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掌门。”
“白小师姐,您有什么要事吗?”昆仑守卫对这位门中的花瓶再熟悉不过。
她貌美、修为低微,身份高不过是仗着言长老的偏爱。但她那双清澈如林中小鹿的眼睛一扫过来,尽管内心认为这般修为会给昆仑抹黑,守卫面上还是十分和煦。
“我知道我师兄师姐之死另有隐情,烦请守卫大哥代我通传一番。”
守卫有些狐疑,但他又觉得这位花瓶和往日给他的感觉不同。
仿佛珠光宝气的剑柄中,抽出的不是装饰,而是杀人利器。
“那白小师姐,您在门外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他不敢大意,匆匆往掌门的居所赶去。
“你要去哪?”守卫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转头却看见一张慈和的脸,他暗自舒了口气,“是言长老啊,白小师姐有要事寻掌门,我正要去通传呢。”
言良长老眸中闪烁着奇诡的紫色,“不必去了,把她带到偏殿来。”
守卫直直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小师姐,跟我来吧。”
白荼不疑有他,跟着守卫进入昆仑驻地。四周景物变得陌生,她心中隐隐不安,“掌门……在偏殿吗?”
守卫只是沉默地把她领到门前。
白荼直觉不对,准备迅速逃离。念头刚起,她胸腔中突然传来巨物碾压一般撕裂而压抑的疼痛。她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极其刺眼,事物融化为色块,色块又开始扭曲变形。
她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几乎难以维持人形,收束在皮囊内的藤条互相撕扯着,浓绿的汁液从皮囊的豁口淌出。
好痛……好痛……就像千百银针在经脉暴走,把她的紫府识海搅得千疮百孔,她痛苦地弓起身体不断颤抖,嘴里发出非人的尖锐嘶吼。
“乖徒弟,怎么不来见你师父,光记得师祖了吗?”言良轻笑一声,门被风吹开。
白荼半边脸已经被体内疯长的荆棘扯碎,她捂着剩下那只不断流淌绿色汁液的眼睛。屋子里的人不是掌门,是她的师父。他手上握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碧色光团,那是她的心脏。
“你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我为了平息下去,可是费了很大的动静呢。”言良语带抱怨,缓步从屋内走出。
他把手戳进白荼破损的皮囊里,绿色的汁液顺着伤口涌出,沾满了他的袖子,“你看看你自己,多么恶心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把花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收做弟子悉心教养呢?”
“真以为披着人皮就能做人了?别说笑啦,怪物永远是怪物。”
言良轻柔的嗓音仿佛恶鬼的低语,“你不会是想离开师父吧?让我猜猜,哦,是不是那个归一门的弟子让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提到戴月,白荼的身体又剧烈地挣扎起来。言良施施然伸出脚踩在她的命门上,似乎这样能够让他十分愉快。
“乖徒弟,你自己想想,他和你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吗?能说出和妖魔和平共处的,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是贪图你们身上的东西呢。”
“再说了,他要是知道你这种东西身上有洗不清的血债,还会继续对你好吗?”
白荼没有像他想得那样放弃挣扎,她的那只独眼先是灰暗下去,再亮起一种光芒。
这是言良最厌恶的“坚定”,他先是皱了皱眉,眸中瞬间亮起紫色的火光,“让我瞧瞧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看见那个叫岳代的归一门弟子在秘境中与白荼的周旋,看见白荼强势介入岳代与那位天道宫首徒的饭局,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位首徒的自述。
“我的乖徒弟,师父不反对你爱慕他人。只是那个小子心中装着别的女人,这样的人渣怎么配得上你呢?”
不待白荼反驳,言良又道:“乖徒弟,为师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回心转意爱上你。放心,你是我最疼的徒弟,师父怎么忍心让你爱而不得呢?”
言良眼中紫火大盛,“去吧,把天道宫的姜濯筠带到师父这来,这样岳代就会爱上你的。”
白荼的思维一下子变得极为滞涩,她恍惚间觉得这是不对的,但她无法控制地认为言良说的话是世间至高真理。
就像她无数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沾满鲜血一样。
回忆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醉酒的那个早上,她和戴月并肩而行,她揽着岳代的臂弯。岳代的表情很严肃。
嗯?她说了什么来着。
岳代好像说的是:“我对你是恋人之间的爱慕,对她不过是碍于情面的敷衍,是她一直缠着我。”
她听见自己说:“是,师父。”
戴月能把明霓夜拉扯大,对妖族的思维有一套无师自通的理解。正好她是殷稚麾下的药师,和这位大妖交流起来几乎毫无障碍。
眼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因为殷稚还留在西北防线,魔军屡战屡胜,士气空前高涨。
魇城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外界快许多,在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戴月隐约觉得从这一刻起,魇城变得和之前不同了。
“你是哪个门派的后人?”
一个声音直接在戴月的识海里响起,她心中警铃大作,“谁?”
“我是这个残影的真正主人。年轻人,放心,留在此地的不过是残魂而已。”陈药师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戴月没少听上古大能意图夺舍的传闻。
陈药师没在意对方的态度,自顾自说道:“我们能留存至今,多亏了魔帝的意志。”
“而你是第一个让我活到这个时期的人。”
戴月显然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于是主动攀谈,“药师前辈,您所说的‘魔帝意志’是为何物呢?”
陈药师苦笑,“我不知道。”
戴月一时气急,她停顿片刻,“前辈,我是归一门后人。”
她也只能寄希望于闲聊,或许从这位作古多年的前辈残魂中得知一些讯息。
“归一门是个好门派,”陈药师似乎对归一门的印象很好,“不知你们封掌门境况如何。”
封掌门?戴月虽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也知道这位封掌门是她师父的师父。
“封掌门在战后就……陨落了。”
陈药师默然,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修真界的变化很大吧。”
陈药师想要了解的都是鸿元大陆的正道门派,他对于自我的认识,应该还是停留在他尚未加入魔军的时候。戴月不禁想起了西北防线后人的猜测,而印证的机会就在眼前。
“前辈,您是朔风冰域的修士吗?您对这里还有什么了解呢?”
“是,我来自涉幽宗,”陈药师苦笑一声,“当时掌门在魔将仇云津手下撑不到一招就陨落了,宗门上下离心,死的死逃的逃,我这种没有自保能力的药师只能为了活命投敌。”
“只是没想到还没在魔军里效力,就被曾经好友陷害致死。”
“那些大人物,多么高尚,满嘴仁义道德,只会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俯视你,嘲弄你。只会揪住你为魔军效力这一点大肆批判,可我们抵抗的时候他们在哪呢?我只是个小人物,我想活着,这有错吗?”
“我短暂的寿数里写满了弱肉强食这四个字,我凭什么要懂仁义道德?难道生而弱小就应该被当做蝼蚁?他们说我该死,我就得死吗?”
戴月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这关系到立场。平心而论,如果是她遭遇这样的处境,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陈药师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至于我对这个地方的了解,我只知道这是魔帝对一个女子的补偿。”
说到女子,戴月回想起昨天士卒玩笑里提及的蚀魂魔将,就是不知道魔帝爱上下属这个狗血的桥段会不会是谣传了。
此时一个伤重的魔兵被抬入了药寮,他穿着魔将亲卫的袍衫。
戴月当即挥退了闲杂人等,开始尽心治疗,仿佛她是一位真正的药师。
“年轻人,你确实是个能成事的,我就做不到对魔兵真心实意的照料。”陈药师心情复杂地说。
戴月勾唇一笑,“您误会了,这是我迈向王帐的第一步。”
几日前,原定卧底的上线终于找到了她头上。戴月点头倒不是因为对方策反的口才多么高明,她只是觉得自己可以走出一条新的路径。
殷稚对她的戒心不高不低,送到这里来的魔兵职级地位参差不齐。
戴月发挥陈药师的潜能,在治愈魔兵的过程中也学会了几种基础的伤口处理方法。
由于她的尽心尽力,不像别的俘虏药师那般清高,“陈药师”在魔兵中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现在营造的人设变成了“胆小但是对魔将十分忠诚的厉害药师”。
当然她没有演过头,时不时也会来几句,“在我面前,你们不过是伤员而已”、“这是药师的道”此类令人牙酸的装x语录。
风向变到今天,殷稚对她的看重只增不减。
而现在来的这个伤重亲卫,就是她更进一步的投名状,只要她能治好。
“前辈,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戴月诚恳地说。
陈药师心中震动,“卧底可不是好当的,时刻都有丧命的风险,你到底要做什么?”
戴月咧嘴一笑,“扪心自问,您是要当一炷香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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