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之间到处都荡漾着纯粹的黑,绚烂的深蓝与斑斓的亮紫晕染在一起,巨大的天体运行时碰撞出尘埃万千,似连绵不绝的光斑荡出薄雾片片。
在这个星系之内,唯一的恒星兢兢业业、绕着无形的轨迹运行,恒星原本应该是极致高温制造出来的金与红此时也变得黯淡无比,内部不稳定的物质在高温高压的碰撞之下滋滋作响,随时可能将整个恒星从核心处爆裂。
与恒星共处一个空间的、恢弘的宫殿建筑屹立,镌刻雕花的支柱裂出长缝,刻印版画的白墙染上斑驳,宫殿上空琉璃砖制成的天花板不翼而飞,一切都被灌入日薄西山的黄昏光晕。
乌蒂抬腿,跳过一截倒塌在地上的断柱,他的靴底落地,发出一道轻哒声。
恰在此时,天边坠落的流星与横飞的陨石相撞同时迸出爆鸣。
他抬手,象征性地盖住自己的一边耳朵,雪色的披风下摆划过断柱,乌蒂没管那些,又再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程,穿过林立着的石柱,拐过废墟的转角。
转角已过,他终于看见一道坐在残垣断壁之间的身影,那正是他此行的目标。
确认了那道身影,乌蒂这才皱起眉头。
他向着打扰自己清梦的始作俑者抱怨,“怎么了,我在我那边待得好好的,你叫我来到你的世界什么。”
被乌蒂叫住的青年抬起头,颓靡的气息从他的身体四溢,他坐在地上,向上仰视乌蒂。
来者站着,背后是如同末日一般的景象,但末日间产生出黄昏的光晕,也无法破坏乌蒂身上的气息,维持着少年样貌的后辈身搭披风,散出源源不断的生机与活力。
与被废弃的环境格格不入。
青年看着乌蒂,似乎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不,过去的他远没有像是乌蒂身上那般张扬热烈的气息,那种熟悉感只是镜花水月一般转瞬即逝。
作为太阳的同类而言,乌蒂和青年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青年,也就是宇宙间这个步入生命末期的恒星的化身。
恒星将手插入地上的冰凉沙土之中,再抬起手时,黄沙从他的指缝间流逝。
“我就快死了。”
“哦。”
乌蒂这才正眼看他一下,在恒星附近随便找到一截石台,轻轻一跃,跳到上面盘腿坐好,“所以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乌蒂只觉得自己倒霉,他在自己世界的宫殿内睡得正香,就被这个跨世界的同类来了个夺命连环呼叫。
没错,乌蒂正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的距离才来到了这里。
虽然他与恒星都是太阳,但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而由于时间流速的不同,在恒星断定自己将死的现在,乌蒂才诞生出自己的意识没多久。
“我想告诉你……”恒星笑着,他的语速很慢。
前几个字刚出口就让乌蒂的心中猛然一跳,升起不好的预感。
“停停停,”乌蒂在自己的预感变成现实之前率先打断了恒星的话,“长话短说,长话短说,我可不想听你讲大道理。”
“这可不是什么大道理。”
恒星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换了个话题。
“我曾经目睹过奇迹,但也仅仅是目睹,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奇迹就已经离我而去,我能做的只是看见过,而没有做出一点值得自己自豪的事情。”
“……”
乌蒂听了,但没听懂,他恍惚了一瞬,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
被乌蒂这一打岔,恒星脸上故作高深的模样突兀地裂开了,犹如被扎破的气球开始咻咻咻地漏气。
他开始自暴自弃,“好吧,我就直说了,就是我从一个物种从刚诞生的时候就观察过他们,最后我看着他们成为了那个星球——蓝星的主宰。”
“可是——”恒星的语速变得飞快,“可是他们现在居然跑了,跑了……他们离开了这个星系!”
恒星能看见这个星系之内任何的一切,可同时也止步于这个星系之内。
他抱住自己的身体,冷风穿过他破洞的衣服,把他吹得瑟瑟发抖。
“……就因为这个,你就说自己快死了?”乌蒂无语哽咽。
同类之间的喜怒并不相通,他只觉得面前的恒星在没事找事,如果对方不是名义上的前辈,乌蒂早就一拳砸向恒星的面门。
乌蒂这才算是看出来了,恒星刚才所说的什么‘自己快要死了’的这一种话统统都是假的,不,也不算是假的,恒星只是将自己内心的感受夸张化了而已。
乌蒂是恒星的同类,当然知道他们的寿命到底有多长。
按照科技侧的说法,就算是恒星的寿命走到了尽头,他们会变成白矮星、中子星或者是黑洞,然后再转化成另外的形态。
“没错,我这边能看见的物种都全部跑掉了,再等新的物种长成的话还要无数万年,所以拜托——”
恒星倏然站起,紧接着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
“让我看一下你那边的转播吧。”
还没等乌蒂回应,恒星又向前猛扑,想要抱住乌蒂的大腿,语气哀怨而快速。
“你那边好歹是魔法世界,不像是我这里是完完全全的科技侧,科技侧你懂吗,不可以我想要调速就可以调速,必须要老老实实等几十万年,才可以等到我想要看见的东西。”
乌蒂一边随口说‘是是是’地敷衍着,一边神游天外,余光间看见恒星扑来的身影,猝然大惊失色,盘起的腿如同弹簧一般弹起,蹭蹭地往后退上好几步。
恒星方才是先把手撑到高台上,手掌正好压在乌蒂垂落的披风衣摆上。
而此时,披风因为乌蒂的动作骤然从被恒星压着的地方抽离,恒星的身体一下就失去了重心,手足无措地四处乱晃,却终是无济于事。
身体猝然向前直直倒去,冲向石台的尖锐断角。
“砰!”
乌蒂转过脸去,不忍直视。
恒星跪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被锐利处撞破的额角,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渗出来,嘴中一边发出早就不加掩饰的呜咽声,声音绕梁而不绝。
恒星还在那里哭,没停过。
乌蒂终是忍不住了,向前走了几步,半蹲在石台上,好让自己离恒星近一些,伸出自己右手并拢起来的两指,虚搭在半空上,离恒星撞破的额角还有一段距离。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前辈,你好歹有点前辈的样子啊。”
红色的线条在指腹下方凭空诞生,游移着勾勒出繁复的魔法阵。
魔法阵下,暖黄色的亮光耀眼夺目,白色的点点飞舞着,穿过恒星的手掌,透入血色的伤口间。
原先十数日才能康复的伤口飞快变化。
它在眨眼之间的时间内止血、结痂、掉痂、长出新皮,最后变得再也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只剩下恒星脸上残留的血迹还彰显着伤口曾经的存在感。
白光渐弱,阵法的线条缩短后退,乌蒂这才收回自己向前探出的手。
正在此时,恒星也把自己捂住伤口的手缓缓放下。
当所有的遮挡都退去,二者的双目相撞,身居神秘侧的魔法世界的太阳占据高位。
恒星过去所目睹过的数千年的、瑰丽的漫长文明历程,尽皆浓缩在一秒的短暂时刻瞬间涌入乌蒂的脑海之中。
“嗡——”
空气震荡,无形的气浪从乌蒂的身上蓦然爆发出去,圆形的气浪冲向屹立着的石柱,只留下如同刀削的截面,宫殿噼里啪啦地倒塌一片,飞沙走石升起烟尘一片。
“唔!”
原先立在乌蒂面前的恒星正面迎上从乌蒂身上狂刮而起的暴风,冷冽的刀风刮破他本身就破烂不堪的衣物,将他整个都要卷到天上去。
恒星被卷起,双脚已然离地,慌乱之下手足无措,急忙打开自己在蓝星上复制来的手环。
手环内部有着利用空间压缩技术储存起来的强磁力绳索,在一通操作之下,绳索霍地弹出,逆着风向上,触碰到圆柱的瞬间缠绕数圈之多。
乌蒂与恒星对视,也许是因为魔法世界的他比科技侧的恒星更拥有个体优势,也或许是因为他比恒星诞生的时间短,更容易受到他者的影响。
总而言之,乌蒂透过恒星的眼睛看见了——看见了那被恒星记挂在心间的一幕。
没有人说得出乌蒂到底看见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乌蒂心里到底想着些什么。
也许只是过了瞬间的短暂,也也许过了数年的长久。
太阳眨了眨眼睛,先前宛若琉璃镜面的、无机质的双眼重新恢复了神采。
风渐渐熄了,宫殿废墟间被暴风连根拔起、而盘旋在天上的枯枝落叶轻飘飘地晃落在地上,拽住绳索的恒星被卷起来的风缓慢送到地面上。
恒星落地,余惊未了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他手上还紧紧地握着强磁力绳不肯放松。
“……乌蒂?”
被恒星这样一叫,乌蒂才动了,先前冷然的神情好似冰霜般融化,他转过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恒星一侧。
恒星收了绳索,他并不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能隐约察觉出来一点细枝末节的东西——乌蒂看见了他曾经目睹过的事件。
即使不知道乌蒂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恒星也不会在乎这件事,反而还对此情乐见其成,就好像是晚来的陪伴、在遥远的孤单之中多了一些慰藉。
“前辈。”
乌蒂还有些太过于悠久的岁月带来的后遗症,动作上带有强烈的滞后感,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金眸中骤然升起的浓浓烈焰。
“诶……是。”
恒星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道。
“你刚才说你只是睁眼看着,没有真正的参与其中,是吗。”乌蒂的声音少见地充斥着冷感,脸上的表情却是雀跃非常。
“……没错。”
恒星不知道乌蒂想要做什么,乌蒂身上的矛盾感让他有些呆滞,但他还是照实说了。
“在我的世界里,我的姐姐创造了那些生灵,但和前辈你的世界里的处境是完全不一样的。”
乌蒂原先并不知道恒星说的那个物种是什么,可因为看见了恒星的过往,他才从记忆的角落中搜刮出了一点东西。
“其他的种族,诸如精灵、巨龙、神明、海妖……都可以欺凌他们,是世界中最低的最低,随时都可能消亡。”
乌蒂说着,自诞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激昂情绪逐渐升起。
“但是,我看见了前辈世界中的他们的辉煌,没理由我的世界中的他们就理所当然处于最低。”
也许是计划,也许是对未来的展望,也许是难得的挑战。
风卷起乌蒂身后的长发,他眸中星光熠熠。
“和前辈不一样,我不会只是‘看着’那么简单。”他侧首,对准了恒星的双目。
“我会去做,尝试着带领他们复刻‘奇迹。’”
乌蒂一扬手,雪白的披风猎猎而起。
“这将会是,由我亲手策划而出的——”
“盛大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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