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快的,宁姑姑的嗓音划破宁静的黑夜中──


    “殿下。”


    云霏霏排在队伍中间,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下意识抬头。


    清冷颀长的身影越过重重人群,跃入眼帘,她心跳的如同擂鼓,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不曾见过太子陆骁,却早已将他的容貌深刻在脑海中。


    眼前人的容貌就如梦中那般,是世间罕见的绝色,昳丽的眉眼却比梦里更加地真实好看,好看到他仅是随意地站在那,便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起来,教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面容清隽,一身玄色蟒袍,玉带紧束劲腰,袖口镶嵌云纹金丝,衣褶随他宽肩窄腰的精壮体魄,勾勒出简洁流畅的线条,如芝兰玉树,也如记忆中的清贵端方,只是年少很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云霏霏看着陆骁,目光落到他脖子右侧,喉结旁那颗不明显的小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通通停了。


    那个梦是真的。


    站在太子左手边,抱着雪白狐裘是东宫的总管大太监魏行,他右手边的随侍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为他遮风挡霜。


    待太子站定,魏行踮起脚尖,准备为他披上狐裘。


    “孤不冷。”陆骁敛着昳丽的眉眼,摆手制止,偏头看了魏行一眼,“人都齐了?”


    “是,都齐了。”魏行说。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低垂,看着温润矜贵,无形中却散发出一股疏离冷淡,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云霏霏在梦中与太子同生共死、耳鬓厮磨,足足半年有余,如今终于见到本人,心底倏地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陆骁敏锐地察觉到人群中的目光,抬眼看过去。


    庭院中间燃着火盆,到处都是点着灯笼火把的小太监及侍卫,本就小院不大顿时显出几分拥挤。


    人那么多,云霏霏根本没料到会被发现,她措手不及,就这样与太子四目相对。


    太子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不似梦中那般温柔潋滟,倒像是浸在寒潭里浸过一般,带着刺骨的冰寒。


    云霏霏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瞧一眼。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她心有余悸地垂眸,跟着众人屈膝福身,齐声道:“殿下万福金安。”


    陆骁没有收回目光,嘴角抿成浅淡的弧度,就这么盯着云霏霏的脸安静看了许久,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


    魏行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所有宫女皆欠身半福,低眉垂眼,姿态恭敬规矩。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身上自然流露的上位者的气势很是压人,众人见他沉默不语,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除了盆里的炭火烧得劈啪响,时不时蹦出火星,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云霏霏面色虽然镇定,交迭于身侧的双手却渐渐泛白。


    东宫那些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对于心术不正的宫婢,太子向来雷厉风行……


    云霏霏心脏重重一缩。


    她在这种场合直视太子真容,还被太子抓个正着,也不知是否犯了大忌。


    想到自己很可能会被撵出东宫,甚至还可能被扒拉出去当众惩处,以儆效尤,云霏霏浑身都僵硬起来。


    陆骁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察觉到她的紧张,眸色深了深。


    “都起来吧。”


    陆骁收回目光,声音冰冷,面容也是也极为寒冷。


    他撩袍落座,接过魏行递上来的书卷,淡声开口:“笞二十。”


    陆骁声音低沉威严,姿态却十分闲适,仿佛不是来看人笞杖,而是像平日那样在书房里察看书卷。


    板子落下,犯了错的宫女惨叫声响彻夜空,不止云霏霏听得胆颤心惊,其他宫女们也都吓得脸色发白。


    太子神色自若,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划过书卷,翻过一页,看得十分专心,通身的贵气与冷肃。


    仿佛在告诉众人,除非他想,否则无论是挑|逗或是惨叫,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就如传闻那般冷酷无情,严厉非常。


    这不是云霏霏第一次观看笞杖,心中恐惧与害怕却远比上一次来得巨大。


    陆骁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威慑力十足。


    云霏霏瑟瑟发抖,眼睛也不敢随意乱瞄,但有时候,越是想克制、越是不受控制,更何况是以往只会出现在梦里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很快的,云霏霏再一次抬眸,偷偷看向陆骁。


    陆骁看上去明明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书卷,却在云霏霏看过来时,不偏不倚的与她四目相交。


    云霏霏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失态。


    太可怕了。


    要是每一次笞杖太子都在,肯定没人敢再犯。


    笞杖只是要遏止众人,行刑的侍卫不会真将人往死里打,二十杖打完,就将犯了错的宫女丢到浣衣局里去受罚。


    云霏霏两次窥视太子,两次都被捉个正着,她双眼紧闭,已经做好被太子发落的准备,太子却只是起身接过魏行手上的狐裘披上,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点着灯笼火把的小太监和侍卫,井然有序了上去,挤满人的小院跟着一空。


    小院里,小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人脸色苍白如纸,有人脸红得跟桃花一样。


    “太子殿下居然真如传闻中那般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是啊,难怪茯苓姐姐会忍不住。”


    太子这么厉害又这么可怕,怎么这些宫女还前扑后继的想不开?


    云霏霏无法理解。


    宁姑姑厉声道:“一个个都给我清醒点!”


    未值班的宫女太监们寅时就得起,宁姑姑简单训斥几句,便又让她们回屋里去。


    莲心不知是被吓傻,还是跟其他小宫女一样,一睹太子风采心花怒放,回屋后居然没有找云霏霏麻烦,一脸恍惚地回床睡下。


    屋内再度陷入黑暗,云霏霏却还在后怕。


    太子殿下那么可怕,跟梦里完全不一样,她究竟要如何提醒太子小心四皇子?


    云霏霏闭上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根本痴人说梦。


    太子与四皇子皆为高皇后所出,哪怕太子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却从未与皇后及四皇子有所生疏,还因为四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的关系,太子对四皇子可说无微不至,甚至为他寻遍天下名医。


    她要是真敢让太子提防四皇子,那就不止笞杖二十这么简单了。


    ……


    云霏霏没睡多久就听到鸡鸣声。


    寅时刚过,天还是黑的,她却没有贪睡,很快地收拾好自己,跟平常一样,拿着扫帚、提着水桶来到外庭院,手脚利落地开始晨间的洒扫。


    云霏霏进宫前虽然只是个庶女,但从来不用做这些粗活,哪怕进宫已经半年,她依旧不太习惯。


    尤其是干完活才能好好吃上一顿早膳这一点。


    云霏霏不是被娇养长大的,却也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极不耐饿,偏偏她洒扫的地方就在典膳厨附近,每天一大早都能看到给太子送饭的小太监们,提着食盒从她面前经过。


    真的太残忍了。


    她不敢再想,继续洒扫,浓浓的菜香味却从身后飘了过来。


    太子用膳的时间到了。


    云霏霏握紧扫把,非常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姐姐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就扫不动了,这样可不行。”


    一只白皙干净的大手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云霏霏看着来人手上热腾腾的包子,眼皮跳了一跳。


    包子皮很蓬松,白胖胖热呼呼的,不用拨开都能闻到鲜嫩带汁的肉香。


    “李之你长话短说,”一名小太监紧张地东张西望,“怎么每次轮到你送膳就逮着人嘘寒问暖?赶紧将膳食送过去,否则魏公公怪罪下来可有你好受。”


    “那就交给你了。”李之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温润清冽的嗓音很是温柔,却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那小太监居然也不生气,甚至莫名哆嗦了下,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食盒,跟上队伍。


    像是……怕极了李之。


    云霏霏不懂他为何要怕李之。


    李之虽高,但皮肤白得惊人,唇色也淡得近乎于无,单薄瘦弱的仿佛一折就断,让人不由升起一股保护欲,再搭上那双忽闪忽闪的无辜笑眼,更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小太监虽然比李之矮,可他比李之要壮实许多,李之肯定打不过他的。


    云霏霏看着小太监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李之微笑的嘴角抿成一直线,俯身与她平视:“姐姐还没吃早膳吧?趁着现在没人,赶紧吃一口。”


    他说话腔调偏温软,斯斯文文、和风细雨一般,很是好听,即使俯身凑近她,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或不舒服,像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清贵之气。


    这种年深日久才能蕴养出来的气质,藏不住也骗不了人。


    云霏霏进宫不久就认识李之,一直好奇像他这样的人,为何会被送进宫里当太监,却从来没问过。


    有时过多的好奇心只会害了自己。


    云霏霏不再看那小太监,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香喷喷的肉包子上,却先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洒扫的莲心,才又看回李之的手。


    “我不饿,你赶紧收起来,别烫着手。”


    要是让莲心看到,待会儿回屋里用膳怕又有得吵。


    云霏霏忍痛的别开眼,继续洒扫。


    李之相貌平平,眉眼和手却极为漂亮。


    他有着双桃花笑眼,长而密的睫毛与恰到好处的卧蚕,目光所到之处皆带着情;他双手如玉般无暇,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如今却被雪白松软的热包子烫得通红。


    云霏霏看着都觉得疼,心说,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一层油纸,那细皮嫩肉的大手,怕是要被烫熟。


    “不烫的。”李之本就眉眼微弯,听见她毫不掩饰的关心,更是一双眼都笑得眯成了月牙儿。


    他绕到云霏霏面前,温声哄道:“姐姐赶紧趁热吃,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


    李之忽然停住,垂下长睫,那双总是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眸跟着黯淡下来:“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姐姐送吃食了。”


    “要是我再也没办法来东宫看姐姐,姐姐可会想我?”


    云霏霏愣了下,下意识抬眼看他:“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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