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濯筠的本命灵器是眼前这架朱弦皓身的瑶琴,原本幽暗的待客室因为这架瑶琴的出现竟生生亮了几分。
戴月凑过去细看,玉质琴身上每一道纹理都光蕴内敛,仅是看着就觉得心境平和。朱弦在烛火跃动间镀上了细腻的金红色光泽,仿佛伸手一拨就能听到绝妙的琴音。
令狐绥美目微凛,似乎欲言又止,随即她绽开一个笑,“希聆真君的琴果真不俗。”
戴月直觉有些奇怪,还没等她开口问,令狐绥又道:“本店恰好也有一根漱玉弦,它若能被希聆真君收入囊中,也算不辱出身。”
令狐绥伸手一握,手里多了一根雪白的弦。姜濯筠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没有推辞。
离开的时候,那位风情万种的店主还把她们送到了门口。
夜风微凉,灯火阑珊,如果不是背上还背着一个祖宗,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有情人互诉衷肠。
后半夜,叫卖的小贩也乏了,胳膊拄在膝盖上,睡眼惺忪地看摊。
静谧的环境让戴月原本怦怦直跳的心也跟着舒缓下来,一路走着,灯火与树影在姜濯筠身上流淌而过。
眼神上移就是她的侧脸。
她好像不开心。
顺着夜市的路直走到尽头是观星台,深色夜幕中繁星漫天,与零零碎碎的灯火相映成趣。姜濯筠把风中飞扬的青丝拢到耳后,沉郁的眼中装着一片星河。
戴月没有看天上的繁星,也没有看地上的灯火,她只在意这片浸在水里的星河。
“你在难过。”戴月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是因为不喜欢那根琴弦吗?”
起风了,云间月色迷离,姜濯筠纷飞的袍袖投在黯淡的影子里成了折翼的蝶,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其实我与那位令狐真君并无不同,成为音修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
“正如那位真君所言,音修最重要的‘琴心’我是修不出的。”
“就因为我这可笑的炉鼎资质,我要求我的大道,甚至只是想凭自己活下去都像一个奢望。”
“那根琴弦,不过是令狐真君对我的怜悯。”
这是个人,她会有自己的不甘。
她不是纸上三言两语就能代过的浅淡的白月光,她不是无喜无悲的神女剪影,她不是被用来驯化的、用来满足任何人可悲虚荣心的女角色。
她会痛苦,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戴月忽然想起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姜濯筠的情景,当时她还没意识到这是一本小说,她只觉得姜濯筠如高天孤月一般扎眼,群星熠熠不及她璀璨。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原著会给这样的人,一个让人无法释怀的结局。
那时候这位希聆真君的琴弦还是皎月般的白色,只常用的弦上微微泛着一些绯色。常用的弦……戴月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朱弦,是血的颜色。
漱玉弦,质硬而密,到底要练成什么样,才能把那样的琴弦染红?
“我觉得,”戴月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我觉得令狐真君是佩服你。”
“你只花了两百年就到达了她一千年才求索出的高度,这正是因为你的不屈和勤勉……至于先天资质,我听说过,在某本古籍上有破解的方法。”
这不是单纯的安慰,原著里男主为了接受轩辕城帝弘剑的传承,跌落悬崖后获得了奇特的功法,竟然把体质换成了最易得道升仙的先天剑骨。
这本秘籍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了姜濯筠去找。
“就算这条路走不通,还可以问你师父和父亲寻求帮助。天道宫和长垣城,这两股势力加起来,你若是想要月亮他们都能给你摘下来。”
姜濯筠的师父玄衍上人成天忙于庶务,长垣城城主估计也闲不到哪里去。她是年轻一代的标杆,标杆怎么能示弱呢?就算受委屈也不能求人帮忙……戴月越想越心焦,恨不得立刻冲到长垣城主府或者天道宫去和那两位大佬当面谈谈。
“噗。”姜濯筠看着戴月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不禁笑出声。
明明她只是在说自己的无奈与不甘,这个人却比她还生气。
这一笑可不得了,她眼里璀璨的星河就像烟火那样亮得晃人,戴月只觉得她的脸更热了,“你笑什么,在说正事呢。”
“长垣城城主不是我父亲,是我舅舅,我师父平日又很忙……”
“那,那他们也得管你。”戴月急了。
“我只能找你帮忙了。”她看着戴月说。
“我,”戴月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舔狗,“我十分乐意。”
“但是你也别不好意思,你是天道宫掌门最看重的徒弟,就出趟远门,还把邹乱长老配到天道宫驻地里随行,那可是五剑之一,见他都跟见你师父一样了。长垣城主愿意给你这么尊贵的身份,想来也是关心你的。”
“希聆,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注你、守护你,你也值得被这样对待。生来是炉鼎,这不是你的错,说到底炉鼎也只是一种体质,仅此而已。”
“就算改变体质没有成功,我的意思是如果有那么一点微小失败的可能,我和两位大佬都没找到办法,那也没关系。”
“修真界这么大,你可以不做第一人,不用去演一个天才。就算平庸和普通,那又如何?只要你快乐就是值得的。比如夜市里的小吃和留仙楼的珍馐佳肴,不论出现在什么地方,有滋有味才是最重要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好吃,它也只是菜而已。没人会说不好吃菜的就不配是菜。”
“希聆,我希望你是快乐的。”无论我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姜濯筠第一次见到戴月是在百年前,隆冬时节随着师父拜访归一门。风霜雪影中,当时还是孩子的戴月穿着单薄的衣衫,握剑的手冻得通红。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一身绝不屈服的傲骨,和对剑道的严苛与痴迷。
当时她心想:这个孩子挥剑的声音很好听。
后来秘境的几次偶遇,戴月已长成了可靠的剑修。她总是在前面开路,领着一群弟子探索周边环境,见到自己也会遥遥致意。
再后来听说她为了同门身负重伤,伤愈之后来拜见时才算是第一次面对面谈话。她说想要成为自己的朋友,总是用一些笨拙但有效的手段逗自己开心。
在眠桑城时就算被众人唾骂,也愿意为了救他们面对雷劫风险,她不介意替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友人扛一次劫雷,尽管这种行为她从来都觉得是不理智的。
命运原本就是泥淖,越挣扎越会深陷其中。
如果那个夜晚戴月不曾出现,自己下嫁并非不可能。
她有那么一刻真的想过跟命运低头。
可惜,现在不用想了。
晨光微熹,天幕由白转红,像要燃尽黑夜。
她听到对方说:“你觉得呢?”
明明已经长篇大论,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问自己的意见,真奇怪。
于是姜濯筠笑眼弯弯,“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戴月心急如焚,但看着姜濯筠脸上的笑意还是憋住没问。她自傲的心机智计在此人面前统统无用,明明先前还觉得人家是笨蛋美人。
爱情使人盲目。戴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分别后戴月正准备往归一门驻地走,只是一路上行人的眼睛总是往她身上瞟。
回头率有点高,为什么?
“喂,”白荼眼见戴月就要走进归一门驻地,也不装睡了,“你要背我去哪里?”
“……”
她好像确实是忘了什么,背太久了都要习惯了。
“……我这就送你回昆仑驻地。”
“不用了,”白荼轻哼一声,“我自己走。”
“看我干嘛,你不是要回去吗?”
白荼把戴月的手臂挽住,“我没说你不用送我。”
“……”白荼,你真的好难懂。
“为什么我和她都是你的朋友,你却说朋友和朋友不一样?”白荼眨巴眼睛。
比起有家族和宗门支持的姜濯筠,明明是她这个无依无靠的花精更可怜。
戴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白荼在原著中是个隐藏极深的强悍战力。
症结在于心病。
她所谓的师父……疑似反派势力的一员,把白荼塑造成这样的性格,逼仇风入魔,怎么看都是危险人物。
要干涉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朋友和朋友确实是不一样的,我对姜濯筠是类似恋人的爱慕,对你是单纯的朋友。”她不想让白荼误会,只能把话说清楚。
即使这样会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花精不一定懂得人类的情感,它们总是钝的,就算外表再像,跟人类还是会有区别。它们看人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妖魔精怪想要在人修的世界里生存,就必须去参悟那些复杂的情绪。
好在戴月有丰富的育儿经验,因为明霓夜是心智发育缓慢的蛇妖,创造了带大明霓夜的壮举,戴月有足够的耐心去应对非人幼崽。
白荼“醉酒”后明显对昆仑产生了排斥,或是畏惧。那位奇怪的长老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呢?
“白荼,你我也朋友一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能愉快地度过余生。你的师父肯定有问题,这种情况下你也是有机会反击的,比如先引起你师祖的注意。”
昆仑掌门钟离沧虽说有些粗枝大叶,对弟子倒是一片赤诚,十分可信。
白荼看上去没有在听。
正带白荼朝着昆仑驻地走去,空中缓慢浮现了一架飞舟。
飞舟上有个硕大的图腾,戴月眯起眼睛。
那是轩辕城的标识。
来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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