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回到正院,乌氏正在门口焦急张望,七月一走近,不由分说伸手拉住她往屋里走:“你怎地这么慢,你阿玛找你,仔细耽误了正事。”
马尔汉的随从上前请安:“七小姐,德主子要见七小姐,老爷差奴才回来接七小姐进宫。老爷说,让七小姐不要担心,只需记得规矩,好生回话,不要丢了兆佳氏的脸面。”
七月愣住,马尔汉说这几天选秀就会有结果,她进宫肯定与亲事有关。
乌氏在紧张地指挥身边嬷嬷丫鬟们:“快去拿衣衫首饰来,头发也要梳过,还有脂粉,我的头油,头发得梳齐整.....”
随从到外面去等候,七月看着屋内的忙碌与紧张,她像是个旁观者,完全置身事外,任由乌氏给她梳洗换装。
七月的衣衫颜色向来鲜艳,各种深深浅浅的粉,红,明亮的蓝。
她喜欢素净,乌氏却说年轻姑娘,不许穿得老气横秋。七月的所有衣衫,全部由乌氏决定颜色样式。
雪露与乌氏的丫鬟一起回院子,捧着七月的衣衫首饰匣子到了正院。
七月坐在妆奁前,看向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多了几副金耳钉与金镯子。
七月垂下眼皮,没有去看立在一旁的雪露。
乌氏看向镜子,选了副最大的金耳钉给七月戴上。
七月有些时日没戴饰品,耳洞已经快长满,乌氏皱着眉,用力将耳钉戳了过去。七月疼得头一偏,乌氏用力按住她的头:“别动,仔细头发又散了。”
头顶挽着的发髻,上面抹了头油,油光水滑,在铜镜里闪闪发亮。
乌氏拿着胭脂往七月脸上扑,粉飞散开,飞进了眼中。
为了不给兆佳氏丢脸,七月不能有任何的不满反抗,闭上了眼睛。
一通折腾之后,乌氏总算满意,说道:“好了。”
七月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粉红色常袍,外面套着镶嵌宝蓝裹边的同色褂子。脸颊上两团粉红胭脂,嘴唇上朱红口脂,她难得微笑。
里面的人,看上去像是梦游娃娃。
“雪露,雪露呢?”乌氏转身找雪露。
雪露立刻窜上前,福了福身说道:“夫人,奴婢在。”
乌氏退后一步,从上到下打量着雪露,眉头微皱,最后勉强说道:“就这样吧,你记得要伺候好七小姐,在宫里不能乱东张西望乱走动,若是违了规矩,仔细着你的脑袋。”
雪露能跟着进宫长见识,早就兴奋不已,这时飞快看了眼七月,脸上堆满笑,规规矩矩应道:“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尊着夫人的吩咐,伺候好七小姐,不会丢了府里的脸面。”
七月眼眸微垂,淡淡地道:“换个人吧。”
乌氏怔住,雪露笑僵在脸上,咬了咬嘴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说道:“七小姐,奴婢打小伺候您,不知何时得罪了七小姐,奴婢不敢求七小姐的谅解。只现在马上要进宫,可不能让德主子等,您让夫人现赶着,哪来得及另寻人伺候您。七小姐,若是您对奴婢不满,等出宫之后,您再罚奴婢也不迟,何苦在眼下的节骨眼上为难夫人。”
乌氏眉头皱得更紧,七月指向旁边乌氏的丫鬟蓝烟:“她跟我去吧。”
蓝烟平时话不多,做事稳妥可靠,七月有次见到她,在偷偷喂府里一只断了腿的野猫,神色温柔怜惜。
乌氏头疼得很,七月在她面前向来听话,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乖巧懂事得很。
如今七月突然来这一出,乌氏没功夫问个清楚明白。
再看雪露,她哭得双眼通红,哪能让她这副面孔进宫去,当即下了决断:“蓝烟,你跟着伺候七月进宫。”
蓝烟被七月突然点名,一时也呆住了,这时回过神,恭敬地应了是。
七月朝蓝烟颔首点头,没去管跪着哭的雪露,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乌氏亲自将七月送到了二门外,拉着她低声说道:“这次进宫去,估计是你的亲事有了着落,能得娘娘亲自相看,你阿玛又是朝廷重臣,对方门第肯定不低。你可不要出了岔子,把大好的机会都丢了,多跟着你六姐姐学,记得拉扯你的弟弟。”
六月嫁给了大学士伊阿桑的三子伊都立,伊都立举人出身,时常指点关柱的功课,六月也不时差丫鬟给关柱送各种衣衫补品。
乌氏反复叮嘱:“要记得你阿玛的话,不要忘了规矩。在主子面前,一定要懂事知礼,若是问了你弟弟,你可知道怎么回答?”
七月静静看向乌氏。
乌氏着急起来:“哎哟,你弟弟当然是孝顺又聪明,读书好骑射万般好。不过在主子面前要谦虚些,总不能越过了阿哥们去。你得答,关柱断不能与十三爷十四爷比,尚能拿得出手。你可记得了?”
七月眼中讥讽闪过,一言不发上了车。
乌氏气急,想要追上去,嬷嬷忙劝阻了她:“夫人,时辰不早了。”乌氏只得悻悻作罢。
蓝烟规矩,只敢蜷缩着坐在角落的小杌子上,七月指了指身边,说道:“坐这里来吧。”
蓝烟顿了下,大大方方道了谢,依言坐在了七月的身边。
七月没再说话,她向来喜欢安静,雪露太吵,太贪心,太得寸进尺。
她以前不说,一是因为懒得理会,二是雪露是乌氏亲自给她选的丫鬟。
雪露在乌氏面前向来表现得很好,如果她告状,乌氏只会认为她无理取闹。
乌氏给她的,不管是人,或者是东西,怎会有任何不好。
七月也没有想过,以后要把蓝烟留在身边。因为她深知明明不喜欢,却被强迫接受的苦。
蓝烟留在乌氏身边,比留在她这个边缘人物身边要有前途。
七月一路沉默,蓝烟只关心问了冷暖,便安静坐在一旁。
七月很喜欢蓝烟的聪慧,随即又感到淡淡的遗憾。
就算雪露被赶走,乌氏会另选一个她觉得好的丫鬟,派到七月身边伺候。
马车在神武门停下,德妃宫里的奴才等在那里,将七月带进了永和宫。
德妃端坐在东梢间的花梨木炕上,七月垂着头目不斜视,上前规规矩矩磕头请安。
德妃笑着说道:“起吧,过来这里坐,上次选秀都没能好生看过你。”
嬷嬷在德妃下首摆了张圆杌子,七月应是,上前侧身坐了一半,微微仰头,垂下眼睑由着德妃打量。
德妃端详了七月一阵,笑着说道:“倒是个生得好的,平时你额涅进宫,也没有领你进来让大家瞧瞧。也是,都是做额涅的,我能明白你额涅的爱女心切,女儿这般如花似玉,哪舍得带出来,得藏在身边好好疼。”
七月藏在衣袖里面的手,紧紧拽成了一团,她两世都未听过如此直白的夸赞,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德妃把七月的紧张都瞧在了眼里,不过,大臣家的夫人小姐,进宫见到她,没几人能不紧张。
她并未在意,温和地说道:“倒是个害羞的。平时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呀?”
平时七月在兆佳府上,几乎足不出户,关在屋里写字画画。
乌氏不止一次告诉她,姑娘家只需认得几个字,当不了争眼瞎就行。又不用考女秀才,多学茶饭针线,管家理事,伺候公婆夫君方是正事。
七月回答道:“回娘娘,奴才在家中跟着额涅学习管家理事,闲暇时做些针线活。”
德妃点点头,说道:“这样好,姑娘家要学会持家,嫁人以后,方能伺候好夫君。”
七月手拽得更紧,德妃总算说到了正事,她屏声静气,等着下半辈子命运的安排。
哪知,德妃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开了话题,闲话起了天气衣衫料子。
七月只恭敬聆听,偶尔附和德妃一句。说了一阵子话,德妃赏赐了七月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手镯,便让嬷嬷把她送了出去。
七月走出永和宫,天空还在飘着秋雨,阴沉沉的天,宫阙重重,朱红的涌道,似乎长得看不到尽头。
风呼啸着卷起雨丝扑在脸上,七月晕沉沉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也不知她答得可妥当,有没有丢了兆佳氏的脸。
七月呆住,旋即自嘲一笑。她首先关注的不是亲事,而是把兆佳氏的脸面放在了最前面,看来乌氏的反复强调,成效显著。
蓝烟并未能进屋一起见德妃,只在奴才歇息的耳房等候。
七月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蓝烟暗中打量七月的神色,也不知见到德妃的结果。
蓝烟思索着,守着规矩并未多问,悄然把油纸伞朝七月头顶移过去了些,挡住了前面飘来的风雨。
甬道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七月抬头看去,一前一后的身影出现在甬道口。
走在前面的年轻男人,身形高瘦,穿着宽松的圆领深青常袍,手上握着把乌木柄黑绸伞,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他静静伫立片刻,然后迈步走上前,姿态闲适,带着说不出的洒脱恣意。
七月不认得他,知道能在宫里随意行走的,非富即贵,远远朝他福了福身,规规矩矩退避一旁。
那人走到她面前站定,颔首还了礼,声音温润,含笑说道:“七小姐,在下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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