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谷方丈和乌茂庭正站在他们身前。
在他们身旁的还站着数十个各派的长老, 衣袂飘飘,神态各异,随便一个都是在修仙界能排得上号的人物。
怀谷方丈见了乌梦榆, 微微一笑:“乌小友,又见面了。”
这位方丈……嗯, 他确实是位很和蔼的长辈, 只是讲课实在太无聊,乌梦榆作业全靠抄。
最后考试题目“论天地”, 她愣是和方丈唠了半个时辰瞌。
乌梦榆上前一步,落落大方道:“怀谷方丈好。”她又向这里站着的长辈们一一问好。
乌茂庭看着这对年轻人, 心里更不舒服了, 这孩子还真对季识逍情根深种啊,这也要跟着来。
对她老爹我可都没这么在意。
他当下便说:“识逍,方丈想请你走一走‘佛道难’,那是大慈悲寺修心小天地。”
大慈悲寺的佛道难, 是修心之地,寻常并不会给别派弟子用。
小季既有此机缘, 修修心也是挺好的, 前九道‘佛道难’应该是普通弟子都随便过的。
季识逍养了两天伤, 此时经脉里总算不是空空荡荡,勉强能积攒起两分灵力。
他并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只应:“是。”
怀谷方丈缓步领着他们俩去了后边的小亭子里。
海浪之声徐徐打来,他拿出一幅合好的画卷图,再从两边向外缓缓推开,一眼望去, 画中之像如飘渺山海又似市井人家。
霎时间, 金光如流水般轻轻地从画卷里流出, 流淌到季识逍的周遭。
怀谷方丈:“季小友,老僧只遇到过两位没有通过‘佛道难’第一道的人。”
“其中一位是蓬莱弟子,业已叛出蓬莱,入黄泉渊,还困在心魔境里。”
“另一位是归雪那位名宋盏的女修,一百二十年前的十派会武魁首。这一位,二位比我更熟,不必再多说。”
季识逍抬眼:“方丈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怀谷方丈的嘴角仍然带着笑,只是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怜悯:“如若你通不过第一道,老僧会向其余九派陈明情况——”
“在你未突破心魔境之前,在大慈悲寺修行。”?这就去当和尚了?
乌梦榆觉得很不开心,这是我们归雪的人哎!
大慈悲寺是找不到天赋修为高的弟子了吗。
乌梦榆:“这是我们归雪剑峰的人,方丈你另外找人去当和尚吧。”
怀谷方丈:“我大慈悲寺曾收信言,季小友未来屠戮大慈悲寺,本以为是诳语……”
乌梦榆嘀咕着,那些人到底写了多少封信出去。
转瞬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既然归雪有这样奇奇怪怪的现象,那么其他九派呢。
仿佛有冰从血脉里开始凝结。
“可待寻找寄信之人后,他们要么已经白发苍苍,要么已经一抔黄土。”
“二位小友,不会不知道这是窥天命所言吧?”
季识逍:“好。”
从木长老灰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屠戮大慈悲寺的预言,仿若是一把锋利的剑对穿了他剑道的未来。
可是,剑就是他的道啊。
乌梦榆:“?”
你好个屁呀。
“你闭嘴啊,我在和方丈说话你不要插嘴。”
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
乌梦榆来了气:“方丈,照你所言,岂不是只要通不过‘佛道难’的,未来皆可能是大魔头?”
怀谷方丈垂首:“是。”
乌梦榆想起来自己在佛道课上打的那些瞌睡,还有听不懂的佛理,以及最后蒙混过关的考试。
她必定是与佛无缘之人。
“方丈,若是我通不过‘佛道难’,您不会觉得,我也有本事屠戮大慈悲寺吧?”
怀谷方丈看了乌梦榆一眼。
他对这位乌小友可是印象深刻。
微风柔柔地拂来,正吹拂起她的发丝,她修为不高,观其身法,花里胡哨的程度居多,究其剑法,也是毫无杀意。
“我觉得小友是与佛有缘之人。”
哈哈……乌梦榆在心里冷笑着。
“您嘴巴上下一张,与佛有缘就说出来了,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
怀谷方丈淡淡一笑:“是与不是,乌小友进‘佛道难’看一看便知道了。”
季识逍开了口,眼神比他的剑锋还要凌厉。
“怀谷方丈,这既然是我的事,还是不要让旁人牵扯进来吧。”
乌梦榆偏和他对着干:“好啊。”
真是的,想要不通过还不简单。
她别的不行,划水可是一等一的。
她小声说着:“季识逍你好笨啊,这种时候听我的呀。”
季识逍只看见她低垂的头,乌黑的发丝上也有细碎光影的流动,蓬莱的风恍若从遥不可及的远方拂来。
恰如归雪簌簌而下的桃花瓣,春夜里缓缓向前的江。
季识逍忽然握了握自己的剑,春江花月夜之剑,好像一丝若隐若现的光,从眼前闪过。
他道:“方丈,让我一人进吧。冬虚剑尊的剑意还没消,您不必在这里威逼他的后人。”
话到最后,他手里的剑已经不自觉出鞘,闪出一道凛冽的光。
乌梦榆上前一步,站在了季识逍前面:“也不能威逼他的爱徒的!”
怀谷长老双手合十:“两位一起进‘佛道难’吧,各人有缘法,所见皆为不同之景。”
……
天空碧蓝如许,“佛道难 ”里竟然是一个明媚的晴天。
少年少女们打着白马“踏踏”穿行过长街,有年轻的姑娘手提着装满桃花的篮子浅笑。
街边支起矮矮的小摊,卖着脂粉珠花的大娘正在大声招呼着客人。
灰色的楼阁并不觉得陈旧,像是岁月的痕迹,更添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乌梦榆站在街道的中央,将周围扫视过一遍,目光停留在了——
街边的馄饨摊上。
她心中怀疑很甚,但是馄饨的香气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周遭的花粉香,阳光的香,露水的香皆成为幻影,只有馄饨的肉馅隔着薄皮腾腾传过来的气息。
乌梦榆慢慢走过去,摊主正背对着她在锅里煮馄饨。
“您好,我想一碗大份的馄饨。”
反正她只是进来划水的,那吃碗馄饨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又摸了摸衣服的袖子里。
哦豁,在“佛道难”里她是没有钱的呀。
摊主转过来,温和清丽的脸映在光下——
正是归雪宗剑峰的现任峰主。
乌梦榆怔住了:“崔峰主?”
这位“崔峰主”笑得很爽朗:“行嘞,您稍等一会,要辣椒葱花吗?”
乌梦榆:“……可我没带钱。”
“崔峰主”笑了笑:“没事没事,你下次来记得给就行了。”
这处不大的小摊只有七八张桌子,搭了一张雨棚,她旁边的两张桌子也坐满了人,正是程若师姐和孟师兄,还有别的相熟的同门。
他们皆做粗布麻衣,凡人的打扮,说的话好像也是本地的方言,音调压低,听不太懂——
“啷个今日又亏螺……”
“哎呀你个哈戳戳嘞,这里吃嘞是馄饨,赶明去赶集啊……”
“……”
“馄饨好啦,当心着吃,别烫着。”
“崔峰主”满脸都是笑,递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皮薄馅大的馄饨。
乌梦榆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来,薄薄的淡白的皮里包裹着淡粉的鲜肉,凑近了似乎还能看到两粒晶莹的虾。
这“佛道难”里的场景还挺真实的嘛,馄饨的样子看上去比她以前吃的还要好吃。
乌梦榆想了想,咬了一口,肉的鲜味混杂着皮,入口就是极致的鲜美,油汁混杂着虾仁,咬下去只觉得舌尖仿佛都在仙境里徜徉。
馄饨有些微微烫,乌梦榆吃得很慢。
这也太好吃啦!
她把这一碗吃完了,连馄饨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忍不住说:“老板,能再来一碗吗?我下次一起付钱。”
嗯,下次进‘佛道难’她再想办法带点钱进来。
“崔峰主”笑得很温柔:“行,慢慢吃啊,别着急。”
旁边的师兄师姐们似乎是吃完了,站起身,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了人来人往的街道里。
于是乌梦榆又吃了一碗馄饨,肉馅还是那么好吃,煮得比上一份软一些,鲜味更是浸了进去。
她吃着吃着——
忽觉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咸咸的海风从不远处拂来,长亭遮蔽住热烈的阳光,怀谷方丈正站在她的身前。
方丈微微一笑:“距乌小友进入‘佛道难’,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馄饨的味道,乌梦榆:“……我这,这是失败了吗?”
怀谷方丈看着手里的画卷:“小友心性坚定,第一道已经过了,若还要进入‘佛道难’,就是第二道了。”?假的吧。
乌梦榆:“我只是在里面吃了两碗馄饨呀。”
呜呜有一份碗还没有吃完,好好吃啊,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了。
她总觉得方丈在诓她,不会是大慈悲寺招不到人,逮到一个就说佛缘深厚吧。
怀谷方丈叹道:“小友是我所见,通过第一道‘佛道难’最快的,比我寺的佛子今宵还要快。”
乌梦榆一下子抬起头,望了望怀谷方丈,再看向身旁的季识逍——
他闭着眼睛,毫无声息,侧脸显出一片锋锐的苍白。
他还在“佛道难”里。
怀谷方丈坐了下来,转着佛珠,开始念佛经:“我会在这里等到夕阳西下,希望季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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