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别墅外头的商圈某处天台。
偌大的地儿都被人包下,中间大桌上全是烧烤和啤酒,酒瓶被扔在脚下,横躺着骨碌碌滚动。
一群人围坐着,吵嚷一片。
“傅哥你这就他妈离谱,烧烤吃不了,酒倒是一点儿都不肯少!”
旁边人看了眼,一边吐槽,一边拿牙嗑开一瓶,正准备递给傅朝礼,就被对方冷冷的视线震慑到,迅速又拿开瓶器另开了一瓶,这才讪笑着递给他。
傅朝礼嘴里刚咬上一根烟,接过酒瓶之后,象征性跟人碰了下,而后便拎着瓶子向后倒回椅背上。
烟雾模糊少年五官,椅子吃重,发出一声细微的“嘎吱”。
夏夜晚风在天台吹得急,吵闹声散在风里,少年不说话,眼神又冷又淡,就这么一副散漫坐姿,却浑然像是人的中心。
大家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阵,见傅朝礼一根烟快要抽完,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开始嘿嘿笑起来。
有人先喊了一嗓子:“所以傅哥,你真就舍得让那妹子独守空闺啊?”
傅朝礼觑了人一眼,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声音漫不经心里印着冷,“关你屁事,用词注意点。”
“诶是是是,”那人认怂得快,一叠声告罪,转头就往看戏的王卓知脑袋上拍了下,“听到没!让你注意点!”
“我做什么了我!”王卓知无辜地哭丧。
“这词儿谁在群里先提起来的?”后头有人趁机往他背上来了下,王卓知吃痛想回击,对方一躲,哈哈大笑,还不忘跟他挤眉弄眼。
王卓知别的看不懂,对这个倒是敏锐得很,一接收到眼神便秒懂,停下动作,露出了一个有点儿猥琐的笑容,回去提着凳子挨近傅朝礼。
“傅哥,就当我这跟你赔罪呗,下次再也不乱说了,”他随便找了个酒瓶跟人碰了碰,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这事儿咱们都知道了,你让人妹子出来见见我们,也就当交个朋友不是?天天待你家给你做饭多没意思,偶尔不也得放人出来玩玩?”
话才说完,当即有人捏着嗓子附和:“就是就是,我们保证不会带坏人家!”
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荷尔蒙躁动不安的时刻,一听有女孩子,自然都忍不住蠢蠢欲动。
没怎么听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傅朝礼看了眼满地的烟酒残渣,淡声反问,“就你们那德性?”
王卓知不怕死,继续睁眼说瞎话:“我们都挺好的啊,除了好奇一点儿……”
“砰。”
傅朝礼瞬间往他凳子上踢一脚,力道十足的狠,眼睛都没眨一下,“还要不要说?”
“……”
王卓知差点一屁股摔地上,毕竟领教过傅朝礼动真格的样子,他忙在嘴前做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叭叭:“傅哥你对我们可以这样,对人女孩子可不行啊,不然你这脾气,人家迟早受不了……”
傅朝礼斜睨他:“你那么关心她做什么?”
“……”
王卓知噎了下。
也是,说这些也没用。
这些年来这少爷身边不缺姑娘围着转,就没见他顾及过谁的感受,对谁温柔那更是天方夜谭。
思及此,王卓知忽然有点同情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来。
这少爷出了名的脾气差难伺候,任谁来都不服管教,估计像她那样近距离相处着,过阵子就能被折腾得有够呛。
-
快要结束的时候,傅朝礼先行离开去结账,而后懒得回去,摸到包里空空如也的烟盒,直接下楼进了一家便利店。
还没把目光调转向烟柜,先瞅见了旁边一个身影。
简从心站在不远处的冰柜前,正弯腰隔着层玻璃门往里盯着看。
她出来时换了身衣服,上身短袖t恤宽松又有点儿长,垂到大腿中间,只露出一点运动短裤的下缘,一双又细又直的腿暴露在空气中,白得晃眼。
傅朝礼忽然皱了眉头,朝她走过去。
感觉到有人靠近,简从心注意力还放在冰柜里,只往旁边挪了挪,给人让出一个空位来。
傅朝礼站她身边,喊她:“简从心。”
简从心有点儿被吓到,转过头看见他,脱口而出:“你不是出去玩儿了吗?”
“就在这附近,刚结束。”傅朝礼言简意赅。
“这样啊……”
简从心闻见他身上烟酒味,点头,指了指冰箱也解释道,“我就出来买点儿零食。”
离得近了,傅朝礼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抱着几袋薯片。
他点头,准备转回柜台买烟时,视线忽然往外扫到了什么。
忽然,他眼神变了变,想也没想便抬手按在了简从心头顶,微微用力往下压。
“蹲下。”
简从心几乎是下意识按着指令照做,却又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傅朝礼没看她,轻抬下颌望着前方。
冰柜挨着便利店的玻璃落地窗,外面街道的景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帮人从前经过,看见店里的傅朝礼,兴奋地冲他挥手,王卓知扬起声音喊他,声音隐约从旁边店门外传进来。
傅朝礼没应声,只冲他们点了点头。
大家也习惯了傅朝礼这般回应,看不见躲在冰柜后面的简从心,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走了过去。
待到那帮人走远,傅朝礼这才低头,瞄了眼腿边乖乖蹲着的小姑娘。
简从心还是一脸状况外的模样,手里紧紧抱着薯片袋子,听话得连点声儿都不出。
傅朝礼不自觉勾了勾唇角,说:“可以站起来了。”
简从心“哦”了一声,站起来的时候声音还懵着,“发生什么了?”
“我那帮朋友在外面,”傅朝礼收回视线,解释道,“怕到时候他们看见你,又弄出些没必要的麻烦。”
简从心点点头表示理解,把薯片袋子放在冰柜上面,理了理刚才被揉乱的头发。
动作间,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傅朝礼:“你刚才摸我头了!”
傅朝礼怔了一下,有点没跟上她的脑回路:“怎么?”
简从心声音软了点儿:“……长不高。”
傅朝礼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事儿,眼皮微抬,视线从她像是抗议的表情上掠过,扯了扯嘴角,直接抬手又往她发顶上揉了一把。
简从心的发丝很软,揉起来蓬松又舒服,像是在撸某种小动物。
傅朝礼忍不住多停了两秒再收回手。
他低着眸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吃垃圾食品一样长不高。”
原本临近炸毛的简从心:“……?”
她注视他,后退一步,警惕而缓慢地,把薯片袋子重新抱回了怀里。
谁都不可以动她的薯片!!!
不!可!以!!!
-
从便利店出来,傅朝礼才想起自己忘了买烟。
夜风将他身上烟酒的味道吹散得差不多,他看了眼旁边的简从心,最后还是没折返回去。
简从心一只手提着一袋子零食,另一只手握着根冰淇淋,走两步啃一口。
她走路时蹦蹦跳跳的走不快,傅朝礼没耐性等着她,长腿大步往前迈,故意加快了速度。
简从心后知后觉自己被甩在了身后,忙小跑着追上他。
两人的身高差距摆在那里,她追得有点儿费劲,等到进了别墅区的门,傅朝礼主动停下脚步时,她手里握着的冰淇淋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湿哒哒地黏在手上。
简从心只得将最后一点迅速塞进嘴里,去找了个垃圾桶丢雪糕棍。
傅朝礼站在原地等她。
走回来时,简从心险些和两个不看路在打闹的小孩儿撞个满怀。
她脚踝扭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
小孩儿差点撞到人非但不道歉,反而还在看到简从心之后,对她做了个“奥特曼攻击”的手势:“发现怪兽!发现怪兽!”
就这么挡着她路,围着她半天不走。
简从心无奈笑笑,举起双手配合投降,两小孩才欢呼一声,转头就跑。
结果还没跑两步,便被傅朝礼抓住后衣领,连拖带拽拽回了简从心跟前。
“道歉。”他轻松擒着两个小孩儿的肩膀,迫使他们面对着简从心。
小孩挣脱不开,噘着嘴,“……你再不让我走,我回去就要说给我爸爸妈妈听!”
傅朝礼闻言,力道都没收一下。
他等了几秒,淡淡开口,语调阴森森的,毫无慈悲:“那正好,待会儿你们去告状的时候,可以说有个哥哥把你们暴打了一顿。”
“……”
两个小孩儿瑟缩了一下,扭捏许久才不情不愿地道歉跑开。
简从心目送两个小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眨眨眼,对傅朝礼简单粗暴的威胁方式不大赞同:“不用对小朋友那么凶的,我又没事儿。”
傅朝礼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视线从她脚踝上掠过,反问她:“那也不必幼稚到,都那样了还陪人玩儿吧?”
简从心一哽,有点儿不服气,“你以前不也这样玩儿?”
“我当然不这样,别以己度人,”傅朝礼坦然回敬,看她一眼,“幼稚鬼。”
“……”
简从心憋了好一会儿,才在傅朝礼好整以暇的注视下蹦出两个字:“……反弹。”
傅朝礼直接笑出声。
简从心不想再理他,憋着点儿气,往前走的脚步快了点。
这次换她把傅朝礼甩在身后。
傅朝礼迟迟没有跟上来,而是一直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细细的火焰不时撕开一小片黑暗,简从心走在前面也能听见声音。
不知不觉,打火机的声音停了下来。
简从心再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身后那道脚步声也没跟上。
她等了会儿之后,没忍住回头。
下一秒,便见傅朝礼倚在最近的那堵墙边,路灯灯光照得他脸色有点发白。
……是那种极为病态的苍白。
简从心眼皮一跳,连忙折身回去,走近时还能看见少年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
不是运动后自然沁出的,反而像是因难受而生起的冷汗。
她忙问:“怎么了?”
“没事,就歇一歇,”傅朝礼似乎不愿意让简从心看见他这幅模样,别过头去,声线故意控制得正常,“之前走太快,一点低血糖。”
“……”
简从心皱起眉,严重怀疑他口中“一点”的真实性。
少年瘦削的肩膀抵着墙面,好像连站着都有点儿勉强。
他微阖着眼,薄唇紧闭上,漆黑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周身的阴鸷冷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见过的虚弱气息。
至少她从未见过。
她这时才意识到,像傅朝礼这样的厌食症患者,长时间不好好吃饭,身体本就不会很好。
简从心咬了咬唇。
她有些慌忙地打开手上的塑料袋翻找须臾,终于从里面翻出了一颗糖。
那是之前付钱的时候收银员给的找零。
剥开糖衣,她捏着那一小块糖,凑近傅朝礼唇边,匆匆道:“吃点糖应该会好一点,你张一下嘴就好。”
傅朝礼微微睁开眼。
少女站在她身前,温软干净的一张脸上满是担忧。
他视野恍惚了下,她的轮廓也跟着模糊了一下。
她两根细白的手指捏着一颗橘色硬糖,执着地停在他面前,灯光投射进她的瞳孔,照亮一片闪烁的纯然。
简从心手上还沾着之前冰淇淋的奶油味,靠近傅朝礼时,奶香与糖本身的橘子味混在一起,甜甜腻腻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她认真说:“只用张一下嘴,我喂你。”
傅朝礼看着她,鬼使神差地张了嘴,薄唇擦过少女温热的指尖。
而后,猛然一愣。
不知是不是还保留着的甜腻嗅觉作祟——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尝出了名为“甜”的味道。
……
小小的糖块在舌尖渐渐融化。
伴随而来不断上涌的,许久未曾触碰的纷乱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傅朝礼忽然向前倾身,下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毫无防备地被另一种气息包裹住,简从心有些手足无措地眨了眨眼,感受到少年偏凉的体温,与落在她身上的重量。
他比她想象中要轻很多,柔软的黑发挠在她的颈窝,稍许生痒。
平日冷漠桀骜的少年在此时难得那么安静,他闭着眼,就连呼吸都带着点儿难以言明的易碎感。
“一会儿。”傅朝礼嗓音微哑,尚带无力地环紧手臂,气息很轻,“……就再缓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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