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照星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餐刀停在他的脚边,白色反光随着刀身晃动了几下后,停在了一个他不喜欢的角度。


    它碍着他的眼睛了,想把它踢开。


    一旁的侍者沉默着拿出新餐具,有人走过去,弯下腰,将餐刀捡了起来。


    他的鞋停在他的旁边,弯腰时领口稍微向下。最后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


    “这样太容易掉了,我放在你手中吧。”


    少年声音很轻,笑容澄澈而又干净,像阳光下随风摇曳的风信子。


    那一瞬间,洛照星脑中所想却是凑近他些,再近些。


    直至眼睛舒服得眯起来,睫毛沾上细碎泪珠,每一下喘.息都要与他一起。


    明明……是他主动的。


    游烛细长白皙的手指捻着刀柄,他微微低下头,睫毛向下投出一片美好的阴影,新餐刀被塞入洛照星手指与牛奶杯间的缝隙。


    轻微撞击,合金钢刀与透明玻璃杯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少年冰凉的小指抵住了虎口那一块皮肤,空气中淡淡的荼蘼花香中已没有了醉人的甜腻,坦坦荡荡,沁人心脾。


    就好似从未曾有过。


    那只剩他一个人的记忆。


    沈景赐望着洛照星的背影,他看不见游烛了。


    虽是同一天出生,洛照星却比游烛要高上那么几厘米。当他站在他的身前,微微低头,身体将游烛完全遮挡,像是被他包围隐藏。


    沈景赐放下餐具,想说点什么,又无甚可说,只好笑道:“昨晚上,是照星送你回来的。”


    游烛顿了一下,感激地抬头看向洛照星:“谢谢你,我昨晚……你怎么了吗?”


    投来疑惑而关心的眼神,却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看起来……”


    一动也不动,只有那一双黑色眼睛,像是浸透着深渊海底最深层处的淤泥,沉重巨大而粘稠,它将黑发少年完整的圈映在眼中,禁锢于小小的框里。


    伺机吞噬殆尽。


    然转瞬间,却又变成了春风里和煦日光。


    “吹了点冷风,没有大事。”


    “……是吗?”


    少年疑惑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想要看清。


    白色口罩遮住了洛照星下半张脸,然他褐色碎发下眉眼微微弯起,一个笑起的模样。


    幅度恰到其处,是洛照星最常有的笑容。


    游烛已有一段时间未见过这种笑容。


    洛照星用笑着的声音说:“我去吃饭了。”


    错身而过,洛照星头也没回,游烛直望着他消失在了转角。


    “小烛。”沈景赐笑了一声,“傻站着做什么,来吃饭吧。”


    与兄长共进早餐,是沈游烛极其期待开心的一件事情。


    在洛照星未出现前,这是他与沈景赐为数不多的相处时机之一,在洛照星出现后,沈景赐更多的是对洛照星微笑,沈游烛再无与他独处机会。


    这更像是沈景赐对他的一种安抚奖励。


    游烛眼睫轻轻动了动,很快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嗯!”


    他乖顺的坐在了沈景赐对面。


    餐桌上只剩刀叉敲击餐盘的细小声音,大概过了一分钟,沈景赐停下了动作。


    “小烛……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适?”


    昨晚的酒游烛本就只喝了一口,想要更多的反应也没有了,更何况洛照星一缸凉水浇下去,魅魔也能变圣僧。


    游烛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感觉了,谢谢哥哥关心。”


    “那就好。”


    片刻的安静。


    声音缓了下来:“小烛,许严已经被救过来了……哥哥会帮你把委屈都讨回来,你不要在心中留下阴影。”


    游烛握住刀叉的手指一紧,极低的“嗯”了一下。


    “谢谢哥哥。”


    沈景赐看着少年明显慢下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


    有几分犹豫,最后却还是问道:“你们……是不是快要实习了。”


    突然转移的话题,游烛愣了下,情绪极其收敛地应了一声。


    按照沈游烛的性格,他会找一个很合适的、沈景赐很高兴的时刻和他提这件事。


    而最大的可能,沈景赐会让他去知根知底的部下手中,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三个月。


    等待实习结束,学校将其召回时,再为他盖上一个履历完美的章。


    沈景赐在军中所属部门极其重要,沈游烛在他心中还不配进去。


    少年手中银叉在餐盘里漫无目的地戳着面包屑,快要一片狼藉。他垂着眼睛,双唇向下紧抿,努力隐藏却又藏不住的低落心情。


    游烛:【怎么戳不起来,这么大的家族都不给准备筷子的吗?】


    沈景赐不太喜欢少年露出这副表情,或许是知道了他在阳光下仰起头笑时有多明亮耀眼,又或许是怜惜他刚受过惊吓,便更不能忍受他这幅模样。


    想要他能多有点开心的事情。


    他突然说:“你愿意到到哥哥这里来吗,不会让你有危险,我会保护你。”


    游烛无端重复的动作生硬顿住,而后抬起头。沈景赐看见那张脸慢慢的,一点点由呆滞变为了惊喜。


    “真的吗?哥哥真的可以吗!”


    像是于镜头下清晰地看见一支花骨朵缓缓绽放至最美的模样,少年眼中盛放着明亮的光芒,比之新娘手指的钻石要更加闪烁,比之新月初升的银河要更加璀璨。


    若有似无的情绪自沈景赐心底幽幽升起,像烟像雾,抓不着摸不透,却又层层笼罩着心。


    那几分无奈的犹豫全都成了庆幸,庆幸于……


    让他重新拥有了这个笑容。


    “当然。”他听见自己说,“你是我的弟弟,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转角处的灯光下,四周如此明亮,褐色碎发却遮住了少年的眼睛。他的双唇微微扬起,像是那个笑容已是他的一部分。


    银色餐刀紧紧凹陷进虎口的皮肤,划出一条狭小的裂缝,沁出的血珠洇在了紧握的玻璃杯上,像稀薄的红色颜料


    不远处,少年笑声格外刺耳难听,洛照星不想再听了,他开始往楼梯处走。


    乳白色牛奶在玻璃杯中不停晃动,剧烈地,细小地晃动着。


    直至突然间,哗啦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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