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一圈一圈泛起涟漪,推动池底阴影摇晃,细碎的阳光倾洒,像是穿过透明的玻璃,折射出绮丽的光。
简从心跌下去时半张脸浸在水里,猛地被呛了一下,挣扎着撑起身子。
“哗啦啦——”
水波荡漾的声音不断响在耳边,冰凉的水珠从发尾倾泻而下,湿淋淋贴在脸颊,她无暇顾及那么多,屈腿坐着,弓起背咳个不停。
傅朝礼一动不动地躺在她旁边,听着她咳嗽,过了会儿,像是终于清醒,也支着手慢慢坐起来。
他身子有点儿僵,伸出一只手悬停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垂下眼一言不发。
简从心许久才缓过来,抬起手抹了把眼睛。
傅朝礼不自在地收回手,五指将额前黑发向后捋,微微仰头没看她:“好了?”
没有碎发的遮挡,被沾湿的狭长眉眼介于“锋利”与“慵懒”之间,瞳眸黑沉,让人看不清情绪。
简从心嗓子还有点儿哑,“嗯”了声。
清了清嗓子,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扭头靠近他,清亮的一双眼睁大:“你有没有事,刚才摔伤了没?”
傅朝礼毫无防备,本能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没事。”
小姑娘眼睫还挂着水珠,靠近时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水汽。
明明是被他拽进水里,她却像是浑然不知,关注点全在他身上,听他回答没事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笑,脸颊上的水顺着尖尖的下巴滴下。
“那就好。”
得到了放心的回答,简从心慢慢从水里站起来,周围水波荡漾着晕开。
她站稳身子,又回头冲傅朝礼伸出了手。
傅朝礼没理会,自己扶着池壁站起来,喉结滚了滚,问她:“你摔疼了没?”
简从心舒着眉:“一点也不疼。”
池水淹没脚踝,两个人站在水里,都还滴沥着水,模样挺狼狈地互相看着。
简从心站着的地方被树荫遮挡住一个小角,风吹起时树叶沙沙,落在她身上的光影也跟着浮动。
薄薄的白色棉布睡裙被水濡湿,带着微微的透明,清晰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形。
傅朝礼薄唇忽然绷成一线,从她身边经过时,抬起手臂勾住她的脖子,目视前方,“站这儿小心着凉,走了。”
简从心“诶”了一声,急急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走,“我的拖鞋还在水里!”
傅朝礼一顿,回头看了眼漂在不远处水面上的两只拖鞋:“……”
-
等到简从心从水里捞出拖鞋,傅朝礼已经提着滑板走出一段路。
地面上留着一串脚印,她走路时踩在上面,发现比她的脚大了一圈。
……所以他才能长那么高吗?
望着傅朝礼高瘦的背影,简从心忽有点儿郁闷。
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向大门口,刚好撞见外头站着邮局的人,正朝信箱里投东西。
她忙扬声提醒:“傅哥哥,有你们家的信,要我帮你去拿吗?”
傅朝礼停下脚步,颔首等她。
简从心于是过去取。
寄件人写的是北初的名字,她走回来想交给傅朝礼。
傅朝礼提了提手里的滑板:“你打开。”
简从心点头,撕开信封。
里面不是一封信,而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她低头端详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旁傅朝礼骤然变化的神色。
以为是北初让他们一起去,简从心晃了晃手里的票,问傅朝礼:“好像就在明天,要一起去吗——”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票瞬间被傅朝礼抽走。
少年的动作粗暴用力到有些失态,纸张边缘从简从心指腹划过去一下,她缩了缩手,只觉火辣辣地疼。
“不是我妈寄来的。”
傅朝礼冷声道,沉着脸将票揉成了一团,手背上青筋用力到凸起,咬着牙,“你不用管。”
简从心不明白傅朝礼为什么突然发那么大火,她能感受到他跟她说话时努力压抑着情绪,但仍止不住煞气外涌,冷戾气息如刀刃般锋锐。
她捻了捻发疼的指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比较好,闭嘴看他。
半晌。
纸团被发泄般用力扔到不知道哪儿去,傅朝礼垂下手,慢慢平静下来。
他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简从心,主动开口问:“很想出门吗?”
简从心不太明白他的意图,照实答道:“有点想。”
她来京城也这么多天了,除了别墅区周边,还真没去过别的地方。
“行,”傅朝礼掀了掀眸,走过去开门,“收拾一下,待会儿在这儿见。”
-
房间里。
浴室水流声响了一阵后停住。
雾气袅袅中,模糊的镜面被擦干净。
镜中映出少年一双冷淡的眼。
傅朝礼腰间系条浴巾,裸着上身,肩膀锁骨还落着湿哒哒的水渍。
他就这么站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而后伸手,摸索出一片剃须刀的刀片。
像是重复过无数次一般,几乎毫不犹豫地往胸口划去,拉出长长一条。
观察到自己眼底跳动的痛苦情绪,傅朝礼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病态的,满意的笑。
浴室里雾气散去,镜中画面愈发清晰。
少年苍白的胸膛上,血痕刺眼。
而那道血痕周围,还陈列着几道新旧交替的,浅淡的痕迹。
傅朝礼闭着眼,脑中闪过那张音乐会门票,画面不断扭曲错乱。
下一秒,他猛地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浇在脸上,他撑住台面仰起头,大口呼吸。
-
简从心收拾好下楼时,傅朝礼早已等在那里。
少年神色淡然,之前的暴戾已荡然无存。
今天是周末,怕堵车耽搁,傅朝礼没开车,就当顺便带简从心熟悉地铁。
每个城市的二号线总最拥挤,京城也不例外。
站台里声音嘈杂,傅朝礼从兜里摸出耳机,想了想递给简从心一只:“听歌吗?”
简从心点点头,接过。
她以为以傅朝礼的性子,应该会喜欢听摇滚或者嘻哈风格的歌,没想到耳机里放的是纯音乐,很安静的那种。
进地铁时,简从心尽力往里挤,找到了一个相对没那么多人的区域站着。
傅朝礼站她旁边,抬头数一共有几站。
耳机里的音乐暂停须臾,随后电话铃声响起。
傅朝礼看一眼手机,发现来电人是北初,便没让简从心摘耳机,直接接通电话。
他“喂”了一声,那边女人的声音温柔响起——
“元元,你和妹妹相处得怎么样啊?”
“……”
傅朝礼眼皮一跳,听见旁边简从心发出“噗嗤”一声。
他下颌绷了绷:“还行,地铁里信号不好,先挂了。”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再低下眸子时,简从心已经捂住了嘴,一副憋笑憋得厉害的样子。
傅朝礼不满地伸手去捏她后颈,让她脑袋仰起来:“笑什么?”
简从心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闷闷的,笑得发抖:“原来你的小名叫元元啊?”
“……”
小姑娘无知无觉地继续补刀:“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吗?”
傅朝礼磨了磨牙,手劲儿大了些,声音凉凉,“那我是不是该叫你怂怂?”
“可以呀。”
简从心弯眸盯着他,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心心这个小名太多人用,我老早就想听人这么叫我了。”
“……”
简从心眉开眼笑地唤他:“傅元元。”
傅朝礼半句脏话冒出口又止住,松开擒住她的手,调大了耳机的声音。
……
地铁的吊环对简从心来说有点高,她要努力伸直手才能抓稳,握了会儿手臂便酸得不行,索性放开。
傅朝礼睨她:“不怕站不稳?”
简从心感受了一下摇晃的程度:“还好吧,又不像公交车……唔!”
正好地铁进站停下,她话没说完,便随着惯性一下往前倒去——
直直跌进了傅朝礼怀里。
“……”
淡淡柑橘香萦绕在鼻尖,简从心额头抵着傅朝礼胸口,愣了一会儿,听见少年毫不加掩饰的笑声,连带着胸腔都在抖。
傅朝礼不笑还好,他一笑,简从心只觉得全身热气往脑袋上涌。
她耳朵红了红,重新站好。
……简从心啊简从心,你怎么第一次坐地铁怎么就这么丢人。
想起自己之前还在笑话傅朝礼,以他的脾气,这会儿不多笑两声肯定不会罢休。
简从心心里碎碎念不断,没敢低头,开始玩儿手机。
傅朝礼笑了会儿停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用小动作掩饰羞耻,语调不禁上扬:“简怂怂。”
“……嗯。”
简从心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手机。
“站不稳就抓着我,别逞强。”
少年声音带点儿懒,微微侧身,手臂靠她近了点。
简从心胡乱划动屏幕的动作顿了顿。
傅朝礼见她不动,挑了挑眉说:“听见没有?”
简从心小心翼翼捏住他短袖袖口:“……听到了。”
这样捏着半点用都没有,傅朝礼哂笑一声,干脆直接扶着她肩。
感受到肩头落下的重量,简从心呼吸忽然放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耳朵好像更烫了。
地铁外面的广告一帧帧闪过,黑下来的时候,简从心看见了倒映在窗户上的自己和傅朝礼——
少年站在她左侧,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她右边的吊环,像保护她一样,将她与周围拥挤的人群隔绝开。
快到站时,傅朝礼说:“耳机。”
简从心如梦初醒,把耳机递回他手上。
这一站下的人多,车里车外都是乌泱泱的人群,简从心走出去时被推搡了一下,再抬头,前面已经不见了傅朝礼的身影。
她快步拨开人群往前,东张西望许久,却仍一无所获。
周围都是匆匆来往的人群,喧闹声盖过她的呼喊,简从心停在原地,有些慌张地拿出手机,想给傅朝礼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两侧耳边头发被人一下撩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耳便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耳机的降噪功能隔绝外界所有杂音,世界仿佛刹那间安静下来,只有轻柔的纯音乐在耳边响起。
简从心愕然转身,傅朝礼双手抱臂,正站在她身后。
他似乎在说话,薄唇开开合合,简从心听不见,下意识提高声音:“你在说什么?”
她看见傅朝礼扬了扬眉,随后俯身,摘下她一只耳机。
周遭的声音像是被打开一道口,重新灌入耳。
人流涌动中,少年的声音淡淡的,比喧嚷更近,比音乐更清晰——
“我说,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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