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陆骁得知高皇后送来许多补品,还特意叫秦嬷嬷过来探望云霏霏,下朝回东宫换了套干净衣裳,便带着李贵来到凤仪宫。
高皇后看着刚行完礼入座的太子,语带揶揄道:“骁儿果然疼爱那个小宫女,以前你可不会一下朝就急着过来探望本宫,总要本宫三催四请才来。”
陆骁自小就被静安太后抱到膝下扶养,因为静安太后掌控欲极强的关系,陆骁与高皇后并不亲近,但这不妨碍高皇后疼爱这个大儿子。
高皇后当然不是真的抱怨,只是想暗示儿子,等那小宫女病好了,记得将人带过来给她瞧瞧。
“是儿臣忙于朝政,疏忽了母后。”陆骁神色冷漠。
他听出高皇后言外之意,沉吟片刻道:“母后,她胆子很小,下次儿子来探望您时,您莫吓到她。”
高皇后完全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在意那小宫女,不禁愣了下,眼眶酸涩。
陆骁被静安太后教导得一板一眼,年纪轻轻便完全没有小孩儿的样,从小就冰冷冷的,连笑都不会。高皇后为此忧心不已,就担心太子到死连如何爱一个人都不会,幸好,幸好老天是仁慈的。
高皇后微微垂首,拿起帕子掩住自己的失态,好笑道:“瞧你宝贝的,母后到时定要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叫我的骁儿宝贝到这等地步。”
陆骁听出高皇后话中的喜悦,知道她是真心接受云霏霏,唇角不自觉翘了翘:“天仙般的美人儿。”
太子矜贵冷漠,除了他的师父谢肆以外,就算是在高皇后面前,也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何时这般打趣过?
高皇后又惊又喜,正打算再继续调侃几句,秦嬷嬷便进来禀报:“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派了人过来传话,让殿下现下便到寿康宫一趟。”
高皇后脸上笑意淡了下去,忧心地看向陆骁:“太后娘娘如此着急地传唤你过去,怕是也知道那小宫女的事了,可要母后陪着你到寿康宫一趟?”
静安太后不像高皇后,高皇后并不在乎太子喜欢的是小宫女还是名门贵女,可静安太后就不一样了。
先帝年轻时的宠妃兰贵妃,便是一名爬床宫女。
兰贵妃宠冠六宫、手段了得,静安太后在她身上吃过不少亏,从此以后太后便不喜宫女过于美艳,更恶厌任何有爬床意图的宫女。
陆骁看着高皇后,平静淡漠的眼泛起波澜。
高皇后对他的关心并不假,然而前世他遭陆知礼诬陷时,高皇后却没有站在他这边。
她选择了陆知礼。
陆骁昳丽的眉眼微敛,矜持颔首:“那么就麻烦母后陪儿子走一趟了。”
这头陆骁刚到寿康宫,另一头的东宫也迎来了静安太后的赏赐。
魏行看到过来送赏赐的,是静安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雪雁,就知道这个赏赐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雪雁与魏行寒暄不到两句,便如昨日秦嬷嬷那样,提出要见云霏霏的要求。
“那小宫女如今就安置在太子殿下的寝宫,雪雁姑姑怕是不方便进去。”魏行笑笑,用同样的话拒绝雪雁。
雪雁却不吃他那一套,下巴微扬,语气娇纵:“我是奉太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这位云画姑娘的,还请魏公公不要为难我。”
魏行心底嗤笑一声。有的人想当主子想疯了,太后这几年不过稍为疼她一些,她便敢给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脸色看。
幸好太子有先见之明,将他留在东宫,要是换成李贵来,云霏霏不得被雪雁欺负死才怪。
“雪雁姑姑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是太后娘娘眼前的红人,咱家怎么敢为难你,只是太子殿下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到寝宫。”
雪雁听出魏行的讽刺,脸色微变,声音一下冷了下去:“那就叫她出来!”
魏行刚张嘴,雪雁又道:“她要是还在睡,就叫宁姑姑进去叫醒她。魏公公也知道,太后娘娘最厌恶那种恃宠而骄,又搞不清楚自己身分的人,你若真为了那小宫女好,便赶紧叫她出来。”
“行吧,”魏行眸中闪过一丝冷色,笑眯眯地说:“你且在大厅候着,咱家这就去带她出来。”
魏行来到寝宫时,云霏霏已经换了身衣裳,准备回到自己屋子。
云霏霏的病虽然还没痊愈,但她到底只是个掌灯宫女,不应该白日还待在太子寝宫。
魏行看到她如此有自知之明,丝毫没有恃宠而骄,对比狐假虎威的雪雁,简直乖得不象话,怪不得讨太子喜欢。
“太后娘娘派了她身边的雪雁姑娘过来,说要瞧一瞧你。”
魏行压低声音:“你待会儿自己注意点,那雪雁若说了什么过分要求,你见机行事,能应付的就应付,应付不过来,你就装晕!”
“装、装晕?”云霏霏怀疑自己听错了。
魏行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和蔼地点了点头:“对,闭上眼,往地上倒去就行,剩下的交给咱家就行。”
云霏霏还没耍过这等无赖,见魏行这般理直气壮,霎时忍俊不禁。
雪雁听宁姑姑说过云霏霏长得很美,起初不以为然,直到云霏霏袅袅娉娉的来到自己的面前,才知道宁姑姑并未夸大。
云霏霏皮相极佳,小脸犹带病容,却也足够惊艳,纤腰细弱如扶风弱柳,给人一种很娇弱的美感,似画里走出的人一般。
雪雁脸色有一瞬扭曲。
这样的祸水,采选时早该被刷下才对,究竟是如何入宫的?这样的美人,别说太子,皇上看了都会心动。
“云画见过雪雁姑姑,不知姑姑有何吩咐?”云霏霏恭敬行礼。
雪雁突然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太后娘娘命我前来端详你的容貌。”
云霏霏尚未反应过来,下巴就被雪雁捏在手里。
雪雁的确是奉太后之命前来刁难这个小宫女,但她突然改变心意了。
云霏霏这样的美人刁难也没用,只会让太子更心疼她,还不如……
雪雁似在盘算什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云霏霏被她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睫毛不安地颤抖了下。
“咳咳咳咳……雪雁姑姑这是在做什么呢?”陆知礼的病似乎更重了,不过从东宫门口走到大厅,俊美的脸庞便布满冷汗。
魏行吓了一跳,快步来到大厅门口扶人:“宁王殿下,您、您来了怎么没让人进来传话?”
云霏霏听到陆知礼的声音,心脏紧缩了一下,下意识挥开雪雁的手,后退一步。
“进宫时教导你的姑姑是何人,我代太后娘娘端详你的容貌,你居然敢对我动手?你……”
雪雁柳眉倒竖,还待发作,便被陆知礼虚弱却不容忽视的嗓音打断:“雪雁姑姑这几年深得皇祖母疼爱,如今连本王也不放在眼底了。”
陆知礼虽然是个王爷,但是个命不长的病秧子,早就被景帝放弃,整个皇城,除了皇后与太子以外,确实没几人将他放在眼底。
雪雁也不怎么怕他,不慌不忙地福身行礼:“奴婢不敢,奴婢给宁王殿下请,殿下万福金安。”
云霏霏也跟着行礼问安。
陆知礼并没有马上让两人起身,直到魏行扶着他来到云霏霏身旁,才勉强忍住咳嗽,冲着她气喘吁吁道:“你,过来扶着本王到偏殿休息。”
云霏霏只是个小宫女,陆知礼是皇子,哪怕她并不想与陆知礼过多牵扯,也只能听令上前。
她刚小心翼翼地扶住陆知礼,陆知礼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半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魏行看得心惊胆跳,险些冲上去分开两人:“宁王殿下,这小宫女前日才生了一场大病,没什么力气,还是让奴婢与李贵扶您过去偏殿吧。”
陆知礼和陆骁一样,身上都有着一股药香味,只是陆知礼身上的药味明显浓厚许多,并且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云霏霏面色微变。
她之前以为陆知礼是在装病,可如今看他咳得眼泛泪花,满身狼狈的样子又不像做假。
陆知礼假扮成李之时,帮了她许多忙,李之对她有恩,可他以后很可能会害陆骁,云霏霏心里十分纠结。
陆知礼拿着帕子捂嘴不停地咳着,掩嘴的帕子上几许刺目的红。
云霏霏见他咳出血来,急忙劝道:“宁王殿下,奴婢确实笨手笨脚,还是让魏公公他们扶您过去偏殿吧。”
陆知礼侧眸睨她一眼,笑容虚弱又温柔,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撩拨:“不,本王就要你来伺候。”
魏行听见这话,后背都冒出冷汗,赶紧给跟在一旁的小太监使眼色,让他速去寿康宫通知太子殿下。
云霏霏早就习惯李之这种暧`昧调笑的说话方式,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终于明白李之那肆意妄为的性子,是如何在深宫存活下来。
四皇子深得皇后及太子宠爱,景帝也因为他自幼病弱,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太后娘娘都拿这个病秧子没辙,难怪扮成小太监在宫里玩耍也没人管。
云霏霏没办法,只能服从陆知礼的命令,艰难的扶着他前往偏殿。
陆知礼没有让雪雁起身,雪雁始终维持着微微屈膝的福身姿态,双腿早就开始发麻,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雪雁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宠婢,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她不停地朝魏行使眼色,想叫魏行帮她开口求情,魏行却像看不懂一样,理都不理。
可魏行是个人精,哪可能看不懂,魏行就是故意的!
雪雁气得不行,暗暗在心中记下一笔,见陆知礼走远,准备起身。
陆知礼背上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本王让你起了?”
都说四皇子见谁都和气宽容,没什么架子,怎么今日像变了个人似的,明知自己是太后娘娘的人,还敢为难她?
要不是这里是东宫,雪雁早扭头就走,哪里还要看陆知礼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脸色。
雪雁难堪又难受,摆在身侧的双手都要掐出血来,却不敢将气发在宁王身上,愤恨地看了云霏霏一眼。
云霏霏垂眸避开她的目光。
她感觉得出来,这位雪雁姑姑一开始便对自己抱有敌意,就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
陆知礼走到偏殿,已是一身冷汗,这情况很常见,东宫也因此备有他的衣物,魏行抱来干净衣物,准备帮他更衣,陆知礼却挥手让他退下。
“由她来伺候本王更衣即可。”
云霏霏心脏猛地缩紧了下。
魏行面露难色:“宁王殿下,这、这恐怕不妥,这小宫女是太子身边的人,还是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云霏霏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魏行不可能让她伺候四皇子。
“本王知道她是太子的掌灯宫女,可以往东宫的奴婢都随本王使唤,怎么让她来伺候就不行了?”
以前太子也让掌灯宫女,甚至是贴身宫女伺候过陆知礼更衣,也难怪陆知礼觉得奇怪。
更何况云霏霏确实不是太子的侍妾,陆知礼的要求放在任何人眼里,都不算过分,甚至合情合理。
魏行猫着腰帮宁王倒了杯茶水,连连赔笑:“这小宫女真的不行,太子殿下要是知道,可是会怪罪奴婢的。”
“您要是觉得奴婢笨手笨脚,伺候得没宫女们好,奴婢这就去叫宁姑姑过来伺候您,您看可好?”
陆知礼捂着心口,低低`喘`了几下,自嘲地笑了声:“魏公公怕太子怪罪,就不怕本王怪罪?”
“……就连你也看不起本王。”
魏行忙不迭地躬身:“宁王殿下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奴婢绝无这种想法。”
陆知礼脸上布满细密汗额,额前几缕碎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唇瓣血色尽失,他却始终保持着优雅体面,俊美的脸庞不见半分狼狈,只带着疲倦脆弱之色,轻易就让人生出一股保护欲。
云霏霏看着都觉得不忍,听见陆知礼饱含苦涩和不甘的嗓音,心底甚至涌起一股愧疚。
她却转身走到火盆旁,拿起打火石,不再看陆知礼。
陆骁向来疼四皇子,从来不管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陆知礼爱让谁伺候,便让谁伺候,云霏霏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预感──
要是自己替四皇子更衣,陆骁会很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会不高兴,她也说不清楚。
“罢了。”陆知礼看了眼云霏霏纤细柔弱的背影,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送到了嘴里,配着茶水,将喉咙里苦涩的血腥味与药丸一同咽下。
陆知礼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剧烈的咳嗽却慢慢地止住了。
他看了眼魏行,语气温柔又无奈:“魏公公从小就伺候在二哥身边,本王不会为难你,不过本王有几句话要问她,你且退下。”
“这……”
旁人只以为太子淡漠无情,魏行却见识过太子为了云霏霏发疯的模样,就算太子与四皇子再如何手足情深,他也不敢让太子的人与四皇子独处。
“怎么?”陆知礼拿起帕子掩在嘴前,低咳几声,似笑非笑地睨了魏行一眼,“魏公公怕本王对她做什么不成?”
他声音如和风细雨般的温柔,语调暧昧,表情却瞬间冷了下来,眉眼倨傲。
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森冷杀意,更是瞬间让魏行如至冰窖,双腿一软。
云霏霏正背对着两人,忙着点火盆里的炭,根本不知发生什么事,直到听见魏行扑通跪地的声音,才猛地回过头。
她困惑地看了眼魏行,接着望向陆知礼。
陆知礼依然是平日的温和模样,笑中有暖,眸色清润,察觉到她的目光时,甚至偏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笑得温柔又暧昧。
云霏霏飞快转过身,继续点炭火,心说,四皇子果然就是李之,那不着调的模样,可没人学得来。
“魏公公不必如此多礼,本王说了不会为难你。”陆知礼看回魏行,笑容温柔地起身扶他。
“奴婢、奴婢这就退下,在外头候着。”魏行哪敢让四皇子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退出房外。
云霏霏点好火盆,也想退下,却被陆知礼叫住。
“过来。”
云霏霏突然很想念陆骁。
她不敢违抗陆知礼,慢慢吞吞地来到他面前。
“不知宁王殿下有何吩咐?”云霏霏行了一礼,声音疏冷恭敬。
陆知礼很不喜欢她对自己一板一眼的样子,开门见山道:“姐姐这是真没认出我,还是因为气我欺瞒,故意装傻?”
“奴婢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李之对云霏霏有恩,云霏霏很感激,但她不想跟陆知礼有所牵扯。
“姐姐果然生气了。”陆知礼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笑容苦涩。
云霏霏始终安守本分的垂着头,目光紧盯自己足尖。
“姐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能不能先别生气,听我解释好不好?”陆知礼说话语气带着点撒娇,极致喑哑的嗓音,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云霏霏早就知道李之很会撒娇哄人,但她没想到李之换回了皇子身分,依旧不摆架子,像以前那样对她撒娇。
迟钝的云霏霏,终于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李之以前对自己的好,似乎并不单纯,愈发不敢开口。
陆知礼目光落在云霏霏过分精致好看的侧颜上,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甚至将脑袋垂得更低,脸上温柔的笑意慢慢收敛,目光也变得极富侵略性。
一袭华贵的玄色锦袍,将他苍白的俊脸衬得愈发冷若冰霜。
陆知礼微眯起的眼眸染上一抹红,头一次打破两人之间始终维持着的适当距离,朝她伸出了手。
“四弟。”
陆知礼抬在半空的手臂僵硬一瞬,苍白修长的手指不甘地蜷缩起来。
“二哥可终于回来了。”陆知礼笑笑的看向门口,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听到陆骁的声音,云霏霏下意识地抬头转身。
陆骁逆光而来,阴影落在他漂亮的眉眼上,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云霏霏隐隐感觉到他周身冷冽慑人的气息,却不自觉地弯起眉眼,两只水凌凌的眼睛直瞅着陆骁看,眼中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殿下。”云霏霏福身行礼,声音软软轻轻,喜悦毫不掩饰,甚至透着微不可察的依赖。
那真心实意的信赖与甜美笑容,让陆骁很是受用,暗藏阴鸷的目光瞬间放柔下来,嘴角勾着矜持而又愉悦的弧度。
陆骁刚回东宫时眼神冷得似掺了冰渣,一身气势如利刃出鞘,让人不敢直视,就连魏行看了都怕,如今……
魏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骁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的俊美侧颜,在心中默默给云霏霏比了个大拇指。
还是云姑娘有办法。
“免礼。”陆骁大步流星来到她面前,伸手虚扶起她。
陆骁的手虽然根本没碰到云霏霏,她的心跳却突突的开始加速,双颊不可抑制地浮上羞涩的红晕。
察觉到脸上漫起灼人的热意,云霏霏羞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她怎么能这般不矜持!
陆骁根本就没碰到她,她的脸就像有火在烧。
太丢脸了!
云霏霏飞快低下头去,纤长上翘的睫毛扑闪扑闪,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不知两只红彤彤的耳朵,早已将她出卖个彻底。
陆骁看着比含羞草还要害羞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愉悦和满足感,他依旧面无表情,温柔却还是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
两人之间并无言语,却有一股暧昧甜蜜的气氛流淌在他们之间,叫旁人难以插足,让陆知礼嫉妒得几欲发狂。
“二哥,”陆知礼死死攥着拳头,几乎快把掌心掐出血来,“听闻早朝时你被父皇训了一顿。”
惠嫔虽然很快就被寻回来,但许多百姓都看到她不着寸缕的模样,景帝怒不可遏,在早朝上大发雷霆。
除了将那些失职的金吾卫全都革职之外,就连一众毫无关系的臣朝也都挨了骂,其中包括太子。
景帝已经知道太子身边养了个美人的事,更知道前天派太子出宫时,太子跟那小美人磨磨蹭蹭许久,三催四请才出宫。
陆骁自幼深得景帝看重,景帝也对他赞不绝口,这还是他头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骂得狗血淋头。
谪仙般的太子殿下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这可是件大八卦,一散朝没多久就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开始编故事,说得绘声绘影,怎么刺激夸张就怎么来。
有说那美人是太子身边的小宫女;也有说美人是太子从民间带回宫的幸运儿;更有说是那美人是世家大族娇养深闺的小小姐,清风朗月的太子殿下对她一见钟情,不择手段将人掳到东宫囚`禁起来。
流言传得乱七八糟,自然不可避免地传到了陆知礼耳中。
难以言喻的暧昧被人打破,陆骁温柔的脸庞瞬间恢复成平时的冷漠无情。
陆骁若来到陆知礼面前,慢条斯理地落座:“惠嫔让父皇丢了那么大的脸,父皇心中憋屈,被训几句也无妨。”
他看了眼摆在木桌上的玉白瓷瓶,蹙眉道:“是药三分毒,即便是太医院的丹药,四弟也不可多吃。”
陆知礼搬进宁王府后,陆骁除了封王大典那日,就没再主动找过他。陆骁的转变对外人来说并不明显,与他手足情深的陆知礼却一下就察觉出来。
宁王府守备森严,他的药却被人悄然无息地动了手脚,甚至寻不出蛛丝马迹,再对比陆骁的转变,陆知礼几乎都要怀疑对自己下毒手的人就是陆骁。
可两人见面时,陆骁言词间依旧一派关心,全然挑不出破绽。
“怎么就无妨了,”陆知礼瞥了眼云霏霏,“万一父皇迁怒到小美人身上,那可该如何是好?”
“父皇并非那般不明事理之人。”陆骁眉眼微垂,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被长睫遮挡住的凤眸晦暗不明。
陆知礼目光再次扫过魏行及云霏霏,欲言又止的看着陆骁。
“他们都是孤的人,有话但说无妨。”陆骁语气淡淡。
魏行不到十岁就跟着太子,他本来就是太子的人,可云霏霏才来太子身边伺候没几日,宣示主权的意味可说相当浓厚了。
云霏霏虽然没心没肺了些,却不是傻子,好不容易退下热气的脸颊,再次烧了起来。
只是殿下明明与她相识不过数日,为何便对她如此特别?
之前那些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因为殿下也做了那个梦的关系吗?
殿下像她一样,明明知道那是还未发生的梦,心里却克制不住对她的感情?才会一下对她冷若冰霜,一下又温柔似水。
云霏霏乖巧地低垂着头,小脑袋瓜胡思乱想着。
然而越是想,进宫后半年来被她牢牢压在心底深处的情愫,便越发不可控制,没一会儿就连红根都烧得通红。
云霏霏就站在陆骁身后,陆骁看不到她漫上羞红的耳根,坐在陆骁对面的陆知礼却看得一清二楚。
陆知礼脸有些沉,却在笑,压低声音问:“我今日进宫来,是想问二哥一件事,惠嫔的事可是二哥……”
“四弟慎言,不可胡言乱语。”陆骁淡淡打断他的臆测。
“既然进宫了,四弟记得去凤仪宫探望母后,母后甚是思念你。”陆骁起身,垂眸整了整自己无一丝褶皱的玉白蟒袍。
“魏行,留下来好好伺候宁王。”他似乎还有事要忙,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知礼的确要去凤仪宫,但他并不想这么早离开,难得进宫一趟,他却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跟云霏霏说,兄长便回来了。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陆骁身后的少女,陆知礼再也掩不住眼中的嫉妒愤怒之色。
陆骁确实还有事要忙,再过几日便是秋猎,偏偏惠嫔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不止原本的随行名单有变动,就连围场跟帝后身边的护卫都还要再增派人手才行。
陆骁有个毛病,不管身上脏不脏,回宫之后都要更衣。
回到寝宫之后,他自然而然的走到屏风后,张开双臂:“换常服就好。”
“是。”云霏霏抱起早就备在一旁的衣物。
陆骁私服多为青色,样式低调朴素,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的清雅高贵。
云霏霏刚俯身,准备解下陆骁腰上的玉带,陆骁低沉略带慵懒的嗓音便从头顶上落了下来。
“方才在偏殿,宁王对你说了什么?嗯?”
“没、没什么,宁王殿下只是好奇奴婢的身分。”
云霏霏被他像带着钩子的尾音撩得心脏一紧,耳根渐渐染上一层绯红,丝毫不知自己答话的声音,绵软得犹如蜜糖。
陆骁垂眸,看着在自己身前轻轻晃动,忙着伺候更衣的云霏霏,眼里渐渐有了浓烈又隐忍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在嫉妒,嫉妒前世她刚进宫时,护着她的人不是自己,也嫉妒这一世她和陆知礼之间依旧有秘密。
要是能打一副铁链将她囚在寝宫,让她只属于自己,旁人都见不到她的美,该有多好。
陆骁喉结轻滚了滚,呼吸沉重。
“殿下,好了。”云霏霏仔细地帮陆骁理了理衣裳,笑眼弯弯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神,又乖又软。
陆骁隐藏起眼中扭曲的嫉妒与疯狂,轻揉了揉云霏霏的脑袋:“要是日后宁王为难你,无需害怕,直管反抗就是。”
男人掌心十分温暖,漂亮的唇角噙着清浅的笑笑,凤眸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撩拨,语气虽然冷淡,却不难听出隐藏在其中的温柔缱绻。
云霏霏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羞`涩的潮`红。
“宁王殿下怎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难奴婢。”她慌张地垂下眼睫。
“是吗?”陆骁轻声呢喃,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很温柔地看着她。
“孤已经查出你要找的那个小太监李之的身分,李之便是宁王,他怎么可能好奇你的身分。”
云霏霏心脏重重一跳,错愕抬头。
两人离得太近,云霏霏香软的嘴唇,猝不及防地擦过陆骁的弧度优美的下巴。
两人同时微`颤。
云霏霏羞得后退一步,单薄柔软的背脊重重撞上屏风。
“小心。”纤腰一紧,云霏霏尚未反应过来,人已被陆骁揽入怀中。
陆骁臂膀强健有力,衣袍底下的胸膛结实坚韧,肌肉健硕,独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偌大的寝间安静无声,只有两人轻浅不一、交错缠`绵的呼吸声。
继偏殿之后,空气中再次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暧昧。
“撞到哪儿了?疼不疼?”陆骁低头看她。
云霏霏的唇瓣太娇嫩了,不过轻轻撞了一下陆骁的下巴,便红艳得娇艳欲滴。
陆骁眸色微暗,粗砺的指腹轻轻擦过她柔软的唇瓣,明知道少女胆小得很,还嗓音低哑地逗弄她:“孤撞疼你了?”
云霏霏脸颊滚烫灼人,心尖酥`软得厉害,就连被陆骁大手紧紧扣住的腰肢,也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颤`栗。
嘴唇上还有着陆骁残留的温度,酥酥麻麻,男人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更是让她悸动不已。
云霏霏为自己的反应而羞耻,眼中浮起一层薄薄水雾,甚至连微红的眼尾也泛起淡淡娇意。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诱人,妩媚得都快滴出水来,只想着,陆骁说过,他最讨厌别人撒谎,她刚刚却在他面前撒谎。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羞耻,云霏霏浑身颤`栗不止,就连又娇又软的嗓音亦是颤个不停,娇`喘`微微:“殿下,奴婢、奴婢不是故意骗您的。”
陆骁本就温柔的脸庞透出几分无可奈何。
娇娇实在太胆小了。
这模样要是落在旁人眼底,怕是早就被吃拆入腹。
不,不对,上一世陆知礼也没舍得动她,他跟自己一样都怕吓到云霏霏。
想起前世自己错过的云霏霏,陆骁昳丽的眉眼骤然蒙上一层阴霾。
云霏霏看到陆骁温柔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心中更害怕了。
要是陆骁也做了那个梦,误以为自己便是与四皇子暗中来往,偷偷将龙袍私藏宫中陷害他的那个人,要如何是好。
光这么想,云霏霏就难受得厉害,她不希望陆骁误会自己。
云霏霏刚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向陆骁,箍在纤腰上的力便消失了。
良好的修养让陆骁后退一步,俊美的脸庞又恢复平日不带情绪的模样,唯独绷紧的下颚线条,显示着他的不平静与极力克制。
云霏霏心头一紧,她最怕陆骁这副冷漠无情的模样。
“奴婢真的不知为为何宁王殿下要扮成小太监接近奴婢,方才在偏殿,在您来之前,宁王殿下虽然跟奴婢说了很多话,奴婢却一个字都没有答。”
云霏霏很怕陆骁误会自己,但她其实更害怕梦里协助陆知礼私藏龙袍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她突然很想弄清楚梦中的一切,很希望能梦到其他片段。
云霏霏眼睛红通通的,嗓音也带着明显的害怕,陆骁清楚自己刚才又吓到她了,脸色稍霁。
陆骁正要开口,眼前如含羞草一般胆小的少女,却早一步表明忠心。
云霏霏直勾勾地望着陆骁,眸色潋滟:“奴婢是殿下的人,对殿下绝无二心,也绝不会被任何人收买的!”
“是,你是孤的人。”陆骁显然只听到第一句话,不止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就连大手都再次揉上她的小脑袋瓜。
陆骁声音低低的,带着喑哑,非常好听:“既然是孤的人,就算是宁王殿下是孤的四弟,你也不可随意与亲近,知道吗?”
“知道!”云霏霏见陆骁唇角勾着浅浅笑意,也跟着微微弯了一下眉眼。
她脑袋小幅度的点了点,整个人看起来乖得不象话,勾得人心痒。
陆骁知道自己应该慢慢来,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殿、殿下……?”云霏霏全身的血瞬间涌到脸上。
陆骁愣了下,飞快地收回手,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失态,微微侧过头去,低声道:“抱歉,是孤孟浪了。”
云霏霏目光落在他微红的耳根上,觉得心跳又开始加快。
“再过几日便是秋猎,孤会带你同行,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魏行。”
陆骁神色局促,说完便匆匆离去,与平时冷淡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霏霏捂着发烫的脸颊,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
殿下刚刚是……害羞了?
陆骁刚踏出寝宫,神色倏地冷静下来,全然没有不久前局促害羞的模样。
云霏霏要是看到,肯定会被他变脸的速度吓到。
魏行刚送走陆知礼那个小祖宗,正候在寝宫外头,看到陆骁眼角眉梢都透着满足的愉悦,不由愣了下。
殿下这是发生什么好事?
难道是那小宫女终于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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