你是什么原因,傅钺行,你的情况我清楚,黄景行是什么条件你也清楚,像是他那样的人你招惹不起,你爬一辈子都没有人家出身的时候位置高,现在和黄景行打架算不了什么本事,以后你跟他坐在一个桌子上说话才算是你的能耐。”
班主任走进办公室之后,连坐下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从办公桌上拿出了个申请表格,甩在傅钺行的身上:“关于你考大学的补助名额已经批下来了,竞争的人有三百多个,学校的要求是高考成绩全校前十名,你能不能拿到补助看你的本事,我只是一个老师,能做的只有这些,行了,别在我这磨蹭了,回去学习。”
傅钺行沉默的捏着那张纸站了几秒,然后才说:“谢谢老师。”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班主任才又补了一句:“用不着谢我,我去申请的时候,是南寻鹤在办公室里给我批的。”
南家曾给临海二中捐过两栋楼,现任校长还是南寻鹤的远方叔叔。
傅钺行的脚步顿了顿,继而缓缓的回了一句“知道了,谢谢老师”,然后走出了办公室里。
他往教室里走时,听见教室里传来一阵读书声,三年二班的早读已经开始了,有一些同学在他进来的时候用一种奇怪的视线看他,他只当是因为他剃了头的缘故,没太当回事。
他走回到座位上时,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南寻鹤的座位。
没有人,空的。
傅钺行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出书本来看。
这些东西不算难,最起码傅钺行觉得很简单。
傅钺行当初进临海二中的时候就是全校前十名,否则也进不了精英班,更不会被班主任另眼相待。
课本上的题目被他揣摩过千百遍,他在纸张上一遍遍写过,最开始还是公式和答案,但到最后就变了样子,黑色的笔墨在白色的纸张上勾勒出一双含着泪的丹凤眼,藏在公式和公式之间,像是某种昭然若揭的秘密。
傅钺行骤然放下笔,抬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上。
还是没有人。
傅钺行盯着那空荡荡的座位,脑子里却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小巷里的场景。
南寻鹤说喜欢他,他不信。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比不上南寻鹤,在昨天以前,南寻鹤见了他都不会多看第二眼,只把他当空气。
可是他舍不得走,他想听南寻鹤再和他说两句话,比如说说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之类的,表白的人应该会有一些准备,最起码应该说点好听的,但南寻鹤不说了,只是摸着他的下巴问他:“我帮你解了围,你要怎么报答我?”
多么功利的一个人,才刚给了他一点施舍,就迫不及待的要取回回报。
傅钺行现在还记得南寻鹤看他的眼神,火热的迸发着,叫嚣着要征服他。
傅钺行觉得那根本不是喜欢,而是兴趣。
就像是吃够了山珍海味的人突然碰见了一块街边卖的红薯,觉得有点意思,所以凑上来啃啃。
一张申请书对于傅钺行来说是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好东西,但对于南寻鹤来说,不过是买一块红薯时随手给出去的十块钱,等人家找剩下的两角钱都嫌浪费时间。
傅钺行的手指几次摩擦过那张申请表的纸,像是捏过梦中那纤细的腰一样,手指忍不住用力。
过了足足十几秒,傅钺行才在那张纸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是红薯。
傅钺行想,南寻鹤要是敢来啃他,他就把南寻鹤摁地上办了,就算是南寻鹤是逗他玩的,也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他要在南寻鹤身上,留一个独属于他的印记。
只要这样一想,一股热气又烧的他浑身发热,涨得要命。
正好这时早读结束了,下课铃声响起,他把那张纸胡乱的叠起来,揣在兜里准备给班主任送回去,但是当傅钺行经过洗手间的时候,听见了一道略带着几分恼火的声音:“南寻鹤,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钺行脚步一顿,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拐向了洗手间。
临海二中的洗手间并不宽大,一进门是一排洗手池,洗手池右侧有一扇门,走进去后是十个隔间,一排便池。
傅钺行走到洗手池前安静地站着,听着里面的动静。
“之前的节目你答应过我要来陪我的,现在你突然不来了,我上哪儿找其他人替代你?”
“什么叫你没时间!明明你以前有很多时间陪我!”
“我知道了,你,我听人说,你特意给去校长办公室给别人开了申请,你现在是对我没兴趣了,去找下一位了是吗?”
洗手间里,南寻鹤双手插兜,眉目含笑的看着失控的许归宁,问道:“那你呢,你又是听谁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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