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自从上城里捡了药以后,这些日子他都没有怎么出门去,借着烧冬炭的由头,在家里养了些日子。


    这日天气不错,他看着自己的膝盖也结痂了,吃了几服药后,伤寒也大好,便端着盆子去河边上洗衣裳。


    一家老小的衣物装起来一大箩筐,他用背篓背着又抱着木盆,冬日里天气好的天数不多,河边上已经好些小哥儿女子在洗衣裳了,大伙儿说笑着还怪热闹的。


    “禾哥儿也来洗衣服啊,快,给你挪个位置。”


    一个妇人很是热心的招呼他过去,许禾也没客气,径直前去把盆放下了。


    “毛娘子,你喊人家禾哥儿过来,不会是想打听人家二姐的事情吧?”


    “怎的,大姑娘还问不得打听不得情况了?”那毛娘子也是爽朗,直言道:“禾哥儿,家里可给你姐姐看中人家,选好夫婿了吗?”


    许禾搓着衣裳:“没。”


    他回答的是实话,也是家里二姐和他娘交待的说辞,凡事有人向他打听都要说没有,这样能选择的人家会更多。


    “人许娘子可要千挑万选的,哪里会那么快相中人家,毛娘子要是有心,干脆寻了媒人直接上家中说谈岂不更好。”


    洗衣服的除了已婚妇人,还有好些未婚嫁的姑娘小哥儿,听着有儿子的妇人盯着许韶春问,大伙儿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本来村里的好事儿都让许韶春给占尽了,出来洗个衣裳还要听她的亲事,谁乐意。


    这时候远处的田埂上经过一个男子,便有人眼睛晶亮的直接岔开了话题:“瞧那不是广家老二吗?真去城里拿药回来了。”


    “作孽噢,咱村那屠户真不是个人。”


    有两个姑娘没出门,消息不怎么灵通,听着像是有热闹,不禁发问:“什么事儿?”


    “张放远求亲那事儿你们不知道?”


    许禾听到这人的名字搓衣裳的动作一顿,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男人,他眉头倏忽凝住。


    “先前媒婆给张放远说了广家的五姑娘,前阵儿屠户去相看,嫌弃人广家贫寒,还出言侮辱广二不务正业,两厢起了龃龉,屠户那暴脾气就动了手,砸坏了人家的桌子,还打了广二,广母气的现在都还在家里躺着咧。”


    两个姑娘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这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那广二走路都焉儿气巴巴的,还去草医那里拿药。广家娘子遇人问起这事儿就直抹眼泪,我瞧着都可怜。”


    “张放远本就是个不像样子的,自己不也在城里鬼混打架闹事儿,还给人看赌场,这行当难不成就是正业了。眼界儿摆的那么高,嫌这嫌那,能娶到媳妇才怪。”


    “他四伯四伯娘被问急了还袒护辩驳,说广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广老二手脚不干净,喊大家自己小心。”


    妇人嗤了一声:“可没见过谁家这么袒护亲戚的,婚事不成还是乡亲嘛,跟人家大打出手,找不得站理的说辞儿来就说这么难听的话,诋毁人家外迁来的,实在是做的太过了。”


    “原本觉着何氏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成想是这种品性,以后他们家晓茂我都不会去说亲。”


    “还说晓茂呢,才多大点儿。眼下张家最头痛的怕还是张放远这个大侄儿,闹些事情看像是正经人做的吗,怕是他给再多的彩礼钱,村里也别想讨着媳妇了。”


    “你们这些没出嫁的姑娘小哥儿些可要警醒着,眼睛放亮些,可别被蒙蔽了,不然以后有的是苦受。”


    诸人正说的热闹,忽而一道却声音破开热潮,冷硬道:“何婶儿说的是真的,她没有袒护张放远,广家老二就是手脚不干净。”


    诸人一怔,看见许禾冷着一张脸义正言辞的驳斥了大伙儿的谈话,既是有些吃惊他一个冷僻话不多的人会参与说谈,又不满他不顺着大家的话茬说。


    “你一个小哥儿知道什么,张家跟你们家也没什么亲吧。咋还替他们说话咧?”


    许禾面不改色:“我说的就是实话。”


    妇人道:“嘿,瞧这禾哥儿,还给犟上了。”


    有小哥儿调笑:“禾哥儿,你这么替屠户说话,难不成他要上你家提亲啊?家里答应了不是?”


    “对啊,你姐姐眼界儿那么高,肯定是不愿意的,你爹娘要把你许给他啊?便是选择不多,你可还是好好掂量掂量才好,张放远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指不准儿哪天对你动手呢。”


    诸人哄笑起来。


    许禾未理会大伙儿的笑话,他端起洗衣盆,要离开是非窝去一旁单独洗,临走前冷声道:“你们爱信不信,不防着广家,到时候丢了东西别哭爹喊娘。”


    “你这小哥儿,说话怎生这般难听!”妇人丢下洗衣槌,掐着腰张口就骂:“合该是村子里的男子都瞧的起你二姐,瞧不上你,像你这种脾性的就跟那野蛮屠户是一对。”


    许禾也没气没臊,反正在背后大家都拿他和二姐比,不过是当着说和背着说罢了,这些话他早听的多了去,他径直蹲去了一边搓衣裳。


    妇人想掐架奈何人家不接腔,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她气的没安置,却又拿人无法,又骂咧了几句才被其余人给劝了下去。


    “什么人啊真是。”


    “他脾气也忒怪了。”


    许禾充耳不闻,有条不紊的继续洗着衣裳。


    殊不知细密竹兜子挡住的小河另一头,丢了饵到深水处钓鱼的张放远听了一炷香的是非,他一直没有吭声。


    这些日子闲言碎语听的耳根子都要起茧了,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没想到广家这么不要脸,给他留了情面却出来反咬一口,到处哭丧装可怜,他在村子名声不好,倒是给广家钻了空子,当真以为他恃强凌弱,欺负新迁的人家,害的他走到哪里村民都避之不及。


    他现在脸皮厚,自己倒是看得挺开,就是觉得很对不住四伯一家,本是费心为着他操持,结果却闹成这样,还被村里这些长舌妇这般言说。


    要不是刚才许禾站出来替他说话,凭借他的脾气,登时就要摔了鱼竿过去弄嘴碎的了,但许禾在那头,他忍了忍,还是没过去掺和。打女人小哥儿的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


    鱼竿儿动了动,他有些心烦意乱的扯了起来,两寸长的鲫鱼活蹦乱跳,他粗鲁的从鱼钩子上扯下丢进了鱼篓里。


    许禾好像是身体大好了,比起先前沙哑的像只野鸭子的喉咙,时下声音都清亮明晰了。


    他好了以后声音还挺好听的。


    尤其是说张放远这三个字的时候。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的性子,竟然会替他说话。全村里,除了四伯一家,没有人再帮他说话了。


    好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在笑。


    ........


    “伯娘,我在河里钓了几尾鱼,晚上给炖了吧。”


    张放远提着鱼篓子回了家里一趟后,随后直奔他四伯家里厚着脸皮带食材蹭饭。


    他拥有着当今时代绝大部分男人的缺点,花钱大手大脚,不会做饭以及不会整理家务,最近在张世诚家蹭饭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还有这之前相看买的东西,也没我用的上的,伯娘拿去看能不能用的着。”


    糕点一早就拿给晓茂吃了,那东西留不得多久,剩下的布匹和绢花放在了屋里,今日他回家看着闹心,又一并给何氏抱了过来。


    “布匹和绢花还能留着以后用。”


    张放远道:“不了,八成是用不上。”


    “你这孩子,怎能这么快泄气。”


    “我没泄气。拿上一户人家相看的东西求下一家,让人知道了不合适。”


    何氏点点头,也是。


    大家很默契的没有提村里现在的口舌是非,说些高兴的:“今晚吃鱼好,起些酸笋酸菜煮,整好你们伯侄两个都爱吃。晓茂早就闹腾这让他爹去捕两尾鱼回来吃了,你四伯那点子功夫,夏时田里捉鱼还成,让他冬日里钓鱼出去大半日都没货,一直推脱着不肯出去呢。”


    张放远笑了一声,在灶房里蹿了一会儿,跟何氏说了几句后才进了屋,晓茂正在练习针线活儿,梅花荷包已经绣得栩栩如生了,听说已经能接城里布行的活儿来做,干劲儿大的很,都不出去玩儿了。


    他四伯张世诚在中堂搓晒干的麻,张放远在旁头一屁股坐下,也跟着搓了几根。


    “外头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那事儿你办的没错。在咱们村里找不到就去别的村子看看。”


    张放远本来是着急想安家的,可是经此一事他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这事儿说到底还是靠缘分,是急不得的:“我没往心里去,让伯娘也别忙活奔走了,我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张世诚放下手里的活儿,怕张放远又想不开,道:“你做的什么打算?”


    “正经营生,做点小买卖。”张放远道:“乡亲瞧不起我,一则是以前口碑坏了,二来也是没个差事儿干。”


    “放心吧四伯,我不会胡来。”


    张世诚长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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