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她答复舅母时,曾说陛下看中了谁为妃嫔,她反对不得。
可那些,都不过是托词罢了,她在意的,她很在意的。
她有多厌恶赵维民和徐氏,就有多在意这些。
轻颤着呼吸了几下,赵懿懿身子向后退了退,仰着一张柔媚的芙蓉面问他:“妾身却不知,陛下今日,怎的送了这么多过来?”
昏黄的夕阳之下,她那一双眸子里映着点点辉光,更是蕴着些许忐忑与期许。她瞳仁里映出他的倒影,仿佛满心满眼里,只有他。
顾祯忽然不敢再看他:“皇后那日说将镯子给了别人,朕便想着,再给皇后送些来。”
只是这样吗?
赵懿懿心脏怦怦跳了两下,迫使自己甩掉多余的念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多谢陛下,妾身都看过了,很喜欢。”
她骗他的。
她在书房中枯坐了一下午,吴茂来送首饰时甚至都没揭过盖子,就让人收去了妆奁之中
“嗯。朕记着是有一支碧玉钗,应当很衬你。”顾祯温声道了句。
他今夜,难得的温柔。
不是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象,就仿佛像是,他那颗清冷的心真的软了软。
可经了上一回嵌宝金镯的事,她对他送来的钗环,有了些本能的抗拒。
抽了抽鼻子,赵懿懿绕臂过来将蹀躞带扣好,低声说:“先用膳吧,陛下。”
晚膳前,她照旧先给顾祯盛了碗汤,撇去了浮油的汤水清澈,晃悠悠的盛在天青敞口碗中。
顾祯却没有先开动,而是边拿调羹搅着汤,边以沉黑的眸子觑着身旁的皇后。
她一向是极温柔妥帖的,性子也出乎寻常的柔顺,这是整个紫微宫的人都知道的事。
皇后对他的那些情愫,他也隐约知道一二。然他本身就是个冷清性子,便嫌皇后太过呆板无趣,宿在皇后殿中的时候不多,对她更是不甚在意。
哪怕皇后对他殷勤体贴、关怀备至,然而这宫里,对他关怀备至的太多了,多到他数也数不清。因此,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陛下?”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赵懿懿偏头看了过来,眼中微有些疑惑。
美人雪肤乌发,杏眸敛雾,让他不禁想起新婚时,皇后移开团扇,就是带着这么一张芙蓉面怯生生地看着他。
只是近来,他却发觉皇后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会同他闹,还学会了使小性子,甚至于,有时还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拿捏不准,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
“用膳吧,一会要凉了。”顾祯淡声说了句。
因不知皇帝要过来,椒房殿今日晚膳都是依着皇后的口味所做,或甜或酸,吃得顾祯直皱眉头。
他蓦然想起从前的膳食,似乎不是这样的,遂问:“椒房殿可是换厨子了?”
赵懿懿微怔,随即摇了摇头:“去岁换过两个,今年还未有过宫人调动。”
没换过厨子,那就只能是换了菜式和做法,所以,她以前是照着他的口味,特意着人做的吗?
顾祯忽的愣了片刻。
用过膳后,顾祯却没像平常一样留下,反而起身道:“朕还有些事未处理,皇后早些歇息。”
赵懿懿恭声应了,亲自将他送到了肃章门,柔声劝说:“政事虽要紧,陛下却也要顾着自个身子。”
声音还是一样的轻软,仿佛先前那些只是他的错觉,皇后从未发生过什么变化。
暮色四合,绯色流云如轻纱飘动,承载着日落前最后一抹余韵。
皇帝在辇舆上闭目小憩,吴茂垂手跟在一旁,不敢发一言。
陛下今晚突然来看皇后,他还以为陛下因为皇后娘娘,有了收回成命的打算。
可他显然低估了陛下的决心。
他该清楚的,陛下有了决断的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可能拦住。
思及此,吴茂便将嘴闭得更紧了些,尽力降低自个的存在感,脚步轻之又轻。
孰料皇帝突然轻扣了下车壁,淡声道:“此事,暂且莫要告知皇后。”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吴茂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应道:“是,奴婢必然谨遵。”
紫宸殿中,姜嘉言早已候在里头,随同他等在一旁的还有河间侯。河间侯担任大理寺少卿,和姜嘉言一样,是此次负责审讯河内刺客的人。
经了这两日,二人终于从几个刺杀之人口中撬出些东西,再一路顺藤摸瓜,探查到了山阳县令头上。
区区一个县令,显然不敢有这个胆子,俩人便急忙前来禀报皇帝。
“山阳县?”顾祯皱了皱眉头,忽而道,“朕记着姑母的长子也在河内为县令。”
姜嘉言回道:“回陛下,确是如此。汝南大长公主长子,应当是在隔壁温县供职。”
顾祯应了声,只交代了句接着查,又冷笑道:“河内这景象,想来是当地士族同官员勾结已久。一月内再查不完,便直接掀了罢。”
姜嘉言神色一凛,知晓他这是给河内下的最后通牒,也是最后的一点机会。
顾祯又交代了几句事,见俩人还杵在这儿,便挑眉问:“还有何事?”
河间侯拱手道:“回陛下话,犬子年底便要成亲,臣着人卜过凶吉,明日是个纳征的好日子,特想同陛下告假一日。”
成亲是大事,大楚鼓励婚姻,甚至男女成婚时皆可穿比自个身份高一级的礼衣,是为摄盛。
因此,顾祯没半点犹豫的允了。
继而随口问道:“定的哪家女郎?”
河间侯回:“是淮安侯次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皇帝面上,瞥见了一抹奇异的神色,带着些许微妙之意。
以为是自个说错了话,他补充道:“也是皇后娘娘之妹,赵家二姑娘。”
随着他的话,顾祯慢慢想起了那赵二姑娘。依稀记得她很黏皇后,但凡进了宫,便跟在皇后身后,阿姐长阿姐短的叫。
也不错,等她成了亲,应当就不会成日跟个蜜蜂似的烦人了吧?
思及此,顾祯微点了点头:“挺好,那朕便提前在此道一声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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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已经申时了,娘娘还睡着呢?”蔓草瞥了眼里间,小声说了句。
云竹敲了敲她,嘱咐她下去打盆热水进来,话音未落,便瞧见那碧色纱帐轻晃了晃。
陛下前几日传过太医来给娘娘请平安脉,那太医道娘娘身子弱,正逢春寒料峭之时,昼夜温差过大易生风寒,应当好生将养着,减少走动。
是故连日来,娘娘都窝在椒房殿中,没怎么出门。
只是窝了这么几日,人都有些倦懒了。往常就算不送给陛下,娘娘也会自个做些小点心,或是弹琴弈棋。
给赵懿懿净面时,云竹忍不住劝:“今日春光正好,外头鸟雀叫得也欢,娘娘可要出去走动走动?”
这几日宫务不多,她速度也比从前快了些,倒是有时间整理幼弟赵辰入国子学的束脩。
阿辰同端端俩人年岁小,又不像兄长是侯府世子,在府里根本没人管,她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
听了云竹这话,她抬眸朝窗外看过一眼,但见得杨柳依依,桃叶轻舒。确实春光正好,叫人心向往之。
她笑了笑,由着宫女在臂弯上挂了披帛,柔声道:“好。”
围在一旁的众人霎时一喜,火急火燎地下去收拾东西。
因大多殿宇未曾住人的缘故,整座禁庭显得十分幽深静谧,赵懿懿素来喜静,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不远处便是清月阁了。
清月阁是为宫中最高处,登顶可俯瞰整座海池,还有临近的几座殿宇。
“娘娘,咱们上去瞧瞧吧?”一个小宫娥眼巴巴地问。
赵懿懿瞥她一眼,颔首应了好,率人朝清月阁行去。
尚未来得及登阁,忽而听得一旁林中有絮语声传来:“皇后娘娘也是可怜,陛下这回,是半分情面也没给她留啊。”
“谁说不是呢。”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她父兄如今被免职,舅母虽未被褫夺封号,却也削去了泰半食邑,就连表兄也被押解回京。”
那略细些的声音道:“一连几日都没瞧见皇后娘娘,应当就是这个缘故吧,该不会,是被陛下禁足了?”
赵懿懿茫然看向四周,神色逐渐发怔,耳中传来阵阵嗡鸣声,致使她没能听清后面的话。然光是她听着的那些,足以叫她身子开始发颤,浑身血液都像是凝滞住了。
父兄被免职、舅母被削减食邑,还有表兄……
这天底下,能同时做到这些事的人,唯有那一个。
不对,不对……这些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
对!肯定不是真的,夫君他不会这样的,都是假的,假的……
想着想着,修剪整齐的指甲蓦地掐进了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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