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晨光熹微,透过窗,隔着重重床幔渗进来。
裴无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目光幽沉沉地看着床顶的勾金纱幔,影影绰绰,恍惚间,才想起这不是书房寝居。
清浅的呼吸拂在他颈边,裴无目光下移。
乌发铺陈,面庞细腻娇嫩,婉婉如清泉,发丝拂过唇,她的红唇微微嘟着……谭清音蜷在他身侧,双手虚搭在他胸前,闭目酣睡。
床帐间光线昏暗,她寝衣被睡得半敞,露出肩颈以下雪白的肌肤,柔腻雪脯若隐若现。
裴无指尖颤了颤,他朝谭清音伸手,将滑落的衣衫扯上遮住。
他这一夜睡睡醒醒,前半夜她在他怀里小声地哭疼,看着她小小一只,脸上可怜模样,他心中微动,那荔枝是他递来的,算起来如今她这样自己也有一番责任。
他手掌贴在她肚子上揉着,一下未停,只要一停下便听见身侧轻声哼哼,细眉微蹙。后半夜她窝在他身边沉沉睡去,不再喊疼,可是他却无法安定入睡。
少女的气息是清甜的。
夏日衣衫轻薄,隔着彼此的寝衣,玉脂凝香,阵阵馥郁萦绕着他周身,裴无喉咙蓦地有些紧,他静下心来吐息纳气,直至许久,才压下去。
裴无觉得没什么,那只是一个男人正常的反应。
他收回思绪,半撑起身子,将胸膛前一双柔荑拿开,小心塞回锦被中。
谭清音长睫微颤,身旁温热离去,她含糊地唔了声。裴无起身的动作一顿,见她低唔一声后又沉沉睡去,他方安心下床。
他撩帐下床,站在地上,腰背如竹,伸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衣物,里外穿好。
屋内瑞兽香炉细细吐出薄烟,耳边只闻织物摩擦、腰带轻扣的声响。
裴无扣紧腰带,环视一圈寝屋陈设,这原先是他的寝居,如今妆奁菱花铜镜,珠帘长垂,窗上悬挂风铃,面前几上还放着碟咬了一半的糕点,处处是女儿家的温婉俏动。
他开门出去,见云秋、盈月二人守在门外,面色淡然道:“不用叫夫人,等她自己醒。”
“是。”
说完,他转身离开。
云秋与盈月两人相视一眼。
裴无出了内院,便往书房去,正见到祁明在书房门外恭候。
他顿住,吩咐道:“你今日找些人手,将夫人院内那间空房里的汤池修缮下。”
祁明原先在神游,他见到大人一时怔住,他本以为大人昨夜是在书房就寝,却没想到这个时辰大人居然出现在这。
听见大人的吩咐,他忙颔首应“是”。
……
谭清音睡的昏天暗地,睁开眼睛时,外面已近午时,她眨了眨眼睛,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皮,阳光太晃人眼了。
在床上躺了片刻,她撑起身子,跪坐在床上,乌黑的云鬓披散下来,松松垂至颈间。
她伸手揉了下小腹,小腹已经不疼了。谭清音收回手,想起昨夜自己好像梦见娘亲了,她一下一下给自己揉着肚子,嘴里还安慰她不疼了。
谭清音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又说不上来。
眠眠不知从哪儿跳到了床榻上,喵呜喵呜地叫着,谭清音欢喜不已,她倾身将它抱过来,放在被子上,覆手摸着它。
眠眠被摸得呼噜呼噜仰着脑袋,转而伸出舌头舔谭清音的手,谭清音手心一阵痒,她忍不住笑,拍拍眠眠脑袋,正色道:“不许舔我。”
屋外云秋和盈月听见里头嬉闹声,推开门,正见谭清音穿着寝衣,衣容凌乱,坐在床上和眠眠打闹。
云秋见状凝眉,“小姐,你倒是将衣服穿上,别又冻着了。”
“是啊,夫人,你不能再生病了。”盈月润色道,“大人昨日知道你生病,担心坏了。”
谭清音闻言愣怔了下,她僵硬地抬头看着她俩,一脸懵的神色:“我只是来了葵水而已啊。”
谭清音心一点点发紧。
她有点迟疑问:“所以……他昨晚也知道了?”
“是啊。”云秋拿过一旁衣衫,坐在床沿边,给她披上。
她又说道:“姑爷昨晚照顾了您一夜,今早天微微亮才走。”
谭清音噎住。
她睫毛颤抖,眸光闪烁,放下眠眠,手指攥紧身下锦被。
所以她根本不是梦见了娘亲,昨夜是他替自己揉的肚子,她还抱着他哭着叫娘亲……
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哪里不对,娘亲的手怎么会这么大呢。
思及此,谭清音涨红了脸,她偏过头双手掩面,心里羞耻。
盈月注意到夫人的肌肤泛起绯红色,以为她又是哪里不舒服,她问:“夫人,你怎么了?”
谭清音摇头,她说不出口。
太羞耻了。
——
午后阳光慵懒,照得人昏昏欲睡,谭清音坐于院内花廊下乘凉。
她伏坐在石桌前,一手抬起撑着脑袋,动作和神态都很平静。细看下,她眉眼耷拉着,杏眸里写满生无可恋。
脑海里浮现裴无的面孔,她深吸口气,玉手握成拳,懊恼地捶着自己额头。
盈月在一旁数着,正好十个指头,她凑上去疑惑:“夫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吗?干嘛一直捶自己的脑袋呢?”
夫人从坐在这就不对劲了,一会儿双目失神,整个人一副无欲无求模样,过不了一刻时辰,便一副愁眉苦脸、懊悔捶首模样。如今不多不少,正好重复十次。
谭清音叹口气,抿了抿唇,斟酌道:“如果你在一个人面前做了很尴尬的事,一想到他便会羞耻地脚趾抓地,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呢?”
“夫人,大人不会怪你的。”盈月直接了当。
“我、我说的不是他。”谭清音急得跺脚,她心中羞赧,又解释,“当然,这个人也不是我!”
盈月抿唇,正色道:“嗯,夫人我明白的。”
谭清音怕越描越黑,红着脸移开目光,掩饰自己的心虚,咬唇道:“算了,我说不明白。”
过了会儿,她又偏过脸问盈月。
“你们大人有什么喜欢的吗?”谭清音想了下,补充道,“比如吃的、喝的什么?”
女红就算了吧,她向来手笨,做不来。
盈月没由来地被她问住,她摸了摸头,思索下,“好像没有哎。”
大人一向寡淡,对任何事和人。
谭清音嘀咕:“真麻烦。”
虽然她心中羞耻,但裴无到底照顾了她一夜,总要谢谢的。
……
东厨里。
做饭的婶娘瞧见谭清音进来,她惊得站起身,忙说道:“夫人您要吃什么,奴婢来做吧。”
夫人千金之躯,怎么能来这种油烟之地呢。
谭清音连忙摆手,“不不不,大娘,我自己来便好。”
她不会做饭,只会做一两样糕点,还是特别简单的那种。她想做个红豆糕,当作谢礼给裴无,礼轻情意重嘛。
“哎,那夫人您要什么就和奴婢讲。”婶娘退于一旁。
“大娘,有糯米粉和红豆吗?”谭清音转一圈,没发现这两样食材。
“有,有的。”婶娘打开橱柜,将里面糯米粉拿出来,又给她找了袋赤红豆。
谭清音接过食材,自己一人开始捣鼓起来。
门外盈月拉着云秋窥着屋内动静,她新奇地问云秋:“夫人真的可以吗?”
她瞧着夫人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滴滴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会进厨房的人。
“当然,小姐小时候牙疼,夫人不让她吃甜的,她便偷偷跑去厨房找厨娘,跟着厨娘学了两道糕点。”云秋说起小时候,忍不住笑了,那时候小姐还是个奶团子,连灶台高都没有,硬是求着厨娘教她。
做成之后,还气愤愤地哼道:“哼,娘亲你不让我吃,我自己做给我吃。”
完后又小声怂了吧唧的:“偷偷的做。”
谭清音将红豆糕放进蒸笼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放些糖,想了下,还是不了吧,万一裴无不喜欢吃太甜的呢。
不是人人都像她,嗜甜如命。
没一会儿,蒸笼腾起袅袅雾气,特有的红豆香夹杂糯米清香扑面而来。她将红豆糕取出,稍稍放凉些,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放进白玉碟中。
她捏起一块红豆糕,自己偷吃了一个。
唔,还好,就是不甜。
如今已是傍晚过后,他应该回来了。
谭清音端着白玉碟,生怕红豆糕变凉,她又在上面扣了一个碟子。
她对去裴无书房的路早已熟悉,行至裴无书房门前,她停下脚步,细眉微蹙,咬唇思忖。
一会儿见到他怎么说。
——我给你做了些红豆糕,你要尝尝吗?
——昨晚谢谢你照顾我?
谭清音一想到昨晚,又有些犹豫,她脚步后撤,心想道:要不算了吧,万一他也不喜欢吃红豆糕呢。
到时候自己更尴尬。
她心里打鼓,正想临阵脱逃。
突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头灯火通明,屋内烛光泄出来,裴无站在光里,喜怒不形于色,两道目光在她脸上打量。
谭清音与他四目相对,彻底僵住,脸上颜色丰富,她心底欲哭无泪,早知道跑快些了,站这儿纠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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