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辰砂
2022.03.26
陆嘉鱼躺在床上，瞳孔涣散。
楼下不断传来争执声，他涣散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
“嘉鱼一直待在我们家，也不是个事。明天瑰意回来了，见到嘉鱼长得和他那么像以后，我们该怎么和他解释？”
“总不能说，我们养着嘉鱼的原因，就是因为嘉鱼和瑰意长得足够像吧？”
“正好嘉鱼也成年了，傅家把他养了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姐你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瑰意回家吗？”
“可是……”
傅母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踟躇了会儿，她才慢悠悠开口道，“可嘉鱼毕竟在傅家待了这么久，是我亲眼看着长这么大的，养出感情来了。”
“这感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秦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姐，这么多年了，你就是心太软了。”
“当初你就不该把嘉鱼领养回来，这回瑰意终于决定要回家了，要是让他在家见到了嘉鱼，那位小少爷又要闹脾气离家出走了。”
“既然你不敢和嘉鱼说这件事，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总不能一直让瑰意住在别人家里吧。”
话音落下，还没等秦雷抬腿上楼去敲门，陆嘉鱼的房门蓦地被用力拉开，发出“啪嗒”的响声。
陆嘉鱼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的两人。
他眼圈泛红，冷着张脸。
眼底看不见丝毫脆弱与受伤，反而泛着冷静到极致的冷漠，像冬日里的霜雪，让人不寒而栗。
他扫了眼一脸尴尬的傅母，又将目光落在了刀疤脸的秦雷身上，皱了皱眉，说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句话。
“你们别争了，我今天就走。”
这话掷地有声。
原本还在楼下争执的两位姐弟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他似的。
沉默了半响。
傅母的视线落在了他发红的眼圈上，顿了顿，又想起瑰意在外头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终究还是狠下了心。
虽然心头依旧有些不忍，但领养回来的孩子，哪有亲生的儿子贴心呢？
更何况，当初也是看陆嘉鱼和瑰意长得有几分像，这才选择从福利院里将陆嘉鱼领养回来的。
如今瑰意也要回来了，陆嘉鱼作为代替品，也没有待在傅家的必要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却不能在脸上显露出分毫。
她是傅家的太太，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傅家的颜面。
傅母张了张嘴，辩解道。
“嘉鱼，我和你舅舅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家好不容易才找到瑰意的，再也承受不起失去瑰意的代价了。”
“所以，我想……”
“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先搬出去，等过段时间，我和瑰意那孩子说通以后，再把你接回来。”
听到这话，陆嘉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多么拙劣的谎言。
他心里反倒没有任何波动，只剩下冷漠到极致的平静。
傅母说这句话的时，目光闪烁，都不敢直视他。
陆嘉鱼真想不明白。
以前怎么就信了傅母的话，最后未婚夫被抢走，自己也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
陆嘉鱼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扫了眼楼下两人，转身便回了房间里。
他一边冷静地复盘死前走马灯似的回忆，一边飞快地翻出那个他从福利院带出来的破旧背包，开始收拾属于他的行李。
虽然说起来有点荒谬。
但重生这件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了，也由不得他不信。
他穿进了一本真假少爷文。
他是文中作天作地，充满心机的假少爷。
他是真少爷的替身，依附着真少爷生存的影子，是为了衬托真少爷的清纯善良而设立的对照组。
根据小说里描写的剧情，在傅瑰意回家以后，他为了夺取傅家人的关注，做过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
对于这些事，陆嘉鱼只觉得冤枉。
例如将傅瑰意从楼上推下去这件事。
事实是他看傅瑰意快摔下楼，想要伸手拉傅瑰意一把，却没想到自己也被傅瑰意给拽了下去。
可这一幕落在傅家所有人眼里，就是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刻意将傅瑰意从楼上推下去的。
所有人围在傅瑰意身旁嘘寒问暖，惊慌失措地喊家庭医生为傅瑰意看伤口。
没人关心也摔下楼的他。
甚至还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他。
傅家最小的那位弟弟，气得当场说道：觉得将他从福利院带回傅家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为了惩罚他陷害傅瑰意。
自那以后傅家断了他的零花钱，也没让司机送他去学校，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外头呼呼刮着针似的冷风，他是瘸着腿一步步地走到几公里外的公交站，坐公交车去学校的。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还不少。
傅瑰意参加晚宴的高订西服莫名被剪烂，然后在他房间被发现。
傅瑰意的碗里发现了剪碎的蟑螂，在那之前只有他进过厨房。
傅瑰意浴室里发现了针孔摄像头，被扔掉的快递盒上的联系方式是他的手机号码。
……
只不过不变的是，每一次，傅家人都选择站在了傅瑰意身边，相信傅瑰意的说辞。
而他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亲情，自欺欺人。
还总觉得真心能换来真心。
死皮赖脸地留在傅家当牛做马，最后落得个未婚夫被抢，大雪天被赶出傅家的下场。
在雪夜里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得四分五裂，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
我去你妈的。
想到这里，陆嘉鱼就想给上辈子的他一拳，再狠狠地踹上一脚，让自己清醒清醒。
谁让他自欺欺人的？
谁让他对傅家人抱有期望的？
明明就是个替身，明明就是傅瑰意的影子，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还妄想拥有真正的家人与亲情，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这样想着，陆嘉鱼的思绪又忍不住回到了他刚被领进傅家的时候。
当初进傅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替身。
只不过那时候他刚从福利院出来，年纪还小，也没有穿书前的记忆，被傅家人的糖衣炮弹和小恩小惠蛊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而看在他和傅瑰意长得很像的份上，傅家人对他也算不上差。
只不过，当时他没有意识到，傅家人对他的那些好里，都带着□□裸的目的与算计。
带他去的游乐场，是傅瑰意离家出走前想去的地方，带他去是为了弥补遗憾。
带他吃的高档西餐，是傅瑰意平时最爱吃的鹅肝，根本不关心他不喜欢吃动物内脏这件事。
就连给他买的衣服，都是按照傅瑰意喜欢的尺码和款式，完全不考虑衣服穿在他身上，大了好几码这件事。
他当时在游乐场的时候，牵着傅母的手，看着脸上挂着温柔微笑的傅家人，眉飞色舞地想，原来有家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温暖的吗？
而他为了能让傅家人更喜欢他，努力将身上属于自己的痕迹一点点擦除，想要傅家人更加关心他一点。
即便知道一天吃四、五顿对身体不好，但对傅家人送来的食物，他来者不拒，通通吃得精光，最后吃成了个胖子，颜值也大打折扣。
而他的曲意奉承，刻意迎合，什么也没有换来。
什么也没有改变。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陆嘉鱼就是傅瑰意的替身，是个卑鄙的小人。
陆嘉鱼直到现在还记得，在他被赶出傅家那晚，傅鹤随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骂他靠着与傅瑰意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像只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汲取着家里所有人的关心。
再说了，假的怎么能和真的比？
傅家所有人对他的好，都是因为他长得足够像走失的傅家少爷——傅瑰意。
我呸。
死过一次后，陆嘉鱼没心思再和傅家人再继续纠缠下去了，就算傅家人真和他有亲缘关系，他也不想管了。
天大地大，都没他的命重要。
这边结束回忆，房间里的东西也正好收拾完了。
好在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本来就少，而课本什么的都放在学校的书桌里。
书包里只塞了几件衣物与习题册后依旧空荡荡的，就像他刚来傅家时的那样，他拉上拉链，环视了一圈屋内，单手拎着背包便推门下楼。
秦一怀正在楼下。
刚刚秦雷与傅母的争执他也听在耳里，他向来与陆嘉鱼不对付，此刻见陆嘉鱼拎着背包打算离开，冷笑嘲讽道：“鸠占鹊巢的假货，还算你识相，知道在我表哥回来之前离开。”
陆嘉鱼与秦一怀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秦一怀，自顾自地拎着背包往大门方向离开。
作为秦一怀多年来的死对头，他自然知道怎样才能戳到秦一怀的痛处。
果不其然，陆嘉鱼还没走出两步，秦一怀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反应，在他身后气得直跳脚，赶忙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嘉鱼斜睨了眼矮了他一头的秦一怀，扬起个笑容，语气却格外欠揍：“好狗不挡道。”
秦一怀皱着眉，愣了片刻。
以前的陆嘉鱼对他说话，语气里都带着令他舒适的讨好，他也很享受这种被讨好的感觉。
可今天的陆嘉鱼，说话就像是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全然没有了半点讨好的味道。
等秦一怀咀嚼出陆嘉鱼话中含义后，脸色遽然大变。
居然敢骂他是狗！
秦一怀手指指着陆嘉鱼的脸，满脸狰狞：“陆嘉鱼，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无非不就是想用离家出走这件事，来威胁姨妈，让姨妈挽留你。不可能的，除非你现在跪下来磕头求我，我或许还能大发慈悲地帮你去求情。”
陆嘉鱼看着眼前的秦一怀只觉得好笑。
要知道，秦雷和秦一怀父子两，和他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住在傅家的异姓人。
秦一怀这幅模样，看起来倒是傅家的主人似的。
陆嘉鱼顿了顿，歪头笑道：“你好像也不姓傅吧？”
“你哪里来的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秦一怀脑袋嗡嗡直响，被怼得哑口无声。
虽然不想承认，但陆嘉鱼说的的确没错。
他姓秦，不姓傅，对于傅家七口人来说，他和父亲秦雷也是外人。
那他刚才的举动，岂不是像一个活生生的小丑，像个狐假虎威的小人。
回过神来的秦一怀恨不得找个洞赶紧钻进去，他低着头，甚至都不敢去看陆嘉鱼脸上此时的表情。
陆嘉鱼可不关心秦一怀心里在想什么。
以前为了留在傅家，他没少花心思想要讨好秦一怀，但上辈子换来的却是秦一怀的背叛。
他记得有一次，秦一怀明明看见了是傅瑰意刻意陷害他的，却没有出来帮他作证，反倒还帮傅瑰意做伪证。
这件事，陆嘉鱼永远不会忘记。
他的目光越过秦一怀，望向秦一怀的身后，不出所料，秦雷正黑着脸看他，而傅母脸上依旧是那副尴尬的窘态。
陆嘉鱼深深地望了一眼上辈子拼死拼命想要留下来的傅家，波光潋滟的眼里像一汪幽深的池水，波澜不惊，没有了平日里的半点委曲求全。
这样一看，傅家似乎也并没有他上辈子想象的那样好，上辈子的确是他一叶障目，庸人自扰了。
此刻外头艳阳高照，看起来天气正好。
陆嘉鱼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单手拎着包，转身绕开挡路的秦一怀后，便坐着提前叫好的网约车离开傅宅。
*
在陆嘉鱼离开不久后，秦一怀这才敢抬起头来，他看着陆嘉鱼离开的方向，嘴里嘟囔着：“等我表哥回来了，有你好看的。”
“秦一怀！”听到这话的傅母连忙回过神，捂住了他的嘴，“陆嘉鱼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你表哥，懂了吗？”
秦一怀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我们不说，那也不能保证裴凯风不说？裴凯风之所以和陆嘉鱼在一起，就是因为他长得像表哥，这次表哥回家了，裴凯风肯定会和陆嘉鱼分手的，要是陆嘉鱼急了，把这件事说出去了怎么办？”
“这个你就放心吧，家里已经安排好了，嘉鱼和瑰意不在一个班级里，等时机成熟了，再把这件事和你表哥说。”
“我知道了，姨妈。”秦一怀盯着地上，有些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秦一怀总觉得陆嘉鱼身上，似乎有些变了。
变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陆嘉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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