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苑内灯烛通明,苑内假山环抱池沿,静谧的小苑里,潺潺流水撞击山石之声,甚是好听。
裴无刚从净房沐浴出来,身上还带着些湿气,他凝立了片刻,终于抬步入门,衣袍微扬。
云秋和盈月在外间守着,见裴无进来,朝他屈膝行了礼,二人眼观鼻鼻观心,随后便让其他几位侍女悄声退了出来,轻轻将门掩上。
屋内陈设之物皆是少女闺房所用,四壁贴以锦绣流朱,秘色雀纹锦瓶被当作花瓶,里面放着新鲜的玉芙蓉……虽不是极尽奢华,但也是处处精雕细琢。
谭方颂对他这个女儿是真的宠爱。
裴无走进里间时,隔着层层床幔轻纱,瞥见床上一抹月白倩影,他脚步一顿,硬生生地停在屏风之畔。
谭清音趴在锦被上,左手支颐,右手翻着书页,她穿着薄绸中衣,翘着双腿,玉足勾缠在一起,一下一下晃荡着。
雪白的肤色在暖黄烛火映衬下,晃出层层叠叠重影,直叫人眼前发昏。
窗户半开着,晚风时不时吹进来点,烛火轻跳了跳,丝丝凉意袭上裸露在外的肌肤。谭清音放下书,她撩开帐子探出脑袋,想让云秋将窗子合上。
倏然看见裴无立在不远处,谭清音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她弯腰将床幔别在一旁鎏金帘钩上,轻轻唤了声大人。
她才想起来,晚间时,娘亲过来告诉她,家里客房不够,今晚要裴无睡在她屋子里。
那美人榻是照着她的身形大小定制的,裴无身量又高大,哪能睡在那上面。
既然如此,那就势必要睡在一张床上。
一想到这样,谭清音有些紧张,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对着裴无指了下自己身侧空出的大片地方。
“大人,你睡这吧,我的床大。”
谭清音乖顺地朝床里挪了挪,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暖色烛火下,她未施粉黛的面庞宛若湖水般明净,湿亮的眸子望着自己,生了股百媚千娇的滋味。
裴无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神色平静地点头。
他站在床边衣架前,背对着谭清音,衣物窸窸窣窣摩擦声,随了他脱衣的动作,劲瘦的腰身拉扯出流利的线条。
外衫挂在一旁架上,谭清音的衣衫被他的压在下,墨色的外袍与鹅黄的轻衫,无论颜色尺寸两者都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
谭清音收回视线,瞥了一眼窗子。
她探着脚要下床,脚趾头刚碰到软鞋,耳边便响起裴无清清冷冷的声音,“做什么?”
裴无回过身,便见谭清音光着脚踩在地上,被他这么一看,她足背微弓,白嫩的脚趾蜷缩,滞在原地不动了。
迎着他的目光,谭清音咽了下口水,解释道:“我想下去关个窗子。”
他只穿了中衣,衣领交错着,露出男人修长的脖颈,说话时,喉结滚动了几下,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
谭清音的心微微一跳,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往日见惯了他衣冠整齐、端方沉稳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到裴无私下这般随性。
“我去关上,你别下来了。”
他的声音沉沉的,不容置喙。
谭清音哦了一声,缩回刚探出的脚。
半开的窗子发出“吱呀”声响,苑内潺潺流水声被隔绝在外,屋里的烛火陆续被掐灭,亮堂堂的屋子渐渐隐入昏暗中,最后只余一盏在床头轻轻跳动。
谭清音躺在被子里,贴在墙边蜷着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在外面。若是将被子扒拉开,能看见她面染红霞,呼吸微乱。
屋子里安静极了,因而任何轻微声响都被衬得很大。
裴无掀开被子躺在她旁边。
或许是这两天身边人都在和她说圆房这件事,如今两人又睡在一张床上,她难免脑子里铺天盖地的画面袭来。
谭清音侧卧而眠,背向着他。她一下一下揪着被角,只觉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呼吸好像也变得艰难。
过了许久,裴无觉到身侧人动作,他终于问。
“睡不着?”
谭清音轻轻嗯了声,她翻过身面向裴无,深呼了口气,声若蚊呐:“大人,可否将灯烛掐了,有些刺眼。”
她平日里睡觉是会留一盏灯烛的,只是今日她实在心生异乱,睡不着,便全数怪罪在灯烛上。
裴无起身撩开帐子下了床,他将最后一盏灯烛吹熄,床帐里彻底陷入黑暗。
谭清音竖起耳朵,听到他掀被的声音,鼻息间淡淡的松木香再次充斥在她周身。
裴无闭目躺在她身侧,谭清音仗着夜色浓厚,看不清对方面容,她肆无忌惮地盯着裴无瞧了半晌。
目光顺着他凌厉的眉峰,高挺的鼻梁,最后划过紧抿的薄唇……她咬了咬唇,暗恼自己想多了,就算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裴无也不会有与她圆房的心思的。
她放下心来,脑海里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夜渐渐地深了。
终于,谭清音再支撑不住,小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身旁小小的呼吸声传来,裴无幽幽睁开双目,他自小习武,五感优于常人,因而方才谭清音一瞬不瞬地偷看自己时,他都知道。
……
夜至深更,耳畔传来了几下轻微的梆子敲击之声,裴无依旧清醒着,他望着床帐顶上的纹样。
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来,一室朦胧清辉,照得帐间影影绰绰。
他闭目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漆黑的眸子在夜色里看不出半分情绪。
枕上、锦被之间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清香,与她身上的气息一致。
他望向身侧酣睡的女子,视线在她脸上定住。清练如水的月色下,她闭着眼,长睫投下一片阴影,莹白的面庞像雪一般,让人想伸手揉下,看看是否如心中想的那样柔软。
锦被下的手掌紧了紧,再克制不住,他慢慢朝她靠近。
裴无抬手探向谭清音,却在中途停下,他手掌虚空滞着,直至臂膀微酸,最后轻捏了一下她的腮畔,居然也长这么大了。
天地静悄,万籁无声。小小的床帐之间,满是温柔。
片刻之后,身侧人发出一声呓咛,被子动了动。
裴无立刻屏住呼吸,他松手想撤回,却被她一把抓住。
有一瞬间,他以为谭清音是醒着的,可是她却依旧紧紧闭着双眼。
裴无试着抽回手,那只小手的力气却异常大,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
他很快发现谭清音的不对劲,她额上沁着汗,眉头皱起,脸色煞白,抓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俨然是入了梦魇。
裴无试着喊了她几声,没有应答。
“冷……”
谭清音困在了噩梦里,冰冷的湖水裹着冰碴,彻骨的寒意浸入她的骨髓,袄子吸了水重重将她往水底拽,冰水灌入口鼻,呛得她心肺生疼,不能呼吸。
就在意识昏沉之间,忽然,一只大手伸向自己,她死死抓住,拼命向他挣扎过去。
“救救我。”她祈求他。
太冷了太冷了,她不想死。
怀里的身躯冰凉,裴无吃了一惊,他臂膀将她拢在怀里,一手握住细薄的肩,扯过锦被严丝无缝地盖在她身上。
隔着锦被,裴无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垂首附耳低声安慰她。
“别怕,没事的。”
哪怕他这样说,谭清音还是身上发颤,她紧紧抱着他,手臂扒着他的腰身,不肯松开。
过了许久,怀中人终于安静下来,她的脸埋在他的颈侧里,一动不动。
细细的呼吸拂在他颈间,有些潮润。
裴无替她擦了擦额上湿汗,他想起谭清音上次来葵水,也是这般冰冷,或许因为本就留着病根,直至后半夜身体才回暖。
裴无将手伸进锦被,往下探了探,亵裤堆叠在腿弯处,掌下娇嫩的肌肤果然一片冰凉。
他勾过她的小腿,压在腿下,用自己体温熨着。
直到怀中身子渐近温暖,他才安下心沉沉睡去。
……
窗外天方大亮,谭清音半梦半醒间,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身侧,锦被微凉,她身侧已经空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撩开帐子下了床,里里外外绕了一圈,也没发现裴无身影。
云秋疑惑,小姐刚起来便一副游魂模样,“小姐,怎么了?”
谭清音终于停下,她问:“大人呢?”
云秋恍然大悟,笑着回道:“姑爷一早便去上朝了。”
走时,姑爷便吩咐让她们不要喊小姐起床,傍晚时刻会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谭清音定了定神,才想起来今日不是他休沐。
她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云秋和盈月替她梳洗挽发。忆起昨夜梦中情景,她打了个寒颤。这几年她的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很少再做落水的噩梦。
可是昨夜又做了,同往常一样,她还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只是之前做噩梦,她必是一晚上身体都是凉的,这回身子却是暖烘烘的。
谭清音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她想,应该是裴无的缘故,多了一个人,就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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