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会要求主动撤离。”
叶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起来更让宁弈坐不住了：“我记得某人昨天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小问题，没必要。”
“现在不是小问题了。”
宁弈睁开了眼睛，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现在的确是情况危急，不适合我们继续执行任务，你以前不是天天这么跟我说吗？”
“难道你今天想破例？监管者？”
宁弈将最后三个字咬的非常重，听起来像是积攒了不少怨气。
叶霖恍若未觉，只是顺着宁弈的话说了下去。
“真是荣幸，你居然记住了我说过的话。”
“我同意，任务完成，确实应该撤离了。”
宁弈原本依靠着操作室的墙壁，听完叶霖的话瞬间弹了起来：“等等，你说什么？”
“任务完成，没有必要继续逗留了。”
叶霖好整以暇地看着宁弈：“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宁弈有些傻眼，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叶霖：“怎么回事，你，你不要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有什么意义吗？”
叶霖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只培养皿，里面放着一小截触手。
宁弈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呆滞了起来。
“在某人不小心被触手拍飞的时候，”叶霖轻描淡写的送上了最后一击：“我拿到了样本，还不小心目睹了全过程。”
所以说，之后自己的种种反应被叶霖全看在了眼里。
宁弈从虚空中生出了一阵悲愤。
太丢人了，自己被一支触手分支揍得爬不起来，还恰好被监管者看了个正着。
更不幸的是，之后还被监管者救了下来，顺便拉着人家当了肉垫。
完了，宁弈近乎绝望的想着，这下逃不过被发配回去重新训练的命了。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宁弈打起精神，决定最后挣扎一次：“被那只章鱼卷走的，似乎就是上面要找的军舰。”
说完，他就一脸期待的看着叶霖。
“我知道。”叶霖还是那副很淡然的样子，似乎这不算什么意外发现，更别提惊喜。
“你又知道了？”
宁弈忍不住往后缩去，同时感到了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知道了啊！
“我追到洞穴里的时候，在周围调查过，确实是伊甸园的军舰。”
叶霖说起这件事，平铺直叙，没有一点加工的意思：“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那艘，不过我想大概率是。”
“所以说，让我再去一次吧。”
宁弈仿佛忘记了之前的教训，眼里闪过热切的光：“既然现在不确定，让我去确定一下吧。”
叶霖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而是等到宁弈忍不住心里发毛的时候，才慢慢的开了口。
“十分钟之前，某个人信誓旦旦的说，要撤离。”
“啊，这，这不是——”
“情况紧急，不适合继续执行任务，是这么说的，对吧？”
宁弈咽了口口水，换上了自以为运筹帷幄的表情：“我认为，我还是可以继续的。”
反正只是点皮外伤，还难不倒我。
宁弈想到这里，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坚韧不拔来。
“好吧，既然你认为可以继续，那你就去吧。”
叶霖答应的十分干脆，干脆到宁弈有些恍惚，居然就这么简单？
“啊，你，你不用再拦我一下的吗？”
叶霖转过头，用一副孩子大了到叛逆期的表情注视着宁弈，给他判了最后的死刑：“既然你判断自己没有问题，我也不用阻拦。”
“不过，作为监管者，我会跟你一起去。”
宁弈刚刚兴奋起来的精神一瞬间萎靡了下去。
“不行！”宁弈一激灵，当场拒绝：“你不能去！”
“调查员不可以单独行动，监管者一定要确保他在自己的监管范围之内。”
叶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之前是管委会那边的失误，才会让你一个人执行任务。”
伊甸园派出单人执行的情况很少，只有判断当前区域不存在任何风险，或者为了确保隐秘性的任务，才会单独派发。
而哈娜达转达给自己的任务资料上，确实没有标注触风险区域，而宁弈先入为主的认为，这里不存在任何危险，单人任务并没有不妥。
结果来了才发现，风险区域一列一大串，根本躲不了一点。
管委会那边，似乎是摆明了让自己过来送死。
里维奇，你脸上笑眯眯，背地里下死手，真有你的。
宁弈正在心里痛骂里维奇，一抬眸又对上了叶霖的视线。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光华流转，瞳孔颜色明暗转换的极其清晰，在操作室微弱的灯光下，能品出一种自己是什么稀世珍宝的错觉。
宁弈在心里骂了一声，醒醒吧你小子，他看死人都深情。
“我们，向上级报告吧。”
沉默了许久，宁弈终于做出了选择：“等报告之后，看上面是怎么决定的。”
叶霖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宁弈挠了挠头，站起身对叶霖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匆匆离开了操作室，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宁弈靠在灯塔的楼梯上，正在对着电子屏敲敲打打。
很快，一封报告情况紧急的简讯就发了出去。
他呼出一口气，熄灭了屏幕，双臂搭在栏杆上，身体向后仰去。
灯塔顶层的天花板被风蚀剥落，墙上斑斑驳驳，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幅抽象画。
只不过宁弈现在没心情欣赏。
希望管委会那边做点人事。
伊甸园，管委会大楼。
哈娜达收到了宁弈的简讯，匆匆忙忙的推开了里维奇办公室的门。
“长官！紧急情况——”
里维奇似乎在跟人通话，对哈娜达突然闯入的行为感到有些不满。
他脸上的褶子几乎聚集到了一起，一双眼睛里也透着令人难受的寒意。
“对不起，长官。”
哈娜达识趣的退下，里维奇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的秘书而已。”
里维奇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应该是那小子上报紧急情况，要求撤离了。”
第十二章 驳回
“哦，看来跟我们预想的情况一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很快，我们就能排除管委会对他的监视了。”
“说起来。”里维奇转动着手里的钢笔，不紧不慢的看向投影出的地图：“那小子是你派过去的？”
“当然。”那人应答的很愉快：“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过是管委会派来监视我们的一颗棋子而已，死了就死了吧，梅塔特隆又不能说什么。”
“伊甸园不需要这些老顽固的存在。”
里维奇脸上的笑意逐渐加深：“合作愉快，我的老朋友。”
“你也是。”
对面挂掉了通讯，里维奇才平复了一下自己略显激动的心情。
伊甸园不需要向梅塔特隆这样，天天把人类自主选择之类主张挂在嘴上的委员长。
伊甸园，应该换一个新的主人。
里维奇从办公桌前站起身，走向了一边的镜子。
对着镜子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又简单整理了自己的发型服装之后，里维奇才施施然的放了哈娜达进来。
哈娜达低垂着头走进办公室，带上门之后才敢抬头跟里维奇对视。
“长官，”哈娜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接到海区的通讯，风险等级判断有误，要求撤离。”
“知道了。”里维奇平淡的应下，挥挥手示意哈娜达离开。
“长官？不做任何指示吗？”
哈娜达的手心里渗出了一点汗，她屏气凝神，略带紧张的看向了里维奇。
里维奇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哈娜达吩咐：“回复他，继续执行任务。”
哈娜达将想说的话咽在了喉咙里。
她对着里维奇恭敬地敬了礼，随后一如往常的退下了。
关上门后，哈娜达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自己的通讯设备，手速极快的发出了一条消息。
看到对面确认接收之后，哈娜达才踩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回复宁弈发过来的报告。
通讯器上个红点突然亮起，宁弈立刻打起精神来，点开了哈娜达的回复。
“已收到报告，请继续执行任务。”
一阵无力感深深的笼罩了宁弈。
看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宁弈推开门的时候，叶霖正好按掉了手上的通讯。
“怎么了？”
“上面要求继续执行。”宁弈长叹一声，靠在了操作台的边缘：“这下必须得去了。”
“那就走吧。”叶霖对此反应平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我是没关系，你呢？”
宁弈的眉头已然纠结成了一团：“那只章鱼的攻击力我们已经领教过了，说真的，我们根本没法应付的。”
“我们的目的是调查那艘沉船。”
叶霖微微垂下头，阴影遮盖了他的双眼，显得瞳色格外的深沉。
“只要找准时机，避开那只章鱼进入洞穴，就有机会。”
“那船都被拆成零件了，还能有什么线索。”
宁弈十分挫败的仰面朝天，发出了一声哀叹：“上面为什么这么在意这艘船。”
“不知道。”
叶霖根本不理会宁弈的悲伤，只是随口敷衍：“你不是很期待吗？”
“你不要胡说。”
第十三章 关心
宁弈的目光里掠过一丝惊恐：“我期待什么了。”
叶霖微微一愣，随后面色如常地说了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好好表现自己吗？”
“那也是有前提的。”宁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窘迫：“你要是没受伤，我肯定去。”
后一句话细如蚊吟，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
叶霖似乎没有注意到宁弈这突如其来的敏感纤细，径直在旁边整理自己的物品。
宁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自己的关心就是白瞎，这人根本不在乎那些问题。
眼下的自己，和以前多次试图关心叶霖却失败的自己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它们在自己的心里嘲笑的无比大声，宣告自己和叶霖软化关系就是一场引发哄堂大笑的滑稽喜剧。
不行，宁弈，你怎么能半途而废。
想到这里，宁弈突然弹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叶霖身边。
眼前的光线被高大的身影彻底遮蔽，叶霖这才抬起头，眸中带着几许疑惑。
宁弈打好的腹稿突然卡了壳，在叶霖不明所以的注视下，鼓起自己最大的勇气，说出了目前最硬气的一句话。
“既然，要一起执行任务，我不想有人拖后腿，所以——”
“所以什么？”
宁弈张了张口，一只手尴尬的挠了挠头，眼神乱飘，另一只手上的动作几乎快出了残影。
“哈哈哈，所以，所以，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
“不会给你拖后腿的，你放心。”
宁弈愣在原地，而叶霖也不在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可以休息了吗？”
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好在宁弈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脸皮比伊甸园的防御罩还厚。
“不是拖不拖后腿的问题，你听我说！”
宁弈强行将已经躺下休息的叶霖扒拉了起来，双手用力地抓着叶霖的肩膀，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说，我听着。”
叶霖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宁弈这人一天天不知道哪来的能量，精力旺盛到可怕。
以往两个人的交流基本上是由宁弈对某项决策进行抗议，最终两人进行辩论之后，被叶霖无情地镇压。
这个辩论，也是宁弈单方面地辩论，赶在耐心宣告见底的时候，叶霖就会一锤定音，彻底否定宁弈的想法。
有时候拥有一个脑子过于活跃的搭档真的很让人头疼。
这个时候让宁弈直接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自己要让他说下去，叶霖无奈的想到，难道今天真的把脑子撞坏了？
宁弈的双眼在暗处闪烁着精光，像是某种猫科动物，十分热切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叶霖心想，自己终于跟这个世界一起疯了吗。
“这个，我们是搭档，对的吧？”
宁弈终于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既然是搭档，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对彼此的——”
“行了，”叶霖打断了宁弈的话：“说重点。”
“哦，重点啊。”
宁弈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微笑，叶霖心里一个咯噔，直觉这人绝对没好事。
“我就帮你检查一下。”
“什么？”叶霖怀疑自己幻听了，看着宁弈认真的的神色，又觉得不是错觉。
“虽然你说你没事，但是我就想再确认一下。”
宁弈说着就要开始动手，叶霖下意识阻挡了宁弈的动作，难以置信的反问：“就，就这？”
“啊，对啊。”
宁弈一脸正气，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
“谢谢你，没必要。”
叶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第一次后悔自己之前对宁弈的无数次手下留情。
“哎呀，都搭档这么久了，看一下又没事。”
宁弈说着就要继续动手：“你以前帮我处理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根本就不一样。
叶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欢快跳动的脾气，冷着脸对宁弈说到：“滚。”
宁弈当场就愣住了。
叶霖让他滚的次数不算少，这么充满感情的还是第一次。
毕竟叶霖跟管委会那帮人一样，骂人都很克制，喊他滚也是平静的通知他。
宁弈还在发呆的时候，叶霖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自顾自地躺下了。
宁弈挠了挠头，抓耳挠腮的想要缓解这尴尬的氛围。
看来自己回去是真的难逃一劫。
本来想借此机会表示一下，好让叶霖网开一面，别真的送自己回去重新训练。
结果好像是越描越黑。
宁弈哀叹了一声，心一横，就地躺下，正巧贴在叶霖手臂边。
“你又干吗？”叶霖突然翻身起来，眼里带着杀气。
“啊？我——”宁弈只觉得自己有苦说不出，手足无措的像马戏团的小丑。
滑稽，十分的滑稽，不仅如此，还异常的心酸
叶霖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压制什么。
“我真的只是想要弥补一下。”宁弈腾的翻起身来，脸几乎要贴到叶霖眼前：“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现在就闭嘴。”
叶霖仍旧没睁开眼睛，生怕自己一睁眼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杀心。
宁弈实在靠的有些近，过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一直装鹌鹑也不是个办法，叶霖平复下来，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宁弈放大到有些扭曲的脸。
叶霖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发誓，我是真心的。”
“跟我无关。”
宁弈长叹一声，最终拉开了一些距离，却仍然保持着身体前倾的架势：“别这样嘛，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叶霖终于下定决心睁开了眼睛，同时往后靠上墙壁，试图将距离再拉开一点。
宁弈这人毫无边界感，大大咧咧的闯进了他的空间，开始反客为主，铁了心要拉着周围人一起闹腾起来。
他时常安慰自己，过段时间就好了，迟早有一天会习惯的。
事实告诉他，宁弈的热情和能量永远高出他的预估的上限，在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时给自己当头一棒。
第十四章 长夜
“你，现在，立刻，闭嘴。”
叶霖耗光了今晚最后的温柔和理智，对宁弈甩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后一把拍掉宁弈的手，无视了对方恳求的目光，背对着人躺下了。
宁弈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完蛋了，最后一次机会也用掉了，看来这次被发配边疆，是躲不过了。
靠，他就不该相信研究院那帮完蛋玩意的。
什么外表冰冷的人都有一颗火热的内心，叶霖他就是针对我！
想到这里，宁弈“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掀起的气流吹起了自己的头发。
今晚他是暂时不想再跟叶霖共处一室了。
理由是热带动物受不了寒流，所以名为宁弈的热带动物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过冬。
宁弈对自己的理由感到十分满意，抱起自己的睡袋就离开了操作室。
海面上起了大风，从狭小的窗户灌进灯塔内，被压缩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
宁弈抱着睡袋，将灯塔上下翻了一个遍，最终在操作室旁翻出一个小隔间。
见了鬼了，这不会就是休息室吧。
宁弈望着狭小的隔间，沉默了半晌，伸出脚大概比划了一下，思考怎么将自己塞进这个棺材房里。
这么狭小的房间，他们是怎么做到塞了一张床还能再塞一张桌子进去的。
要不还是回去算了。
宁弈心里的退堂鼓已经敲响，大不了回去的时候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就是睡不着起来逛逛吗？
他不信叶霖还能继续嘲讽他。
压榨自己的睡眠时间特地嘲讽自己看不顺眼的搭档，叶霖应该不会那么无聊。
风声嚎叫的更加凄厉了一些。
宁弈被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突然清醒了不少。
搞什么，我不要面子的吗。
宁弈一咬牙，低下头跨进了这个根本伸展不开的小空间。
他的手脚蜷缩在一起，稍微坐直一点，他的头顶就会和天花板来一次亲密接触。
原先的值班人到底是怎么忍受的？
宁弈低下头，捂着第四次和天花板亲密接触的头顶，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不疼，但是侮辱性极强。
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在经历了无数次尝试，跟床脚桌角来了无数次磕碰之后，宁弈终于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婴儿，勉强将自己安放在了这张简陋的小床上。
床架是几根钢管搭建的，铺上木板，放上简陋的褥子，勉强能用来休息，但绝对不舒服。
稍微动一动，钢管连接处就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听的宁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一晚上，将就一下，宁弈安慰自己，现在回去太掉链子了。
反正这辈子自己都不可能跟叶霖和平共处，还不如硬气一点，好歹显得自己没那么怂。
在种种思绪的反复折腾之下，宁弈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困倦，毫无障碍的进入了梦乡。
思考这种事，就不适合自己。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精准的照射在了宁弈的脸上。
昨晚为了获得最后一点那可压榨的空间，他并没有把休息室的门带上。
宁弈揉了揉眼睛，毫无防备的抬头准备起床，额头猝不及防的向桌子献上了一个早安吻。
一声惨叫回荡在了灯塔内。
第十五章 军舰
片刻后，宁弈捂着被二次伤害的额头，推开了操作室的门。
昨天刚刚被划破的额角惨遭桌子的毒手，伤口周围泛起一圈青紫色，看上去非常的凄惨。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叶霖按掉了自己的电子屏，回头向声源处看了过去。
宁弈捂着额头，铁青着一张脸，正在翻找消毒水和纱布。
“你怎么了。”
沉默了许久，叶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宁弈正在翻找的手停顿下来，紧握成拳，过了片刻，他悲愤的抬起头注视着叶霖。
“我磕在桌子上了。”
叶霖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没吐出来。
宁弈紧接着悲愤的控诉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在那种地方放一张桌子！”
叶霖消化完了事实，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好装作没听到。
宁弈终于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对着自己的伤口一顿胡乱摸索，用纱布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木乃伊。
那张脸搭配上缠的乱七八糟的纱布，很像伊甸园流行的一种节日庆祝装扮。
宁弈的眉头因为清早的小插曲皱成一团，眼底包含着些不耐烦，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另有一种少年意气。
果然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叶霖在心里评价到。
小孩归小孩，不过长得确实还不错，眉眼看上去精明又漂亮，虽然某些方面意外的不靠谱。
宁弈跟那卷纱布做完了最后的斗争，在头顶打了一个颇为滑稽的结。
他抬起头，在熹微晨光中，跟叶霖对上了视线。
宁弈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张。
阳光揉进那双琥珀一样的瞳孔中，温柔的好像令人沉醉的梦境。
我终于疯了是吗，宁弈悚然一惊，飞快地将脑中奇怪的想法赶了出去。
监管者的温柔就是噩梦的前兆。
这是他们这帮调查员的共识。
叶霖突然走了过来，伸手去碰宁弈额头上包裹的纱布。
宁弈夸张的往后退了一步，好像害怕叶霖趁机对自己下毒手一样。
叶霖最终也没有跟他废话，一把将宁弈拖过来按在自己面前坐好，随后拆了他头上那个丑得别致的结。
过了几分钟，叶霖终于退开了，上下打量了宁弈一眼，满脸如释重负。
那个东西带给你的精神攻击就这么大吗？
宁弈在心里无声咆哮。
海域的天气变幻无常。
早上看起来还是万里无云，不过一会功夫，就已经阴云密布。
乌云沉沉的压在地平线上，悬崖下海浪翻滚，卷起黄色的泡沫。
溶洞内寂静无声，昨晚的痕迹已经被海水冲洗干净，那些杂物已经被潮水推回了洞穴深处。
军舰安安静静地躺在洞穴的深处。
比起上次见它，它好像更破了一点。
天天被章鱼当作抛接球玩，时至今日还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伊甸园的材料真的挺厉害的。
不过这个原样也只是勉强能看出来罢了。
“这船上真的有上头想要的东西吗？”宁弈怀疑的目光在船身上逡巡：“它都已经破成这个样子了。”
要不是靠着还没磨损掉的番号，谁能相信这是伊甸园的军舰。
“上头到底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叶霖寻找着适合攀爬的支撑点，抽空看了一眼宁弈。
“附近海域出现沉船，管委会怀疑是之前沉没的军舰。”
这艘军舰，毫无疑问，属于伊甸园的卫队。
“军舰，那应该由卫队负责，跟管委会和研究院有什么关系？”
叶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支撑点，将飞索抛了上去：“说实话，还不如让你调查那艘商船来的靠谱。”
接任务的时候我也没想这么多啊。
宁弈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只能顺着叶霖的话继续说下去：“上头的决定，我又不能抗命，不过，能调查出来一点也是好的。”
看我回去不把管委会的脸打肿。
军舰内部已经被强烈的冲击波拆解成了一堆零件。
满地狼藉，实在很难找到一个可以站立的位置。
船体的层板分裂成了无数快，能直接看到船舱底部运行的机械。
因为军舰失事，这些大型机械已经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只好在这个潮湿的溶洞里等待最后被生锈腐蚀。
“说真的，这些能回收吗？”宁弈脑子一抽，突然转过头看着叶霖：“这些器械看起来还能用。”
叶霖回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宁弈自知自己突然放飞自我的言论听起来是有点异想天开，瘪了瘪嘴，往船尾的方向爬了过去。
船上干干净净，跟那艘商船一样，没有一点人类残骸。
宁弈想起溶洞里堆积如山的白骨，顿时明白了。
没准就是自己脚下一路踩过来的那些倒霉蛋。
军舰最下层全是大型的机械。
它们静默的矗立，像一座钢铁森林一样。
宁弈穿行其中，仔细检查着损毁情况。
这艘军舰在这片海域，倒霉催的遇上了那只海怪，最后被连人带船一锅端了，而且被当作了消遣时间的玩具。
底部的大型器械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形，大概是被长期当作玩具的后果。
宁弈唏嘘了一阵，从墙上摘下了检修记录。
记录上一切正常，只是在新纪元历35年10月份戛然而止。
沉没了将近二十年？
宁弈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沉没了二十年才派人来调查，管委会和卫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现在都是新纪元历55年了。
一艘沉没了二十年的军舰，怎么突然就有消息了，还如此精准的定位在这片海域？
宁弈快速的翻看了检修记录，确认没有重要信息之后，立刻返回了上层。
这艘船上的收发室，应该会有详细的记录。
宁弈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冲去了收发室。
收发室的大门敞开着，只留下一台已经被海水破坏的设备。
宁弈在收发室翻找了许久，最终无可奈何地认了输。
这收发室比那只章鱼的皮还干净！
“你在做什么？”
宁弈从一堆杂物中抬起头，对上叶霖正在探究的视线：“在找任务记录。”
叶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宁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文字记录都被破坏了，通讯设备也没法正常使用。”
“没有。”
第十六章 读心
叶霖说完，走进了收发室，站在了宁弈身边：“驾驶室和船长室没有东西。”
“我们把这个东西带回去？交给研究院那帮搞器械的，说不定还能修。”
宁弈比划了个大概，信心满满的扛起了通讯设备。
我看你们到时候能说啥。
两人离开沉船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已经到了涨潮时分，海水灌入洞穴内，堆积的人类残骸被黑色的海水覆盖，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一段本来就危机四伏的路变得更加困难了。
宁弈扛着设备，跟在叶霖身后，小心的往前挪动。
“都这个点了，那章鱼还不来吗？”宁弈这个时候也不忘天马行空：“今晚的游戏时间取消了？”
叶霖回头，一言难尽的看着宁弈。
宁弈自觉地闭上了嘴。
说这个好像是不太吉利。
也许是听到了宁弈心心念念的召唤，下一秒，那只噩梦一样的触手就再一次探入了洞穴。
宁弈目瞪口呆。
“它，它是不是进化出读心术了？为什么我一说就来啊！”
宁弈有些崩溃，只好找了个不会被触手攻击到的角落躲避。
“读心术是小说虚构的情节，现实生活里没有。”叶霖对此习以为常：“更不要指望一只章鱼懂这个。”
宁弈哪次出任务没胡言乱语，最后又莫名其妙的灵验，导致两人不得不开始一场游戏。
旧纪元里流行的游戏，大逃杀，变异生物杀，他们逃。
“有些时候这个世界是不能单纯用科学解释的。”宁弈躲起来嘴也不清闲：“比如说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
“哦。”叶霖说的不带一丝感情：“那你说的命运可以把它赶走吗？”
“很显然，它可能听不懂人话。”
叶霖没接话，但是宁弈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无语。
宁弈刚刚张开嘴，准备就这一结论再跟叶霖辩论上几十个回合，叶霖抢先一步转过头，乜了宁弈一眼。
他识趣的闭上了嘴。
很显然，自己再多说一句，叶霖就要用一些物理手段让自己闭嘴了。
章鱼的触手熟练的从洞穴里卷走了军舰，带着一层白骨，在海水里铺开了一条羊肠路。
“这章鱼还挺贴心的，居然帮忙开了条路。”
宁弈喜上眉梢，几步跳上了这条临时开辟的小路，还不忘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活生生搞出一种走T台的氛围。
叶霖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累。
我一定，一定送你回去重新训练，叶霖眼神逐渐放空，不，训练不够，应该送回去重新上学。
不知道学院那边介不介意收一个超龄学生。
“快走吧。”叶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要生气，正在脸上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
宁弈一回头就对上了叶霖的假笑，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忙不迭地跑路。
苍了个天的，他怎么又生气了？
宁弈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好好跟叶霖说一说，经常生气不太好。
这一路是超乎想象的顺利。
大概是宁弈终于闭上了自带的因果律武器，那只章鱼并没有发现这两只小蚂蚁，还在跟军舰不亦乐乎地玩耍。
第十七章 海啸
军舰被它的几只触手抛来抛去，各处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哎，你说。”宁弈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叶霖：“这玩意还能坚持到我们回去打报告让卫队来打捞吗？”
你不说的话应该可以，叶霖心想，停止使用你的因果律武器，这艘船也许还能留个全尸。
“不知道。”叶霖淡淡的扔下一句，转身离开了。
宁弈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哎’了一声，立刻追上了离开的叶霖。
军舰被一根主触手‘啪’一声打上了天，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伴随着一阵漫长的‘轰隆’声，在触手网中间解体了。
两个人沉默的看着解体时溅起的粉尘，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章鱼见自己辛苦搜来的玩具再一次损坏，愤怒的拍打起海面来。
海面被强大的冲击力带起来几米高的水柱，在触手网连续不断的击打下，汇集成十几米高的浪头。
这个地球迟早要被这些变异生物统治，宁弈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人类没办法和这种力量抗衡的。
巨浪沿着海岸线飞速前进，不一会就席卷到了岸上。
海岸上仅存的灯塔，海岸边搁浅的商船，同时被这片浪卷进了海里，消失无踪。
上涨的潮水冲刷着灯塔残留的地基，将最后一点砖石木屑拖进了海里。
随后海域再一次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灯塔上面那个人跟我说，他看着那艘船和整个村子被卷进了海里。”
宁弈心中五味杂陈，想起那位老人，不免的有些唏嘘。
他的一切都被海浪吞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还劝他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宁弈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差点忘了，他要是走了，谁还记得那些人啊。”
叶霖并没有跟他呛声，而是放任了宁弈突如其来的感慨。
海域的风渐渐平息了下去，就如同他们刚刚踏足这里一样，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离开海域范围时，宁弈往远处看去，朝阳从地平线的一头升起，将自己金色的光辉洒在海面上，为那些逝去的人做了哀悼。
由那只章鱼引发的小型海啸的影响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原本的道路被截断，无奈之下，只能改道。
伊甸园外仍然存在人类的聚落。
不过跟伊甸园的井然有序，干净整洁比起来，这里则是完全相反。
混沌无序，弥漫着尸体的腐烂的臭味。
报废的机械随意丢在大街上，老旧的建筑里面，有原住民偷偷的注视着外来人。
远处的街道上有不少人惊呼，还夹杂着几句宁弈听不懂的话。
宁弈沐浴在周围人充满敌意的目光下，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伊甸园的居民永远都是矜持克制的，即便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表现得过于直白。
新纪元里居然还会有这样贫困的地区。
宁弈挠了挠头，不自觉地往叶霖身边靠了过去，同时压低了声音：“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怎么了。”
宁弈这几天对叶霖冷淡的态度产生了免疫，又大大咧咧的贴了过去：“看他们的眼神，不怀好意啊。”
叶霖听完，向四处扫视了一圈。
这些原住民的眼睛里只剩下极端的麻木。
“快点离开吧。”
宁弈‘哦’了一声，快步跟上了叶霖：“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比如说打劫之类的。”
叶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偏过头认真的凝视着宁弈的双眼。
“你不说话就不会。”
宁弈仍是一脸不服气。
被因果律制裁了一路，他还能继续说下去：“这种地区发生恐怖事件的概率很高的。”
“是，但是那是个概率事件。”
叶霖被宁弈奇异的脑回路再一次震撼，发出了自己真情实感的疑问：“你为什么要预想这种事情。”
“我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
“好吧。”
叶霖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单方面结束了这场谈话。
宁弈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的建筑。
这些旧纪元遗留下来的产物，还在发挥着应有的作用，给这些居民提供了一个住所。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听不懂，伊甸园和外界隔离的太久，语言文字也无法互通。
这些原住民叽里呱啦的语言灌进宁弈的耳朵里，就像白噪音一样。
远处的街道突然传来骚动，人们惊恐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居民区。
宁弈循声向远处看去。
原本毫无秩序的人群突然默契的围成一圈，将前方围得水泄不通。
“前面怎么了？”宁弈踮起脚，向远处探头看去。
“别管了，回伊甸园要紧。”
叶霖正准备绕过拥挤的人群，却被宁弈一把拉住了。
“这地方也不安全，调查清楚了以后也好应对类似的地区。”
你胡扯，你就是想看热闹。
叶霖面无表情，被宁弈拖着凑近了人群。
人群中爆发了激烈的骂声，就算宁弈听不懂，也能判断出来不是什么好词。
“我们可以走了吗？”
叶霖像是忍无可忍，狠狠地拽了一下宁弈：“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宁弈眼神飘忽，竭尽全力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很快，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
叶霖听完，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副分道扬镳的架势。
宁弈有些着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你怎么走了啊，好歹等等我嘛。”
“你不是要看吗，跟上来干什么？”
叶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上去并没有生气，宁弈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也太没好奇心了吧。”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叶霖步履匆匆，几下就将那群人甩在身后，宁弈小跑了几步，挡在了叶霖身前。
“这里产生这么大规模的动乱，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观察一下呢？”
“那你看吧，我没兴趣。”
宁弈劝说失败，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去。
原本还拥挤的人群突然从中间分开，自发的排成了两列。
宁弈这才得以看清全貌。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下半身埋在地下，而上半身发生了诡异的变形，几乎融化成了一个平面。
第十八章 石碑
女孩仍在惊恐的大叫，而周围的人群已经恢复了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冷酷的注视着地上的女孩。
“这，这怎么回事？”宁弈震惊的转过头看着叶霖：“这种疾病不是已经被——”
“那是在伊甸园。”
周围的人群默契的捡起了石块，一下一下砸向了那个女孩。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宁弈心里一惊，条件反射的走上前去：“我去帮忙。”
“回来。”叶霖一把扣住了宁弈的手腕，将他强行拉了回来：“你过去干什么？”
“又不是绝症，只不过是外边不知道而已。”宁弈转过头，眼中闪着真挚的光芒：“不能真的让他们杀了她。”
“你怎么救？把人带回伊甸园吗？”
“不可以吗？”
“当然不行，伊甸园会驱逐她的。”
“难道我们只能看着？”
“就算你今天救了她，她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出路的。”
叶霖说的非常生硬，眼底仿佛有顽固不化的冰川，瞧得宁弈直打哆嗦。
“伊甸园不会接纳她，谁都不会！”
宁弈沉默下来，再次将视线投到了那个女孩身上，她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而人群还在不停的攻击。
女孩微弱的呼救声被投掷石块的声响淹没，居民们麻木的向她扔着石块，直到女孩停止了呼吸。
石块堆成了一座简陋的坟包，这个聚落内大大小小散落着许多这样的石堆。
原来地下埋着的人都是因为突然产生变异而被处死的居民。
直到人群散去，宁弈才转过身来，眼底压抑着一场风暴。
“你拦着我干什么，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叶霖松开了刚刚扣着宁弈手腕的手，偏过头去不与宁弈对视。
“走吧。”
宁弈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刑场。
叶霖没拦着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坟墓。
周围的人群已经散去，宁弈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去，一个瘦小的男孩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宁弈身上。
宁弈低下头去，小男孩冲他吐了口唾沫，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消失在了前方的建筑群。
真的是莫名其妙，宁弈心想。
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身上，原本好好的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东西不知所踪。
宁弈忍不住骂了一声。
真会偷啊你小子。
对于这些居民来说，伊甸园内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换到不少钱财，宁弈看着小男孩消失的方向，拔腿就追了上去。
叶霖站在原地，看着宁弈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周围的建筑内再一次投射过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些人毫不避讳地交谈声清晰的传进了叶霖耳中，其中包含着不少恶意。
小男孩在拥挤黑暗的街道穿梭着，他飞快的从建筑之间逃跑，不断地变换自己的逃跑方向，企图把宁弈甩开。
绕了许多圈后，小男孩停在了一处破旧的民房前，他刚刚坐下，宁弈就站在了他的眼前。
“嘿，小子。”宁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把东西还给我。”
第十九章 废墟
小男孩说了一串宁弈听不懂的语言，站起来还想继续逃跑，被有准备的宁弈一把抓住，提回了原地。
他从小男孩手里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一只十分复古的怀表，上面绘制着精美的花纹。
是他老师送给他的礼物。
宁弈将怀表重新装好，看着眼前瘦小的男孩，准备好的大道理瞬间卡壳。
他不偷东西好像确实没活路。
“算了，遇上我算你走运。”
宁弈蹲下身，想要摸一把小男孩的头：“以后能不偷尽量别偷吧。”
万一遇上个脾气爆的，你小子指定没好果子吃。
小男孩满脸愤怒的向他做鬼脸，还是说着宁弈听不懂的话。
“你等一下。”宁弈打开了翻译系统，将微型麦克风对准了小男孩：“你再说一遍吧，我没听懂。”
小男孩如临大敌，愤怒的朝宁弈挥舞起手臂，用尽了肢体语言骂人。
两个人在原地对峙，小男孩手舞足蹈，嘴里还在不断地叫骂，而宁弈靠着翻译器，仍是一知半解。
这小鬼头说话语速太快，发音也不甚清晰，翻译器捕捉到的字眼实在有限。
宁弈将翻译出来的文字组合起来，连蒙带猜，终于理解了小男孩的意思。
他在坚持不懈地用当地特色语言攻击宁弈。
宁弈生长在伊甸园，从未见过如此丰富的词汇，一时间目瞪口呆。
好家伙，宁弈叹为观止，伊甸园居民秉持着矜持的原则，那是一句脏话都不会说的。
小男孩似乎是骂累了，一溜烟的窜进了巷子深处的楼房里。
宁弈站起了身，面对着混乱的建筑群，摇了摇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建筑丝毫没有规则可言，有些大楼甚至是倾斜的，歪七扭八的构成了这里独特的格局。
跟伊甸园四方规整的道路完全不同。
这里经常有一些匪夷所思的路。
在建筑群里绕来绕去，第三次回到原地的时候，宁弈终于绷不住了。
太阳已经西沉，昏暗的光线让本就难找的路更雪上加霜。
这个节骨眼上，能来帮他的人都没有。
叶霖没准已经抛下他离开了呢。
宁弈垂头丧气，在附近看了一圈，试图找出能够过夜的地方。
夜间行动的风险太高，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虽然居民们大都不怀好意，但是自己应该还能应付得来。
宁弈打定了主意，朝着身后的建筑群走去。
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宁弈回过头去，叶霖站在自己身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这么个鬼地方他怎么找进来的？
宁弈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
刚刚吵完架，结果一转头又遇上了，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呐。
“不走吗？”
叶霖早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宁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走，走吧。”
两个人在这迷宫一样的地区内穿行，过了许久，才回到了大街上。
下午的刑场仍然在那里，而月亮已经爬到了头顶。
“太晚了，我们还是就地休整，不要赶路了吧。”
“要留在这里？”
叶霖似乎有点不自在，对这片居民区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抗拒：“这里也不是那么安全。”
“起码比外边的变异生物好点。”
宁弈在四周环顾了一圈，看向了远处一栋建筑：“白天的时候我留意过，那边好像没有人。”
这是一所废弃已久的建筑。
里面堆积着不少人体模型，柜台也四分五裂，大概是一间废弃的百货大楼。
货架上的物品被一扫而空，宁弈捡起地上残留的垃圾，念出了上面的日期：“2495？旧纪元历的东西？”
叶霖从进入百货大楼就不再说话，只是机械的巡视着视线范围内的区域。
“喂，你怎么了？”宁弈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又凑上去搭话：“还在生气啊？”
叶霖瞟了他一眼，仍然没做应答。
宁弈摸不着头脑，只好耸了耸肩，继续寻找可以休息的区域。
这间百货大楼以前应该也处于繁华地带。
大楼内商铺林立，如果没有遭到破坏，应该会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宁弈跨过许多散落的玻璃碎渣，终于找到了一片还算干净的区域。
“就这里吧？看起来还算干净。”宁弈露出一个笑容，招呼叶霖过来：“终于不用在野外了。”
叶霖的脸色十分奇怪，动作也不如在户外时迅速，突然变得十分僵硬。
“你到底怎么了？”宁弈奇怪的盯着叶霖看：“这里的环境虽然——”
四下里看了一圈，宁弈硬生生将那句还可以咽了下去，换成了另一个词：“的确是差了点，不过好歹有个房顶。”
叶霖对宁弈的解释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的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宁弈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周围的装饰，突然听到了低低的人声。
我靠，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宁弈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叫了一声：“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人说话——”
叶霖没有回答他，而低语声还在继续。
这些声音不停的在重复一句话，内容宁弈听不懂，但是这音色却分外熟悉。
宁弈猛地低下头去看着叶霖。
叶霖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神不知道在看那个地方，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吓死我了。”宁弈呼出一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哪有你这样的——”
叶霖仍旧没有回答宁弈。
宁弈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伸手在叶霖眼前晃了好几下。
“不是吧。”宁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背过气去。
要命了，监控器真的坏掉了。
“喂，叶霖，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宁弈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叶霖：“你到底怎么了？”
“嗯？”
叶霖被宁弈推了一把，才慢慢的清醒过来，对上满脸心有余悸的宁弈，还有些迷茫。
“我，你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啊？”宁弈面上腾起一股怨气：“我差点被你吓的英年早逝。”
见叶霖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宁弈叹了口气，尽量温和地叙述起刚刚地样子。
末了还不忘附上一句：“演的真棒。”
叶霖听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才捋清楚了状况。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宁弈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刚刚想起来什么了？”
“我忘记了。”叶霖已经平静了下来，回答了宁弈的提问。
忘记了？
他这是忘记什么了？
第二十章 黑暗
宁弈不光心里这么想，还付诸实践，他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是什么。”
黑暗中叶霖往他这里瞟了一眼，对宁弈的刨根问底再一次表达出了不解。
“有问题就直说嘛，咱俩的关系都到这份上了。”
宁弈很干脆地往叶霖身边挪过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僵持了一会，叶霖的身体向后仰去，想要拉开距离。
宁弈这小子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宁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叶霖，像是等待捕猎的动物一样，过了好久，他才打破了沉默。
“你——”
宁弈说了一个开头，就没有了下文，黑暗中他听到叶霖的呼吸声，在冗长的等待后，终于继续了自己的爆炸性发言。
“你是不是怕黑啊？”
虽然叶霖没有回话，但是宁弈凭借自己的经验，他断定叶霖肯定在另一边对自己翻白眼。
“是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么离奇的结论？”
叶霖大概是忍无可忍，抱着最后一次跟宁弈交流的心态开了口：“你从哪里观察出来的？”
“很简单啊。”一片黑暗也阻挡不了宁弈的那股得意劲：“从刚刚开始你就很紧张，可能你自己没注意，但是你已经快跟研究院里面的标本一样了——”
话音未落，叶霖已经一巴掌拍了过去。
宁弈凭借自己优秀的夜视能力，精确的躲过了这一巴掌，得寸进尺再一次贴到了叶霖身旁。
“不至于吧。”宁弈煞有介事的拖长了音调：“你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叶霖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起来。
而宁弈还在不知死活的继续分析，打算将叶霖按在解剖台上彻底来一次检查。
“怕黑有什么好丢脸的嘛，是个人总有弱点，我又不会拿这种事笑话你。”
“哎，你说是不是嘛。”
宁弈说到兴头上，一把揽过了叶霖的肩膀，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紧紧贴着，甚至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周围浓重的黑暗压迫的叶霖几乎喘不上气，宁弈这样冒冒失失的举动，反倒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心。
奇怪，为什么呆在宁弈身边会有这种感觉。
叶霖的脸颊攀上了一丝热度，突然伸出手猛地推开了宁弈。
“你又怎么了？”宁弈不明所以，手臂尴尬的伸在半空。
叶霖完全不搭理他。
宁弈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几乎是手脚并用的扒在了叶霖身上，又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你别生气嘛。”宁弈生怕一松手叶霖就会对他使用暴力，在黑暗中使劲摸索，凭借自己优秀的夜视能力以及充分的身高优势，牢牢地把叶霖固定在了原地。
“放开。”叶霖平静的声音传来，宁弈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询问。
“你，你先保证不打我。”
“好，我保证。”叶霖答应的毫无感情，似乎已经对眼前的一切失去了兴趣。
“可以放开了吗？”
宁弈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脚。
“可以休息了吗？”
宁弈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他识趣的闭了嘴，转过身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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