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鑫和飞姐一起去千银电子里签了合同。

    下个月开始, 有人正式在千银专营店里当驻场,除了小丁还嫩着,排班很简单,其他几人轮着一人去一天, 刚好一周。

    自从重感冒一场, 劳模程一鑫的工作强度降下来了, 每周晚上直播时间跟飞姐小弟们平分,有时三天,有时四天。

    轮到别人上播,小丁在门口卖笑,黄顾和章鱼压力山大, 空前绝后地认真学习, 一个个修机练手呢。

    程一鑫闲来无事, 双手揣兜里, 姿势洒脱地杵柜台前,长腿一搭, 微眯眼睛, 几分懒散几分肆意。戳监控摄像头下,安安静静不说话,眼神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章鱼戳了戳黄顾, 示意, “魔怔了?”

    黄顾清了清嗓子, “我哥这是当老板的表情。”

    章鱼嫌弃, “发工资的时候才叫老板。”

    程一鑫:“……”

    他挨个敲了俩碎嘴犊子的脑门儿。

    进去换了套跑步的衣服,揣了两颗巧克力进兜里, 迈出大门。

    小丁蹲门口抽烟, “你去哪?”

    程一鑫懒洋洋地挥手, “跑步去。”

    小丁:“???”

    小丁一脸迷惑地回去店里,被七嘴八舌地告知,原来他老板鑫哥是体育特长生出身。别看人家瘦不拉叽的,好歹是百米成绩经认证的国家二级运动员。

    复健是很艰难的。

    长跑对身体负荷尤其大,他心率不齐,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程一鑫有自知之明,拿名次太遥远了,他能追上女子成绩,追上金潇就行。

    至少到春节时候,他要跑进三小时大关。

    剩下两个月时间练习蒙眼跑的那一公里。

    这周打算每天五公里定距离跑和体能训练交替。

    iRun提示他,“请选择自由路线或设定图案。”

    程一鑫想了想。

    iRun圈里,不少人秀了跑出来的花式图案,最基础的是跑爱心,进阶能跑冰墩墩,但起点都在滨江大道和疏影公园附近,他一狠心,斥巨资打车到指定地铁站。

    一群年轻男男女女在地铁站A口,后面有个横幅,什么劲跑团俱乐部,热热闹闹地边聊天边热身拉伸放松,他忽然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应该是这里开始,路线开阔,适合跑出图案。

    出租车上下来的蓝灰色头发帅哥很亮眼,又高又瘦,白皙俊朗,很有点渣男的气质。人群中有女生眼睛一亮,冲程一鑫打招呼,“帅哥,你跑什么图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跑?我们跑哥斯拉哎!”

    “不用了,”程一鑫谢绝道,“我跑给我前女友。”

    “哇!”

    没想到一群人都惊呼了,前任是最有触动最有共鸣的话题,无论为何分手,当初是诚恳爱过。

    有个妹子当场红了眼,“靠,我也想要这样的前男友。”

    多少人爱过,多少人恨着。

    多少人放下,多少人遗憾。

    人群中有个运动型男生站出来,“啧啧,有点想我前女友了。”

    很快被喷了,“渣男,你现女友呢?”

    “有现女友就不可以想前女友了吗?男女不一样,你们女生说前任不得好死。男生后劲足,开始单身快乐,后来才难受,最后一辈子都忘不了前女友。”

    “渣男语录。”

    “谁不爱渣男呢?”

    刚刚那个女生显然格外吃程一鑫的颜,八卦道,“帅哥,从这里出发的,你总要跑点什么吧?”

    “跑字吧。”

    “哇,你想对她说什么?”

    “不知道,”程一鑫摇头,“可能跑着跑着就知道了。”

    劲跑团热心地给他讲了诀窍。

    比如遇到车来了怎么避开,怎么修正路线。

    他们热身完先出发了,程一鑫还能隐约听见在讨论前任的话题。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第一天,程一鑫跑了个“我”。

    第二天,又碰到这群人。

    昨天的同城iRun圈里,就一个跑汉字的,纷纷问是不是他跑的。

    操。

    程一鑫感觉冲浪白冲了,跟不上时代了,怎么设置成大家可见了。

    劲跑团里大学生为主,尤其是滨江以北的大学城,很多都是跑着跑着加入进来的,第二次见面开始跟程一鑫聊起来,“你是哪所学校的?”

    一群大学生,光阴不等人。

    他错过了读大学的年龄了,程一鑫回答,“我没读过大学。”

    “我也没……”妹子沉默了几秒,差点嘴瓢以为他说的是没读研,“额,我是商大的,他们几个是理工大的。”

    程一鑫笑了笑,“我就在理工大后门开店,如果有手机问题,可以来找我。”

    “这么酷。”

    程一鑫调出二维码,加了他们。

    “这是你吗?还是你们店里微信?”

    “本人。”

    妹子把图片发给他,“你看,我们昨天跑的哥斯拉,是不是超可爱!”

    “挺好看的。”

    “今天我们跑摩斯拉哦,要不要跟一起!”

    看出来程一鑫的疑惑,妹子解释道,“摩斯拉是哥斯拉的女朋友。”

    程一鑫:“……”

    一时没忍住贫嘴,“这年头,连哥斯拉都有女朋友了,哥还单身。”

    有男生搭话,“哥们儿,过几天光棍节,一起跑1111?”

    程一鑫答应下来,“好。”

    五年前他跟金潇一起看的,他没空去电影院,等收摊了金潇和他一起回家,他们一起坐在床边,简陋的投影投在泛黄的白墙上,吃着薯片喝着可乐,倒是津津有味。再后来,哪有人跟他看啊,过得简直不是同龄人的生活。

    二手手机快成一张名片贴他脸上了,程一鑫经这一提醒,是时候搞个店里微信了。

    今天程一鑫到得早,大家同时做完热身。

    程一鑫跟他们开头一段路一起跑,被提问了,“你今天跑什么?”

    “不。”

    “哈哈哈?很有想法。”

    程一鑫老网抑云人了,还是有点尴尬,“我不看月亮,也不说想你。这样月亮和你都被蒙在鼓里。”

    几个妹子给他提建议,“你为什么不直接一点,问她要不要复合。”

    “因为我还没想好,”程一鑫坦诚道,“我和她差距太大了。”

    在一群大学生面前,他能说心里话。

    他周围的人,不是马丁和小丁这样打定主意泡富婆的,就是黄顾那样被前女友坑了买iPhone12的,一旦沾染了物质俗气,爱便不够纯粹。金潇是不在意种种差距,但他们真的能跨越吗,能的话,当初遇到事情就不会爆发矛盾了。

    “勇敢一点啊,现在女孩子都喜欢直球的。”

    “好,”程一鑫笑着答应,金潇岂止喜欢,她就直球,“听你们的,我换个字重新跑吧。”

    他后退几步,调头跑回去地铁口,冲他们挥手。

    年轻帅气的男生,为爱回头的背影,夜色缱绻的成全。

    令多愁善感的女生唏嘘泪目。

    这天,程一鑫重新设定了个“们”字。

    第三天,他跑了个“复”字。

    第四天,他跑了个“合”字。

    “我们复合吧?”

    女生猜出来,“你要跑这个吧?”

    “对。”

    “什么时候给她看啊?”

    “跑够99遍吧。”

    “好浪漫,”女生惊呼,“为什么是99遍。”

    “如果她愿意,剩下1遍留给她跑。”

    “噗。”

    其实程一鑫当年也帮人跑过,只不过几年前还没iRun,社交属性没这么强。

    这两年iRun圈开始搞同城圈以后,秀跑2022的,秀图案的,还没一天跑一个字连句子的,C市第一次见这么风骚的跑法。

    他第一天不慎发了所有可见,第二天发现点赞的人挺多,劲跑团里认识程一鑫的,评论了他要跑99遍的消息,跑友连续追了几天,大明湖畔第二苦情男就此诞生。纷纷在问女主角究竟是谁,没个答案,愈发好奇。

    曝光度不用可惜了,程一鑫职业病使然,他改了昵称头像,又成了【晚安修机】活广告。

    这回小心谨慎地屏蔽了金潇iRun账号。

    跑到第五天的“吧”字,好像迷茫被驱散了。

    月亮时隐时现,挥汗如雨,程一鑫路上听着金潇网易云的歌单,用了她iRun圈的步频和配速,好像她在身侧似的。

    当跑着这几个字,思绪就很沉浸地想金潇,起初还在想他们究竟合不合适,回忆起过去的恋爱时光又遗憾不已。

    到后来,跑着跑着,变成了分享欲,一朵好看的云,疏影公园里新开的网红甜品站前排长队,年轻恋人你一口我一口,路边广告牌上即将上映的电影,如果金潇在身边,该有多好。

    跑到“吧”竖弯钩的末梢。

    刚好是一个咖啡厅,复古蓝调悠扬散漫,昏黄色调柔情写意。

    程一鑫停下脚步,刚剥了巧克力糖纸,路边似乎有什么眼熟的,身体本能让他后退两步。眼角一个抽搐,他僵硬了起来,流线型的剪刀门,三叉戟的亮眼标志,三个7的车牌尾号,眼熟得令人望而却步。

    无边无际的夜色,零星的几颗星辰,被轻云遮蔽的细细弯月,疏影横斜的杏花树,前后是夜跑跑道,木质台阶的纹路像圆圈,兜兜转转把他引导到这里。

    咖啡厅里外几个座位,程一鑫眸光却很轻易锁定了那道纤细的身影,户外棕色的遮阳伞下,质地柔软的沙发上,低饱和度的茶棕色头发微卷,漂亮的女人放下手里捧读的书,她面前是一杯咖啡,对面明明无人,却放了一杯白开水。

    等程一鑫如梦初醒似的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掐了掐手,真他妈的疼。

    金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轻轻谴责他道,“跑得太慢了。”

    她红唇饱满,托腮一笑,喝了口咖啡,不像傲人带刺的玫瑰,不再拒人千里之外。此刻优雅安静,更像一朵山茶花,一启一合,欲说还休。

    程一鑫耳膜鼓胀,快听不清了。

    人都有直觉,此刻的直觉太强烈了,他心脏怦怦地跳起来,比刚才跑步时候更快,大概是心律不齐的症状,“你……怎么在这?”

    金潇伸手,她换了个法式简约美甲,手指修长纤细,她把透明玻璃杯里白开水推到他更近的地方,慢悠悠道,“来跟你说句话。”

    程一鑫眼疾手快,趁她在推玻璃杯,干燥修长的手掌覆着她推杯子的手上,杯中水凉透了,她被他攥得很紧,甚至生疼。他们动作令水面晃动不已,迸溅的水珠顺着两人指缝溜走,浇灭了丝丝热忱。

    一股寒意沁入心脾。

    程一鑫没来由地惧怕起来。

    唇不自觉微颤,握着她的手愈发紧,生怕一松开她就走了。

    金潇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看见了他跑的句子。

    她今天来,是想温和地拒绝他么。

    程一鑫心里凉透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她一向烦他哗众取宠,烦他在社交平台里上蹿下跳,四处搏别人关注的目光。明明年龄比他小一岁,她有他没有的成熟感,低调内敛,从不炫耀。后来,他明白是她家境使然,爱惜羽毛,这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其中一道鸿沟天堑。

    金潇似笑非笑地看他。

    程一鑫忽然起身,另一只手去掐她下巴。金潇觉得这个力气,他那天散打一定有所保留,他瘦削的手腕竟然掐得她铁钳似的,死死地箍住,她被掐得唇部微张,像索吻似的,一定很不美。

    程一鑫俯视她,目光绝望,“如果是拒绝的话,你不要说出口。”

    他深深看她一眼,便倾身低头吻下来。

    复古圆桌上的烛光被他动作掀倒。

    火光燃了他衣角,他视而不见。

    金潇说话都不清晰了,被他吻得,“你放开我。”

    程一鑫怕是最后一次吻她,不听她反抗,闭着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她个子高挑,脸倒是巴掌大小,九头身一点不为过,他一个巴掌能捧住她大半张脸。因为掐着她的脸颊和下巴,他长驱直入,追逐着吮她的舌尖,还有一丝咖啡的苦,在她唇齿之间却是香醇的甜。渐渐他放松了掐她的手,滑到她脖颈间,让她仰高了脖子承受这个吻,手下肌肤的质感太细腻光滑,他指尖不自觉地在她脖颈和锁骨上摩挲。

    直到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金潇双手一起用力,指甲胡乱掐他,总算掰开程一鑫钳制她的手。

    下一秒,金潇抄起面前的玻璃杯,里面还剩半杯白开水,像电视剧里准备泼渣男的女人,只不过她薄怒都是清冷高贵的,尖翘的下巴被他捏得微红,口红在唇角糊了一片,是他吮吻过的痕迹,可她神色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程一鑫认命地闭上眼睛,知道她恼了。

    被她泼一脸活该吧,准备迎接半杯水的洗礼,任由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没想到,他腹部感到冰冷的湿漉感。

    一杯水尽数洒在他衣服上。

    金潇瞪他,“你是不是有病?”

    再晚几秒。

    他衣服就烧起来了。

    程一鑫懵了,看了看衣服,被烫了个黑色的洞,仍冒着烟,空气中弥散着烧焦羽毛的味道,只不过他方才鼻尖都是她的幽香,嗅觉完全失灵了。

    又低头看了看她,“我……理解错了?”

    金潇忿忿地站起来。

    她恼火死了,捂着肩膀,扯回被他拽松的毛衣领口。

    “本来想跟你说,剩下的99圈一起跑吧,”她幽幽冷冷,却像熄灭的蜡烛,余热而有温度,她不满道,“现在,你还是自己跑吧。”

    程一鑫看她半晌。

    刘海被夜风吹拂,乱得在额前来回荡漾,像眸子里乱窜的星星点点,又懵又惨兮兮。

    程一鑫叹气,“我跑。”

    “但是,”他征求她意见,“先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没听见金潇拒绝。

    他凑近一步揽她入怀,她每一寸柔软贴在他硌人的骨骼上,是时隔五年的契合感。

    他深吸一口气,埋头搁在她颈窝里,在她耳畔问她,“你上次说的,我想好了。”

    他想好了。

    不是随便撩她,是与她再走一次爱河里的路,放下他易碎又可笑的自尊心,如果重蹈覆辙也绝不分手,一直要走到时光尽头。

    “程一鑫,”金潇喊他的名字,凶巴巴地,难得有一丝委屈,“这是我第二次相信你,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不要……”

    “不会了,”程一鑫打断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绝不让你再恨我。”

    她在怀里,他清了清嗓子,喉结贴着她的脖颈滚动。程一鑫郑重其事地问出来跑了五天的问题,“我们复合吧?好吗?”

    金潇轻声在他心头呢喃,“好。”

    走钢丝走来的再续前缘,失而复得的令人如陷云端。

    心里又酸又涩,又惊又喜。

    程一鑫太不安了,仍对无人知晓里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声音闷闷道,“你不会睡了我又跑吧?”

    那晚分明身体近了,却离她遥远了。两人趁着醉意,每分每秒都感到双方在用力告别,在弥补仓促分手的遗憾。

    他想,她见他这么难受,不如放了她吧。

    腰间被轻掐,他听见金潇嗔怪道,“是不是想再被泼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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