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柠着实没想到,晏析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倚在中岛台边,眸色怔怔,一时间完全接不上话。
晏析从裤包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加一下。”
“我真的……看不了病。”林以柠解释。
晏析眼皮掀起,黑眸湛湛,“你不是负责给奶奶做后续的护理方案,难道不需要和家属沟通?”
林以柠:“……”
原来他要加微信,是为了这个。
林以柠拿出手机,扫了晏析屏幕上的二维码。
晏析后退了一步,收起手机,主动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林以柠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她想起了自己的口红。
“我的口红……可以还给我了吗?”
晏析摩挲着裤包里细细的一支,唇角勾起浅弧,“林医生从前送出去的东西,也都要再要回来?”
林以柠哑然。
送出去的东西,当然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可他们刚才只是在演戏,不能混为一谈。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晏析唇角的笑意更甚,连茶黑的眸子也浮起了星星点点的笑。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落进来,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温软。
晏析微微倾身,弓着背,薄唇几乎要贴上林以柠的耳廓。
林以柠被这突然的薄热气息钉在原地,凝白的耳廓肉眼可见的变红,耳后升起战栗感,沿着脖颈,几乎在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晏析:“林……”
“汪——”
响亮的一声犬吠,打断了晏析要说的话,也打破了厨房里的旖旎暧昧。
林以柠看着宁崽向她奔过来,连一旁的晏析都不顾,直直扑了上来。
她伸手,将宁崽接了个满怀,还好身后有中岛台撑着。
“汪!”
林以柠弯起眼。
宁崽的前爪扒在她身上,几乎要将细细的针织衫勾起线头。大狗狗吐着舌头,湿软眼看着就要蹭到了林以柠的脸颊上。
林以柠却不在意,只抱着它笑。
她乌亮的眸子被笑意堆满,明亮得几近晃眼。
晏析立在一边,看着一人一狗亲昵互动。
对着宁崽都可以笑得那么开心,看见他就知道紧张和躲。
“你胖了。”林以柠揉了揉宁崽的肚子,“也更帅了。”
宁崽呜呜了两声,蹭在林以柠的脖颈撒娇。
晏析:“……”
明明是自己家的厨房,晏析却头一次生出一种多余的感觉。
从晏家回来,林以柠就全面接手了晏老太太后期的护理工作。
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连觉都没怎么睡,拟定出了一份初步的护理方案。而通常治疗方案做好了,第一时间就是要和患者的家属沟通。
林以柠点开微信列表里晏析的名字——那天她没注意,这会儿再看,才发现晏析的头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上一次在胡杨拉得那个群里,他的头像是一个背景模糊的摩托赛道,而如今显示在屏幕上的,却是一张日暮西斜的照片。
林以柠将照片点开,夕阳之下,青山连绵,薄薄的一层金色。
这山……林以柠微微皱眉,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给晏析发了条信息:【在吗?】
没有回复,估计是在忙。
林以柠刚要退出,绿色的小气泡便跳了出来:【在】
林以柠:【哦,奶奶的护理方案我做好了,发给你看看?】
晏析:【送到家里来吧】
林以柠:“?”
晏析:【学府路6号星辰苑2栋2单元28-1】
林以柠:“……”
这个地址,是晏析在京大旁边的那套公寓,她之前去过。
晏析:【我六点下班,大概七点才能回家】
晏析:【我想尽快看到护理方案,麻烦林医生了】
好像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林以柠:【我先发个电子版给你吧】
晏析:【可以】
林以柠终于松了口气。
她不太想去那处公寓,几乎她过去和晏析所有的荒唐都是发生在那里。
晏析:【但还是辛苦林医生来一趟家里,有些细节我想当面谈】
林以柠:“……”
片刻,林以柠无奈,回复了两个字:【行吧】
信远集团总裁办公室,晏析看着屏幕上的回复,唇角勾起浅笑。
他按下内线,扬声器里响起助理江照的声音:“晏总。”
“今晚的安排,都推掉。”
“好的,晏总。”
晏析顿了下:“再帮我请一个苏帮菜的厨师,去星辰苑做顿晚饭。”
“好的,晏总,我马上安排。”
因为晚上要去给晏析送方案,林以柠六点准时下班。从崇仁医院到星辰苑大约半小时的车程,林以柠估算了下时间,打算先去医院的食堂吃点东西。
崇仁医院的食堂曾因为伙食太好上过热搜,这会儿正逢换班时间,食堂里来打饭的人比平常多了许多。
“你说真的?”
“真的啊,我已经用完一瓶了,效果特别好。”
“那行,趁着新年活动,我也买瓶试试。”
一旁传来熟悉的女声,林以柠寻声望过去,瞥见一个有些微胖的女人。
“周姐……?”她有些诧异。
女人转过身,看着林以柠,“你是……”
当年在京大附属医院,周姐加过她的微信,常常问她关于跳舞的事情。
林以柠弯起笑:“林以柠。”
周姐眼中一亮,显然是想起来,“小林同学!”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林以柠,“不一样了,更漂亮了,我都没认出来。”
林以柠眉眼染笑,“你也是。”
“我?你看我这身材,还不如那会儿在附院呢。”
周姐仍旧还是那个自来熟,当即就招呼了林以柠一起吃晚饭。她不停的感叹两人太有缘分,在京大附属医院认识,如今又在崇仁成了同事,得知林以柠刚回国不久,又拉着她将食堂里形形色色的好吃的介绍了个遍。
两人终于坐下,林以柠才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来崇仁啦?”
“想换个环境呗。总在一个地方待着,人都被磨得没有精气神了。你现在是跟着陈院?”
“嗯。”
“有出息。”周姐笑盈盈的眉眼微滞了一下,“就是可惜了小晏医生,要是他一直留在附院,陈老就有两个得意门生了。”
“嗐,不过人家现在当了大老板,可比当医生风光多了,我干嘛操这个心。”
关于当年的事情,桑鹊让林以柠去问晏析,可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晏析未必会想和她谈这个。更何况,她也始终问不出口。
林以柠咬了咬筷子,“周姐,我想和你打听个事。”
“你说。”
“晏析那时在医院……他为什么打人?”
周姐扒拉米饭的动作一顿,“你不知道?”
林以柠摇摇头。
“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周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
“你还记得吧,我当时也在骨科,那会儿有个姓晏的病人来做检查,头部受了伤,又被狗给咬了,膝盖和脚踝也都有挫伤。”
周姐对当年的事情印象深刻,着实是这人混身上下好像就没有一个好地方。这就算了,脾气还特别大,对她高吼二叫,嘴里还骂骂咧咧,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来骨科看腿,小晏医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听见那人在骂什么疯女人、贱……”周姐顿了下,“当时谁也想到,小晏医生冲上去就将人按在了地板上,什么也不说,就一拳一拳往脸上招呼。”
“他当时自己手上还缠着绷带,血渗了一地,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的。”
……
林以柠将托特包抱在怀里,独自一人走在京市冬夜的十字路口,脑子里全是周姐的话。
她好像看到装满炽白灯光的诊室,晏析揪着晏槐的头发,一遍又一遍的问,你是哪只手碰得她?
周姐说,当时晏析就在反反复复问这句话。
周姐还说:“以柠,小晏医生是在为你抱不平吧?后来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意识都有些模糊,但还是拉着身边的人,说这事儿要先压着。”
他说:柠柠肯定很害怕。
林以柠抬手抹了把眼泪,冬夜的风吹来,刺得脸颊有些发疼。
她坐了半程的出租车,一路走到星辰苑,红着眼睛,站在了晏析公寓的门口。
林以柠想,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糟糕透了,她不应该来的。
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脚。
站在门外,林以柠拿出手机,用前置镜头当镜子。
她先是拿湿巾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又重新补了粉饼和口红,看着镜头里的自己没有那么丑了,她才伸手去按门铃。
门铃只响了一声,门便被推开。
晏析立在玄关处,穿着身浅灰色的居家服。
林以柠一眼就认出了这身衣服,和五年前她来的那晚,他穿的那套一模一样。
一时间有些怔然,林以柠呆呆站在门口,直到晏析出声。
“都七点半了,菜都凉了。”
林以柠走进来,才看到桌上摆了精致诱人的四菜一汤:糖醋鱼、龙井虾仁、蟹粉豆腐、八宝菜,还有一小锅腌笃鲜。
都是苏帮菜,也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桌边的玻璃花瓶里还插着一束卡罗拉,嫣红的玫瑰花瓣上凝着露水,娇艳欲滴。
林以柠想起那束她没能在校庆晚会上收到的玫瑰花。
后来她在这处公寓的阳台上醒了花,想着第二天就来把它们好好插.进花瓶里。
可是,她再也没有来过。
视线又转回到桌上的四菜一汤。
林以柠已经吃过晚饭了,周姐为了招待她,还特意多点了两个菜。
她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饿死我了,都没有米饭吗?”
“等等。”晏析扯住她的手臂,去看她的眼睛,红红的。
“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饿了。”
“把眼睛都饿红了?”
“……”
见晏析抿着唇,眉头皱起,林以柠又吸吸鼻子,才开口解释:“最近用眼过度,有点发炎。”
晏析将信将疑,却还是松了手。
“去洗手,我把菜热一下。”
“嗯。”
这间公寓林以柠来过,五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房间的格局,家具的布置,连洗手液放置的位置都还是和当初一样。
太熟悉了。
从洗手间出来,主卧的门开着,林以柠瞥见了卧室里的大床。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巧合,床上铺着的还是那床灰蓝色的床单,一些潮湿缠绵的画面在脑中浮现,晏析咬着她的耳垂说,他喜欢这个颜色的床单。
她当时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的问他为什么。
晏析在她耳边轻笑,故意往她耳朵里呼薄热的气息。
“因为衬柠柠的肤色啊。”
灰蓝色,衬得她格外的白,如凝脂一般。
“怎么了?”
晏析的声音打断了林以柠的思绪,她恍然回神,因为那些旖旎的画面,脸颊微微发烫。
“没……”
桌上的四菜一汤已经重新热过,从前连水饺都不会煮的人,如今热起菜来倒也娴熟。
林以柠在晏析对面坐下,晶莹饱满的一碗白米饭,她抬起眼,视线落在晏析劲瘦的小臂上。
居家服的袖子被挽起,他没有戴手表,左手手腕内侧一片冷白。
她喜欢的那句纹身没有了。
控制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一滴砸在米饭上。
晏析抬手夹菜的动作一顿。
林以柠一双乌亮澄澈的眼睛,眼眶里蓄满了水,眼泪就那样一颗一颗砸下来。
“哒”的一声,很轻。
晏析放下手里的筷子,眸色也跟着沉下来。
他看着林以柠,看她红红的眼睛和满眼的伤心难过。
客厅里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半晌,晏析却倏地轻笑了声。
“和我吃顿饭,就让你这么委屈?”
他声色沉凉,像浸了冷玉的清。
林以柠抬眼,纤长的眼睫上沾着晶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想解释,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叮咚——”
门铃忽的响起。
晏析抿着唇,面上不见任何情绪,起身去开门。
林以柠咽了咽嗓子,压下喉头的酸涩,又带起钝钝的疼。
她起身跟过去。
门打开,外送小哥穿着“有间花坊”的外衫,怀里捧着一束新鲜的卡罗拉,含苞待放。
“晏先生,这是您今天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嗯。”
“晏先生,马上就要春节了,我们老板托我问问您,春节放假那几天,还是要每天送一束过来吗?”
晏析捏着笔,指尖微顿。
小哥挠挠头,笑得憨厚,“老板怕您家里没人,跑个空。”
“送吧,我在京市。”
“行。”
门关上,晏析转身,便见林以柠站在他身后,眼睛红红的。
什么发炎,明明就是哭过。
晏析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喉结滚了滚。
“如果和我相处真的让你这么难受,我……”
“你怎么样?”林以柠看着他,乌亮的眸子一瞬不瞬。
“我……”
“你混蛋。”林以柠哑着声音,眼中一层水光。
她有点粗鲁推了晏析一把,晏析不妨,后背差点撞上门板。
“你故意把我骗到家里,准备了一桌我喜欢的家乡菜。你穿着我们那天在一起时的衣服,铺了和那晚一模一样的床单,你还故意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和当初一样……”林以柠抬手抹了把眼泪,“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是。”
“混蛋……”林以柠的声音低了下来,抽泣声不断,乌亮的眸子几乎被水光浸满。却又在两人对峙的下一秒,倏地抬手,勾住了晏析的脖颈。
她踮起脚,几乎是用蛮力将人拉低,作势就要去碰晏析薄软的唇。
可唇还没够到,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就被晏析禁锢在身前。腰被掌住,后脊贴上冰凉的门板,狭窄的空间里,他们几乎严丝合缝。
林以柠没有了任何可以反悔的机会和逃跑的空间。
玄关处的灯暗着,大捧的拉罗卡堆在脚边,暗香浮动,勾缠出旖旎。
一片昏暗里,晏析偏头,咬上林以柠的唇。
作者有话说:
更迟了,因为最后一部分拿捏了很久的情绪,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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