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露在心里数着拍子，侧过身下蹲，张开的手顺着身体曲线，从腰间抚到腿侧。
三，四。
站直，小步后退，抬手。
五，六。
将手收拢胸前，往前推开……
夏日炎炎，练舞室在训练时间外空调是关着的，里面又闷又热。
余晓露跟着耳机里动感十足的音乐做完最后一个动作，镜子里的身影停在半跪的姿势，利落地转头望向不存在的镜头。
马尾辫的发梢扬起又落下，扫过肩颈，白t紧贴着流丽的腰背，她胸口不断起伏，闷热的空气都化作汗水，贴着湿漉漉的肌肤往下淌。
还是不够好。
余晓露平复了一会儿呼吸，边在心里复盘刚刚的动作失误，边站起来到旁边喝水。
午休时间，偌大的练舞室里没有第二个人，她一停下就显得空旷而安静。外面走廊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这里听得格外清楚。
吱呀，门被推开半扇，肚子圆圆的黑西装男人探进身，“晓露！就知道你在这里。快快，收拾一下跟我走，高总要见你！”
余晓露手里握着保温杯，茫然地看过去，杯子上小巧的音符挂件一晃一晃。
她刚运动完，满头是汗，扎成马尾的长发蔫哒哒地贴着头皮，这么狼狈的模样，却依然有种清纯秀美的青春气息。
“高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是带过a团的那个高总吗？”
那个高总——通常是说业内著名偶像公司环极娱乐的大股东之一，高珺高副总。
她在环极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时，培养出当年火遍大江南北国内国外的奇迹女团adolescence，盘活了整个公司。a团解散后，近两年的环极顶梁柱——顶流团队beegirls也是她一手打造。是真正的造星圣手，名副其实的传奇经纪人。
余晓露跟着黑西装，来到环极大楼的十六层。
长长的走廊一侧是大片落地窗，将大理石地板照得雪白发亮，另一侧的墙壁挂着精心装裱的各式偶像海报，仿佛展示柜里被擦得闪闪发亮的勋章奖杯。
高珺的办公室坐落其中，深色的红木门，挂着镀金铭牌，敲响后里面很快传出回应：“请进吧。”
是个比余晓露想象里柔和一点，但非常沉稳的女声。
“打扰您了。”
黑西装紧张地理理领带，推门进去，余晓露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室内简约的黑白线条交错，装潢简洁却时尚。戴着金丝眼镜的成熟女性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容很和气，眼神却有几分审视的锐利。
“你好。余晓露，对吗？”
高珺双手交握，直视她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珺，你的新经纪人。”
*
“公司打算组建一个新的团队，我看过目前所有练习生的资料，觉得你是这个团队不可或缺的类型。”
半个小时后，余晓露从高珺的办公室出来，思索着这句话，脚下如同踩着云层，格外没有实感。
她在环极当了八年练习生，基础自然不差，可要说有什么分外出挑的长处——那不是早该被公司慧眼识珠，包装出道了吗？正因为知道自己不算特殊，她才尤其努力。
余晓露停在距离高珺办公室最近的那张海报前。
碧蓝天空，大海沙滩，青春靓丽的少女们身着轻薄夏装，嬉戏打闹，水珠飞扬，是adolescence出道专辑《夏日闪耀》的封面。
a团队长郁美嘉被誉为“笑容最具感染力的小太阳”。余晓露对着反光的相框，露出私下模仿联系了很久的同款笑脸……两秒之后，因为对比之下显得过于拙劣，很有自知之明地收了起来。
“你很喜欢adolescence吗？”
莹澈如泉的声线蓦然从侧后方响起。在余晓露出神的时候，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边。
日光肆意，透过来人垂在脚踝处的雪纺裙摆，勾出纤秀的阴影。自下而上柔软收拢的弧度，仿佛一朵垂落的玉兰。
“初次见面，我是秦雪。”
她伸出手，浅浅一笑，“高副总和你说过吧，我是来带你去新宿舍的。”
“……啊，队长好。”
秦雪有着一张古典秀气的鹅蛋脸，脸庞落在热烈的光晕里，似珠玉温润无瑕。说话也慢条斯理，温柔文雅，自然而然便给人教养极佳的印象。
高珺确实说过新团队的队长会来接她。余晓露和秦雪浅浅握了下手，初见面的惊艳稍微平复之后，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同样做过自我介绍，她的视线转回海报，对着上面少女灿烂的笑容回答刚刚那个问题：“也不算，我只是喜欢郁美嘉。我是看过她的表演之后，决定要当偶像的。”
秦雪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认真，稍有诧异，随即笑起来：“那我们的经历很相似。我也是看过某个人的演出，才想着尝试一下这方面的工作。”
这个理由并不出奇，不如说在这行很普遍。但相同的心路历程多少会让人心生亲切，大概也能算对方愿意友好相处的表态吧。
余晓露有点安心了。至少这位队长看起来还是很好相处的。
在去新宿舍之前，余晓露还要回一趟现在的宿舍收拾东西。
舍友们都在上课，宿舍里面空荡荡的。余晓露的东西不多，十分钟也就收拾停当，准备离开时，却正好碰见两个舍友回来，说话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她好像被张哥叫走了吧？估计是说选秀综艺的事。”
“被选去参加节目的七个人里也没她呀！我笑死，平时那么爱表现，好像全天下就她最努力，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捞不到，这会儿估计自己气死了吧！”
“还是要看实力的嘛，没天赋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伴随脚步由远及近，在门前戛然而止。
挽着手走进来的两人，和拎着行李箱要出去的余晓露对视，尴尬一时凝固在脸上。
在旁边等她的秦雪侧过脸，恰到好处地温声发问：“她们是在说你吗？”
余晓露想了想，还是不能在未来队长心中留下“没实力”的印象，遂正经反驳：“不要误会，队长。公司练习生的季度考核，我每次都是全a通过的。”
这不是重点吧？秦雪颇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透澈如水的眼眸。
秦队长转而微微笑起来。
“我知道。”她和善地说，“毕竟是我的团队，不可能选只会说嘴的废物吧。”
论讽刺人，舍友在她面前竟不是一合之敌。余晓露深感佩服。
等离开原本的宿舍，她直率地道谢：“谢谢你，刚刚帮我说话。”
秦雪微笑：“这没什么。你看起来不是很在意那些闲话，不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
“其实我有生气来着。”
余晓露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很平静，看不出多少气愤的情绪，反而转头和秦雪说话的时候，笑起来的模样很是真挚，“但是我又管不了别人爱说什么。所以你帮我说话，我觉得很高兴。”
她直来直往，并不吝惜于表达自己的心情。秦雪虽然觉得过于率真，难免上当受骗，这时却也有些哑然无言，半晌客气道：“应该的，我们是队友。”
新宿舍离得不远，但条件远比余晓露之前住的十二人间要好。
环极财大气粗地打通了一层楼装修成复式公寓，囊括了放映室、训练用教室、室内泳池和花园露台，装修非常精致。
“卧室有三间。”秦雪为她介绍，“队里除了你我还有三位成员，目前都不在。年纪最小的辛爱单独住楼下，我和谢琼音住在一起，是楼上靠里的房间，靠近楼梯的那间之前只住了安穗穗，是你的室友。”
余晓露放行李时已经上楼看过，卧室面积不小，中间用小茶几和坐垫隔开，两个人各自的空间放点私人用品绰绰有余，还有个宽敞的阳台。
秦雪没有陪她太久，看她差不多熟悉地方，就自己回房间了。
余晓露平时习惯了练习生的课表，乍然得空，竟然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在房间里闲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倒点水去自己训练。
她拿着保温杯从厨房走出来，正好碰上智能门锁“嘀”一声，启动了意义不明的语音播报功能：“验证成功。欢迎回来，谢琼音小姐。”
咔哒。门开了。
余晓露停住脚，觉得应该和新队友打个招呼，谁知下一秒开了一条缝的大门“砰！”得被撞开，银灰色的行李箱斜飞着滑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
余晓露微微张开嘴，没来得及说话，就因为这一出愣在原地。
门口那里有人做了个深呼吸，微含沙哑的女声压着怒气：“辛爱，你又发什么疯？”
说话的人背对着屋里，身姿纤瘦如竹，自有一股韧劲。乌黑的发丝似泼墨散落，光泽隐隐。
她的声线和气质一样冷淡，很有特色：“有病就去治，别整天找我发你的公主脾气，莫名其妙。”
另一个女孩子站在她对面，个头更纤巧，心形脸，柔软蓬松的短发，眼睛是俏丽的猫瞳，樱粉嘴唇小小的，芭比娃娃一样甜美可爱。
可惜现在她下巴微扬，完全一副任意妄为的样子，破坏了那份童话般的梦幻感：“谁让你在前面磨磨蹭蹭的，没听过好狗不挡道？”
“是你得了疯狗病到处逮人乱咬吧。你今年是十八岁不是八岁，真以为谁都要惯着你？”
“谁求着你惯啦？看不惯我你待在这干嘛？有点骨气就走啊，违约金那点钱，出不起我帮你付！”
“我走？论先来后到，要走也是你走人！”
“凭什么呀？我就……”
“咳、那个。”
眼看争吵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余晓露只能出声，提醒她们还有个人在这。
她顺手扶起滑到脚边的行李箱，面对两个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若无其事跳过了刚刚那一节，友善地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新来的团队成员余晓露。天色将晓的晓，露水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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