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洛兰蒙额头青筋微跳,隔着黄昏熹微的灯火看不真切陆亭玉的面孔,但能清晰感知出她的怒气不似作伪。
为什么要帮他?
乌洛兰蒙眼神迷惑起来,莫非陆亭玉还是从前那个她,果真不记得今日来访的客人位高权重,早晚有法子替她解除和亲婚约?
陆亭玉被小孩的挣扎踢脏了裙子,竖起柳眉更生气了:“我娘何时亏待过你林侧妃,你担心我娘苛待庶出子女一定要亲自抚养,现在看看你自己养出来的都是什么德行!”
小胖孩这会儿没了嚣张气焰,伏在亲娘怀里安静如鸡,林侧妃抹着泪哽咽:“元宝,快给驸马道歉。”
元宝紧紧闭住小嘴,执拗地一声不吭。
陆亭玉上辈子见多了这种人,母子俩忽然示弱,本能察觉出猫腻。
背对院门看不到有谁陆续进来,陆亭玉冷笑一声,语气又轻又缓问白棠:“妄言皇族亲眷,甚至污言秽语是什么罪过?”
“回禀公主,轻则掌嘴五十,污言秽语的重话那就保不准脑袋了。”白棠机灵道。
林侧妃俏脸吓得白了三个度,慌忙跪下讨饶:“元宝被下人教坏了,妾身回去一定好好罚他,有什么错处朝妾身来,求公主不要对孩子下手。”
乌洛兰蒙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
“下人嚼舌根打骂一顿也知道谁是主子,他骂你是西凉野人都能忍,那我算什么,野人的婆娘吗!”气得陆亭玉一把甩开他的手。
乌洛兰蒙捂着被她摔疼的手背,茫然又胆怯的望着她。
院门口灯笼一晃,有人咳嗽几声后轻笑:“细细说来,谁妄言皇妹的驸马是野人?”
陆亭玉回头,见一位穿着四爪蟒袍的青年伫立门口,闹剧不知他被看去了多少,一旁平川王狠狠瞪过陆亭玉,才捋着胡子强行挽尊:“宜阳脾气是大了些,这些年在平川被她亲娘宠得无法无天……”
“女郎有脾性是好事,皇伯父。”青年笑了笑,“前几日四公主亲耳听到德妃宫里的下人嚼她舌根,掌嘴五十打发去了冷宫,宜阳是我四妹,按宫里的规矩便是,好好的家宴为上不得台面的长舌妇置气作甚。”
陆亭玉怔了片刻,才想起他是三皇子陆定徽,为人温和有礼,对几位公主都一视同仁,作为皇后所出的嫡子,许多朝臣明里暗里都向他示好过,但他本人明面上对政事并无多少兴趣。
平川王虽为陆定徽伯父,言语间却遵他的话外之意,对林侧妃怒道:“今晚有贵客见不得晦气,自己下去掌嘴,没本王的命令半年内不得少出你那院子,孩子教不好那便交给王妃照看。”
小胖孩恐惧的一扭身子,大声叫嚷:“我要跟娘住,不去外人屋!”
陆亭玉一瞪他,熊孩子立即熄了火。
可惜平川王同样不跟小孩子见识,说罢大步踏进屋,林侧妃哭声凄厉地被拖下去,又被婆子眼疾手快的捂住嘴,陆金枝和陆玉叶也不敢再停留,哭着跟婆子求情去了。
陆定徽对陆亭玉一颔首,抬起眼皮瞥了眼乌洛兰蒙:“屋里人瞎翻腾鸡飞狗跳,内宅也和后宫似的,倒叫我消了不少娶妻的想法。”
陆亭玉与他并不相熟,只在过年的宴会上见过几面,此刻见陆定徽还有心说笑,便知他并没生气,失笑道:“他语言不通受了不少阴阳怪气,连带我也成了野人的婆娘,我只是生气这个。”
陆定徽被逗笑了:“怪不得华玉见了一面就喜欢你,央着我今日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拜帖,写的是明日要来宜阳公主府拜会。
“华玉给你的,说要带着宫里的姐姐妹妹看西凉驸马长什么样,吃一回西凉的全肉宴,她烦得很,你糊弄过去就行。”
陆亭玉笑着说了声好。
林侧妃一窝子被赶走后,这顿宴席吃得很是顺心,陆定徽虽为皇帝嫡子却谦和有礼,平川王连续在侧妃身上翻车几次后沉默许多,平川王妃心病好了大半,频频给乌洛兰蒙夹菜,桌上其乐融融,起码表面是这样的。
陆亭玉怀里揣着那本金o梅和春|药方子,想了想决定暂且不提,闹多像刻意打压,还得徐徐图之。
西南夏天湿热冬天湿冷,菜色口味偏辣,陆亭玉这个习惯火锅烧烤的现代人适应良好,乌洛兰蒙不好拒绝丈母娘的热情投喂,一顿油腻的肥肉和浇满辣椒油的烫菜后,回府路上又犯病了。
陆亭玉兴致勃勃的思考明天先吃火锅还是烧烤奶茶,少年痛苦压抑的干呕将她拉回现实,不禁皱眉:“还有半柱香就能回了,马车地毯可是波斯匠人一针针织出来的,吐脏了你给我洗干净!”
乌洛兰蒙:“……”
罢了,虽然这辈子陆亭玉勉强有些人性,但不能抱太大的指望,毕竟槐花阴的解药还在她手里,每月还要看她眼色,她高兴了才会准太医为自己针灸拔毒。
若是想活着回西凉,他必须保证身体不拖累自己,才能慢慢招收扈从亲信,回封地图谋报仇之事。
陆亭玉见他脸色还是苍白,病恹恹的没一丝精气神,脑袋更大了:“你死了我就成了寡妇,这名声多难听啊,没我的允许不准死。”
他嘴角冒出一丝哂笑,死不死的不还是由陆亭玉说了算,“偶然忘了”给他下月的解药,随便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再找几个像沈高凌那样的小男宠寻欢作乐,陆亭玉指不定就等下个月呢。
他合上眼,忍陆亭玉抱怨吵闹,冷不丁脑袋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一砸,眼皮禁不住一张。
一个瓷白的小瓶子滚过来,在他这边的地毯上随马车的摇晃,晃得他蓦然瞪大眼。
“那是你槐花阴的解药,一月一颗,日子你自己清楚。”陆亭玉掀帘瞧着满天星子,一点眼神都没飘过来,“烦死了还得照看你吃药,还不快收好!”
乌洛兰蒙一动胳膊,那瓶延续性命的丸药便轻松到了手上。
有点飘忽,又沉甸甸的。
再看时,陆亭玉已经和沈高凌说笑:“东园向来是公主府贵客暂居的园子,沈郎喜欢哪间住就是,给驸马教书识字布置作业,我不插手,保他一月内学会基本交流,三月能粗通古文,一年能……”
瞧这样子她还想跟人可持续发展,乌洛兰蒙牙关一酸,干脆捂着耳朵转身,连胃里的翻腾都消减不少。
除此之外,每天给我画二十张像,十张大字检查,一横一竖有抖线就重写,写不完不准上桌吃饭。
这话她本想给乌洛兰蒙当面说,见他不仅捂耳朵还听不懂,更郁闷了。
迟早把这病恹恹的拖油瓶踢给陆安玉。
沈高凌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漂亮恣意的公主居然跟自己坐在一块,玉门关的风沙大,他从没见过有女郎的皮肤能保养得宛如美玉,他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公主却依旧温声和气。
沈高凌讷讷不敢说话,想起老爹私下里吩咐要办的事儿,羞愧的不敢抬头。
他肠子都打成结了,内心剧烈挣扎,心想公主今晚定要和驸马同宿,他先考虑一晚上要不要干亏心事。
谁知下了马车,眼睁睁看着陆亭玉扶着丫鬟的手轻巧的朝另一边走了,连灯笼都没给他和乌洛兰蒙留一个。
沈高凌呆了一瞬,背后又被人踢了一脚,乌洛兰蒙冷声道:“滚回你的客房,少跟她那条路走。”
沈高凌也不敢去惹他,还好门房的小厮引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自己的客房,等安顿好被褥夜宵后,他僵硬着膀子关好门,这才放心喘了一口气。
亏心事先不干,反正爹拿了好处也不可能分给他这个儿子,沈高凌目光郁郁,打定主意要告诉陆亭玉驸马的真面孔,他亲眼见过的。
第二日王府便送还了宫中的和亲赏赐,和单子清点一遍,除却林侧妃拿走的,多出不少平川王妃的补贴。
陆亭玉心里暖洋洋的,于是决定多给乌洛兰蒙布置点作业:“只学说话怎么行,穿着打扮也跟着我的喜好来才是。”
这几天渐渐热了,乌洛兰蒙坐在凉亭里读书念字,今日先从横竖撇捺练起,写了十张笔画干脆利落的线条给她看。
都说字如其人,横是横竖是竖,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弯钩跌宕遒丽,陆亭玉皱着眉头想挑刺,惊觉他写得比自己好。
“永字八法,你怎么只学会其中之七?”
乌洛兰蒙颇为无奈,提笔蘸墨重写,笑容微妙地在她脸上扫视几圈。
陆亭玉就虚了:“……一开始对你要求不能太高,算了画人像吧。”
正说着,有侍女来道:“禀主子,四公主与六公主来访。”
陆亭玉转头对乌洛兰蒙改口:“你那手艺画我肯定丑,就画二十张她们吧。”
乌洛兰蒙手腕一抖,墨汁洇透素白的宣纸。
陆华玉来得很快,人在前边快步走,六公主在后边提着裙子气喘吁吁,乌洛兰蒙望着那熟悉的娇小身影,长眉蹙紧。
陆亭玉不咸不淡开口:“怎么,你俩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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