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的存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迷信的小道传闻而已。
尽管在看到恐怖电影、听到幽幽怪声、路过废弃鬼宅的时候,人们的心脏总会忍不住漏了一个节拍,感到些许的后怕担忧。
可是在这些即时的刺激过后,大家通常还是抱有科学的、唯物主义的想法。
毕竟谁也没有证实过鬼的存在啊!从那些疯疯癫癫、遭受现实打击的精神病口中得知的离奇怪事,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尤其是如今网上有那么多打着探秘灵异真相旗号的博主,在万众瞩目下,却只是在破败的建筑物度过了一个无聊的夜晚,别说可怖的哭声了,就是野猫也不见踪影。
一个博主找不到证据,两个博主找不到证据,千千万万个博主,还是找不到证据。
那些神秘兮兮的惊悚纪实片,大多也被证实为是物理现象和人为造假,实在是消磨鬼的可信度。
再者说,屋子里的桌椅凭空飞起来又能怎么样?也许只是超能力的效果。
在这个社会,人们并不缺乏真相,恰恰相反,所谓的真相太多了,人们压根信不过来。
在几次被揭露的灵异骗局之后,人们对鬼魂的相信已经透支了不少。
前来曾经兄弟会选拔的新生们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并不相信鬼魂的存在,所以才没激烈反对艾特伍德的提案,只是苦恼于半夜潜入医院停尸间的难度。
唯一较为警觉的桑德斯,也主要是抱着“不管存不存在,最好还是不要作死”的想法才显得迟疑,但最后,他还是加入了招笔仙的仪式。
因为是多人一起招魂,这七个人便一同念起了现学的咒语,请求游荡的灵魂附身在笔上,为大家回答问题。
念完之后,也没有什么白光一现、狂风大作的特效场面,只是静悄悄地。每个人都在小心地戒备着周围,窥视着彼此的表情,僵持在原地。
冷气依旧充足地运转,哗哗地吹到停尸间里来。
这几个新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仗着体格好,所以出门也没多穿外套,此时倒是冻得有点瑟缩。
德斯蒙特的目光一直落在笔上,仿佛这支普普通通的签字笔是什么稀奇的宝物一样。
突然,他笑了起来,“笔仙笔仙,你出现了吗?”
被众人把持着的笔尖微动,刚开始还是慢吞吞的,但逐渐提速,在纸上圈下了“是”的单词。
“……真的假的?!”当即就有人惊呼出声,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如果不是之前就被桑德斯警告过,他可能就要顺势甩开握紧的手,把笔丢到角落里面了。
他疑心是有人搞恶作剧,故意拖着笔走,但他环顾一圈,发现大家脸上都是相同的惊异神色,互相揣摩,只是没有直接问出口。
“笔仙真的来了。”在这当中,只有德斯蒙特的表现别出一格,他的惊诧里面,显然带着的是欢欣喜悦。
桑德斯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说:“那就和之前说的一样,每个人三个问题,从我这里开始,顺时针传过去。记住我说的,不要问不该问的问题。”
所有人都点点头,看着桑德斯先做示范。
“笔仙笔仙,我的问题是,”他挑了一个保守的问题,“·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笔尖在纸上运动,圈起了四个数字。
桑德斯点点头,示意大家这是正确的答案。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好看。
之后又有三人进行了提问,出于保险,也都问了像这样简单、同时答案自己清楚的问题。
无一例外,都是正确回答。
其余的人也沉默了,他们都是来参加选拔的新生,虽然开学有一阵子了,但彼此间并不熟识——知道知道名字就差不多了,但到底来往不多,哪里记得对方的私人信息?
要么是有人提早做了准备搞鬼,要么是真的有神秘力量盘踞在房间内。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大家都面面相觑,想通过证实第一个可能,来排除第二个可能的选项。
不过,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笔仙笔仙,我想知道,明天的‘超级’的中奖彩票号码是什么?”轮到第五个新生的时候,他问。
笔仙半点迟疑也没有,又圈下了几个数字。
它笃定的动作给了提问者莫大的信心,如果不是必须结束仪式才能走,他肯定当场抛下这剩下的几人。
提问者悄声重复着这一段数字,像是要把它们刻在嘴上一样。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抬头扫视一圈,眼神有些阴狠,令人背后一凉,“你们……不会也要去买这个数字吧?这是我问出来的,你们谁都不准记!”
不管心里是怎么样想的,所有人面上都坦然地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和他抢这笔钱。
提问者满足地咧开嘴,复而垂下头。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头较之前明显更低了一些,垂落的头发让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当中。
接下来的第六人,也效仿前者,问了笔仙后天的彩票号码。
德斯蒙特坐在桑德斯的右侧,也就是第七位,最后一位。
他想了想,既没拿问题试探,也没有问自己的未来,而是对笔仙更加好奇:“笔仙笔仙,你叫什么名字?”
“咳、咳……!”桑德斯当即就想掐他一把,阻止这个家伙问笔仙相关的问题——虽然说笔仙只有死因是禁忌问题,但他认为,什么相关的都别问,才是真正避雷的方法。
事实上,他觉得像五号六号那样,从笔仙那里问彩票号码,也不是一个好主意——怕就怕是真的中奖了。
照他之前的理解,笔仙这类招魂仪式,只是叫一个游荡的灵魂附身到笔上,来回答参与者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之所以是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倒不是因为他不想知道如何证实弦理论,只是他很怀疑这些野鬼的智商……一个路边飘荡着的怨灵,生前大概率只是一个普通人,知道知道生日姓名就已经有点难度了,更何况是预知未来。
他们只是死了一次,又不是突变成了上帝。
所以说,如果他们问出来的彩票号码是真的,那事情的发展,就大大出乎意料了。
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笔仙,比起他们随便召唤的幽灵,更像是拿财宝诱惑人心的魔鬼……
想到这里,桑德斯打了一个寒战。
可惜他是拿右手抓的笔,又是侧过身子的别扭姿势,左手不方便,不然肯定要杵杵德斯蒙特,让他换一个问题。
不过已经问出了口,笔仙当然一视同仁地作答。
——罗拉·罗德里格斯。
它的名字还挺长的,害得他们七个人抓着笔,在纸上绕了好几圈才找出每一个字母。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三号位的新生跟着圈圈念了出来,“罗拉·罗德里格斯……这不是那个派对上的女生的名字吗?”
他觉得新奇,甚至呵呵笑了两声,可是抬头一看,却看见其他几人冷汗直冒的脸。
他于是默默把“听说她被地震压扁了尸体,最后只好选择火化”咽了下去,因为他突然想起,之前桑德斯有说,他们学校有两个学生,前不久还在这停尸房里待过呢……
当然,不是以他们这样活人的身份。
桑德斯勉力才把尖叫声压回了喉咙,他在心里埋怨之前错误的决定,害怕得几乎想要呕血,但面上只能强装镇定,也不接话,假装他们都没见过这个名字,三号也没说出那样白痴的话。
他忍住了恐惧,尽量不漏马脚地问:“我小学的英语老师是谁?”
笔仙给出了正确的回答。
二号问了自己祖母的墓园的位置;三号有点受惊,支支吾吾地问了他姐姐的工作;四号则问了他邻居家小狗的名字。
很好,大家都非常谨慎。桑德斯在心底默默点头,只要他们一直用这种无聊的问题拖延时间,在最后把笔仙送回去,就可以逃离这个冷嗖嗖的太平间、远离这些静悄悄但存在感不弱的尸体们了。
可是,他没预料到的是,五号的问题,实在有点诡异。
“笔仙笔仙,我想知道,明天的‘超级’的中奖彩票号码是什么?”
他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了吗?难道是想再确认一遍,以防笔仙只是唬人的,随便编了一个号码而已?
没想到他还挺聪明的,想出这种方法试探。桑德斯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好让他不去注意五号越垂越低的脑袋。
下一秒,他这点自欺欺人就被彻底摧毁了。
“笔仙笔仙,请你告诉我,后天的彩票号码。”六号说。
这次桑德斯没办法骗自己了,因为五号和六号不仅问了和之前一样的问题,连说话的停顿语气都一模一样。
就像是录音机的效果一样。
他们两个一直没有抬头。
桑德斯也悄然垂下头,他不敢把惊恐的眼睛露在外面,只好这样掩饰。
……也许明天离开医院的,只有五个人了。
然后,又轮到了他最担心的一个。
德斯蒙特接着他的问题继续:“罗拉,你是金融专业的那个罗拉吗?”
这一次,笔仙圈出“是”的时候,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仿佛非常激动和兴奋。
笔尖几乎要跃出纸张的范围。
桑德斯不敢再装木头,他看看德斯蒙特天真无邪,仿佛什么奇怪的事都没发生一样平静的脸,提前打断了对方开口的趋势:“啊!轮到我了——咳咳,笔仙笔仙,我下个星期四要去哪里?”
他问的都是一些有明确答案的问题,比如他安排的这个旅游计划。他不仅早早买了机票,还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身边所有人。
等一下再趁机和德斯蒙特说点悄悄话,让他不要把再问这些东西,问点简单的就好,哪怕是一加一的数学题。
可是,笔仙给出的答案,却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大都会?”桑德斯一下子笑了出来,原本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不少,“我要去的是旧金山啊。我机票都买好了。”
他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一面是觉得自己被不知道哪个家伙给忽悠了,才相信真的有笔仙的存在,所以感到恼火;另一面又不得不说,他确实更期待是这个结果。
什么鬼不鬼的,都是落后的迷信现象,他一个学物理的,怎么能相信!
他怀疑的目光顿时转向了一直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的德斯蒙特,“你是故意问这些问题,然后搞怪耍我们的?”他又看着五号六号的位置,“难怪你们坐在一起。看来是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啊?”
如果是一个人硬要拽着笔往他期待的方向走,那肯定会被其他六个人发现。
可是当三个人坐在一起,早早规划好了画圈的路径,那就是一股“无由来的巨力”,带领大家一起走了。
再加上他们三个一直没有交流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会被合伙欺骗了。
“你们这样做,真的超级混蛋,你们知道吗?!我”桑德斯音量抬高,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还是说,你们心理变态?我就知道这么容易进来,肯定有问题。”
看着还是低头装死状的五号六号,他更加生气,“喂!和你们说话呢!能不能抬头!”
德斯蒙特不理解桑德斯突然的怒火从何而来,只是茫然地说:“你在说什么同伙?我只是问了我感兴趣的问题而已啊。不是除了死因外,都可以问吗?”
这副装傻的嘴脸再也骗不了心眼通透的桑德斯,他站起身,笔也不抓了,上手就推了五号一把,“你身上是不是藏录音机了?不然怎么可能……”
他的嘴巴像是金鱼一样张合几下,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五号向后仰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眼珠凸起,黑色的纹路遍布,如同大堆鲜血凝结后的脉络,但又带着生命一般,一呼一吸地起伏着。
他的下半张脸已经惨不忍睹,被利器深深刻下的道道伤疤,皮肉外翻,分不清牙齿和骨头。
明明伤成这样,他却一点血都没滴在地上,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甚至在第二轮的时候,还问了一个问题……那真的是他问的吗?
坐在他身边的四号尖叫一声,把他的尸体踹开了半米。
五号在他十厘米内的距离坐了这么久,他竟然半点血腥味都没察觉,也没感受到他渐渐冰冷的体温。直到桑德斯这一拳解开了真相,他才被涌上来的味道给吞没了。
桑德斯几乎是立刻背过眼去,干呕了起来。
要不是现在已经半夜,他晚饭吃的东西消化了不少,现在就能吐满这个停尸房。
“13、36、45、57、67。”德斯蒙特念出了这串数字,正是五号要求的“超级”彩票的中奖码。
他半点没被死状凄惨的死尸吓到,声音里充满了冷静。在这样的场景下,不亚于恐怖片里突然响起的甜蜜童谣。
桑德斯被他诡异的行为吓得够呛,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德斯蒙特恍然大悟的声音:“啊,原来他嘴上刻的是这个。”
一共十个数字,被看不见的东西,用细长的利器艰难地刻印在了五号的嘴上。它们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只有德斯蒙特这种脑回路清奇的人,才会仔细地钻研那血淋淋的下半张脸。
“你们看这个!”二号指着被架起来的手机,颤颤巍巍地说。
他只是瞥了那血腥的侧面一眼,就马上避开了目光,焦急地想要逃离这个封闭的冷室。
可是在他开门之前,他就先被手机支架给绊倒了,人和机器一起摔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被甩到他眼前,只一眼,他的血液就被所看见的影像冻结。
尚且健全的剩余四人都围上来,目光聚焦在狭小的显示屏上——皮质的高档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道人影。他们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像是醉酒一样。
也像是死尸一样。
借着公寓内亮堂的灯光,可以看见,在那摆满了空酒瓶的桌子上,有一滩红色的半透明液体,模糊形成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罗拉。
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自己,兄弟会的人只是睡过去了,桌子上的液体也只是红酒洒出来的……尽管桌子上,清一色都是啤酒瓶,没有红酒瓶。
“所以,她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艾特伍德……?”三号弱弱开口,“我听说他们有过关系,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虽然很抱歉学长们的死,但只要了解心愿报了仇,冤魂就会满足地离开吧?
他期期艾艾地想着,甚至希望这几个撺掇他们来招笔仙的家伙是真的死了。
德斯蒙特却直白地戳破了他的幻想:“可是,是我们召唤了她啊。”
其他人的脸色都灰败了下去,德斯蒙特还不住口:“而且,我们还没把她送走,就把笔给丢了。”
他摊开手,那支还带着众人体温的签字笔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每个人都恐惧又逃避地看着它,仿佛上面寄宿着凶恶的猛兽,正在择人而噬。
但偏偏,这又是他们最后的期望。
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再举办一次送神的仪式,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必须完成之前的步骤,把问题给轮完——这里存在的风险太大了,看没了气息的五号六号就知道。
可是。不送的话,他们就逃不开笔仙的跟踪……
“咳咳……哇,这是什么味道?!拜蒙是把自己搞得基因突变了么?”
这个时候,一道穿着西装、带着墨镜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而停尸间的门,并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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