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黄鹂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嚷着,清早的时候,街上的小摊贩也开始熙熙攘攘热闹了起来。
“老板,一笼包子。”长亭扬声道,在一个包子摊坐下,小小的摊子搭了一个棚子,两张桌子,巴掌大的几条椅子,虽然逼仄了些,但勉强可以挡一些清晨刺眼的阳光。
“好嘞,姑娘,您的包子。”老板笑呵呵端上来,一见长亭,眼睛忽的一亮,这不是建安第三绝吗?来照顾他的生意了。
阳光透过棚顶照在长亭脸上,少女白皙的皮肤上绒毛闪着金色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棕红色的阴影。
老板又给长亭端来一碗豆浆,笑盈盈道:“姑娘,这是送你的,不要钱。”
长亭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谢谢老板!”
老板笑着颔首,长亭一过来,他这摊子瞬间就坐满人了,可看归看,还是没人有胆子上前搭讪,都是端碗豆浆或者拿俩包子蹲在路边偷看。
长亭夹起一个包子吹了吹,轻咬了一口,饱满的汤汁溢入了口中,烫的长亭直吐舌头,用手掌扇着风。
在家等了几天,才收到苏延的信儿,约着今天在这里汇合,人怎么还没来?!
一方丝帕递到面前,长亭一抬头,就对上苏延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长亭白了他一眼,没有接,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
苏延也不恼,收回帕子,顺势坐了下来,“早上没吃饭吗?”
“吃了,再吃些不行吗?”长亭又吹了吹后,方再递到了嘴里,嗯,好吃!
“你不觉得太引人注目了吗?”苏延似乎都能察觉周围敌意的目光,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来吃饭还是来看美人儿!
“有何不妥吗?”长亭不解,看着端坐一旁的苏延,好奇道:“你是不是也一口都不会碰路边的东西?”
“为何这样问?”
“苏湛都不会碰路边一口吃的。”长亭摇摇头,忽而嘻嘻笑道:“所以我特别喜欢跟他一起出去吃饭,他能带我吃遍建安最好最贵的酒楼!”
“是么?”苏延一笑,想起那日翠微楼外被待嫁少女堵满的盛况,苏湛要是坐路边,这条街怕是不用走人了,“我倒是不挑,什么都喜欢。”
“那你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长亭夹起一个包子,递到了苏延眼皮子底下。
周围男人嫉妒的目光几要剜透苏延,长大姑娘身边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这么俊的公子?真是下流、不检点!
苏延微微垂眸看了一眼包子,又看向少女如花的笑靥,“我……”
“不许说不!”话未说完,长亭径直把包子塞进他嘴里,不容拒绝!
苏延下意识咬了一口,也被烫的差点吐出来,连忙用手接住,其实他想说的是我自己来……
“看,没骗你,好吃吧!”
苏延嚼着包子,无奈一笑,“好吃,在军营里,行军的时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将士们都是一人背两个大墩饼,吃的时候都是又干又硬了,如果那时能吃上一个热包子,确实是人间美味了。”
“因为吃过苦,才知道这些福来之不易吗?”
“或许吧。”苏延沉思道:“也可能是我们拥有的一切,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都太过简单。”
长亭礼貌性的笑了笑,虽然她不是特别懂苏延的意思,“有机会给我讲讲你在军营的故事,我爹就经常给我讲爷爷的故事。”
“我在军营的事,没什么好讲的。”苏延自嘲一笑,“我入伍的时候,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就是个普通小兵。”
“那你不是上过战场吗?”
“我上战场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了。”苏延看着长亭,同意他入军营历练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父亲怎么可能允许他真的拿性命去冲锋陷阵!“我历练完可以随时回侯府做我的世子,他们却还要继续去战场拼命。”
“你觉得这不合理?”
“那你觉得合理吗?”
长亭抿抿唇,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苏延淡淡一笑,“吃好了吗?准备走吧。”
“好。”长亭把剩下的两个包子用丝帕包了起来,边包边道:“我爹说不能浪费。”
“挺好。”虽然他们的出身并不需要以节俭为美德,可士子们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表率,他四叔苏明,当朝尚书令,平日也都是布衣蔬食。
上行下效,长官如此,底下的人就算家底再富,也得藏着,免的再惹民怨。
…………
苏延带着长亭来了城西的西巷,这边是建安最大的暗.娼聚集地,除了汉女,还有胡姬、新罗婢,来自天涯各地的各色美人儿,目不暇接。
很多妈妈都是趁荒年的时候,出去买几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教习上几年琴棋书画,好吃好喝养的细皮嫩肉的,资质好些的,能转手大价钱卖掉,差一些的就出来接客,两个女孩子,就够养一家吃喝无忧。
这娼馆的环境也实在不敢恭维,很多都是在家门口挂个牌就开始接了。
世家贵族要脸,被弹劾狎妓是极要命的过错,所以是不会来这种地方寻欢的,来这种地方的都是些无官无权的商贾富户。
士族寻欢多去北肆汀园,长亭和苏湛在那儿吃过几次饭,菜是真好吃!所以知道汀园也有一些女子交易,而且都是些绝色,汀园极其注重来客隐私,所以去北肆的都是真“贵”客。
长亭看着街道有些难堪,尴尬道:“你要是想寻欢不用来这种地方,这里不干净不隐秘,可以去北肆嘛,汀园的姑娘干净又漂亮。”
苏延戏谑一笑,故意逗她,“你还见过汀园的姑娘啊?好看吗?”
“听说是好看的,我没见过,我就是和苏湛在那边吃过饭,多亏了他司徒府的背景,我要自己去,都未必能吃上,不得不说,菜是真好吃!”长亭感慨道,真想多吃几次!可惜汀园不单独接待女客。
苏延一笑,“那下次我带你去吃,去多少次都行,让你吃个够。”
“好啊,你带我去,我请你!”
“好,你说的,那你可得攒够钱了。”苏延一笑,那边的饭可不便宜。
“放心吧,吃饭的钱肯定有的,管你吃饱!”长亭拍胸脯道,抿了抿唇后,又特意提醒道:“但是你要是叫姑娘的话,得你自己付钱!”
苏延哈哈一笑,她可真是有意思!摇摇头道:“我不叫姑娘,就吃饭。”
“那你来这儿干嘛?来这儿不就是叫姑娘吗?”长亭不解。
苏延拉着她拐到一处胡同,走了几十步后,又右拐到了一条小道,淡淡道:“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长亭暗自惊奇,这么曲拐的地方也有姑娘吗?不在临街人多的地方,能接到客吗?
“这么隐蔽也有姑娘吗?”
“嗯,有,还有很多呢!”苏延眉梢一挑。
“那,那你自己来玩儿就好了,干嘛带我来这种地方!”长亭尴尬的红了脸。
“怕我把你卖了吗?”苏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敢!”长亭气鼓鼓瞪着他!
“我不敢。”苏延耸耸肩,谁敢卖这样一株凶悍的奇葩?“来,到了。”
二人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小院,两丈见方的小院,左右回廊都是用木柱支起的简易草棚。
廊下左右坐了十几个年轻姑娘,那些姑娘衣衫破损,鬓发糙乱,个个形同死灰槁木,正目光呆滞的看着突然走入的长亭和苏延。
长亭有些胆怯,不由自主就攥住了苏延的袖子,察觉了长亭的不安,苏延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正屋走道:“别怕,她们只是生病了。”
“她们生了什么病?”这些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却个个宛如死人一般没有生气。
苏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在这里的女人,都是老妈子赚钱的工具,个个都是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如果不是自己,长亭永远都不会接触到这些阴暗之面,她能想象出来最下.贱的女子,大概就是北肆汀园那些。
“一些皮肤上的病。”
“会治好吗?”
“会的。”苏延点点头。
屋里的那位大师,曾经是名扬天下的国手,治好的疑难杂症无数,只是脾气古怪,朝廷多次征召入内廷奉药,皆不应。
非要在此花街柳巷定居,每月只在逢三倍数的日子接诊,来问诊的人,无论贵贱,只收一个钱,只是若不合他心意,搬来千金也不看!
“老壳子,今日还接诊吗?”苏延笑问蹲在地上给一个女子检查腿部的老头。
那老头抬头看了苏延一眼,眉头一皱,“又是你小子!”上回骗了他的药酒还没算账呢!
长亭怔怔看着那女子的腿,裸露的皮肤上没有一块好肉,布满了红斑,有的红斑都开始腐烂流出了血水,长亭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苏延连忙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眼神示意她,不准吐!
长亭脸都皱成了一团,真的好恶心啊!
那女子看着眼前一身锦绣的少女,知道定是某位贵族千金,有些胆怯地放下了自己的裙子,盖住了双腿,愧疚而局促不安道:“对不起,吓坏姑娘了。”
听了这话,长亭倒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强忍下想吐的欲望,勉强道:“抱歉,我不是存心的。”
那女子勉强一笑,深深埋下了头。
老壳子气的吹胡子瞪眼,“谁家丫头如此无礼,给我滚出去!”
说话还真是不客气,竟然让她滚!长亭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刚想炸毛,苏延按下她道:“她不懂规矩,您别跟小丫头计较。”
“你走吧,今日不接诊。”老壳子没好气道。
“您看我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苏延笑着哄他道:“您消消气,改日我再给您送几斤上好的茯苓贝母。”
老壳子眼睛一亮,他虽然只象征性收一个钱的诊金,可很多病人也喝不起药,他需要药,这些来看诊的达官贵人们送的药材,他可是来者不拒。
“今日诊客已满,过几日再来吧。”不能让这小子拿捏住自己,得吊一下。
“我这事儿不麻烦,就给我看味药。”苏延耐心道,过几日就又得等三天。
“说了过几日就过几日,走吧!”
苏延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屋中草帘后传出一道声音。
“先生,帮他们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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