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接连阴雨绵绵的天气终于放晴。

    蓝天白云,阳光普照。

    最近,千银电子内部动作频频。做通讯电子资讯类的公众号都有点烦他们了。比如位于C市这家“搞机第零线”,知道千银今天召开Q3经营分析会, 早上认命地点了杯浓度爆表的咖啡, 等着知情人爆料ing。

    这波料很猛, WOOD12.0和千银TS明年春季全球新品发布会将梦幻联动,在千银杯马拉松赛事现场举办。WOOD系统发布会一向是在法国,如果消息是真的,鬼才男神伍迪将第一次在中国开发布会,令人不由得猜测与千银公主的曲折恋情有关,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与此相比, 千银“以旧换新”条线的改革不算什么惊人消息了。

    研发中心则不受影响, 现阶段继续专心做TS冥王星。

    金潇去茶水间时候, 见一群人站窗边看热闹,讨论得如火如荼。

    隐约听见在说楼下有人发传单, 号称C市第一家线上维修手机的小程序, 明摆着跟对面大世界抢生意呢,果然被人举报到城管那去了,游击战似的搞了好几天, 楼上当是玩实时游戏每日播报战况。

    有个同事说, 他表弟读的大学校园里最近全是这小程序的传单, 又贴吧论坛灌水, 搞得还挺声势浩大。

    金潇驻足几秒。

    轻轻摇头,这算什么新鲜事啊, 早就是程一鑫几年前玩剩下的了。

    穷, 位置偏, 客源少,他隔三差五去哄着宿管阿姨溜进去发传单。

    有次程一鑫在滨大险些被逮着,准备把传单全丢垃圾桶里,金潇面不改色地塞自己书包,再礼貌地和迎面过来的行政老师问好,成功躲过一劫——毕竟,谁能相信家境优渥的金教授家女儿会干这种事情呢。

    一回头看见金潇,打工人总有种摸鱼被发现的凉凉,缩了缩脖子,纷纷故作严肃,“金潇,你要研究一下吗?”

    传单早被那几个臭男生揉成一团,金潇不太想接过来。

    “什么形式?”

    “就是……咋说呢?”

    推了个口齿最清晰的男生跟金潇总结。

    模式很简单,选择需要维修部位,小程序估值报价,足不出户,寄修即可。

    据说从快递签收那一刻起全程录像,维修时候可以直播。性价比高,透明度高,安全性高,不用担心手机被偷换零件了。

    挺头头是道的,金潇兴趣来了,“你们都挺看好的?”

    “还不错,像是北上广深的风刮过来了。”

    “小程序叫什么?”金潇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电话,她改口道,“还要麻烦你们去提个需求,我想看这家的调研报告。”

    她边走边听电话,没听见后面同事回答的——“晚安修机”。

    **

    陌生电话,却是方好好嗫嚅的声音,“潇潇,你今晚方便吗?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方好好一直喜欢看小说,大学学的中文,毕业以后如愿进了一家喜欢的杂志社里工作,忙得连轴转。她在上班时间郑重其事地打过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金潇应允,“我下班来接你。”

    金潇自回国以来,始终感觉方好好心里藏着事情。

    奈何今天忙到晚上九点才接到方好好,两人在咖啡厅里坐下,方好好很戒备的姿态,第一时间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神情焦虑不安。

    方好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求助,“潇潇,你们公司……,那个,公司里是不是有很多懂手机的同事呀?”

    金潇看着她,“怎么了?”

    方好好羞耻不已,压低声音,“我被荀浩然监视手机半年多了,我……”

    方好好还没开始说,情绪就崩溃了。

    金潇了解她,哭包转世,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只能任她断了线的眼泪决堤,自己哭累了为止。

    佳人泪水涟涟,长发垂肩,我见犹怜。

    惹了咖啡厅里几对准备相亲的男女都聊不下去了,纷纷往他们这里看热闹。

    金潇递了纸巾,“别哭了。”

    方好好缓过来情绪,一五一十跟金潇说了。

    金潇简直恨铁不成钢,语气严厉,“为什么不早点找我?”

    方好好一直怕这个闺蜜,见金潇一副要骂她的样子,眼泪汪汪地快缩成鸵鸟了,细声细气,“我是想着,他说快结婚了,结婚以后就不会再骚扰我了。”

    金潇眸子里像有焰火跳跃,“这你也信?”

    方好好哑然。

    她杜绝了一切社交,在单位跟男同事讲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能扣“1”的绝不说“收到”,聚餐团建统统装病。

    不再试图做更换手机摆脱窥屏,或者挡起来卧室摄像头这种激怒荀浩然的举动,因为他只会变本加厉,罚猫一天猫粮,或者让她接受其他处罚才算原谅。

    荀浩然对她的变态监控呈下降趋势。

    手机时不时亮起来的橙色灯光和绿色灯光频率越来越低,荀浩然偶尔心情好,允许她给猫买猫窝猫粮猫砂——当然,是放到他小区门卫那,她同样不想看见他。

    直到最近同班同学小敏跟她聊天。

    聚会以后,小敏去找荀浩然当健身教练,听说了他爱跟有夫之妇勾勾搭搭,结婚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

    方好好还没向荀浩然求证呢,荀浩然先偷窥了她微信聊天界面,主动上门再次说爱她,想重新开始,缠了她好几天了,苦不堪言。

    方好好用手揪着裙子,皱成一团,“我错了。”

    金潇叹气,替她难受,不忍心再骂她蠢了,“你现在出来,不会被荀浩然监视吗?”

    “不会,”方好好摇头,“荀浩然他……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而且我没带手机出来。”

    金潇觉得,此刻要是她,直接上门开锁把猫弄回来,再换个手机,一了百了。

    方好好依然摇头,“我试过了,无论怎么换手机,他都能监控到我,我不知道是怎么被植入了病毒。潇潇,你公司里搞技术的大神多,有没有会破解手机监控的?”

    金潇指尖对敲,若有所思。

    这倒是巧了,程一鑫两个月前给她远程装系统,多管闲事,刚给她破解了她的好叔叔在她电脑里留下的暗门。

    “还有,”方好好垂下头,丧气道,“最好是嘴严一点的大神,这种事情,我真不想被人知道。”

    她话音未落,金潇晃着车钥匙起身,“走吧。”

    方好好犹豫,“现在?”

    她优柔寡断惯了,凡事总要心理建设许久,鼓起勇气说出来已是不易,以为这是件从长计议的事情,没想到金潇说走就走。

    金潇想了想,“算了,你别去了,你先盯好荀浩然。”

    方好好听话道,“好。”

    **

    自从上次在Boxing分开,一周过去,两人没联系。

    他所谓的搬家,删掉所有的联系方式。

    那天程一鑫被她按在擂台之上,挥舞着拳套泄愤似的狠狠揍了一通。她抽身要走,他覆了层薄茧的掌心圈住她脚踝,动作温柔却有喷薄而出的灼热之感。

    他躺在地上,笑得苦涩,声音更苦,“我宁愿你恨我。”

    不愿意让她忘记他。

    金潇一股难受的痒意从足尖升起,在躯体里肆意冲撞,软垫都变得虚浮起来,她克制地冷冷命令道,“松开。”

    “上次我说如你所愿……”程一鑫顿了顿,“我后悔了。”

    哪有无缘无故的撩拨呢,他记得金潇在楼道里说的话,她不想复合,想睡了他再痛快告别,彻底忘记他,就像这五年里面她一直做的很好。

    她从不为过去所困,活成了更耀眼的模样。

    她总能接受忽如而来的情愫,敢于走每一步,潇潇洒洒。

    一炮泯恩仇,她想荡平了此次动心的心痒难耐,与他友好地互相退后一步。

    起初,重逢金潇,他像做梦似的。

    既然她出现了,他怎么舍得再放手,不断试探她一颗心是否还会为他跳动。然而,程一鑫始终有种悬浮感,他像线抓在金潇手里的提线木偶,全凭她的心情逗弄他,看他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直到夜店相遇,他再次死心了。

    五年过去,他不是早就知道吗。

    年少时候,他的宇宙飞船里有她没见过的风景。明明云泥之别,她问他有没有女朋友那一刻,他一时冲动了。如今灯红酒绿,银河辽阔,她拥有漫天繁星的快乐,无数人愿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他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记得灯光迷离,音乐震动,漫天飞絮,像满纸荒唐言在全程通告,他怀里是金潇又如何,他只配听着周围纷纷扰扰,讨论的全是她和伍迪的名字,千银公主和伍迪王子,般配似天赐良缘,全世界人希望王子公主复合,唯有他除外。

    程一鑫有一刻想摘下面具,最终发现他没有资格。

    如果是他,只会让她蒙羞吧。

    所以,他最后低头了,宁愿要一晌贪欢,如她所愿放手。

    他们缠斗在一起不奇怪,在Boxing很常见,倒是他躺地上拉她脚踝,显得很诡异。金潇弯腰,掰开他手指,瞥见他手腕通红肿起来。

    程一鑫被她扯开,声音低落,“我……不甘心。”

    想和她再试一试。

    没听见金潇的回答,她走远了。

    偌大个擂台,剩下两双拳套,相看两厌。

    程一鑫不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很清晰了——给她信心,再谈一场再不分手的恋爱。

    可五年的距离太长了,他们再次怦然心动,他却比之前更怕失败。

    令人踯躅不前。

    故事的开头总是温柔至极。

    故事的结尾总是满目疮痍。

    一次分手都够刻骨铭心了。

    再来一次,真叫人从此封心不会爱了。

    程一鑫很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不一样。

    他从小到大,拥有的东西很少,贫穷而快乐的童年随着父母去南方务工慢慢消失,肆意的年少时光随着父亲的离世一去不复返,练体育的意气风发随着训练量加大心律不齐。

    往往越想抓住什么,越是烟消云散。

    十八岁勇闯华强北挣下的微薄积蓄,被一场入室盗窃打回原形,攒了很久钱给奶奶做手术,两年后她还是安详去世了。

    到最后,剩下一个同样天煞孤星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程佳倩。

    争累了。

    安安心心当人间苦瓜,吃习惯了,仿佛就不苦了。

    **

    晚上十点,金潇送了方好好回家,径直开车去程一鑫家里。

    程佳倩开门的时候,惊掉下巴,一声尖叫,“潇潇姐,真的是你。”

    金潇同她寒暄几句,问她,“程一鑫呢?”

    程佳倩犹豫起来,“我哥他……”

    她吭哧半天,眼神游离。忽然展颜一笑,热情地轻挽金潇手腕,“姐,要不进来坐坐,他一会就回来。”

    金潇听出来他不方便的意味,谢绝道,“不用了,我先走了。”

    “不是不是,”程佳倩跺脚,咬牙说了,“他还在店里,我带你去。”

    金潇犹豫,“你确定他还在店里?”

    程佳倩噗嗤一笑,“你是怕我哥跟别人在约会?”

    金潇不说话,她是很疑心的。

    这个时间了,哪有开到这么晚的手机店铺?就算程一鑫真的敬业,也不会有客户现在找上门买卖二手手机。

    “他们现在不止做线下,还有线上的单,寄修那种,晚上人气好,可以直播维修,他经常一两点才回家。”

    程佳倩打开手机视频,“姐,不信你看,他们还在直播呢。”

    视频里就是一双手,骨节分明,弹幕全在夸手长得性感令人想舔。

    金潇开车,程佳倩指路。

    一路上,程佳倩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姐,那个……”

    金潇偏头,“怎么了?”

    “唔,”程佳倩难以启齿,“我哥他新开的店,就是……”

    “遇到麻烦了?”

    “对,”金潇猜到了,程佳倩缓解了尴尬,点头如捣蒜,“新开业嘛,最近总有人来踢馆,嫉妒我哥技术好,伪装成客户,故意拿他们都修不好的手机让我哥直播修。”

    程佳倩撸起袖子,吹刘海瞪眼睛,“他妈的,演技太差了,老娘一眼就看出来是同行,整个手机碎成蜘蛛网,一般人早就当报废机卖点零件钱了,修个屁啊。”

    “所以,”程佳倩正襟危坐,“我意思是,你要是看见了……”

    金潇替她把话说完,“没关系,我理解的,我也是做手机的。行业内互相抄袭,价格战,抢零售店,无声的硝烟我见多了。”

    思前想后,程佳倩觉得要先给金潇做个心理准备。

    免得一会进店看见程一鑫狼狈的样子,更是毁他形象。

    “那就好,”车上就她俩,程佳倩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他们太过分了,我哥上周还被打了,我都说这破店不开也罢,还不如回大世界呢。”

    程佳倩眼眶都红了,“他满身青紫,一瘸一拐地回家。”

    金潇:“……”

    有没有可能,是她打的。

    她太久没体验过新手感受,想当年刚去Boxing练的时候,动辄淤青,好在年纪小,一两天就不痛不痒。程一鑫皮肤冷白,白里透红。虽然自称皮糙肉厚,实则瘦得不堪一击,以前在一起时候随便被她挠一下后背就出血痕。

    见金潇不说话,程佳倩又后悔自己嘴快,说得程一鑫很窝囊似的。

    换了话题,“潇潇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当年为什么分手,但我哥真的一直没忘记你。有一次我打扫卫生,他发了好大脾气,让我不许动他的奖牌,上面有滨大附中的标志,他就认识你这么一个成绩好的人,我猜应该是你送给他的吧。”

    金潇沉默片刻,“嗯。”

    “还有,你之前送他一本字典,就是第一页写着什么星辰的,他宝贝得不行,天天放在床头。”

    路灯飞掠,宛如碎星。

    金潇轻声说,“每颗星辰都是尘埃,每颗尘埃亦是星辰。”

    “对对。”

    “还有,”程佳倩看了眼她脸色,期期艾艾继续说,“我发誓,他这么多年一直单身。追我哥的人很多,但他没找过一个女朋友。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他吗?”

    金潇踩了刹车,指了导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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