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家被告以后,村里人见着张放远又热络了起来,逢人又开始打招呼了,甚至还夸赞说张放远摁住了贼,对于之前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


    张放远也懒得搭理,倒是他大伯,官司打了过后竟然还破天荒的让他四伯提了块猪排过来,意思是答谢帮他追回了丢的东西。


    他没客气,照单收了下来。并且还跟他四伯表示以后要答谢就让他大伯自己来,四伯别充当和事佬惯着大伯。


    过了两日,他上了城里一趟。


    “上好的冬笋,新鲜冬笋!”


    “壳儿薄笋大,实惠卖了!”


    张放远抱着手在西市边的茶棚底下看着集市上叫卖的许禾。这家伙在村子里话没两句,闷着头只管做事儿,卖起东西来却毫不怯场,招呼人也麻利,很快就有卖菜的妇人挽着篮子扭着腰过来打听。


    “带壳儿的五文钱一斤。”


    妇人问道:“那去了壳儿呢?”


    许禾拿着秤,小声同妇人道:“去壳儿卖的贵,夫人倒是不如连壳儿买,若是嫌带回家去壳麻烦,我这儿给您去了再带回去岂不是省事儿,又还省些钱。”


    “你这小哥儿倒是实诚。”妇人听了笑呵呵的,蹲下身去捡看笋子,圆嘟嘟的笋子外衣颜色都还鲜亮,不似挖了许久的。她捡了四根一斤来重的笋子:“就这些。”


    许禾连忙上秤:“四斤快六两,给夫人实惠,就给二十二文。”


    妇人很满意,从腰间抠钱,许禾连忙就给笋子去壳儿。在肥圆的笋子上直冲冲划拉一刀,两边一撇,切去硬实的笋头,一股笋子的清香味,冬笋就完整的出来了。


    嫩黄嫩黄的,妇人指甲轻轻一掐,脆的很。


    “炖鸡炖猪蹄汤鲜笋脆,跟吃春菜似的。”


    妇人笑眯眯的给了钱:“冬季就好这一口。”


    周围人见切开的笋子着实鲜嫩,都挑拣着拿了两根。冬笋比寻常的菜都贵的多,买上一两根看着大,其实去了外衣不剩下多少一点,但也不是当主菜吃,主要还是用来烹肉,一两根足够一锅鲜美的肉汤了。


    许禾忙活着收钱介绍,拨壳儿,有条不紊,却是没卖好一会儿,餐楼的厨子出来采买,打听了冬笋的价格,跟许禾谈价,四文一斤不必去壳儿尽数全买了去,拢共三十斤。


    这些冬笋卖相实在好,很信销,许禾觉得会好卖,但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卖完。他收拾了东西,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守着的张放远,又四下瞧了瞧,见没有熟悉的面孔才上前去。


    “一共卖了两百二十文。”


    张放远垂眸笑看着人。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素日话那么少,是不是因为在城里叫卖的时候就把话都说干净了。”


    许禾白了他一眼:“做生意摆着一张脸谁还来买东西。”


    “你也知道在村里你总摆着一张脸啊。”


    “你话怎么那么多。”


    张放远咧着两排大白牙:“好好,别气,我不说了。”


    许禾没理会他,兀自数了一半的钱出来,又多拨给了张放远六十五文钱,自己还剩下四十五文:“清账了。”


    虽说他觉得这次赚的钱张放远应该占大头的,可是仔细一算,他除了没有挖笋以外也出了很多力的,提供了背篓锄头,自己还处理了笋子外衣,今儿又叫卖,钱也是应该拿的。


    张放远把钱收下:“还是卖冬笋赚钱,我宰一头猪也才二十五文钱。”


    许禾道:“冬笋就长一茬儿,又不是能一直做的营生。”


    “也是。”张放远道:“接着你要去哪儿。”


    许禾闻言抿了抿唇,别开了头,似是并不想告诉他自己要做什么,自顾自的背着空背篓走到前头去了。张放远跟了上去:“上次你带回家的笋吃了吗?”


    “嗯。”


    “怎么做的?”


    “炖了腊肉。”


    张放远想了想那滋味:“你做的那肯定好吃。”


    许禾闻言顿住了步子,狐疑的看了张放远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你二姐不会做菜,其实平时都是你做的。你那偏心老娘却引着大伙儿猜想是你姐姐做的。”


    许禾并未觉得别人知道真相而平了些委屈,反而心下担忧:“你可别到处胡说。”


    张放远看着人警告自己,眉心微叠,心下微微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村里的长舌妇。”


    许禾放下了心来,他步子轻快,走到了前头背着身同张放远挥了挥手:“回了。”


    张放远这次没再追上去,笑看着许禾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才折身去办自己的事情。


    “张哥!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是上哪儿发财了?”


    张放远去了一趟肉市,径直去找了管理摊市的人。


    “能去哪儿,老样子。”


    张放远不想多说自己的事情,径直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想租用个摊子。”


    男子闻言颇有些震惊,小声道:“张哥没跟着秦少爷干了?”


    张放远摇了摇头,男子说的秦少爷叫秦中,是他以前在城里混的时候上头的人。他能打办事快,机缘巧合混到秦中手底下没多久就得了注意,外人都觉得秦中挺器重他的,还给他几个兄弟带着,很有些排面。


    以前张放远也很意气风发,以为跟对了人,会有大前途,没少给秦中卖命做事儿,结果后头却被人当成了枪使,落了狱。


    “做点正经生意。”


    男子知道张放远凶横,没敢多打听人的私事,只道:“小的只管肉市的摊子,张哥挑着合适的用吧。”


    张放远道:“给我留个像样的摊子就成,我照市价给。”


    “张哥说这话便客气了。您要摊子做点生意拿什么钱啊,这肉市还不得承蒙你看着。”


    张放远闻言也有些无奈,以前是混出去了,时下找熟人,倒是让人觉得自己来耍霸了。他强调:“时下我没跟着秦中了,做点正经小生意养家。”


    男子眉心一动,见好便收:“张哥远见,做点踏实生意好,打打杀杀的也倦。您看着给个半市价就成,咱们都是熟人了,也当是给弟弟一个卖人情的机会。”


    张放远没再多说,掏了一百二十文给男子。


    肉市摊位一个月八十文,按季度交钱,他按照男子的意思给了半价。男子见状反而笑呵呵的收了钱,拱手道:“提前祝张哥生意兴隆。”


    张放远拍了拍男子肩膀:“下次请你吃酒。”


    “好好。”


    张放远和男子在肉市转了一圈,选了个摊位定下后,他没别的事就回去了。


    日子过的很快,年关村子里时不时能听到几声鞭炮响,过年了,村里的孩子都用攒的钱在城里买了爆竹玩儿乐,年味儿越来越浓。


    小年的时候下了场小雪,村里的人户已经张贴福字和对联了,灰败的土房草屋也多了一抹喜庆的红。张放远扛着几截在山上新砍的木头,路过大村路,老远就见着许韶春穿着一件红袄子,像一朵儿明艳的花儿,开在鸡韭村里,也开在了村里男子的心上,


    好些个青年男子想上前去攀谈,但是许二姑娘明媚的眸子里只装着从城里读书休沐回来的费书生,两人像是一道结伴从城里回来的,有说有笑,书生清隽,姑娘娇美,倒是郎才女貌。


    张放远没多瞧凑热闹,大着步子回了家。过年村野人家也热闹,可张放远家里冷清,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闻不到多少年味儿。


    他劈腿坐在屋檐底下,削着木头,这些日子加班加点的做木工活儿,自制的板车已经成型了,再推平润点釉色不比城里工坊卖的板车卖相差。他将车轱辘安上以后,在院子里拉着试了试,顺滑不卡顿,能使。


    自制虽是费时费力了些,但是又能省下一笔买板车的钱,张放远乐呵呵的,很不要脸的觉得他可真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一个人还偷着傻乐什么?”


    张放远放下板车,看着他四伯提了个篮子过来。


    “你伯娘煮了个猪耳朵,拿过来下酒喝一盅。”


    “成。”张放远把板车拉回了屋里,擦了擦桌子,张世诚先行坐下从篮子里端出了一碟子猪耳朵,没几块肉,但还有点花生米。


    “这过年了,家里还是得要个人操持着才整洁,最要紧的是热闹。”张世诚仰头看了看屋子,虽也有收拾过的痕迹,但肯定是不如他自个儿家里有媳妇收拾的妥当。


    说到此处,他也就切入正题了:“先时广家那几口子烂嘴在村里败坏了你的名声,现在人被送进衙门,听说广家已经又搬走了,大伙儿都晓得是冤枉了你,再没说先前的事情了。”


    张放远丢了两颗花生米到嘴里:“嗯。”


    村里人见他都在打招呼了,前几日也有人让帮忙宰牲口,他知道事情有所转圜。


    “你伯娘的意思是趁着过年,各家各户都喜庆着,媒婆上门说亲,说不定能成事儿。”


    张放远闻言眉头一蹙。


    张世诚盯着他的神色看着,见他如此,坐实了心中的想法,未等他张口,又道:“我已经跟你伯娘说了,这事儿不着急,你已经有了打算。”


    内心抗拒说亲是不由自主的,张放远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先时明明也是自己提出想寻门亲事的,但四伯说自己有了打算,他还是理性道:“打算?我哪里来什么打算?”


    张世诚偏着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跟人许家老幺说话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我看着都害臊,你还说没有打算?”


    张放远闻言便仔细搜罗着自己什么时候跟许禾来往被他四伯发现了,他想不出来,左右是自己亲近的人,也便没有追究,只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真有那么明显?”


    “合该就撇一把镜子在裤腰带上,下回自己好好瞧瞧那不值钱的模样。”


    张放远摸了摸鼻尖,有点接不上话茬。


    “我细下一想,许家老幺虽然不比他姐姐聪颖好看,性子也冷僻,但踏实肯干,想必是个能操持好家里好好过日子的。”


    “他哪里不聪颖,可没几个小哥儿有他机灵!”张放远光听着他四伯说许禾不好了,张口就反驳。


    “哎呀呀。”张世诚拧着眉头啧啧:“八字还没一撇,你这小子就护得这么紧了,还说没打人家主意。先听我说完!”


    张放远闷了一口酒:“说说说,四伯你说。”


    “我看人家许老幺品行是很不错的........”


    “那是自然!”先前就他帮着自己说话。


    “你这臭小子,还要不要我说了!”


    “四伯说,四伯说!”


    张世诚瞪了张放远一眼:“他品行好,也算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其实就是因着许韶春在,衬的人家小哥儿不多出色了,要是放在别家也是顶好的小哥儿。最要紧的也是你这个从小就跟铁疙瘩糊了脑子的傻大个儿中意人家,既是如此,那就早做准备。”


    “许韶春都过及笄一年多了,许家就是再欢喜那丫头也不会一直留着,等嫁出去了肯定就挨着许老幺,他们俩年纪也相差不算多,到时候被别人看走了多可惜。”


    张放远心提了起来,他记得以前许禾就是嫁到外乡去了,当时人在成亲前还跑了,结果被抓了回来,事情闹的有些大,他隐隐都有些印象在。


    “许家娘子偏心他二姐,我要是求了媒婆上许家去说亲,这不就越过了他姐姐去,他那偏心爹娘心里能痛快?想要推了我的求亲,那还不容易的很。”


    张世诚应声:“事情你想的周到,这话你伯娘也说过。为此我才来找你说谈说谈。”


    “你欢喜人家禾哥儿也别光闷着,学学村里的那些个年轻人,瞧的起许韶春就今儿送吃食,明儿拿首饰的,还有腆着脸上门去帮忙干活儿的都有。你对人家好,人家才晓得你的心思嘛。这一来二去的,都有了想法,那还不事半功倍?”


    张放远看着张世诚有些忍不住笑。


    抬头挨了一巴掌在脑门上:“光是笑,你记住了我的话没?”


    张放远连连点头:“记住了,听四伯一番话铁糊的脑子都跟开了光似的。”


    “你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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