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后饥荒席卷了整个村寨,她伏在死般寂静的雪洞里,左大臂还嵌着旁边干瘪尸体的牙,酱紫色的脸皮油纸似的裹在颅骨上,勉强称之为眼窝的地方深深地陷了下去,看着像两个黑窟。
她就这样趴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她从黑沉的死亡之海里捞了起来。随即是一个男音:“是这个吗?”
风大得很,勉强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纯白一片,剩下就是刻骨的冷。上方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应该是个女人。
她试着偏头去看,一个模糊的人形投下阴影把她罩住,顶上是刺眼的光。她旋即移开视线,只见那人如瀑青丝上缀着一小片雪,是六边形的。
紧接着画面扭曲变幻,她似乎长大了一些,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从濒死的弃儿一跃成为声名显赫妖皇的养女。
行宫里侍从无数、食客如云。鳞主夫人明姬更是来自放逐之地的妖都巫族。巫族血统高贵,被称为四脉之首。明姬还身怀未卜先知秘技,惹得访客携奇珍异宝踏破门槛,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
最后,风停雪止,来往的宾客消失了,侍从不见了,妖皇夫妇也离开了,偌大的行宫只剩下她自己。
“很久没见过焚川行宫了。”清醒后戴月喃喃自语,“我居然还活着。”
她想从塌上起身去找明霓夜,只感到一阵眩晕。
身上一点修为也无?
她退而求其次,抬起被重创的右臂,骨肉俱在,看上去完好无损。
左手掌心有个指甲盖大的金环图腾,看到这个戴月才反应过来,明霓夜和她缔结血契了。她昏迷前右臂已经支离破碎,身上的经脉没有一根是完整的。伤成这样,再好的医修都救不回来。
除非动用妖族的血脉之力。
也就是说,男主眼馋的东西被自己无意间得到了?
戴月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你一手带大的、和你相依为命的女孩只是一本龙傲天文中的短命女配,她会被踩碎自尊夺走一切,而你会因她而死,是迫使她滑向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会怎么做?
戴月自从重生之后,每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向男主复仇?她算了算自己的年龄,离暴毙还有五十年。男主身上棘手的地方是他的“夺运系统”,他的四个姬妾里有三个都是濒临灭绝的特殊种族。难道他就是依靠夺取一族的气运升级的?
如果是这样,戴月要做的就是死守明霓夜的秘密,再和那些未来姬妾们搞好关系。原著里这位男主功绩上还说得过去,感情上可是个火坑,在夺运系统面前没有一个姬妾能善终。
《神道逆天剑》里“姬妾”这种生物,除了添乱惹麻烦,存在的价值仿佛就是男主掌控欲之下驯化的家畜,一个比贪恋权势更好的借口,或是被杀之后让男主大彻大悟翻身打脸的“契机”。
反正她不要明霓夜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想无辜的女孩被推入火坑。
“明弓真人*,掌门有召。”门外立着一道水色影子,听声音比较陌生,不知道是哪个峰头的师妹。
“多谢,我这便去。”戴月应声。
戴月这几日在自己的房间中养伤,回宗门之后还是第一次出院门。没想到路过肖崇云师叔的清渠峰时,几个洒扫弟子见了她却阴沉了脸色,但礼数上没有差池。
刚要进殿却被护卫拦下,戴月偏头一看,是老李头。
“肖长老还在里面,小月你要不去避避?”老李头压低声说。
戴月刚要回话,殿门却“啪”地被踹开。她冷不防与肖崇云四目相对,瞬间背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但她向来是个硬骨头,强撑着不肯低头。
肖崇云眉间拧成川字,化神期大能的威压铺开,戴月旧伤未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又听殿内传来她师父的声音:“你好自为之。”肖崇云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殿十分高,中间立着四根承重柱。这柱子大约是用什么密度极高的黑色木头制成,触手生寒,击之有金石声;朝上看,柱顶雕刻了四圣兽,镇守四方。
时近傍晚,烛台一霎齐亮,只是微光荧荧,殿顶繁复的纹理掩藏在沉暮中,恰似天机捉摸不透。
甘于卮面上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也只字不提方才的闹剧,过问了几句身体后便支起传音结界:“如今景象也算是殊途同归,后莫要做些危及性命的事,教我愧对老友。”
戴月低声道:“谢师父关心,弟子谨记。”
甘于卮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戴月:“处理庶务,琐碎无趣。也不知何时能够解脱。”
戴月对试探故作不知:“师父操劳了,多注意休息。”
“如今修为尽失,你有什么打算?若还没打算好,下月新弟子便要到了,届时你跟着他们重修……相关准备我已安排妥当。境界跌落事小,保住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平日修炼莫要钻牛角尖,以免损了心性。”
戴月笑意渐深,她的师父面冷心热,碍于肖崇云长老的身份才只收过她和明霓夜两个徒弟。
他不懂得怎么和小辈相处,关怀和慈爱表演不来,还搞得明霓夜这个真·小孩有些害怕这个严肃的师父……好在幼时戴月比较“早慧”,和师父相处还算不错。
戴月应下:“我会去的,师父,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清源峰上太冷清,多物色些师弟师妹,日后也好帮衬你。”
清源峰是掌门亲传弟子的居所,平时戴月和明霓夜住的地方,整座山只住她们俩确实冷清了点。
戴月心头一跳:“师父,给你物色归物色,帮不帮我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不会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让她当下任掌门吧?肖崇云那个脾气没把她劈了都不错了。
甘于卮笑了:“明霓夜近来在天池秘境养伤,若是她父母的旧人找上门来,你预备如何处理呢?”
戴月冷静下来,听这话音,画的饼可能只是拉拢她的手段。她反而松了口气:“我会尽量对宗门其他人保密,超出能力范围我会向您求助的。”
走之前甘于卮又说:“如此年纪,练至《归一决》第四层实属不易,你很有天分。”
戴月讶异师父对她剑法进度的关注,只把这难得的肯定归因于师父担心她就此自闭了。
明日新弟子入宗,戴月把师父给的挂坠戴上,镜中呈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师父安排的人在门外候着了,他看上去十分着急,仿佛之后还有别的要事。
“为什么要我女扮男装?师父有什么深意吗?”戴月心想。
把戴月送到外门之后,领路人连叮嘱都来不及说,急匆匆地走了。
戴月在院落等了快两个时辰,发现这个院子有很多隐秘的门。终于走出来一个守门小哥,“你也是走后门的?喏,去里面第五间,明天那些接新弟子的船才会从凡人界回来,你们就在这先住着吧。”
可能是很无聊,这小哥自来熟地问她:“哪家长老塞你进来的?我,李四,是今个值守的外门弟子。你叫什么,咱俩混个脸熟。”
戴月也佯装热络道:“万笺枢岳长老是我姑奶奶的堂兄的爷爷,我叫岳代,李哥叫我小岳就好。”
“小岳你这人能处,不像那个……”李四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对,忙转移话题,“万笺枢啊,那可是个肥差,发达了带带老哥呗。”
戴月自然满口应下。
第五间是个单间,原本对面应该还有一张木床,好像被移走了,地上剩着一个印子。前几间房门没关,里面布置类似宿舍,看着能住两三个人。
戴月准备进去的时候发现隔壁也是单间,里面走出一个少年。
少年黑发如墨,随意束在脑后。他腰间的剑用布条紧紧缠住,只露乌玉剑柄,显出一点古拙的端倪。以戴月两辈子的阅历才认出,那玉是有价无市的镇邪玉,温厚止杀,作剑柄实在大材小用。
戴月出于礼貌打了招呼,那少年转过头睨了她一眼,廊间风中发尾轻晃似狼尾。他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审视和警惕,浓眉斜飞入鬓,眼睛窄而细长。只是冷肃神色冲淡了秾丽,这使他看着像柄夜色深处寒光湛湛的艳刀。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戴月:长得帅了不起啊?
修为尽失只好徒手整理房间,正铺着床,一个少女推门而入,戴月和她面面相觑。对方面上波澜不惊,发丝却有些凌乱,仪态端方,衣料首饰成色颇佳。
戴月:哪来的富二代?
戴月挑眉:“您哪位?”
那少女不慌不忙地拢了拢头发,“我乃大齐帝姬容岚,来时已晚,无处栖身,能否借宿于此?”
她看戴月表情松动,又说,“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就好。”
“哦,”戴月说,“不行。”
“我这个人比较保守,男女有别,容姑娘还请另寻它处。”
“你是女子,我看得出来。”
戴月面色不变,难道自己被诈了?
用了师父给的东西不应该露馅啊。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容姑娘,你有小字吗?”
容岚见她转移话题,也不介意:“小字澄鉴,澄为涤荡,鉴为照世。”
戴月抿唇不言,迅速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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