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胤祥拥着七月, 直到回到庄子,还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唇间, 依旧停留着细腻温软。
他几乎欣喜若狂,她终于接受了他,他的努力没白费。
马车停了, 胤祥觉着今天的路太短,转瞬间就到了。他甚至不想下车,抱着七月好一阵才舍得撒手,再次亲了亲她的额头:“下车吧, 到了。”
七月听到胤祥声音中的不情不愿, 忍不住笑了笑。马车里摆着冰盆,不知道是被他抱得太紧, 还是别的原因, 后背已被汗濡湿。
她亦很难辨认出自己是何种心情,每晚与胤祥同床共枕,对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很熟悉, 他靠近时,还是令她的心跳加快。
不过,她能断定的一件事情是,她很高兴。
不是对胤祥的感觉, 而是她终于跨出了这一步,她又勇敢了几分。
以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句话,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需要花一辈子来弥补, 有些人走了出来, 有些人没有。
既便走了出来, 说不定需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而且,原身家庭带来的印记,永远留在了身上。
下了马车,胤祥还是紧紧牵着七月的手,与她紧密依偎。七月实在是嫌热,手往回抽。
胤祥忙松开了些,却没有放开她,带着些祈求,朝她笑着说道:“就一会,一会就到了。”
七月心一软,便由着他牵住了手。不过,胤祥离得近了,像是被烈日炙烤着那般,说道:“你离远些,你身上太热了。”
胤祥挪开了一小步,说道:“就一会,进屋就凉快了。”
七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由着他牵着手,几乎半拥着进了屋。
屋里的冰鉴往外冒着凉气,一进屋,胤祥又怕七月着凉,想要唤人拿褂子来,见她神色疲惫,身上衣衫被他搂得发皱,顿时心疼起来,忙说道:“你去洗一洗吧,洗完之后好好歇一会。”
七月点点头,“你也去洗洗,太阳快下山了,我可以陪你去看日落。”
胤祥盯着七月指尖那抹橙红,笑着说了声好。
七月转身走进净房,下人已经打了热水进来,孙嬷嬷跟着去了六月的洗三礼,一路见到七月与胤祥的亲密,高兴得嘴角都合不拢。
手上不停,拆开七月的发髻,笑着说道:“谢天谢地,福晋与爷终于好了,奴婢这段时日啊,看得不知道多着急。”
七月笑了声,“我与爷没什么不好啊。”
孙嬷嬷轻叹了声,说道:“福晋啊,刚成亲的小夫妻之间,哪有福晋与爷这般,迄今还没有圆房的。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夫妻夫妻,没有夫妻之实的,哪能算是夫妻。”
七月从镜子里看着孙嬷嬷忧心忡忡的脸,安慰她道:“嬷嬷不用担心,不同夫妻之间,有不同的相处之道。有六姐姐与六姐夫那样的,也有我与爷这般的。”
孙嬷嬷拿着梳子,一下下给七月梳通头发,犹豫了片刻,说道:“奴婢说句福晋不爱听的话,像是福晋与爷这般的,打灯笼都再难找着一对。六小姐与姑爷那样的,方是常事。福晋,爷能待您好,能守着您一人,冲着他现今的这份情意,也值了。”
七月以前见过很多一地鸡毛的夫妻,同床异梦的,出轨的,数不胜数。
孙嬷嬷说的这些,七月都懂,胤祥的确难得,便轻言细语安慰了她几句,让她放心。
头发出了汗,头皮痒痒的,很不舒服,七月顺便洗了个头再出去,胤祥早已经洗好,正坐在凉塌上吃茶。
他见七月披散着头发出来,忙起身走上前,接过孙嬷嬷手上的帕子,说道:“你下去吧,我来。”
孙嬷嬷满脸喜色,看了七月一眼,福了福身忙退了下去。
胤祥拿着帕子,七月坐在他的面前,他一点点给她擦着湿发,动作手势轻柔,不时关心问道:“疼吗?重不重?”
估计是胤祥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他已经很注意了,依然不时扯起七月的头发,她咬唇忍了忍,最后还是放弃,说道:“有点儿疼,我自己来吧。”
胤祥神色讪讪,郁闷地把帕子递给七月,说道:“我去拿张瑞来多练练手,保管以后不会弄疼你。”
七月不禁有点儿同情张瑞,笑着说道:“张瑞很辛苦,你别去折腾他了。”
胤祥不满地说道:“你该关心我,关心他作甚?”
七月笑而不语,拿着帕子飞快将头发擦拭得半干后,披散在肩头等着自然干透。
胤祥见状,忙不迭跑去拿着梳子来,给七月头发梳顺。
胤祥梳头的本事比他绞干头发的本事好,梳子贴着头皮,像是在轻柔抚摸。
七月今天起得太早,午后又没有睡觉,没一会就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想到要陪胤祥去看日落,七月忙振奋起精神,见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下来,她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阁楼里看日落。”
庄子里有座两层高的阁楼,正对着西山,除了早晚能看到日出日落,胤祥说到了冬季,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山峦,尤其壮观。最美的还是秋季,漫山的红叶着了火般,每次他看了,都会心潮澎湃。
可惜以前七月不在,每次都是他独自看,总觉着孤寂荒凉。幸好,今年有了她。
只要一场雨,天气就会入秋,七月很想看看胤祥所说的西山盛景,希望有她在,他不再会感到孤单。
胤祥放下梳子,伸手帮着七月整理衣衫,她低头看着腰间的荷包,愣了下取下来。
打开荷包,拿出六月给她的那张方子,撕碎了准备扔进废纸篓。
胤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七月随口答道:“是六姐姐给我的药方,说吃了能生儿子。”
胤祥的神色微变,看着七月将碎纸屑扔掉,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做声,牵着七月的手,与她一起走出去,沿着廊檐来到阁楼,沿着楼梯爬上楼。
太阳正在西斜,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天际也像是西山深秋红叶漫卷时,着了火般通红。
胤祥侧头看去,七月整个人沐浴在余晖中,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秾丽的五官,清冷的神情。
两者对比强烈,却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让她增添了种莫名的神秘韵味。
此刻察觉到他的打量,七月转头朝他看来,那双黑黝黝的眼眸里,落进了光,他看得痴了,心头却悲伤满溢。
七月接受了他,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来得去深思,为何她变化这么快。
直到七月轻描淡写说起了六月的方子,胤祥如被当头棒喝,清醒了过来。
一方面,他是男人,肯定盼着能与心爱的女人真正在一起。
另一方面,令他感到他难过的是,七月是因为生孩子的压力,与他在一起。
前世她生了很多孩子,吃足了苦头。
生下唯一的女儿时,朝堂上的争斗很激烈,康熙经常发火,一直照顾着他们的胤禛,只能偶尔偷偷派人来送些东西。
那时他们的境遇非常糟糕,女儿太小,又经常生病,连大夫都不好请。无奈之下,他们商议之后,将女儿托付给了胤禛抚养,盼着能留下女儿的一条命。
七月送走女儿后,经常坐着发呆,她虽没有当面哭过,私底下,不知她哭过多少次。因为,女儿送走后不久,她的眼睛就不大好了。
胤禛对女儿很好,视她为己出,后来长大后,女儿嫁到了蒙古。
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她从未抱怨过,后来她听到女儿出嫁时,她说过一句,这是她的罪孽,一辈子都难赎清,她没脸见女儿。
她说那句话的神情,胤祥还历历在目。
她神色一往既往的平静,声音不高不低,只眼里流淌的悲哀,让他心像是被狠狠抓住,痛得他几乎落荒而逃。
以前,胤祥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蒙古与大清的关系,胤祥最为清楚不过。
女儿成为了公主,锦衣玉食活着,身为皇室人,该承担起肩上应有的责任。就像康熙所有的女儿一样,包括他的妹妹们,都嫁去了蒙古。
胤禛唯一的亲生女儿,早早就嫁了人,如果他有别的女儿,一样会是相同的命运。
胤祥觉得自己混账透顶,他只顾着大义,却忘记了,女儿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所生。她本来就因为是女人,不被父母待见,亲手送女儿走,最后远嫁异乡,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儿女是债,胤祥临终之前,七月守在他身边,记得她说:“你放心走吧,我会尽全力看着他们。”
他走了,留下了她独自一人,不知她以后的余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是不是依旧经常一个人坐着,对着某处发呆。
胤祥不想这辈子再有孩子拖着她,因为孩子,而与他圆房。
凝视着七月的眼眸,胤祥轻声说道:“你可曾听过,人会有前世记忆的离奇事情吗?”
七月愣住,胤祥这是打算与她开诚布公谈了?
胤祥凄凉地笑了笑,转头望着眼前渐渐坠落的夕阳,低声说道:“我就是,我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不过很对不住,我那时候很不好,记得最多的,都是朝堂大事,能记起你的事情,实在太少。”
七月静静听着,胤祥说的事情,她早就猜到了,并不感到奇怪。
胤祥说记得她的事情太少,他语气中的遗憾与歉疚,知道他肯定亏欠她太多。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胤祥继续说了下去:“只有我们困在一起的十年,我们相处得多了些。那十年中,我虽没有被圈禁,却等同圈禁,你那时候不离不弃,陪伴在我身边,生儿育女……”
七月突然打断他,说道:“就说到这里吧。”
胤祥转头,怔怔望着七月,她淡淡地说道:“知道这些就好了,我不想听到以后的事情,不想听到什么抱歉,遗憾,以及赎罪。”
那是她的前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忘记了前世。
也许是太痛苦。
上天给她重来的机会,并不是在惩罚她。
人生有几个重来,人生有多少如果。
如果她浪费掉,不知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怕再荒废这一生,还会陷入轮回的怪圈,她想挣脱出去。
她不想知道最后的结局,更不问爱恨。
她要活在当下,眼前。
对于无力改变的事情,执着纠结,她已经不是吵着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会陷入无边的忧虑恐慌之中。
毫无用处。
七月说道:“我以前认为万事都无需在意,随便别人怎么说,我只活自己的。后来我发现,既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什么都不在乎,与外界隔绝。你也许想到了,我会因为生孩子的压力接受你,说实话,是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还是,我想挑战自己,勇敢一点。”
胤祥看着眼前的七月,她嘴角带着笑,脸上覆上层夕阳的光,却比朝阳还要温暖耀眼。
七月说:“你不用因为感到愧疚,所以对我好,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们是夫妻,可以相敬如宾,你喜欢我,不能因为感动而喜欢,这不叫喜欢。”
七月记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剧,里面的男主说:“喜欢她的理由,只是因为她是瑞秋。”
心动是没有理由的事情,胤祥的感情从何而来,估计他自己都不明白。
七月在与自身做争斗,她要战胜的是自己,对她最重要的,不是爱恨。
不过她还是想说清楚:“只我就是我,哪怕有一百个缺点,你还是会喜欢我。我想,你对我说这些,是想坦诚布公,告诉我们的前世今生纠葛。你肯定会说,一辈子都对我好,你要补偿前世对我的亏欠。不需要,真的。你该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的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无怨无悔的付出,被感动而对我好。”
胤祥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七月的坚强与心胸疏朗,令他汗颜。
同时,七月的问题,他同样也想知道,反问道:“那你呢,你可喜欢我?”
七月沉吟了片刻,坦白说道:“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不出来,好似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里,我是被迫接受的,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还不错。如果没有出现特别的原因,我们这辈子都会被捆绑在一起。你问的这些毫无意义,因为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离开,除非死亡。”
胤祥脑子里混乱不堪,七月的问题太尖锐,他从没有想过,只知道这辈子要对她好。
究竟为何要对她好,是否如七月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对他的付出,所以才对她好?
七月本身,有没有吸引他的地方?
七月看着胤祥的挣扎,轻叹一声,说道:“你该想的是,以后的路,不要因为我,改变你自己。因为我而放弃太多,我怕你以后会恨我。”
胤祥乱了心绪,沉默许久之后,如实说道:“我分辨不出来,请允许我想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七月微笑着点头,说好。
太阳已经沉入了天际线,天色暗下来,阁楼上的风大,吹到身上已经微凉。
两人默不作声下了楼,七月回屋,胤祥去了前院。
成亲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分开。
张瑞听到胤祥去了前院书房,他惊了一跳,忙飞奔前去,掀开帘子,屋里昏暗看不清楚,他迟疑着小声唤道:“爷?”
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张瑞没听到动静,试探着说道:“爷,奴才进来把灯点亮吧。”
依旧没听到回答,张瑞大着胆子走进屋,拿火折子点亮了灯盏,屋里渐渐亮了起来,他转头看去,胤祥坐在书案后,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张瑞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大骇,上前战战兢兢说道:“爷,可要传饭?”
胤祥终于转动着眼眸,朝他看来,仿佛许久才认出他,手无力抬了抬,最终垂了下去,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出去。”
张瑞不敢久留,忙躬身退了出去,始终放心不下,思索了片刻,招来人低声吩咐道:“去瞧瞧福晋在做什么。”
很快那人就回来了,低声说道:“福晋在院子里,与寻常无异,已经在用晚饭。”
张瑞愣了下,挥手斥退他,袖着手望着远处黑暗的天。
平时两人焦不离孟,福晋在用饭,爷在屋里打坐,怎么会与寻常无异。
张瑞见识过胤祥对七月有多上心,明明在江南好好的,去年突然要回京,然后紧盯着秀女的名册。
平时胤祥不近女色,张瑞看到他关心起了秀女,以为他终于开窍了,还替他暗自高兴呢。
接下来,他选了马尔汉的闺女,进宫亲自去向康熙请旨,一定要娶她。
张瑞当时以为胤祥是看中了马尔汉的尚书之位,转念一想,马尔汉都七十出头了,唯一的儿子还小,兆佳氏一族都找不出第二个有出息之人。
胤祥想要妻子娘家的势力,马尔汉这个尚书,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用。
除去这些,只能是胤祥看上了七月本人,张瑞自小在胤祥身边伺候,苦想许久,都想不出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
张瑞对七月好奇得很,终于在德妃召见她的时候得以一见。
张瑞不得不承认,七月生得好看,尤其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过目不忘。
可胤祥是皇子阿哥,在江南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美人儿,他都未曾多看一眼。
对七月为何如此上心,张瑞迄今都不理解。
想到这里,张瑞回头朝屋内看了一眼,长叹了口气,这个情之一字,折煞多少英雄好汉。
“进来。”张瑞手还没有揣好,听到胤祥的传唤,赶紧走了进去。
胤祥背靠在椅子里,眼眶赤红着,脸色苍白,垂下眼帘望着某处,哑声问道:“福晋可还好?”
张瑞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答道:“爷,福晋已经在用晚饭。”
胤祥的脸色,眨眼之间,仿佛更苍白了几分,低声说道:“好,你出去吧。”
张瑞放心不下,想要劝一句,见到胤祥起身开始铺纸,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说道:“爷,奴才替您磨墨。”
“不用。”胤祥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瑞只得退了出去,到了门边,悄然回头看去,胤祥手上拿着墨,又在开始走神,他轻摇着头,愁眉苦脸走了出去。
胤祥想了许久,脑中依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复:“七月,七月。”
渐渐地,他神色松弛下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站起身往屋外冲。
张瑞正在犯愁,怎么劝解胤祥,见他跟离弦之箭般从身边奔过,吓得他差点跳起来,生怕胤祥出事,赶紧提着衣袍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追了一段路,见胤祥跑向了后院,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然后站起身,施施然离开了。
后院里。
孙嬷嬷见到七月独自回来,怔了怔,伸长脖子往外打量。
七月头也不回说道:“爷回了前院,嬷嬷,我饿了,传饭吧。”
孙嬷嬷压下心里的担忧,忙去传了饭。七月胃口与以前一样,吃了一碗米饭,还多喝了一小碗汤。
吃完饭漱过口,孙嬷嬷上了茶,七月接过去喝了一口,见她还站在面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不禁笑了笑,说道:“嬷嬷,没事。”
七月真觉着没事,与胤祥说完之后,仿佛萦绕在眼前的迷雾被吹散,眼前一片清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是意外之喜,失去,有些许遗憾,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孙嬷嬷知道七月很有主见,看她神色轻松,并无任何不快,便没再多劝,福了福身准备退下。
刚走到门边,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帘被掀开,胤祥如狂风般,从她身边卷了过去。
孙嬷嬷以为胤祥发了狂,吓得全身寒毛直竖,扎着手就要扑上去保护七月。
走了两步,见到胤祥已在七月面前站定,声音颤抖着,连声唤道:“七月!七月!”
没来由的,孙嬷嬷眼眶湿了,转身退了出去,余光中瞄见,胤祥将七月,紧紧拥在了怀里,喃喃低语道:“你是七月啊。”
第二十五章
胤祥的拥抱太用力, 七月几乎被他搂得快喘不过气,耳畔是他滚烫的呼吸与喃喃细语,紧贴着的身体, 能感受道他强烈的心跳。
几乎是瞬间,七月的心软成一团水,像是沉溺在温柔的河, 清波晃荡。
胤祥反复地,语无伦次地在呢喃:“你就是七月啊。”
七月懂了,因为她是七月,不是谁的女儿, 谁的母亲, 谁的福晋。
哪怕有成千上万的缺点,只因为她是她, 这一条就足够。
先前她说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真得到时,热意还是冲得她的鼻子发酸, 泪盈于睫,狼狈地将头埋在了胤祥的肩膀上。
胤祥感受到肩上的温热,顿时慌了,松开手轻扶着她的双臂, 凝视着七月的泪眼,一迭声赔不是。
“我是不是莽撞了?对不住, 是我太蠢,一时没想通, 让你伤心了。后来, 我回了前院书房, 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呆着,自从生下来时起就是一个人呆着,身边只有奴才下人,我早该习惯了。可是就这么一段时日,我再回到书房,感到屋子里很荒凉,不管是黑暗,或者是明亮,都很荒凉。”
七月脸上带着笑,含泪哽咽了一声,“嗯,我明白。”
胤祥两世,都没有体会过如此的情绪。
前世被康熙责罚时,他感到自己像是海东青被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沮丧失落,一蹶不振。
刚才独自坐在书房,他已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周围的一切全部在他身边静止,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慌,远胜当年。
幸好,还有一个名字在不断叫嚣:“七月。”
“我说不出来喜欢你的原因,兴许是你的相貌,一举一动,你的声音,你身上的气息,我都说不清楚。七月,我只知道,你不在了,我就很孤单,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胤祥抵着七月的额头,自嘲地笑了起来:“其实你比我厉害,前世时,我不过是被厌恶了,就要死要活的。反倒是你,你比我的境况好不到哪里,你还能鼓励我,陪伴着我。对,因为你的陪伴与守护,我感激你。可是,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你,有我身上没有的孤勇,是暗无天日里的一线光亮,吸引着我靠近,你把我拉出了那段混乱的岁月。”
“你是我的光。”胤祥抬起头,凝视着七月的双眼,郑重无比强调。
七月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好,是我借着你的帮忙,才能与家里抗衡。”
胤祥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你完全是靠着自己。你姐姐六月嫁进了伊阿桑府,伊都立待你姐姐还算不错,我不知道他们夫妻如何相处,端看你姐姐给你生子的方子,就知道你姐姐,所有的底气都是来自生儿子。这般说对她不公允,世情如此,她又能如何?但是她,怎么说呢,是从来没想过,这样对不对,她是魔怔了。”
七月想到六月,神色黯淡了几分。胤祥的话没错,六月嫁人了,自小成长的经历,在她身上早就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从没有摆脱过。
六月曾说过,婆婆乌云珠成天盯着她的肚皮,如果她没有生儿子,娘家又靠不住。
高门大户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关上门来,里面究竟藏着多少污秽,六月将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七月不敢想象。
投胎是第一次生命,嫁人是第二次。七月看着眼前的胤祥,她已经算是幸运,遇到了他。
换作她嫁给伊都立,估计比六月好不了多少,不过是从兆佳府上的小院,关进伊阿桑府里的小院。
想到这里,七月深深叹息一声,“六姐姐既然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以后应该会过得好些。”
她见胤祥嘴唇已经干裂,转身去倒茶,关心问道:“你吃饭了吗?先喝点水吧。”
胤祥听七月一说,方感到肚子饿了,随手拿起七月先前喝了一半的茶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七月手上端着倒好的茶,愣了下,将茶碗放了回去,笑着说道:“我去让厨房给你送些饭菜来。”
胤祥舍不得七月为她忙碌,站起身拦住了她,说道:“我去,你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一些?”
七月说道:“我不饿,你只管你自己就好。”
胤祥说了声好,起身走出去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孙嬷嬷与蓝烟送来了饭菜热水。
七月先前哭过,跟着胤祥一起去洗脸。她洗干净手,正要拧干帕子,胤祥已经拧好递了过来,她顿了下,朝他一笑,接过了帕子。
胤祥将七月盆里的帕子拧干了,擦拭完手脸,顺手将七月的帕子接了过去。
七月见状,迟疑了片刻,说道:“我以前都自己做,以后不用麻烦你了。”
胤祥坦白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做,就会做这点小事。我手劲大,帕子能比你拧得干一些,你就让我做吧,反正举手之劳。”
七月想到他先前擦头发时的笨拙,看向他带着薄茧的手,他平时从没有断过练习骑射,垂下眼眸,笑着说了声好。
胤祥只要了碗鸡汤面加凉碟小菜,他很快就吃完了,漱口之后,一起出去散步消食。
晚上的风凉凉的,天上没有月亮,星光璀璨。
胤祥牵着七月的手,两人慢慢走着,他指着星空,说道:“你的眼睛,就像这时的天空。”
七月仰头望去,听到他直白的夸赞,脸颊微红,抿嘴笑道:“别人说我眼睛阴森森的,看了瘆得慌,只有你这般说。”
胤祥估计是家人这般说她,侧头望着她,肃然说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没有眼放冷箭,已经对他们够客气了。”
七月早就不在意了,听到胤祥的肯定与安慰,还是感到一阵温暖,点点头嗯了声:“我知道。”
在宫中夹到初次再遇到的七月,都如青松般傲然挺立,胤祥相信她的坚强。
思索片刻,胤祥轻声说道:“都说男儿志在四方,不管是什么英雄好汉,最后都得回到家中。七月,先前你说,让我想好自己以后的路,看到现在的星空,我无比明确了,等我安排好之后,以后我就陪在你身边,看草长莺飞,日升月落。”
七月静静听着,手上感受到他手上的薄茧,他看似远离朝堂,应该从没有松懈过,时刻做好了准备。
温柔乡英雄冢,埋葬的是壮志与梦想,七月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真要他形影不离陪在身边,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你想要的就好。”
胤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说道:“七月,先前你说不想知道以后的事情,我却不能视而不见。因为如果我不作为,以后估计还会面临着与以前一样的问题。所以,我打算好了,我们先去江南走一圈,避过这段混乱,等过几年再回京城,回到朝堂上,为我们的儿女谋求好退路。”
七月听到胤祥提起儿女,心微微揪紧,想着他既然已经有准备,便放下了心,说道:“防患于未然也好,你既然有打算,我都听你的。”
本来胤祥还有些紧张,听到七月全力支持他,不禁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我还怕你会说我食言,幸亏你能理解。七月,其实我不想让你生孩子,让你吃苦。可是就算我们不生,还是会有孩子过继到我们名下。与现状抗衡,需要很多的力气,与其将心思花费到上面,不如寻求一个妥善的方式,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我们不生多了,就一两个吧,生多了你太遭罪。”
七月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和光同尘,大隐隐于市,你是皇子阿哥,真想要彻底远离,也不大可能,不如好好融进去。我也想过以后的生活,既然我嫁给了你,成为了福晋,不想浪费这个身份,尽可能做些事情。”
在赐婚旨意下来时,七月就想过以后的生活。
如果她只能困囿于后宅,所盼不多,能清清静静过日子,有处安身立命之所就好。
如果她能在胤祥面前说上话,念及自身命运,再想着与她同样命运的女人们,那些生下来就不被待见,被抛弃的女婴,能有重新站起来,活下去的机会。
七月说了自己的想法:“出银子给她们学习本事,让她们顺便抚育被抛弃的女婴,我只是粗想了些,具体的方法还要仔细考虑过。我不求能救多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总好过视而不见。”
且不提别的地方,孙嬷嬷闲聊时,就说了好几起庄子里溺亡女婴的事情,七月听后,心跟针扎一样。
活着不一定会更好,但她们应该有选择的机会。
能闲云野鹤,安稳幸福过一生当然很好。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七月相信胤祥此刻的真心与诚意,相信他的人品,哪怕他的感情浓转淡了,还是会尊重她。
只是,既然她选择了勇敢,何不勇敢地再进一步。胤祥给她撑了把伞,护住了她,她想在暴雨倾盆时,为那些依然在淋雨的,孤苦无依的,给她们些遮挡。
七月慢慢说着,如同破茧成蝶的蛹,她眼里的光,比星星还要耀眼璀璨,整个人都跟着光芒四射。
胤祥看得挪不开眼,最后忍不住紧紧拥住她,亲着她的眉眼,唇角,呢喃道:“好,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七月怔了下,慢慢仰头,主动迎了上去。胤祥呼吸一窒,含糊着说道:“夜深了,我们回去歇息了,好不好?”
第二十六章
从进屋洗漱起, 七月就像是在梦游。
卧房只在角落留着两盏小小的宫灯,上床后,床帐一放下来, 里面一片黑暗。呼吸被放大,格外清晰。
七月照常睡在了外面,胤祥睡在里面, 各自盖着被褥,中间留着一条缝隙。
先前胤祥太过激动兴奋,她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心跳得飞快。
闭上眼睛, 暗自吐出一口气, 听到身边窸窣的动静,胤祥的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 手紧紧拽住了被褥。
胤祥声音带着丝颤抖与不确定,喊了声:“七月。”
七月呼吸一停,然后嗯了声。
胤祥猛然踢开身上的被褥, 滑进了七月的被窝里,紧紧拥住了她。
他身上滚烫的热意,七月几乎被灼伤,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微微仰起头,细腻温软的唇间触感拂过, 全身僵直,又舒展开。
如同温热的湖水, 在心尖一遍遍冲刷, 她想哭, 想笑,想尖叫。
胤祥比她好不了多少,汗水滴下来,一腔无法发泄的爱意,在心中乱窜,最开始勇猛,怕伤害到她,逐渐变成了轻缓。
最后,胤祥累得几乎摊倒。
不是身体的累,他体力好得很。而是那种取得某种成就的瞬间,身心放松下来,几乎不想说话,却连发丝都透着满足。
明明她就在怀里,他却控制不住想念她,刻骨铭心地想。
前世与她的新婚洞房,他忘了当时的感觉。
现在他体会到的滋味,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时候,兴许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满足,远没有此时深刻。
已经立秋,起风了,透过纱绡窗吹进屋,恼人的秋风,掀起床帐,吹散一屋春意。
晚上睡得比平时晚许多,还没能睡好,七月还是准点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透过晨曦,看到眼前的胤祥,撑着手肘笑望着她。
七月呆了下,不自在地问道:“你没睡吗?看着我做什么?”她手抬起来,抚上脸,胤祥顺势握住了她的,缩回被窝躺下来,抱着她咕哝道:“我睡不着,想守着你。还早呢,你陪着我再睡一会。外面下雨了。”
胤祥的话颠三倒四,七月被他蹭得有些痒,推开他的头,笑着说道:“你让开些,痒得很。”
胤祥闷笑出声,顺势多蹭了几下,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昨晚怕你睡不着,没能搂着你,现在要补上,让我多搂一会。一场秋雨下来,天气就凉了,反正我们没事,不用早起。”
七月问道:“你不起来练习骑射了?”
胤祥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回答道:“不练了。”
七月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昨晚太累,她现在有点饿,不过还是忍住了,静静陪着他躺着。
胤祥哪能睡得着,食髓知味,很快呼吸渐沉。想到她初经人事,挪开身体离得她远了些,懊恼地道:“好,起来吧。”
七月察觉到胤祥身体的变化,耳根都红透了,幸好床帐里看得不那么清楚,她赶紧坐起身,忽略掉身上的不适,掀开床帐下了床。
胤祥待呼吸平稳了,跳下床追上去,拿着厚衣衫连声说道:“天气凉,你穿厚些。”
七月见胤祥要跟着进净房,忙转身从他手上夺过衣衫,然后飞快关上了门。
孙嬷嬷提了水进净房,看到七月背靠着门,手上拿着厚衣衫,雪白的脸上,红意还未散尽。
忍着笑,低着头将热水倒进浴桶里,上前伺候着七月更衣。
待看到七月雪白肌肤上淡淡的印记,孙嬷嬷小声埋怨道:“爷也真是,手上不知道轻重,奴婢去拿些药来福晋擦擦。”
七月忙叫住孙嬷嬷,说道:“没事,我身上一碰就会留淤青,很快就会散了。”
孙嬷嬷迟疑了下,便没再坚持,绞了热帕子递给七月,既欣慰又担心:“如今福晋与爷圆了房,成了真正的夫妻,奴婢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福晋别嫌奴婢多嘴,爷年轻火气旺,福晋可不能尽由着贝勒爷来,得好生养几天,若是一下伤了,对身子可不好。”
七月见孙嬷嬷几乎为她操碎了心,心里一暖,安慰着她道:“嬷嬷,爷不是那样莽撞之人,他是君子,能忍住,你别担心。”
孙嬷嬷松了口气,“也是,是奴婢想多了,爷若是那等不顾女人的身体,只顾着自己快活的人,哪能忍到现在。”
七月听了,抿嘴笑了起来。
很快,七月发现对胤祥放心得太早,虽然他晚上能忍着,白天却跟小鸡仔一样,她走到哪里,他寸步不离跟到哪里。
吃饭时,他非得握着她的一只手,走路时,他非得紧紧与她依偎。坐着歇息时,他非得挤过来。
挤了一会,他自己先开始受不了,跑去净房洗漱。
七月一半甜蜜,一半烦恼。
先前胤祥信誓旦旦说过,如果她嫌弃烦,就呆在自己的书房里。
庄子上的屋子足够多,主屋西房拿来做了书房,厢房也可以读书。七月跑去了厢房,把西房留给了他。
谁知没一会,胤祥就跑了来,振振有词说道:“都这么久了,我要来看看你。”
七月在写字,无奈地说道:“好,你来吧,不过你看你的书,别说话可好?”
胤祥答应得很好,却碰都没碰书,走上前,站在一旁看着七月写字。
七月的字胤祥看过很多次,他仔细端详了一会,赞叹道:“你的字,不过短短几天就有了长足的进步。以前你的笔锋锋利,现在跟绝世高手一样,将锋芒全部隐藏了起来,沉稳如山,我已经不如你。”
“是吗?”七月倒没有觉着自己的字变化很大,离远了些仔细观察,半晌后说道:“是有些进步,但没有你说得那么多。”
说完,七月愣了下,字如其人,人心境的变化,能体现到方方面面。
比如,现在她经常会笑,虽不是大笑,却是发自内心真正的高兴。
晚上她睡得很安稳,就算不小心碰到胤祥,会醒转几次。醒来后,不再如以前很难再入睡,转个身她就睡沉了。睡眠时间不如以前长,她的精神却比以前要好。
最重要的是,她的内心平静,祥和而喜悦。
想起乌氏与马尔汉,没了以前打心底的厌恶,而是变得平和,像是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就淡淡的哦一声。
七月鼻子一阵酸楚,她总算真正与自己和解了。恨太需要力气,放下后,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而这些,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胤祥的温柔以待,以及他对她的依赖。
胤祥说,前世的时候,她陪伴在他身边,她拯救了他。
其实,他也拯救了她,在困顿的日子里,照顾他的同时,救赎了自己,让她跟着一起坚强。
胤祥见到七月情绪不对,忐忑走过去,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紧张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七月放下笔,将眼泪眨了回去,转身笑拥着他,说道:“我没事,就是想说声,谢谢你。”
胤祥顿了下,跟着笑了起来,不客气地说道:“既然要谢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别写字了,陪我坐下来说说话吧。我想吃石榴了,你呢?”
七月被胤祥抱着,一步步往塌边走去,看着炕桌上摆着的几个石榴,促狭心顿起。
先前她尝过了几颗石榴,还没有到中秋,石榴又酸又涩。她忍住笑,一本正经说道:“我剥给你吃。”
胤祥马上说好,坐下来后,伸手去拿选了个大的,“我先剥开一道口,方便你剥。”
七月接过胤祥先给她开了口的石榴,顺着剥开了,石榴晶莹剔透,放在白瓷碟里,看上去尤为美丽。
将碟子递到胤祥面前,七月抿嘴笑,说道:“吃吧。”
胤祥高兴地捡了几颗放进嘴里,顿了下,面不改色吐出石榴籽,点点头说道;“很甜。”
不对啊,七月狐疑地打量着胤祥,又再看向石榴,将信将疑捡了一颗尝了,哪有甜?
她眉头皱成一团,赶紧吐了出来,嗔怪地斜了他一眼:“骗人。”
胤祥笑个不停,将茶水递到七月面前让她漱口,说道:“你亲手剥的,我真觉着很甜。若是你不信,我能把整只都吃了。”说完就去拿剩下的石榴。
七月哎了声,忙拦住了他,说道:“仔细着酸倒你的牙,得过些时日,正当季时吃才好。对了,中秋快来了,你可有要送节礼的人家?”
胤祥放下石榴,沉吟片刻,说道:“宫里要送几份进去,几个哥哥府里,除了太子爷要重一些,其他的都照着一样的来。你呢,你可有要送的?”
七月想了想,说道:“我也一样,娘家要送一份,几个家境不太好的姐姐,多送些实用的。六姐姐那里,就送些能让她有面子的吧。”
胤祥欣慰地点点头,说了声好,“伊都立喜欢诗词字画,我恰好有一些,选一幅字给他送去吧。七月,四哥前些时日让人送鲜藕来的时候,顺便提了嘴,说是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四嫂好给你下帖子,请你去吃茶说话。若是你不想去,我就去推了。”
七月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去,四嫂是尊长,哪能让她写帖子,我亲自写拜帖递去吧。宫里是不是中秋有宫宴,那时候你得去参加,我们正好收拾一下回京去。”
胤祥讶异不已,七月朝他笑,挤挤眼,轻快地说道:“我真的没事,我们避在庄子里也不是个事,四嫂最不能得罪。”
七月难得的俏皮,令胤祥心像是有蚂蚁在爬,长臂一伸将她困在了怀里,一点点亲下去,含糊着说道:“你歇好没有,身子好了吗?我想再来一次,不,十次”
第二十七章
中秋一天天临近, 七月在孙嬷嬷与蓝烟的帮助下,忙着送礼收礼,胤祥在一旁看着, 不时搭把手,抱怨几句。
七月听得直笑,他的抱怨无非是回到京城实在是太忙, 太烦,他念叨着西山的红叶,生怕错过了。
先前七月写了拜帖,让孙嬷嬷给四福晋送了去。
四福晋很快回了消息, 邀请七月一起去白塔寺烧香。
胤祥不方便跟着, 与七月成亲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开, 他的意见更大了, 嘀咕道:“四嫂真是,不过是烧香而已,得早起不说, 还要去一整天。白塔寺里面的斋饭有什么好吃,一点味道都没有。”
七月听得笑了起来,拿着手上的礼单走过去,说道:“你帮我瞧瞧, 这样的可会失礼?”
胤祥听到七月让他帮忙,立刻来了精神, 拿着礼单仔细从头看到尾,不要钱地夸着她:“你安排得很好, 比我选的还要妥当, 以后这些事情, 全由你做主。如果你嫌弃麻烦,累了,就交给我来做,只在旁边把把关就好。”
七月听得失笑,伸手去拿胤祥手上的礼单,他顺势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坐下来歇一会吧,瞧你都累瘦了。”
躬身肃立在一旁的孙嬷嬷见状,忍着笑,拉着蓝烟一起,悄然退了出屋。
七月余光看到两人离开,脸微红了红,在胤祥身边坐下,嗔怪地说道:“我还忙着呢,你去写你的字吧。”
胤祥从身后拥着七月,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我一个人呆着写字没意思,等你闲下来,你与我一起写。”
七月无奈说好,胤祥沉吟了片刻,说道:“京城这两年的局势不大好,七月,我们早些离开京城。四嫂那边,四嫂说起来,性情与你差不多,不大爱说话。弘晖去了以后,她就开始吃斋念佛,人比以前还要沉默几分。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不过,你先不要着急,先试探下她的态度再说。”
七月猜想估计是与皇位有关,这么大的事情,绝对不能被搅和进去,马上说道:“我知道了。要不等到中秋过后,我们还是回庄子里去吧。”
胤祥松了口气,亲了下她的脸颊,笑着说道:“好。我以为你嫌弃庄子里冷清,想留在京城呢。”
七月说道:“我向来不喜欢太吵,怎么会嫌弃,我想与你一起去看红叶。”
胤祥握着七月的手,与她细细说起了兄弟福晋们的性情,尤其是四福晋,以及四贝勒府里的现状。
第二天,七月一早就起了床,胤祥不放心,亲自将她送到了白塔寺。
马车快到时,胤祥就开始整理着她的衣衫,生怕她冷着了,说道:“我就在外面的茶楼等你,听经跪着腿酸,你跪一会,就歇息一阵,千万不要撑着。”
下了马车,他尤未不放心,对孙嬷嬷与蓝烟叮嘱了好一堆,见四福晋的马车来了,他方停下来。
领着七月上前,等四福晋从车上下来,两人一起上前见了礼。
四福晋年纪不大,比七月还要瘦一些,眼角布满了细细的鱼尾纹,人看上去颇为随和,朝胤祥与七月还礼,笑着说道:“十三弟放心,我会把弟妹完好无缺还到你手上。”
胤祥听到四福晋笑话他,落落大方一揖,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四嫂了。”
四福晋携着七月的手,在早已候在一旁的知客僧恭迎下,笑着往里走,说道:“我们得快些,不然十三弟该舍不得了。”
七月悄悄横了依依不舍站在一旁的胤祥一眼,随着四福晋往寺里走去。
四福晋转头,仔细打量着七月,说道:“成亲的时候见到你,那时候你累得很,一点精神都没有,如今你看上去精神不错,看来成亲后过得还不错。十三弟这个人,待人用心,谁听了不夸一句,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七月笑着说道:“爷是待人好,这是我的福气,人说否极泰来,四嫂也是有大幅之人。”
四福晋眼中的黯淡一闪而过,勉强笑了笑,与七月一起走进大殿,上前磕头上香之后,跪在莆田上,认真听着主持讲经。
七月听不懂经,跪了没一会,膝盖就开始难受,稍微挪动了一下,继续认真跪着,听得十分专注。
以前她听过一句话,没有信仰就没有约束。好比四福晋那样,不能改变眼前的现状,求神拜佛,心中有个寄托,总比心头空荡荡好。
七月不由得悄然转头看去,四福晋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像是老僧入定般,跪着一动不动。
七月收回视线,学着她那样,听着方丈不高不低的声音,将那些因果报应娓娓道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讲经结束,七月的双腿已经麻木,暗中活动着双腿,孙嬷嬷与蓝烟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孙嬷嬷关心问道:“福晋可还好?”
七月呼出口气,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四福晋。
伺候的嬷嬷丫鬟把她也搀扶了起来,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瘦削的脸庞带着疲倦,不过,先前那双枯寂的双眸中,此刻终于有了些活力。
四福晋朝七月这边看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弟妹可还好?”
七月忙答道:“多谢四嫂关心,我没事。”
四福晋露出了几分满意,七月年纪轻轻,能沉下性子跪这么久,已经极为难得,笑着招呼她一起去禅房歇息。
坐下来吃了杯茶,四福晋看着七月的腿,关心地说道:“晚上回去后,你多泡一阵,让丫鬟给你捏捏腿,明早起来就能好过一些。”
七月笑着谢了,老实说道:“我平时跪得少,一下跪久了,有点儿吃不消,不能与四嫂相比。”
四福晋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呼出口气,说道:“我在佛堂跪习惯了,你不要与我比,这不是什么好事。”
常年在佛堂,七月不知道四福晋在佛前所求为何。求弘晖能早些轮回,求再能生子,或者求来生,能幸福完美。
七月想到自己若要求,应该是多求自己吧。
两人歇了一会,用过斋饭之后吃了杯茶,再去听方丈讲经。
上午跪得久了,下午只听了半个时辰,四福晋与七月再回到禅房歇息。
这次不止是七月膝盖像有针扎,四福晋也不大好,斜倚在榻上,嬷嬷与丫鬟跪在跟前,一下下给她揉着双腿。
孙嬷嬷与蓝烟一并给七月揉着腿,她们揉了许久,七月方感到好过了些。
四福晋挥手斥退的嬷嬷丫鬟,七月见状,忙让孙嬷嬷与蓝烟跟着退了出去。
四福晋脸上浮起了笑,说道:“不满你说,先前爷让我请你吃茶说话,我还担心,你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接近,来之前心里着实忐忑,怕与你说不到一起去。如今见过之后,倒是我着相了,你一颗七窍玲珑心,年纪轻轻却沉稳大气,我实在佩服得紧。”
七月谦虚了几句,“我哪有四嫂说得这般好,只以前我没有出来过,怕自己不懂规矩,惹了大家厌烦。以后有四嫂在,我也敢出来走动走动了。”
四福晋听后,一口应承了下来:“我平时不忙,能有你陪着一起捡捡佛豆说说话,正求之不得呢。爷与十三弟自小要好,经常说起十三弟。十三弟去了江南这些年,爷经常念叨着,担心着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有没有生病。等到十三弟回了京之后,又与你成了婚。爷总算松了口大气,说十三弟成家之后,有了家室,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到处跑,能留在京城,以后能常见着了。”
四福晋的话,肯定代表着四贝勒胤禛的意思,她说得很明白,胤禛希望胤祥能留在京城。
七月不敢断定,胤禛是否希望胤祥能助他一臂之力,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胤禛不希望胤祥离开。
再想到胤祥先前说的京城局势,七月不敢随意答话,想了想之后,笑着说道:“爷从不与我说这些,只说了几嘴在外面游历的趣事。我没出过京城,听了只一头雾水,想不出来那些地方究竟是何种模样。后来爷见我实在不懂,就没再说过这些。”
四福晋微顿之后,笑着附和了几句,说是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女人也管不着。随后转开了话题,说起了家常琐事。
七月静静听着,不时答几句,过了一会,太阳西斜,禅房里暗沉下来。
四福晋站起身,笑着说道:“我们回去吧,只怕十三弟等不及了,下次再下帖子,请你来府里坐着吃茶说话。”
七月应了下来,跟着起身一起往外走去,到了寺庙门口,胤祥已经站在马车边等着。
四福晋笑着打趣了胤祥几句,上了马车离开。胤祥待她一走,脸色马上变了,拥着七月上了马车,说道:“快快回去,你这腿,唉,我就不该让你出来。”
七月一坐下来,胤祥就把她双腿搂在了怀里,不轻不重按了起来。她想阻拦,见到他满脸的心疼,便由了他去,低声说了四福晋的话。
胤祥手下不停,头也不抬地说道:“四哥跟我也提过,你不要担心这些,四哥,他心眼是不大,却不会乱怪罪人。四嫂回去之后,肯定会把你的话说给四哥听,你是女人,四哥不会为难你,他那边,我会跟他好生谈谈。”
七月犹豫片刻,说道:“若是你一味逃避,会不会得罪他?”
胤祥摇摇头,说道:“我会提点四哥一些,肯定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至于以后会怎样,你说得对,我要是真万事不沾身,靠着什么来护着儿女。”
七月见胤祥有了打算,便没再多问。
是她想得太天真,要交好四福晋,借助她的力量做事,首先得胤祥与四贝勒关系好,有了四贝勒的允许,四福晋才会与她来往。
马车到了府里,胤祥先跳下马车,背靠着车门弯下腰,转头招呼道:“你腿不好,我背你回去。”
七月看着胤祥宽厚有力的背,见他一幅她不上去,他誓不罢休的模样,无奈之下,只得爬了上去,被他背着往回走。
胤祥背起七月,往前小跑了起来。七月本来还想问他累不累,被他一跑,惊得忙抱住他的脖子,说道:“你慢些啊,别摔了。”
“放心,不会摔着了你。”话虽如此说,胤祥还是慢了下来,说道:“我想就这么一辈子背着你走下去。”
七月心中温暖甜蜜蔓延,将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会太累,我想与你一起走。”
胤祥温柔地说道:“我背着你,也是在一起走啊。”
七月没有与他辩驳,笑着说好。
进了屋,胤祥把她放在塌上,仿佛意犹未尽,嫌弃地说道:“府里太小了,这段路太短。”
七月笑个不停,下人很快送了热水热药包进来,胤祥挥手斥退下人,端了个小杌子,坐在木桶前,亲自帮着她脱鞋袜。
七月哎哎作声,“我自己来。”忙着收起腿腿往旁边躲。
胤祥手快得很,又有力气,把七月的腿抓了过来,笑着说道:“别动啊,仔细踢翻了木桶。”
七月脚上的鞋袜,被胤祥几下拔了下来,双脚泡进热水里,撩起她的里裤,把热药包敷了在她的膝盖上。
热水与药包的暖意,很快传遍了全身,七月舒服得直喟叹。
胤祥的手伸进水里,轻柔地按起了七月的脚,她感到一阵酥麻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
胤祥盯着水中七月小巧雪白的双脚,眼神渐渐沉下去,呼吸急促起来,抬起头看着七月。
仿佛他也浸泡了热水,眼尾泛着红意,手从脚一点点往上,低声呢喃:“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一并给你揉揉可好?”
第二十八章
中秋进宫领宴, 七月算是作为新妇第一次出席宴会。虽然感到有些紧张,不过她向来冷清,仍然淡淡的, 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胤祥却远比七月紧张,怕她不习惯,担心她被冷落, 被欺负,在马车上不停叮嘱,握着她的手心都开始发汗。
“我知道这样的担心多余,在这样的大场合, 没人会傻得直接跳出来挑事, 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胤祥歉意地说道。
七月清楚胤祥因为关心则乱,心中暖暖的, 原本的那点紧张, 因为胤祥的举动而消失无影踪,抽回手,笑着安慰他:“好了, 看到你这样,我已经一点儿都没事了。”
怕胤祥不相信,格外认真强调道:“真的。”
胤祥不满得很,试图去捉住七月的手, 伸到一半,看着掌心, 讪讪缩了回去。
正欲去拿帕子擦拭,七月已经递了帕子来, 他不去接, 反而把手伸到了她面前:“你帮我擦。”
七月无奈, 握住胤祥的手,仔细给他擦拭着手心的汗,等擦干净之后,饶有兴致地抓着他的手,一根根看起了他的指纹。
胤祥不解其意,好奇凑过来,与她头抵头一并看着,问道:“你在看什么?”
七月从头看到尾,神色略微讶异,然后笑了起来。伸出自己的手,与他的放在一起,指着指尖的指纹,问道:“你看我们这里的纹路,有什么不同?”
胤祥认真看了半天,说道:“我的圆一些,你的长一些。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七月的十个指纹全部是簸箕,胤祥的十个指纹全部是斗。她并不相信这些,只是闲着瞎聊,告诉他以前听到的那些民间说法:“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
胤祥听得高兴不已,兴奋地说道:“我们竟然都是享清福之人,看来我们的姻缘,还真是天注定。”
七月抿嘴笑,她还听到过,说男女手指尖指纹,全部是斗,与全部是簸箕的,彼此之间性格互补,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不过,两人需要历经几世的磨难,最后方能终成正果,从今以后,会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七月不贪恋生生世世是,他们已经蹉跎了前世,兴许这辈子,真能修成正果吧。
到了宫门口,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耐心等着,进宫之后,两人分开,胤祥去了太和殿,七月去了皇太后的宁寿宫。
大殿里,已经坐了好些嫔妃宗室福晋侧福晋命妇,皇太后还没到,坐在一起彼此交好之人,小声地说着话。
七月跟着嬷嬷走进去,先朝着坐在最前面的太子妃福身请安。
四福晋也已经到了,与三福晋五福晋等人,依着品级高低坐在一起,见到她来,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七月迎着妯娌们的打量,垂下眼帘,羞涩地朝她们团团福了福身,跟着嬷嬷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依着品级,七月是贝勒福晋,顺着八福晋坐下了,九十福晋倒排在了她身后。
走上前坐下时,尊着她们是嫂嫂,七月还是对着福身见了礼,九十福晋等人忙起身避开,朝她还了礼。
八福晋看上去颇为爽利,笑容满面与七月打了招呼:“十三弟妹快来坐,十三弟把你一直藏在家里,新妇舍不得领出来见人,这下可藏不住了吧,总算见着你了。”
七月低头含羞一笑,上前坐了下来。原本在与八福晋说话的九福晋,跟着打趣了两句,因着七月隔开了她们,转头过去与十福晋说起了话。
整体上看上去,还算比较和谐。七月想着先前胤祥告诉她,如今朝政局势很混乱,她清楚这些福晋们,肯定会有所偏向,不会真正和谐。
反正她是新妇,只装作羞涩就好,不用过多与她们打交道,省得被牵扯进去。
八福晋很是健谈,不断与七月说着话,她不时答几句,在羞涩垂头得脖子快酸时,皇太后来了,总算解救了她。
众人一并起身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笑容慈祥,说了声免礼,众人齐声谢恩,重新坐了回去。
掌事太监高声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宫女太监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在前面的矮案上摆好了酒菜。
皇太后举杯动筷,众人又是几起几跪,礼仪繁琐至极。七月随着众人起跪,到最后筵席结束,基本没有动筷。
不仅仅是她如此,其他人也一样。恭送皇太后离席之后,殿内众人随后依着品级高低前后离去。
七月跟在八福晋身后走出大殿,四福晋停了两步,与她走在了一起。
八福晋本来在等九福晋十福晋,见状立即与她们走在了一起,笑着说起了家常。
七月只安静听着,并不多话,走出宁寿宫的夹道,便看到胤祥站在那里,她愣了下,其他人都朝她看了过来,一时间,神色各异。
四福晋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十三弟这是等不及了呢。”
八福晋拿着帕子,挡住脸笑得欢快,跟着打趣她道:“快去快去,十三弟都快望穿秋水了。”
七月这下真正有些羞涩了,朝她们福了福身,加快脚步走了上去,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胤祥神色坦然,抱拳朝着周围作了作揖,理所当然说道:“我早就出来了,在这里等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七月还是没有胤祥脸皮厚,小声催促着他说道:“我们快走吧,她们都在看我们呢。”
胤祥本想说随便看,不过见到七月神色窘迫,便加快了脚步,与她一起朝宫外走去,等上了马车,七月方松了口气。
胤祥拿出茶水点心,说道:“宴席上吃不饱,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不然等到了庄子,就该饿坏了。”
先前胤祥安排了要去庄子里赏月,说是郊外的月亮,要比京城里圆一些。
七月愣了下,没想到胤祥这么细心,生怕她赶路饿着,连吃食点心都备下了。
胤祥叉起一小块梨递到她嘴边,她张口吃了,说道:“很甜,你也吃一些。”
胤祥摇头,一本正经说道:“不能分梨,来,再多吃一些。”
梨清甜多汁,七月好似连心都跟着浸在了甜水里。胤祥喂她吃梨,她投桃报李,他喂她一口梨,她则喂他一口苹果。
两人互相喂着吃了一些果子点心,等肚子半饱之后,胤祥揽着七月倚靠在肩上,细声与她说起了前面宫宴上的事情。
“我看到你阿玛了,与他打了个招呼,他问起了你,说是你额涅着了凉,身子有恙抱病在家。我猜你不想回去,已经差张瑞准备了些补品送去。”
皇太后的宫宴基本都是宗室皇家命妇,七月没看到乌氏,并没有多想,没想到她是病了。听到胤祥已经帮她周全了礼数,微仰起头,朝他笑着道了谢。
胤祥趁机低下头,亲在了她的唇上。梨汁的甜,还停留在七月的唇上,只一下,胤祥就一发不可收拾。
贪恋地,辗转缱绻,胤祥恨不得把七月变小,揉进骨血里。
最后在快失控时,胤祥万般不舍放开了手,脸贴在车壁上,贪恋着那点冰凉降温。
七月脸颊绯红,嘴唇跟快滴血一样,鲜红欲滴,眼眸里水波荡漾,看得胤祥几欲崩溃,生生别开头,不敢去看她。
努力待呼吸平稳下来,胤祥转过身,嘀咕抱怨:“你太甜了,我跟吃了蜜一样,吃了一点,还想再吃。”
七月同样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听到胤祥的抱怨,耳根又微烫,嗔怪地道:“熊瞎子吃蜜才舍不得撒手。”
胤祥笑个不停,紧紧搂住了她,说道:“好吧,我是熊瞎子,你是蜜,以后我就不撒手了啊。”
七月怕胤祥会再忍不住来吃蜜,忙转开话题,说起了宫宴上的事情:“先前我进去之后,看到殿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我比她们去得迟,会不会被说张狂?”
胤祥安慰她道:“没事,有人去得早,有人去得迟,只要在皇太后到之前去就行。再说了,去得早的,总会与熟人打打招呼说说话,在现今的节骨眼上,说多错多。宫里那么多人,说不定一个眼神,就被有心人看了去,然后生出一堆文章来。”
七月听得呆了呆,然后说起了筵席上见到的几个妯娌,胤祥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这样做就很好,不用去理会她们。”
胤祥先前说起前世时,七月能听出他吃了很多苦。在宴席上,除了八贝勒与他们府里,只有嫡福晋到场,其他所有的太子王爷贝勒阿哥府里,都有侧福晋在。
在皇子阿哥成亲之前,侧福晋先进门是常事,八贝勒府里没有侧福晋,格格却有好几个。
七月不清楚胤祥顶住了多少的压力,最后只得她一人。前世时他不好过,这世他看似没参与朝堂上的事情,只规矩礼法在那里,日子并不是她看到的岁月静好,只是他独自挡住了那些风雨。
胤祥在外冲在前面,比如他作为弟弟,却越过哥哥们,争来了贝勒之位,给她了尊荣,替她在娘家撑腰。
七月心想,前世时,他也应该对她默默付出很多,给了她抚慰,她才会最后守在他身边吧。
七月心中暖意与酸涩蔓延,脸贴在他身前,轻轻蹭了蹭。
胤祥感受到她的依恋,将她搂得紧了些,笑说道:“前面的筵席还没有结束,我想着你们结束得会早一些,便去向汗阿玛请辞告退,想着早些见到你。”
七月忙担心问道:“你先走了,皇上会不会生气,最后降罪于你?”
胤祥摇摇头,神色淡了几分,说道:“我跟汗阿玛说了,我要出城去庄子赏月。汗阿玛骂我成日就知道玩耍,骂并不代表是生气,我成天只吃喝玩乐,能给他省不少心。”
七月听懂了,只要不在朝堂上搅起风雨,只吃喝玩乐哪算得上什么大事。
皇家亲情不过如此,胤祥额涅早逝,他其实与她一样,在这个世上孤孤单单。
或许,正因为如此,曾给他了些温暖关照的四贝勒胤禛,曾给了他陪伴的她。
前世,他肝脑涂地报了胤禛的恩,这世,他则放弃一切,来还她的恩情。
七月头抵在胤祥胸前,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眼眶湿润,却又笑了。
他就是他,热情仗义良善,如果劝他改变,那他就不是他了吧。
胤祥揽在七月腰上的手,不安分往上挪动,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最想赏的,是你这个月亮。庄子里阁楼上,那里景致好得很,周围的月下美景,一览无余,晚上不太冷,我们去楼上,地上铺上厚皮裘”
第二十九章
月光的清辉洒下来, 能望见远处的隐约的西山,山峦起伏,像是蒙上了层轻纱, 美得不似人间。
晚间的阁楼上,比京城的低温要低一些,七月与胤祥依偎在一起, 身上搭着厚厚的皮裘,抱着膝盖背靠着墙,坐在厚羊毛地毡上,微微仰起头, 望着天际仿佛触手可及的圆月。
旁边的小炉上煮着水, 汩汩响了起来。胤祥不舍得离开,身上肌肤传来的细腻温热, 他拉紧皮裘裹住两人, 偏过头,一下下亲着七月的眉眼。
七月眯缝起眼睛笑,偶尔回亲他一下。胤祥得了鼓励, 呼吸渐渐急促。
前面已经闹了许久,胤祥食髓知味,七月笑着偏开头躲开,伸手去拿扔在旁边的衣衫:“水开了, 我去冲茶。”
出了好些汗,七月的嘴唇已经干燥, 胤祥虽满脸的不情愿,还是马上说道:“冷, 你坐着吧, 我去。”
说完, 用力拥了她一下,感受到彼此的肌肤温温度,好似融为了一体,胤祥才大喇喇起身,捡起衣衫慢条斯理往身上穿。
七月看着胤祥精瘦挺拔的身躯,在月色下,泛着细腻如瓷般温润的光泽,成亲这么久,她看到会害羞,会忍不住想偷看。
似乎察觉到七月的目光,胤祥的动作故意放慢了些,看上去一本正经,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七月红着脸,嗔怪地道:“你穿快些,别着凉了。”
“不会,我身子好着呢,不信你瞧。”胤祥悠然自得转动了一圈,展示自己的强壮后,慢吞吞穿上雪白细棉里衣,再往身上套常袍。
七月瞪了胤祥一眼,含羞带怯,眼眸中波光流传,看得胤祥心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手上边扣着绊扣,边俯身下来,亲上了她的眼眸,扣着绊扣的手指,改成了解开。
又一翻激烈之后穿上衣衫,夜色已深,月凉如水。
两人喝了一盏热茶,吃了些月饼瓜果等点心,谁也舍不得离开。
坐回毡垫上,用皮裘蒙住两人,靠在一起亲亲密密说着话。
胤祥问:“你冷不冷?”
七月答:“不冷。”
胤祥说道:“我有点儿冷,让我再靠紧些。”
胤祥的手,几乎把七月勒进了骨头里,有点痛,却很快意。她真不冷,他身上的暖意,几乎快要把他灼伤。
在秋季天气晴朗的时候,白天可以看到日月同辉。
七月心想,月亮与太阳,应该就像他们此时吧。
“明天我们去山上走一走,我让张瑞去看过了,说是有些红叶已经开始泛红,得走近了才能看见。山上还有好些野山楂,你喜欢吃冰糖葫芦吗?”
胤祥的话说得混乱没有重点,七月却喜欢听。听到山楂,嘴里不由得泛酸,皱着眉摇头笑:“我不喜欢吃,外面的糖吃过之后,里面的果子太酸,我怕酸。”
“真好,我也不喜欢吃。”胤祥笑着亲了七月一下,“我们又一样东西相同了。”
两人平时的吃饭口味相近,七月喜欢吃清淡的饭菜,胤祥也一样。她喜欢吃甜,胤祥在宫里长大,满人吃得更甜,糕点都是又甜又腻。
他细心得很,看到她几乎不碰糕点之后,便吩咐厨房做了几种不同口味的出来,她哪一种吃得多,以后再拿上来的点心,便换成了她喜欢的口味。
一般在大清,听起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其实不管内外大事,都是男人做主。
七月以前认为,虽说胤祥开明,她嫁进来之后,不过是她掌管中馈,管着后宅,他管着外面。
成亲之后,不管内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商量着处理,收入与支出的账册他们一起看。
他花费一笔银子,都会告诉她用在了何处,哪怕是当时没有来得及说,在账册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看过之后一目了然。
七月的嫁妆虽不算多,胤祥没有把这笔账,记在府里的公账上,而是算作她的私人财产。
真正坦荡,心胸开阔。
七月想,哪怕是以后他变了,曾有过的这些时光,能抵过岁月长。
月亮渐渐西斜,空气里的露水愈发重,胤祥怕七月着凉,依依不舍拉着她起身,说道:“我们明晚再来赏月。”
七月说好,牵着手一起下了楼,回去院子洗漱歇息。
谁知,他们第二天没能去成西山,晚上也没能上阁楼赏月。
胤祥担心七月着凉,她人好好的,先前他还吹嘘自己强壮不会生病,谁知到了半夜,他身体开始不舒服,头晕无力。
七月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身边胤祥的辗转反侧,平时他怕吵着她,几乎没有动静。
正感到不对劲,听到胤祥好似坐起了身,七月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见胤祥正从床尾绕过去下了床,不禁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胤祥头疼欲裂,知道自己肯定是病了,怕影响到她睡觉,将病气过给她,起床想要去暖阁里坐一会。见七月已经被吵醒,忙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快睡吧。”
七月听他说话声音都哑了,马上坐起身,探身过去拉住他一摸,脸手都发烫,把他往床上拉,说道:“你快上来,外面冷。”
胤祥坐回床上,歉疚地说道:“我身体不大舒服,估计是着凉了,你别担心,吃些药就会好。七月,我不想与你分床睡觉,可是我怕把病气过给你”
七月听得皱起眉,果断地打断他,连声说道:“你先别说那么多话,去躺着,我去让人给你请大夫。”
胤祥听到七月干脆利落发号施令,许久未曾见到她这一面,不由得楞在了那里。
七月下了床,手脚麻利穿好衣衫,点亮屋里的灯,走出去唤人吩咐了一通:“多烧热水,爷的干爽里衣多拿两套进来。张瑞,附近村子的大夫还算不错,你去请的时候客气些,大半夜的别吓着了人。”
胤祥斜躺在床上,视线一直追随着七月的身影,看到她有条不紊指挥着下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前世时,她也这般利落,那时候他感到很吃惊,没想到她瘦弱的身躯,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以前他生病时,七月总是会陪伴在他身边,告诉他不是什么病都有病气,像是他腿不好,就不会把病气过给她。
生病到后来,他膝盖上的病痛扩散到全身,每天痛得崩溃,睡不着吃不下。活着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楚。
最后,他拒绝吃药,只一心求死。
她对他说,如果痛了,他可以大哭大喊,男人照样可以叫累,不用顶天立地,可以脆弱。
她最后也没勉强他,沉默守护陪伴,因为她的平静,胤祥生命的最后时光,难得忘却病痛,获取了片刻的安宁。
不知道为何,胤祥这时候的记忆特别清晰,那些以为遗忘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仿佛发生在昨天,现实与梦境交错,他一时分不清了。
有时,眼前是她沉默着忙碌的模样,有时,眼前是她从容不迫安排指挥下人的模样。
七月倒好一杯清水,见胤祥不错眼地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爱意,愣了下把水递过去:“你先喝些清水润润喉。”
胤祥不去接水杯,耍赖地说道:“你喂我喝。”
七月失笑,斜坐在床沿上,喂胤祥喝完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亲手给他换了身里衣。
胤祥喝过水换过衣衫,舒舒服服躺好,张瑞领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诊过脉开了药,所幸胤祥只是着了凉,吃药之后,等热退了就能好转。
张瑞送走大夫去熬药,七月见外面天际已经泛白,说道:“等下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药。别到时候吃过药,饭都吃不下了,吃饱才有力气,百病不侵。”
胤祥眼里含笑,温柔地说了声好,“我以前生病时,你总这么对我说。”
七月愣住,见胤祥脸色惨白,嘴唇起皮干燥,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问道:“你以前也经常生病吗?”
胤祥想起前世破败不堪的身体,神色黯淡了瞬,说道:“是膝盖的病,鹤膝风。”
他见七月神色不解,曲起腿,指着膝盖解释:“开始是这里肿胀,吃药之后没有好转,经年累月,这里就越肿越大,经常痛得走路都困难。后来,病痛扩散开到全身,无一处不痛,像是在被抽筋剥骨一样。”
胤祥从不是夸张之人,他说得轻描淡写,七月只一听就跟着骨骼发寒,真正病痛时的感觉,她已经无法体会。
“七月。”胤祥抬头看着她,眼底藏着惊惶与无助,声音中不自觉就带着几分颤意:“如果我以后,还是会得这样的病,我就得先离开你了,不是我不想兑现诺言,实在是我无能为力。”
七月医学知识有限,大致猜想胤祥是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沉吟片刻,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坚定而清晰地说道:“前世大夫肯定告诉过你,要如何保养身子。现在你还年轻,没有开始生病,就从现在开始做起,远离那些可以致病的东西。既然已经重活一世,不管是朝政危机,还是身体的病痛,都一定能避开。”
七月的手心温暖干燥,声音不高不低,令胤祥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就平静下来。
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好,我都听你的,这辈子我不再冲动行事,不再喝酒,吃喝上都会注意着。”
“还有件事。”七月听他说完,突然严肃说道。
胤祥不解看着她。
七月微微一笑,说道:“阁楼上太冷,以后我们绝不能再在那里,不穿衣衫看月亮了。”
第三十章
胤祥这次着凉, 以为会很快好,谁知吃完药之后,发热退去, 却开始咳嗽。
白日还好,到了夜里睡觉之时,莫名其妙地, 喉咙开始发痒,咳个一两声。
咳着咳着,就停不下来,越咳越厉害, 咳得干呕, 头都快爆炸,五脏六腑一起翻滚, 直到快天亮时, 方能安稳下来。
请了宫里太医来看,开了好几次方子,始终不曾见效, 断断续续咳嗽了近月余。
最后连康熙都惊动了,亲自过问他的脉案,让太医正每天赶来请脉。
康熙一动作,其他的阿哥朝臣们紧随其后, 皆亲自上门来探病。
七月看得暗中焦虑不已,想到胤祥前世的身体, 真怕这世,他再重复走上以前的老路。
胤祥也不好受, 晚上咳嗽太吵, 怕吵到七月睡觉, 他只得搬去前院住。
刚开始生病的时候,他与七月以为的一样,认为不过是小病,很快就会好,总算时时刻刻依赖着她,撒娇耍赖,称自己不舒服,让她喂药喂水。
等真正不舒服,夜里咳得彻夜难眠时,胤祥却不会告诉七月,还下令张瑞也不许说出去。
两人分开,七月关心他,他思念七月。
想念晚上两人躺在床帐围起来的城堡里,耳鬓厮磨,说着私密的情话,或者不知疲惫的亲吻。
与七月的分房令人难受,最令胤祥担心的,还是康熙的关心。
康熙虽是好意,胤祥却沉默了下去。
命运好似一条暗流涌动的河流,不知在哪一段,会将人卷进去,吞噬其中。
庄子里比京城冷,先前七月本来打算回京去住,见到胤祥沉默,她大致猜出了其中的原因。
反正庄子里有炕,就是下雪都冷不到哪里去,干脆留了下来,借着胤祥养病的借口,所有人都不见,关门谢客。
京城的深秋,天蓝得醉人,庄子里的果子都成熟了,朝着太阳方向的柿子已经泛红,冰凉的空气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胤祥总是对七月说,他身体没事。七月哪能不知道,他真没事的话,就该回后院来住了。
他不说,七月亦不多问,只换着花样,想尽办法照顾他。
厨房里每天摘了新鲜的果子,大枣清甜可口,拿来做了枣泥糕,熬了枣汤。
新鲜的板栗,除了做成板栗炖肉,炖鸡之外,干脆埋在炭盆里,只需一会,屋子里都是板栗的甜味。
胤祥晚上咳嗽睡不好,就让他白天多睡一会。吃饭没什么胃口,七月尽量让他多吃奶肉蛋,加上新鲜的菜蔬与果子,保证他身体所需。
在七月的精心照顾下,胤祥病了近月余,只睡不踏实,脸色不大好,人却没事,半点都不见瘦。
胤祥没瘦,七月却瘦了一圈,原本清瘦巴掌大的脸,只剩下了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
天气一天天转凉,西山的红叶,像是着了火,红透半边天。
七月在阁楼上远眺了一会,转过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顿觉意兴阑珊,然后下了楼。
思索片刻,唤来张瑞吩咐了几句。
胤祥睡醒之后,看着屋子花瓶里怒放的红叶,闭了闭眼,然后猛地起身下了床,直奔后院而去。
七月用过午饭之后,见外面太阳出得好,舍不得午睡了,换了身利落的衣衫,准备与孙嬷嬷与蓝烟一起出去采野菊花。
正走到门口,见胤祥大步走了过来,不禁怔住,仔细打量着胤祥的神色,见他脸色还好,略微放下了心,迎上前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没事,睡不着了。”胤祥打量着七月,问道:“你要出去?”
外面凉,七月怕胤祥被风吹了再着凉,转身往屋里走,说道:“我准备出去采菊花。你吃过饭没有?”
胤祥跟着七月进屋,洗漱之后吃了碗鸡汤银丝面,便兴致勃勃拉着七月出去:“你先前是不是准备出门,走,我陪你去。”
外面吹着风,七月怕他吹后会难受,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胤祥难得倔强,坚持着要往外走:“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走啊,我真没事。”
七月望着胤祥神色间隐隐的戾气,心里叹息一声,吩咐张瑞去拿了大氅来,伺候他穿戴好之后,一起走了出去。
胤祥与七月牵着手走在前面,下人们远远在后面跟着。田间地头,摇曳着金黄的野菊花,七月没有去采,享受着与他难得走在一起的闲适安然。
“七月。”胤祥侧头看着七月,轻声唤她。
七月转头看去,迎上了他的目光,嗯了声。
胤祥挤出一丝笑意:“我好久都没有与你一起走在太阳底下了。”
七月恍惚笑,是已经很久了。
胤祥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段时日,真正辛苦你了,七月,我真的抱歉。”
“山上的红叶已经红了,我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与你一起赏红叶。汗阿玛的关心,带来的麻烦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是看不见的命运。七月,你怕不怕?”
七月静默下来,认真思考着胤祥的问题。
她前世时曾想过,为什么命运对她会如此不公。
后来生病时,她一度更是灰心绝望,以前过得不好,至少还有健康的身体。
后来生病久了,她开始怀念起那些没有病痛的日子,后悔为何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抱怨,白白浪费了那些时光。
现在,她与胤祥似乎又面临着以前的境况。
如果以后会更难,他们就该珍惜现在的好时光。如果以后会没事,他们提前陷入绝望,根本毫无意义。
待想明白之后,七月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你不用抱歉。我知道自己瘦了,孙嬷嬷每天都换着花样,让我多吃一些,好长胖一点。但是我真没事,我精神好得很呢。”
前世时,她总是这样安慰他,说她很好。那时胤祥听后没有多想,以为她正的很好。
胤祥后悔心痛不已,她怎么会好,将心比心,如果真好的话,她怎么会日渐消瘦。
“七月。”胤祥看着远处的田野,神色黯淡下来,嘴里苦涩蔓延、低声说道:“你很聪慧,这段时日的扰攘,你肯定看出了端倪门道,所以闭门谢客。我以前想得很简单,以为自己避开,就不会再与以前一样,当大浪卷来的时候,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被迫被卷入其中。”
人太渺小,如砂砾尘埃,风一吹就散了。七月以前兴许会消沉抵挡,现在她不这般想,无数的砂砾汇聚起来,就是一股大的力量。
她不是一个人,胤祥也不是一个人,他们两人加起来,总能勉强抵抗一二。
七月说道:“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事情,现在没人再来,庄子里也清静了。你还好生生站在这里,我也好生生站在这里,我们都没事呀,所以,不要担心,只管养好身体再说,好吗?”
胤祥愣了下,一时没有做声。
七月看向胤祥,深幽的双眸里,有太阳的光芒坠入其中,闪亮无比:“还有我呢,而我,是从你这里得到了勇气。”
胤祥凝望着七月眉眼间的坚韧,想到花瓶里怒放的红叶,萦绕在心间的阴影被驱散,他真正笑了起来,弯下腰,采了朵小野菊,蘸在她的发间。
七月偏过头,笑着问:“好看吗?”
胤祥望着她难得娇俏的笑,心间激荡,忍不住俯身下去,想到自己的身体,忙生生止住了。
旋即,脸上一片温软,七月垫着脚尖,亲了上来。
胤祥呼吸渐渐急促,与她分别了太久,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去。
七月哪能不知道胤祥的变化,抿嘴朝他一笑,轻快地往前跳着跑开了。
胤祥狼狈地站在那里,微微弯着腰,努力呼气吸气,等着身体恢复原样之后,大步追了上去。
待太阳一西斜,七月就催促着胤祥往回走:“采了很多了,留一些吧,等下次再来。”
胤祥知道七月是担心他的身体,笑着说了好,与她一起往回走,闻着指尖隐约的菊花香气,说道:“我怎么觉着,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野菊花,比院子里种的那些菊花还要香一些,早知道就不栽种那些没用的花了。”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名贵的墨菊等花,姹紫嫣红开得正盛,七月笑着说道:“那是因为它们的用处不一样,不能这样比。院子里的花,主要是拿来观赏,这些野菊花,可以拿来泡茶喝,做枕头。没有什么花是没用的。”
胤祥琢磨着七月最后的话,心境愈发开朗。
每一天,都是必须过的一天,对人自身来说,不管好坏,皆是自身的缘法。
彻底想通透之后,胤祥心情不错,身体跟着彻底好转,怀着激动的心情,喜滋滋搬回了后院。
为了给七月一个惊喜,胤祥下令张瑞先不要声张,早早起了床,连脸都来不及洗,迫不及待往后院跑。
一进屋,七月已经起了床,正在暖阁里,与孙嬷嬷与蓝烟说着什么。见到他来之后,孙嬷嬷与蓝烟马上福身告退。
胤祥神色疑惑,打量了几眼她们两人的背影,再看向同样微笑着的七月,问道:“她们怎地这般高兴?你莫非也知道我要搬回来了?”
七月顿了下,脸上的笑意更甚,高兴地说道:“你身体好啦?真是太好了,喜上加喜。”
胤祥莫名其妙看着七月,她轻抚着肚子,神色温柔,说道:“我的月事已经很久没来,孙嬷嬷刚刚还跟我在说,估计我是怀孕了。”
如一道惊雷在头上炸开,胤祥的脸色变换不停,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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