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那厚厚的白雾之后,里面是一团灰蒙蒙的天,海水也是灰蒙蒙的。
乌梦榆坐在仙舟之上,打量着周围,却发现这空荡荡的天地里,只有她这一座小舟,天际的边缘处模糊成一团。
她小心地拿出乾坤引路盘,上边的指针正朝着一个方向。
乾坤引路盘,只要定好了蓬莱的位置,按理说是可以把她指引到那里的。
可是,她手里的乾坤引路盘,细细的银色针尖一甩一甩的,似乎是失灵了一般,猛地转向一边,然后“啪嗒”一下断裂了。
乌梦榆沉默着,最后拨弄了一下指针的残骸。
冰冷的指针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乌梦榆抬起头望了望周围——到处都是灰色的雾,根本分不清在哪里。
她说:“老麻,乾坤引路盘坏了。”
听风:“?”
乌梦榆很沉痛地说:“我们迷路了。”
听风:“……乌梦榆,你真牛。”
听风这只老麻雀自从被抓到归雪宗之后,被归雪的长老下了禁制,也只能使几个戏法一样的法术。
它虽然早就预料到了眼前这种情况,可是一进无妄海就迷路,这是真始料未及。
“……慢慢往前飘吧,还能咋办,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撞过去。”
乌梦榆想了想,拔剑使了一招“镜花水月”。
季识逍教她使剑的画面还浮在眼前,那一剑穿过桃花春风,带着晨间的朝露,漂亮得仿佛是一场梦。
可是,她回忆着季识逍的起手动作,是这样一挑没错吧?
她试着做了做——
剑峰在空中划出一个凌乱的弧度,一点也不听使唤地往一旁偏去。
看的时候觉得啥都会,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不会了。
乌梦榆重重地叹了口气。
灰黑的无妄海水荡起忽高忽低的波涛,在两处浪花的中间,冒出一颗头——
那是一个穿着紫衣的男子,宛如浮尸一般被浪打来打去。
“哎,好晦气呀,”乌梦榆改换了仙舟的朝向。
不知道是幻阵还是死尸,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听风飞过去看了看,说:“别急,你看这人好像还有呼吸,应该没死,看这服装,应该是蓬莱的弟子。”
乌梦榆停了手下的动作,蓬莱的弟子,应该能找到自己的宗派在哪里吧。
她慢吞吞地驶过去,打量了一番这具“死尸”——
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肩膀处受了一道伤,血水混着海水往远处蔓延着。
这眉眼吧,长得倒还不错。
就是在无妄海里也能被伤到,怎么感觉比她还要菜(?)
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乌梦榆还是把这人扒拉到仙舟上来,给他塞了几颗活血丹。
*
季识逍御剑的速度极快,像闪电一般摧枯拉朽之势朝着蓬莱的方向而去。
如果有人能在无妄海之上观察的话,可以看到他几乎是在几个呼吸间就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可是——
锋锐的威压忽然从前方密密麻麻地压过来,他立刻停了下来,使了一招踏空术,把剑握在了手里。
他的前方,突兀地出现了十来个黑衣人,他们皆面着黑色的面罩,手持弯刀,刀锋亮得惊人。
脚下的海水忽起波澜,震起三四个高高的巨浪,“唰”地一下打在季识逍脚踩的剑上。
接着从海里探出来一只形如铜钟的鱼头来,怪鱼的眼睛很大,露出一口锋锐的牙齿。
再之后,怪鱼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很快铺满了他脚下的海面。
季识逍手里的剑却没有急着动。
他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无妄海里是会有考验不假,可眼前的黑衣人,仅仅只是静默地站着,便如同高山而立,不动巍然。
境界比他高。
更不要说海中冒出来的怪鱼,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碧落洲已经灭绝的冤啼鱼。
蓬莱的初试用这样的方式来考核吗?
他冷静地评估着自己的实力,就算春江花月夜全出,面对这么多人应当也是番死战。
若是不止他,别的人……也遇上了,能跑吗……
他在这样的时刻,竟然微微走神了一瞬。
最前边的黑衣人便立马提刀而上。
刀锋与剑锋相撞的一瞬,一阵极其蛮横的力量震过来。
季识逍再一眨眼时,周遭的人已经重新排兵列阵,将他团团围住了。
*
这昏迷的蓬莱弟子,悠悠地转醒之后,呛出一口水,迅速打量了周围一圈,虚弱地拱了拱手。
“多谢道友搭救。”
他睁开眼睛之后倒是看起来风姿朗月的,眼神看起来很为温和,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道谢的姿态也摆得很足。
但他的身体却紧绷着,似乎随时准备要拔剑。
乌梦榆盯了他拱手的动作片刻。
他有些迟疑:“道友,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妥吗?”
乌梦榆疑惑:“你怎么就光拱个手道谢呀,我这仙舟花了十万灵石做的,给你喂的丹药也老贵了……”
她真的不理解,怎么有人这么没有眼力见。
这人的表情呆滞了一瞬,却依然拿出来一袋灵石:“那,这就多谢道友了。”
他虽然还笑着,可那笑容僵硬了几分。
乌梦榆掂了掂灵石袋的分量,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在下蓬莱派晏浮瑾。”
乌梦榆:“我是归雪宗的乌梦榆,嗯,你既然是蓬莱的,能找到怎么去岛上吗?”
晏浮瑾面露羞窘:“我们蓬莱弟子也是要到蓬莱城参加初试得,眼下无妄海里设了幻阵,我……”
他一支支吾吾起来,乌梦榆就明白了这人也找不到。
长吁短叹一番,乌梦榆又把储物袋里和破障有关的法宝拿出来试了试——
竟、然、一个都用不了。
“那就这样慢慢飘吧,到时间了,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于是他们两人一雀又开始在无妄海上飘荡,飘荡……
*
“呼……”
季识逍身上负了许多刀伤,左肩横亘到腰部一道,脸上一道,脖子上一道,脚下是被怪鱼撕拉下去的伤口。
他整个人犹如从血海里洗过一般,已经分辨不出别的颜色来。
手上的剑也比平时要更低垂一些。
刀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使过来,直冲他的脖颈,手腕,脚踝三处地方。
他用最后的力气使了一招寻踪踏影,剑气朝下成圆荡了一圈,勉强把三刀打退。
抵挡住了这次杀招,可是下一次……
黑衣人除了使刀,并没有说一句话,此时望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倒停了动作。
为首的人眼中忽而露出一丝怜悯,开口:“可惜了,你这样的剑道天赋,来我们‘十步杀一人’也是顶尖的杀手。”
十步杀一人?
季识逍隐约记得这是黄泉渊与往生洲交界处得一个小宗派。
此宗派练的都是杀人的招数,只以接任务杀人挣钱。
“嗙”又是一刀重重地打在他的剑上,他向后退了十余步。
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自己的血全凝在身上。
在这样的时刻,他只想起初学剑时,冬虚剑尊说的话——
“必败无疑之时,也要拔剑。不是什么向死而生的狗屁道理,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刻,应当使出最完美的一剑,方才不辜负。”
他凝神静气,把所有的灵力集中到右手手腕上。
疼痛的同时,神思也无比清晰。
一剑如惊鸿——
*
乌梦榆看到天边闪过一道亮光,待细了看,才发现那是一道锋芒毕露的剑光——
浩荡般冲向天际,撕开迷雾,如黑夜白昼交接的一瞬,天地上下为之一亮。
然而乌梦榆什么也没看清,只隐隐觉得那一剑所含剑意道妙颇多,以她这样的天资,都隐隐约约感觉剑意激荡。
她指了指:“是季识逍哎。”
听风羡慕着:“看他这样子,应该已经要到蓬莱了。”
乌梦榆点点头:“怎么感觉比我预料得要晚许多。
晏浮瑾盯着剑光的方向,却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笑着开口:“这是哪位剑修的剑,今天可算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乌梦榆:“这样,你等到了蓬莱岛,随便拉着一个练剑的归雪弟子,让他给你讲季识逍。”
季识逍那些追随者,可比她能吹多了。
一个二个用词用句高雅质朴,还时不时引经据典,这种讲解的事还是交给他们。
*
“滴答”“滴答”黑衣人的手上身上皆挂了些彩。
伤的最重的人最是气急败坏:“不愧是归雪新一辈的翘楚,若再让你几年,焉有我们十步杀一人存活的道理?”
“实是可惜。”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剑法了,冬虚已死,他的徒弟倒是青出于蓝了。”
季识逍没再说话,他嘴里都是血腥味,恐怕张口只有血流出。
最后一剑已出,该没有遗憾……
他恍惚了一下。
最后一刀如初生的烈阳一般,直中他的心脉,映得他如一团血泥,重重地跌入遍布鬼啼鱼的海里。
海水“啪塔”一声。
黑衣人们收了刀,精神稍微松懈了下——
“这次的任务可真不容易,这小子才多少岁,这么难缠……”
“归雪天骄,倒有种诛杀天才的快感。”
“算了,钱也到手了,我们离开无妄海吧,别惊动旁人。”
“……”
*
晏浮瑾忽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命牌。
乌梦榆觉得奇怪:“……你的命牌能带我们走出去吗?怎么看了好几次了?”
他微微笑着,似乎是心情很好,解释着:“不,这是蓬莱内部交流用的,眼下只能联系到无妄海里的同门。”
命牌上的字迹清晰明了——
“到手了。”
他把这条消息轻轻抹掉,又说:“我师姐说,我们可以先找到蓬莱的势,再以势来定位……”
晏浮瑾稀里糊涂讲了一大堆,乌梦榆一句也没听懂。
“啊?那你现在能找到路了吗?”
晏浮瑾:“……找不到。”
乌梦榆叹气:“那就别讲理论了。”
晏浮瑾很认真地解释:“我再仔细琢磨琢磨,这里边应当有破解之法。”
乌梦榆觉得这人有种奇奇怪怪的割裂感,明明也是参加十派会武,但感觉也不着急。
看起来实力很弱,实际上嘛,乌梦榆略略探查了一下他的灵力,也没感觉到什么,是真的很弱,
可是这蓬莱弟子却像有着气定神闲般的自信。
乌梦榆坐在舟上:“那我们继续等它飘吧。”
眼下这局面,玄级组感觉已经不可能了。这样的话,黄级组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好像差别也不大。
她找了床被子出来,再支起一个绣着花纹的帘子,隔绝视线,把听风放在船头:“你们俩望风,我睡觉。”
晏浮瑾笑笑:“……这位道友,她平时就这样吗?”
来十派会武也这么佛系,可真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厉害了。
听风摇头:“你可以称呼她为饭友,玩友,酒友,可万万不能称呼她为道友。”
乌梦榆,有道这玩意吗?
乌梦榆嘟囔着:“老麻,你不要老是说我坏话。”
听风“哼哼”两声。
晏浮瑾:“乌道友,我试试看用剑法吧,我有一剑招可以破障。”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行事也有章法,像是个很可靠的同伴。
乌梦榆逐渐有了困意:“好,你用吧,等我睡醒我再研究研究。”
她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随着晃荡的海水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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