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pisode 101 掀开你的底牌来

    对于太宰治这类人来说, 越是熟悉,就越是清楚,巧合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有欺骗性的词汇。

    “太宰, 其实你是故意‘流落’到地狱里的吧?”

    中原中也侧头看向太宰治,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 但话中却是在肯定不过的语气, “你想在这里找什么?”

    是啊, 找什么呢?

    中原中也和鬼灯的视线, 同时落到了太宰治的脸上。

    三人此时站在偏离祭典的背面处, 为了衬托节日气氛,表情各异的人脸灯笼还挂在粗犷的枯枝上, 风中微微摇晃着,在他们的影子里投下狰狞的树影。

    有无处归乡的亡者悲鸣,从更远的地方,若隐若现地飘来。

    阴森凄凉的气氛,与一刻钟以前,充满了食物香气的喧闹祭典, 简直是两个世界。

    太宰治收起脸上的笑容。

    他放松地靠在树干上, 望来的鸢色瞳眸在灯笼的光线下, 映出漆黑的黑色,

    “中也, 鬼灯辅佐官, 你们应该还记得,横滨两年前的龙头战争吧。”

    他们当然有印象。

    不如说, 至今还记忆犹新。

    龙头战争, 横滨历史上最糟糕的大抗争。

    现世的黑·道组织混战了八十八天, 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被波及、死去。

    无辜的居民、参与其中的黑.道组织成员、外国的雇佣兵,原宗教组织‘圣天锡杖’以及最麻烦的——

    扎堆一般,出现在横滨界内的各种武斗派异能力者。

    为此,本就忙碌的阎魔厅众人,被迫不眠不休地跟着连续加班了大半个月。

    而作为鬼差执行官的三子,基本快成了横滨的专属救急鬼差。

    前脚才把一个外国的异能力者引渡回EU地狱,后脚通讯器就咋呼地响起。

    听见下属在里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呼啸的风声里,还自带异能力亡者闹事的背景音。

    那段时间,三子已经锻炼到,只要听到‘不好啦,三子大人’这几个字,就能‘啪’地一声,瞬移到现场。

    条件反射地单手一扬,闭着眼把手里的狼牙棒甩出去,必定能命中一个异能力亡者,堪称地狱的‘金牌捕魂手’。

    而现在,在听到太宰治再次提到‘龙头战争’,中原中也心中一动,脑中迅速略过一个灵感,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溜走了。

    倒是一边的鬼神辅佐官,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脸上毫无波澜。

    事实也的确如此,先不谈鬼灯其他的猜测,在记录科内,太宰治前一秒翻阅了哪些亡者的生平,后一秒,小A就同步报告给了鬼灯。

    当然,太宰治对此也心知肚明,没打算隐瞒。

    “是错觉吗,鬼灯君,”

    阎魔大王豆豆眼地斜睨向自家辅佐官,发不出了怀疑的声音,“我怎么感觉你和那个生者,在看不见的地方,达成了邪恶的协议。”

    “说什么呢大王,地狱可不会和任何人达成协议。”

    鬼神辅佐官一目十行地看完小A递交的监视报告,将它放置到一边。

    他抬头对阎魔大王摊开手掌,弯起五指,做了个抓挠的手势:“我们一向讲究双赢。”

    换而言之就是,一个人赢两次。

    听出话外音的阎魔大王,像是被鬼灯毫不掩饰的无耻震撼到,一时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直到下半场审判快开始前,坐在上首的阎魔大王才突然想通了似地转过头,问道,

    “鬼灯君,你刚才是在玩‘喵拜的我全都要’梗吗?”

    鬼灯翻着文件,头也不抬:“大王,工作时间禁止闲聊。”

    第一辅佐官很清楚,太宰治借着‘流落’地狱的机会在调查什么,而他刻意放任了这一点。

    ——顺便稍·微·发挥了一下太宰治的劳动潜力,为其他忙不过来的狱卒减轻了不少压力。

    但就‘调查进地狱’的结果,太宰治本人也有点意外。

    最开始,他其实只是打算揪出将Mimic引入横滨的幕后之人。

    “把Mimic引入横滨的人?”

    中原中也怔愣了一秒,很快得出了心里的答案,“那不是Boss有意……”

    “不是哦,中也。”

    如同看穿了中原中也心中的想法一般,这位前Port Mafia干部弯起嘴角,鸢色的双眼里却毫无笑意,

    “虽然不想说夸奖他的话,但森先生确实是个合格的首领,在这一点上,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与其说是可疑引渡Mimic,不如说,他只是见‘大局已定’,顺水推舟地,把那群灰色幽灵放了进来而已。”

    还能以此敲诈无法出手的异能特务科,拿到觊觎已久的异能许可证。

    而织田作,只是那场死局里的倒霉蛋。

    如果不是恰好有红发的鬼差少女在,想要破这个死局,即使是太宰治,也有心无力。

    嗯,这其实也算是一种作弊行为吧。

    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用堪称Bug的力量,直接掀掉了棋盘。

    “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中也。”

    太宰治看着蒙在鼓里的中原中也,笑嘻嘻地继续掀某个屑首领的老底,

    “Mimic之所以会被称为是‘徘徊现世的幽灵’,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被自己国家送上战场的士兵,但之后又因为各国的停战协议,而被反扣上‘战争罪犯’的败犬。”

    “他们是各国上层拼命掩饰,又不能光明正大除掉的黑历史。”

    “那么提问!这种堪称军队机密级别的存在,横滨的官方知道很正常,一个被官方忌惮的黑.道组织首领,森先生又是从何处知道的呢?”

    中原中也逐渐睁大了双眼,在太宰治堪称明示的暗示下,一个荒诞的猜想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他的脑中。

    “什么意思太宰?你该不会想告诉我,Boss他本人其实是官方派来的卧底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

    太宰治笑容可掬地摆了摆手,轻飘飘地投下了一个重弹,

    “森先生,只是在港·黑就职以前,正好是一名军医而已。”

    “啊,还是拥有‘国防军第356步兵师团跟队一等副军医’这种正儿八经职衔的军医哦!”

    中原中也,瞳孔地震:“……”

    看见成功把前搭档,炸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太宰治心满意足地嘿然一笑。

    他绝对,绝对不是故意报复某只蛞蝓,嘲笑自己的黑历史哦!

    至于带来黑历史的真正罪魁祸首,太宰治识相地跳过了旁边看戏的鬼神辅佐官。

    嗯,反正你们以后都是一家人,就当提前帮岳父还债了吧,中也!

    心情舒畅的太宰治若无其事地把话题一转,继续说自己的发现,

    “之后,我顺着Mimic的关系网往下查,就在不及以前,在Port Mafia的海外情报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Mimic是外来冒出的势力,每个成员,都是抱着实现心中‘荣耀死去’的愿望而来。

    全世界有那么多个城市,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来横滨?

    因为织田作在这?

    不是,纪德是在到达横滨之后,才发现了织田作之助拥有与自己相似的异能。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有人暗示过他们,横滨有可以绝对实现他们愿望的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像是老鼠一样藏在暗处,操纵他人心灵弱点达到目的的手段,是不是有点熟悉?”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缓缓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白麒麟。”

    “对。”

    太宰治微笑起来。

    白麒麟,涩泽龙彦,看似两年前龙头战争的始作俑者。

    然而太宰治始终记得,对方在临死以前说的那句话——

    【“你失算了两点,一,是我早已看穿了你的陷阱,二,是认为我没有组织,是‘个人军’这一点。”】

    现在想来,那家伙当时口中说的‘组织’,或许并不只是指他所集合起来的那些异能力者那么单纯。

    还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躲在幕后,静静地观测着这一切。

    只可惜,那个人的保密措施做得相当到位,他的行踪与消息,都随着白麒麟涩泽龙彦的死,如枝叶上的露水一般,被阳光一晒,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这里,事件本该告一段落了。

    太宰治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调查下去的必要了。

    反正,有第一次,第二次,那么那个神秘的黑手一定会再来第三次。

    以相似的办法,搅乱横滨的局势,届时,一定会留下新的踪迹。

    毕竟,对方总不可能,每一回都能精准地让‘倒霉蛋’集体灭口。

    再加上,太宰治自认自己目前只是侦探社的一名小小的外派人员,实在懒得蹚这个,一看就麻烦得不得了的浑水。

    彼时,鸢眼黑发的少年孤身一人,在鹤见川边站了很久。

    临近盂兰盆节,拎着祭拜香烛的主妇牵着孩童的手,从他的身后经过,海风将他们的对话吹入少年的耳中。

    ——“妈妈,等到了后天,爸爸真的会回来看我们吗?不骗人?”

    ——“当然!虽然看不见,但昨晚妈妈有悄悄做梦,梦到爸爸哦,他跟我说了好多龙一郎你的秘密。

    比如昨天在学校又把不喜欢的青椒剩下了,前一天的国语小测拿了满分……啊,还有新转学来的由美酱很可爱……”

    ——“……等等等!这个不要说出来啊!臭老爸,说好的保密……”

    男孩满脸通红地低下头,不服气地嘟囔,像是在怪父亲不遵守约定,擅自泄露了他们之前的秘密。

    主妇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但很快又收起了外露的情绪,温柔地摸了摸儿子扎呼呼的刺猬头。

    这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对话。

    而这对母子,也只是这座二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平平无奇的两人。

    每日最大的烦恼,无非是这个月家庭的开支、儿子的伙食费学费、晚饭做什么,这样零碎的琐事。

    与太宰治的生活毫无关系。

    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他们都是从两年前,那场八十八天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

    “……既然哪一边都一样,都没有差别,就去光明的那一边——拯救弱者、守护孤儿,成为一个好人。”

    鹤见川边,鸢眼黑发的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着什么。

    夕阳的茜色光辉洒在被晒得有点温凉的水面,映射着粼粼的波光。

    “做个好人吗……”

    太宰治盯着水面,遥遥地叹了口气,“还真是个麻烦的约定啊。”

    当初就不该同意。

    太宰治懊恼地想着,然后熟练地跨上鹤见川边的拦柱,迎着落日的余晖纵身一跃,跳入了三途川的怀抱。

    ……算了,就当是还人情了。

    如果现世没有线索的话,那就去彼岸寻找。

    想来,事关红发鬼差,那位辅佐官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那位幕后的人算错了两件事。

    一,是世界上,没有所谓销声匿迹的完美计划,牵扯的势力越多,就越会留下蛛丝马迹。

    二,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现世之外,真的有黄泉。

    种花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在做,天在看。

    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地狱早已经将你的一言一行,全都记录在册了哦。

    ——果不其然。

    一切正如太宰治预料的那般,还有一个人,躲在白麒麟和纪德的背后,引导着他们来到横滨。

    他在借着他们,以‘愿望’为线索,在横滨找某个东西。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很可能就是传言中,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异能。

    “错了,如果是这个的话,其实还有一个东西,更接近那个人的目标。”

    始终保持沉默的鬼灯开口,否决了太宰治的猜想。

    太宰治与中原中也同时转头,看向了黑发的辅佐官。

    “你们玩过《Fote Gx》吗?”

    鬼神辅佐官摸了摸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严格来看,那是个类似游戏里圣O一样的东西。它现在就摆在你们那个什么异能特务科的实验室里。”

    “虽然作用挺鸡肋的,但从稀有程度上来说,勉强能作为收藏品。”

    “对了,中原君。”

    鬼灯说到这,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中原中也,

    “你如果能拿到那个东西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承认你的能力。”

    中原中也:“……”

    确定了,这个抖S辅佐官果然和三子是父女。

    这种理直气壮对他人提不可能要求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等等,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宰治。

    “干什么蛞蝓!收起你脑子里的算盘!”

    接收到前搭档打量目光的太宰治,警惕地往后噌噌地退了两步,双臂环胸护在身前,摆出了纯洁少女路遇劫匪的经典姿势,

    “死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中原中也脸色一青,露出了有被恶心到的表情。

    他一脸嫌弃地开口,正打算说话。

    突然,附件的草丛动了动,一个沙哑的老婆婆声音伴随着寻找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幽幽地传来,

    ——“俊俏的鸢眼小哥,你在这里吗?人家来见你了哦~”

    三人所在的位置忽然一静。

    关键词:俊俏的,鸢眼小哥。

    中原中也斜眼看向了太宰治,果然,发现后者嘴角一抽,露出了人生阴影的表情。

    “咳,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现在盯着横滨和三子小姐的一共至少有三拨人,后面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有事先走了!”

    太宰治说完,猛得扯下身上的外套往旁边一丢。

    而后身影一闪,大鹏展翅,动如脱兔地朝着反方向窜了出去,眨眼间就冲出了三米远。

    中原中也:“……”

    真是熟练啊,太宰。

    赭发黑手党望着某条青花鱼逃命的背影,叹为观止。

    下一刻,一个白色的人影灵活地从草丛里窜出,接住了快要落地的外套,警犬似地嗅了嗅。

    然后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准确无误地追上了太宰治逃走的方向,扬起晚风与尘土无数。

    现场沉默极了。

    这一刻,饶是中原中也,也对某个不当人的太宰治,升起了浓浓的同情之心。

    为了保住纯洁的身体,是时候展示你在港·黑时的反追踪技术了,太宰。

    ——“中原君。”

    鬼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中原中也背后一凛,迅速回头对上黑发辅佐官投来的视线。

    第一辅佐官盯着紧张的赭发少年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

    “三子给了你一颗愿望宝石,对吗?”

    *****

    与此同时,祭典上

    与阿香姐他们提前打了招呼,说明了爸爸会晚到之后,三子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特地找了一处能看见祭典灯火的偏僻位置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凉爽的晚风从少女白皙的脸上拂过,头顶的树叶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响动。

    像是电影里常见的一幕般,一只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虫从树林间飞出,轻轻地落在三子伸出的指尖上。

    红发少女安静地注视着指上微弱的萤火。

    等到它再次拍着薄翼飞起来时,三子的眼前一闪,一个穿着老旧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三子微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木盒,诱惑怕生的黑猫似的,在来人的眼前晃了晃,

    “要礼物吗,爱酱。”

    黑发红瞳的地狱少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扑克似无表情的可爱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在漫长的三秒之后,她终于在暗处下属们恨不得推一把的眼神中,僵硬地抬起腿,同手同脚地走到三子身边,直挺挺地坐下。

    唔,过于可爱。

    三子有点想伸手,摸摸阎魔爱的脑袋,但又害怕把好不容易愿意冒头的小伙伴吓走,只能遗憾地收回的手臂,转而将木盒递给对方。

    阎魔爱低头把木盒打开,一个叠起的精致纸风船躺在匣内。

    是当初被中原中也和樱桃一起拿走的那个。

    地狱少女将它拿起,对着镂空的位置轻轻一吹。

    呼——

    纸片一瞬如花朵般绽放,在阎魔爱的掌心,变成了一个圆圆的纸气球。

    红发少女的声音在祭典的夜色中响起,清凌凌的,带着明显的笑意,

    “对不起啦,只剩下这个了。樱桃的话已经过季了,等明年我们一起去摘最新鲜的吧。”

    “正好天国的桃源乡准备引进新的品种,等到花开结果的时候,我们可以赶上第一波……”

    阎魔爱坐在竹林下,注视着手中的纸气球。

    她听着耳边似曾怀念的声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打断了红发少女,

    “三子。”

    “什么?”三子微笑地问道。

    阎魔爱:“不要再靠近那个中原中也了,再这么下去,你身上的愿咒,会把你耗干的。”

    第102章 Episode 102 夹在好友与心上人中的修罗场

    【愿咒……】

    阎魔爱的话让三子微微一愣。

    那些久埋的过往记忆如同一本泛黄的旧书, 被人从书架内撞出摔在地面,引起灰尘无数。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拾起,大力掸去了封面的尘土。

    于是, 本该被遗忘的褪色部分, 时隔数百年,又再一次鲜明了起来。

    闪动着残烛火光的屋内, 养母裹着单衣躺在被褥里, 骨瘦如柴, 眼眶凹陷。

    病气磨去了她所有的精力,似乎也带走了她往日的温婉理性。

    在最后的弥留之际, 养母突然伸出手, 死死攥紧了红发女孩的手腕,直挺挺地从被褥间坐了起来。

    【“甘——!!”】

    呼啸的暴风将没扣紧的窗户撞开, 砸在墙面上。

    豆大的雨水被狂风卷进屋内,白色的闪电劈下,一瞬照亮了养母憔悴青白的脸色。

    声色严厉,面容如鬼。

    她像是在抵抗着某种力量般, 狰狞起表情, 将嘶哑的‘愿咒’和窗外隆隆雷声一起, 映入六岁的红发女孩, 稚嫩的瞳眸中。

    【“向我起誓, 甘!远离人类, 永远,永——远——不要靠近他们, 你听见了吗, 甘——!”】

    三子的异能力是【众生愿】

    但实际上, 即使是在地狱, 除了鬼灯与阎魔大王之外,也没有狱卒知道,三子本来的异能力其实并不是这个。那些严苛的条件,是后天人为的,一层一层添加上去的。

    制造‘三子’的人,渴望的是更加辉煌无上的能力,但收养‘三子’的养母,将它变成了【众生愿】。

    竹林与树枝被风吹动,叶片摇晃,在两人的头顶沙沙作响。

    祭典热闹的谈笑声从远处飘来,一瞬将红发的鬼差少女从过往的回忆里,重新拉回到现实。

    此刻,阎魔爱正紧紧盯着三子。

    回过神的少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认真地看向友人:“爱酱。”

    阎魔爱紧张地握紧了手指,就在她以为这个笨蛋终于打算正视问题,说一点什么时——

    什么都可以。

    妥协或是拒绝,哪怕是发怒,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她本就是为此而来的。

    然而没想到,某个红发笨蛋只是抓了抓头发,脸上露出了一个过分灿烂的傻气笑容,

    “爱酱,你是在担心我吗?”

    “……”

    阎魔爱一哽,脸上十年如一日的扑克脸差点被气得裂开。

    黑发的地狱少女用力深呼吸,告诫自己冷静下来,绝对,绝对不可以被三子带跑。

    “别装傻三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作为三子生前唯一的友人,阎魔爱实在太了解三子了。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要是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故意转移话题,能把谈话的人气得跳脚,直接忘了原本的目的。

    不过这一次,阎魔爱没有打算给三子操作的机会。

    她盯着三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侧身,将手里精致的纸气球小心地压平,放回木盒收好。

    而后在红发少女疑惑地注视中,直接从长椅上站起来,气势迫人地朝着三子逼近。

    阎魔爱一言不发地站在三子面前,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鬼差头顶的光线。

    三子颤巍巍地咽了下口水,没忍住向后缩了缩,

    “那、那个爱酱?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可怕哦?”

    特别像那个半夜拎着菜刀站在别人的床边,睁着眼白盯着屋主看的花子哦,有点渗人——

    红发的鬼差少女才刚这么想,下一刻,就惊愕地发现女鬼、不是,是阎魔爱真的扑了上来,二话没说,两手直接伸向了她的衣服。

    “……等等等!爱酱!我们有话好说,别扯衣服,裙子、裙子也不可以!”

    小伙伴的爆发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三子想打开阎魔爱的手,但又害怕力道过大,伤害到身娇体弱的儿时玩伴。

    与死后成了半鬼族的红发少女不同,死于活埋的阎魔爱在进入地狱后,就再也没有长大过。

    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十四岁时模样,以至于现在,明明三子才是年龄更小的那个,却比阎魔爱高出不少。

    红发少女不敢用力,面对阎魔爱的攻击,全程也只能束手束脚地防御,中途还要分出一点精力,想办法护住身上的衣服。

    打斗躲伤之中,两人一个重心不稳,双双摔在了草地上。

    垫在底下的红发少女捂着撞到后脑勺痛呼出声。

    阎魔爱抓住机会,干脆细腿一跨,直接坐到了三子的腰间,用体重压住鬼差。

    她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不死心地去掀三子的衣服。

    “等一下!爱酱?我还手了哦!真的会还手的哦爱酱!”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捂住领口,护不住袖子,顾此失彼的三子额上泛起一层薄汗,简直要被气笑了。

    另一边,躲在暗处轮入道和一目连,已经默契地背过了身,捂住耳朵,齐齐抬头看天。

    两人一副‘小姐在做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给自家小姐望风。

    只留下同为女性的骨女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连手里的水烟杆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也没发现。

    这、这要阻止吗?

    没听说小姐还有这个倾向啊?!

    一时间,美艳的骨女姐姐只能摊手四顾,心生茫然。

    而此时,阎魔爱已经成功地撸起了三子两边的衣袖。

    红发少女的手臂上一片光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痕迹。

    不是手臂、也不在脖子上。

    那会在哪儿?

    阎魔爱的大脑飞速转动。

    由于经常往返黄泉现世的关系,红发鬼差很少像地狱的其他狱卒一样,穿着古制的和服浴衣,基本上,都是偏向于现代化的打扮。

    比如今天的卫衣和及膝百褶裙。

    这个笨蛋如果想要藏住痕迹,只会选择更加不起眼的地方,所以双腿同样可以排除,剩下的就只有——

    阎魔爱的目光扫过三子的裙子,逐渐往上,定格在了红发少女腰腹的位置。

    三子见状神情一凛,两手迅速按住卫衣的下摆,宁死不从,

    “快住手吧爱酱!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也不想因为冒犯执行官被处罚,派遣屎泥科义务劳、劳……”

    ‘啪嗒。’

    挣扎劝说间,某个红发的鬼差少女正认真考虑要不要掀翻阎魔爱,瞬移跑路时,一滴眼泪突然落下,砸在了三子的手背上。

    红发少女停住了动作,后半句顿时如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阎魔爱低着头,整齐的黑色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这并不妨碍三子看见冰凉的液体从好友的脸颊滚落,如掉线的珍一样,不断往下来落,一颗一颗,敲击在自己的手腕上。

    “……三子,我很担心你。”

    地狱少女低落地声音传来。

    从未想过小伙伴会哭,三子在短暂的愣神后,慌张地抬起手,想要安慰对方。

    “爱酱,我没事,愿咒其实没有太大的影响……”

    与此同时,按紧的卫衣下摆也随着少女的动作,松开了力道。

    有破绽——!

    阎魔爱藏在刘海下的红瞳,闪过一抹得逞的精光。

    她趁着三子分神的时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的速度地探出手,半点犹豫也没有,一把拉起了红发少女的卫衣下摆。

    肚皮一凉的三子:“……”

    这才不是她天真可爱,单纯直率的爱酱!

    到底是谁带坏了她耿直的小伙伴啊啊啊!

    竹林外,轮入道一目连骨女三人齐齐咳嗽了一声,心虚地抬眼看天。

    然而另一边,看清了眼前一幕的阎魔爱,心情却再也轻松不起来。

    无论平日掩盖得多么完美,在失去了遮掩后,衣物下的糟糕真相,都在此刻暴露无遗。

    阎魔爱的瞳孔,骤然紧缩到极点。

    在掀开的卫衣下,一枝荆棘似的黑纹,正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三子纤细紧实的腰腹上。

    它仿佛有生命一般跳动着,顺着皮下的各处血管,沿着腹部一路往上,黑色的蛛丝般朝着四周不祥蔓延,堪堪停留在三子的第七节 肋骨部位,距离心脏仅剩下一步之遥。

    阎魔爱死死盯着三子腰腹上的荆棘,质问地声音止不住的后怕颤抖。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太大影响’?!”

    “如果我今天没有问,你还打算瞒多久?三子!你到底知不知道——!”

    黑发的地狱少女用力抬起头,瞪向三子的目光几乎要冒出火光。

    人一旦气急到了极点后,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咬紧的牙关里一点点挤出来,生硬得吓人。

    “如果不是你早就死过一次,如果不是那个中原中也正好是荒霸吐,不算完全的人类,就凭这个……就凭这个你早就——!”

    “愿咒反噬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耗干、消散,连灵魂的残渣都没办法剩下!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三子?!”

    “真的那么喜欢,现在就让他下黄泉,下地狱!只要那个中原中也死……”

    一只手掌伸来,温柔地停在了阎魔爱的头顶,制止了地狱少女愈发的口不择言。

    “爱酱,你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

    阎魔爱声音一哑,突然安静的空气跟着凝滞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在三子看不见的地方,眼中杀意闪动。

    像是猜到了自己的小伙伴,此刻脑中正转着怎样可怕的念头,三子赶紧伸出手,像拍打被子似的,手掌在阎魔爱的额头上使劲拍拍拍。

    “快!爱酱,快把你现在脑袋里东西忘掉!”

    阎魔爱不满:“你不相信我?”

    “我是担心你啊爱酱!”

    三子想也不想地戳破了小伙伴莫名高涨的信心,

    “真动手的话,你绝对会被中也老师反杀的,然后未来二十个月,就要凄凉地蹲在屎泥科搓圆球了!”

    而且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小伙伴和喜欢的人自相残杀。

    那是什么狗血的画面?

    又不是现世‘你们不要打了,去练舞厅打’的奇怪剧情!

    红发少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再说了,如果‘愿咒’不允许,那就在它反噬以前,打破它就好了。”

    “爸爸说过,在地狱,自己保护自己可是铁则哦”

    阎魔爱迟疑:“……你有破解的线索了?”

    三子速答:“完全没有!”

    阎魔爱:“……”

    地狱少女面无表情地盯着三子,就在她打算找个时间执行心里的计划时,红发鬼差揉了揉小伙伴的刘海,开口补充道,

    “虽然还没有线索,不过……直觉告诉我,应该离那个时刻不远了。”

    三子的眼前划过不久以前,自己私下整理的几次引魂的档案。

    犹豫了片刻后,红发少女还是把心中的猜测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比起这个,我反而更担心你,爱酱。”

    她?

    阎魔爱目露疑惑,正打算开口询问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竹林内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你们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三子的心中一震,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红发少女猛地转过头,循着声源的望去。

    发现赭发黑手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距离她们两米开外的位置,右手捏着三个稻草人的脑袋,神色不明地看着这边。

    往日清亮的钴蓝色瞳眸,在摇晃的树影下,显现出暴风雨来临以前,海水阴沉的色泽。

    “中……”

    三子双眼一亮,刚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笑脸,就发现赭发少年手里被捏着的三个稻草人中,其中一个正拼命地眨着眼,朝自己使眼色。

    翻译过来就是——

    快逃啊小姐!三子大人!

    你们偷腥,被黑手党抓现行了啊!

    红发少女满头问号。

    啊?什么偷腥?

    这个稻草人怎么尽说一些奇怪的……呃——

    三子顺着稻草人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顿时僵住了。

    等等……她好像、知道‘偷腥’这句话的涵意了。

    现在的场面,着实有点一言难尽。

    如果从第三方视角来看的话,就是——

    灯光昏暗的偏远竹林中,红发的鬼差少女仰躺在地上,整齐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草地上,她的脸色潮红,泛着一点汗水的湿意。

    而始作俑者正坐在她的腰间,一手还亲密地拉起三子的上衣下摆,露出光洁紧实的腹部。

    这还不是最刺激的。

    最刺激的是,某个红发少女的手掌还亲昵地放在阎魔爱的头顶。

    如果不是性别不对,这怎么看都是一方背着恋人与旧友私会,情难自禁,以天为席……

    停停停!

    就是都是女孩子也不行啊!

    三子像是被烫到一般,‘唰’地收回了右手,而阎魔爱也反应过来,迅速拉下了红发少女卫衣的下摆。

    “怎么,你还不打算从她身上起来吗?”

    中原中也低头,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在阎魔爱的脸上,放轻了声音问道。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三子却脑中警铃大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事实证明,红发鬼差的预感是正确的。

    就在阎魔爱起身离开三子的一刻,中原中也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厉芒。

    一切都像是发生在呼吸之间——

    赭发黑手党倏然抬手,将捏着的稻草人朝着阎魔爱的门面直直丢去,遮挡住了阎魔爱的视线。

    下一刻,可怖的破空声传来,中原中也跃起,一记鞭腿,毫不留情地对准了地狱少女的太阳穴。

    十成十的力道,足以当场踢碎阎魔爱的整个头骨。

    三子大骇:“住手啊中也老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啊啊——!!!”

    第103章 Episode 103 很快就来见你,甘

    这可能是三子速度最快的一次。

    重力使动真格的一击, 对不擅长近战的地狱少女来说,绝对是灾难级别的棘手。

    刺骨的杀意似怒吼的黑色凶兽,带着一丝令人心惊的神明威压, 天罗地网般朝着地狱少女当头罩下。

    瞬息之间,封死了她的逃生退路, 根本没有留给冒犯领域之徒,半点躲避的机会。

    周遭的竹林不安似地晃动起来, 连最粗壮的老树主干都在微微抖动。

    然而比杀招更快的,是红发少女的救援。

    阎魔爱甚至来不及看清三子的动作,不过眨眼的一毫秒, 红发鬼差就出现她的身前, 出手稳稳地挡下了赭发黑手党的攻击。

    巨大的威力在两人撞击的位置爆开。

    强烈的冲击风炸开, 猛地吹起阎魔爱的黑色长发, 在风中猎猎作响。

    借着狂风的遮挡, 看准了时机红发少女倏地伸手, 抓住阎魔爱, 将她用力往高处一抛,挡下了中原中也的第二次攻击。

    与此同时,三个稻草人也趁机变回了人形。

    “感谢您, 三子大人。”

    戴着围巾的老伯,在匆忙的道谢声化身轮入道形态,急急冲入空中。

    在一个急拐弯后,正好接住自家小姐,顶着满头的冷汗, 头也不敢回地带着大家全速开溜。

    中原中也望着几人逃窜的背影, 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代表异能力的红光在他的体表浮现, 然而还不等赭发少年动作, 少女的声音就从旁响起。

    紧接着一道身影朝着他不由分说地扑来,直接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S——TOP!!!中也老师!那是爱酱,我和你提过的好友啊啊啊!”

    像是害怕中原中也继续穷追猛打,飞身扑来的三子干脆双臂一张,跟抱篮球似的,一把抱住赭发黑手党的脑袋。

    然后想也没想地就往胸口处一按,利用衣物,彻底阻隔了对方的视线。

    “三子?”

    中原中也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黑。

    下一刻,一个温软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他的脸就这么在脑后的力道下,整个埋进了红发少女的胸口凹陷处。

    “……!!!”

    幸福来得太突然。

    某个赭发黑手党背脊一僵,跟石化了似地,当场停摆。

    任由三子以柔绞的标准动作控制着他的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在地狱,除了武力值排行榜之外,还有一个更加机密的排行榜,只在男狱卒们的心中悄悄地流传。

    排在第一位的,是众合地狱的主任太夫,第二位,是她的辅佐阿香。

    而第三位——

    第三位的尺寸,现在某个Port Mafia的重力使已经用脸切身感受到了。

    呼——赶上了。

    三子举目望了眼胧车彻底消失的背影,放心地松了口气。

    唔……现在还有一个要哄。

    “中也老师……”

    红发少女开口刚想说话,结果话还没出口,一个炙热的呼吸声从身前传来。

    黑手党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手背上,让三子一咯噔,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说起来,中也老师是不是太安静了?

    ——当然安静了。

    毕竟某位赭发黑手党此刻,就被她按在胸口,封印住了。

    “……”

    “……”

    三子僵硬着脸,脖子仿佛生锈一般,一寸一寸往下看去。

    在看到那颗熟悉的赭色后脑勺时,少女‘喀拉’一声,整个人立地成佛。

    躯壳石化成了白色的石膏,两眼失去了高光的色彩。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祭典,是月色的竹林。

    有句话叫做,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

    还有一句话叫做,人是有极限的,所以只要不做人,就能轻易突破羞耻的界限!

    这一刻,三子感到自己的精神都得到了升华。

    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的静默之后,红发的鬼差少女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中原中也的脑袋。

    她在对方的注视下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两眼放空地转过了身——

    掏出狼牙棒开始挖土。

    中原中也:“……三子,你在做什么?”

    三子两眼持续放空:“中也老师,天冷了,我在给自己挖坑,准备冬眠。”

    大概是三子的表情过于可怜,某个占尽便宜的重力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越翘越高。

    就在他忍不住要笑出声时,前面正给自己挖坑的红发少女,耳朵突然灵敏地一动,‘咻’地转过头,无声地盯向中原中也。

    赭发黑手党见状,立刻借着咳嗽的伪装,又艰难地拉平了弯起的唇角,一副无事发生的严肃模样。

    直觉告诉中原中也,如果在这里笑出来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情缘死’。

    三子幽幽开口:“你刚才在笑吗,中也老师。”

    “你听错了。”

    中原中也正色地说道。

    虽然次数不多,但中原中也已经熟练地摸索出一套,专门用于转移三子情绪的办法。

    这种情况下,效果最好的一个那当然是——

    “不去集合吗?鬼灯先生已经先行过去了。”

    “诶……诶?!”

    果然,捕捉到关键词的红发少女迅速被转移了注意,放空的两眼又重新恢复了生活的高光。

    她习惯地将手里的狼牙棒递给中原中也。

    赭发少年默契地接过,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旧的怀表,确认时间。

    一模一样。

    红发少女手中表盘的款式,让中原中也的目光一顿。

    想起了不久之前,黑发辅佐官所说的话,赭发少年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深思。

    ****

    “中原君,三子把心愿宝石送给你了对吧?”

    虽说是疑问句,但辅佐官却是无比笃定的语气。

    “请不用太过紧张,既然这是那孩子自己选择,我个人并没有多加干涉的打算。”

    鬼灯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补充道,

    “另外,我必须承认,在知道三子选择的是你后,我确实松了口气。”

    这话听上去像是认可,但中原中也却本能地觉得,辅佐官的话中另有一层深意。

    因为是‘他’,所以松了口气?

    中原中也在心中暗自挑眉。

    他还不认为自己有特殊到,能让一介阎魔辅佐官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另眼相待的程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身上有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东西,给三子带来了某种影响。

    排除身份、容貌、地位、异能力……

    甚至是中原中也这个名字本身之后,再结合地狱的特性,赭发黑手党想到了一个可能。

    ——【荒霸吐】

    “鬼灯先生,除了那些隐藏的组织之外,三子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麻烦?”

    中原中也没有迟疑,直接开口问道。

    像是没想到赭发黑手党比想象中的更敏锐,鬼灯有点意外地看了眼中原中也,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自己问三子。由我擅自告诉你的话,那孩子一定会生气的。”

    作为父亲,与其干涉女儿的选择,揭穿她煞费苦心地隐瞒,倒不如暗地里帮某个笨蛋女儿,先一步解决麻烦。

    想到红发少女对自己的愿咒只字不提,嬉皮笑脸的样子。

    黑发辅佐官难得分神了一瞬,而后看向中原中也的眼神里,莫名带上了几分不善的碎碎念。

    “真是的,这小子到底哪里好,要不是……死后绝对要下黑绳地狱……”

    那样子,像极了某些现世电视剧里的倒霉老父亲,为了避免女儿真的走上拿生命,和穷小子恋爱私奔的结局,只能苦哈哈地自备保障手段,给女儿扫清问题阻碍。

    穷小子中原中也:“……”

    虽然有所不满,但最后鬼神老父亲还是好好地给出了建议,

    “中原君,多余的事情不能告诉你,但在之后的时间,记得将那颗愿望宝石随身携带,你会用到它的。”

    鬼灯看向了中原中也,眼神中的挑剔退去,换上了少见的平和与郑重。

    这时候,他不是手握权力的阎魔座下第一辅佐官。

    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担心女儿的父亲而已。

    “三子,就拜托你了,中原君。”

    *****

    如果说,在和三子的父亲交谈之后,还有所疑惑的话,那么当中原中也撞上竹林中,抓着三子单方面争吵的阎魔爱时,那些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都隐约有了答案。

    【“……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三子!”】

    【“愿咒反噬……要不是他、荒霸吐,真那么喜欢,现在就让他下黄泉!下地狱……!”】

    地狱少女狠厉的声音,被夜色切成了支零的碎语,由凉风远远地吹入中原中也的耳中。

    【愿咒、荒霸吐、让他现在就下地狱】

    浓重的夜色深处,中原中也像一只捕猎的大型动物般,收敛起周身凌厉的气势,无声无息地走向竹林深处。

    随着他靠近,风中模糊的信息愈加清晰。

    “谁——!”

    最先察觉到中原中也的,是老伯形态的轮入道。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预警,连着一目连和骨女,三人就被重力使控制住,连一句示警都来不及说。

    中原中也单手捏着稻草人的脑袋,幽灵一般,信步踏入竹林。

    远远的,两个发色迥异的少女身影,出现在赭发黑手党的视野里。

    阎魔爱对中原中也的杀意,牵扯了红发鬼差的全部心神。

    以至于三子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口中的‘中也老师’就站在这片竹林之中。

    影子被草地上斑驳的树影掩盖,身形隐藏在夜色的阴影中,一双钴蓝色的瞳眸,死死地盯着红发少女腰腹上的不祥荆棘。

    【愿咒、荒霸吐、让他现在就下地狱】

    电光火石之间,中原中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漆黑的怒意如海啸般在他的眼底翻腾,就在即将破闸而出时,赭发黑手党猛地用力一闭眼,压下了眼中的情绪。

    再掀开眼皮时,钴蓝色的瞳眸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难怪那位辅佐官会说,让他自己询问三子。

    易地而处,若是换成他作为‘父亲’的角色,恐怕一开始,就会选择暗地里将苗头掐灭,处理掉带来不稳定的罪魁祸首。

    显然,在这一点上,鬼神辅佐官对他的判断没有错。

    就凭这一点,他中原中也死后,也合该下黑绳地狱。

    ——【“既然‘愿咒’不允许,那就在它反噬以前,打破它就好。”】

    ——【“爸爸说过,在地狱,自己保护自己可是铁则!”】

    鬼差少女安抚好友的话飘入中原中也的耳中。

    倒是这个笨蛋的风格。

    中原中也无声地笑了笑,迈出脚步,向两人靠近。

    阎魔爱比三子更早地意识到中原中也的到来。

    当然,她凭借的不是身手、耳目这类的东西,而是轮入道他们。

    作为工作时重要的凭依,她自然可以随时感应到下属们的状态。

    不需要眼神示意,也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交流。

    在阎魔爱对上中原中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交给我。】

    【这是我和三子两个人之间的事,该由我来解决。】

    赭发黑手党望来的视线里,明晃晃地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虽然不甘心,但既然这个黑手党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他得到了第一辅佐官的承认。

    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

    阎魔爱收敛起目光,配合着妒火烧心的黑手党,完成了一出好戏。

    ……虽然她发自内心地怀疑,其实赭发黑手党是认真地想踢碎她的头骨。

    ……

    …………

    “对了!中也老师!”

    三子看了眼表盘上即将走到‘12’的时针,收起怀表兴奋地对中原中也说道,

    “接下来可是地狱祭典的高·潮哦,一起过去吧,这可是参加祭典的狱卒们,最大的乐趣哦!”

    情绪是会感染的。

    像是被三子的灿烂笑意影响,中原中也跟着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哦,那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吧。”

    “哼哼,绝对不会让中也老师你失望的!”

    红发少女自信叉腰,兴致高昂地带着中原中也往祭典的广场走去。

    午夜十二点,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刻。

    无声的钟声在地狱响彻。

    橘色的灯火星星般出现,飞过地狱的上空。

    一开始是稀疏的几盏,随着时针逐渐向十二靠近,慢慢的,灯火越聚越多。

    彷如闪耀的橙色银河,一瞬照亮了夜幕深蓝的底色。

    那是前往现世的亡者们按照约定,骑着提灯的茄子,重新回到了地狱。

    回家时,骑着像马一样飞快的黄瓜,归去时,骑着像牛一样,慢悠悠的紫色茄子。

    这是现世的遗族们,最真实和不舍的希望。

    祭典上的狱卒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了个懒腰,三三两两地谈笑着,踏上了前往广场集合的道路。

    集合的人数越来越多,就像不断流动的小溪,逐渐汇成了一条壮阔的河流。

    头上戴着鬼角装饰的中原中也,被三子带着理直气壮地混入其中。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并肩而行,但热闹的队伍,拉近了他们彼此的距离。

    三子与中原中也垂落在同一侧的手掌,如同试探般,时不时撞在一起,又擦着指尖而过。

    如此数次后,不知道是谁先主动,在又一次的手指触碰时,右侧戴着黑色手套的五指一张,先一步抓住了探来的温热指尖。

    一根,两根。

    指节,掌心。

    两只一大一小的手掌彼此交缠,直到十指相扣,掌心相抵。

    欢快的太鼓与三味线的合奏从尽头飘来,巨大热闹的篝火照亮了祭典上空。

    这是真正的祭典,百鬼夜行。

    ——【“跟我来吧,今晚从实招来,大家清~醒过来就是地狱啦~晚来罚三杯哦,来请喝……”】

    唱腔应喝着三味线的节奏歌唱,热闹的歌声在上空响彻。

    一片欢笑之中,红发的鬼差少女突然松开了与中原中也交握的手,背着双手上前两步。

    “中原中也。”

    她微笑地转过头,宝石般祖母绿的瞳眸中,倒映着祭典的火光与地狱的星辉。

    少女牵起裙角,如同置身于舞会的淑女般,行了个屈膝礼,向赭发少年发出了邀请,

    “要和鬼差共舞一曲吗?”

    中原中也安静地注视着三子,瞳眸相望,视线交汇之中,赭发的黑手党缓缓微笑起来。

    赭发黑手党的眼眸是清透的钴蓝色,氤氲着笑意,像是盛了一片璀璨的星辰。

    “我很荣幸。”

    ……

    …………

    三子,虽然你这家伙隐瞒了不得了的事。

    但是有句话,你说对了。

    如果不允许,那就在它反噬以前,打破它。

    管他是愿咒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我都会用重力,把他们一一碾碎。

    不过等到那之后,就是我们算总账的时候了。

    ******

    同一时间,远离霓虹的西半球

    月光从教堂的彩色玻璃上照入,圆拱的穹顶投下一层洁白的月色辉光,纸片一般轻盈地落在室内的中央,那张庞大而厚重的桌面上。

    桌后的欧式椅中坐着一个人。

    他的身形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让人看不清长相,只能从阴影映出的高大轮廓中,猜出这应该是个男人。

    “还差一点。”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放置在桌上,手边是一盘散落的棋子。

    被清空的黑白棋盘上,摊放着一层散乱的录像和影片文件资料。

    最上面的那份资料上,印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少女酒红色的长发单边扎起,一身洁白的礼服,握着狼牙棒出现的那一刻气势凛凛,宛若不可战胜的天生神明,耀眼如天上辉夜姬。

    “长大了啊,甘。”

    男人像是感叹一般,修长的手指在资料上点了点。

    食指的指腹温和地摩挲着照片中,红发少女的脸颊。

    代表教皇地位的权戒戴在他的手指上,随着男人的动作,在月光中折射着溢彩的光芒。

    这片光芒来自权戒上的绿宝石。

    ——【爱莫拉菲之心】

    以“Emerald”祖母绿为名的绿宝石,无愧于其“心脏”的盛誉。

    “就差一点。”

    男人抚摸着红发少女的相片,轻声说道,“别急,我很快就来见你了,甘。”

    第104章 Episode 104 布下诱饵

    九月, 像是要挥霍掉最后所剩无几的暑气一样,本该是逐渐凉快起来的时候,太阳却不要命地烘烤着东京的地面。

    不少上班族们在出门前, 隔窗看了眼蒸腾热气的马路,足足咽了三次口水后, 才鼓足了勇气踏出空调房。

    一声声聒噪的蝉鸣声中,退休的老大爷们躲在常去的餐馆里蹭空调纳凉。

    墙上挂着的旧电视, 正在重播昨日的新闻。

    在东京,除了中心商业区繁华的商店之外,还有不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饮食店。

    它们通常开在远离人群的旮旯巷子里, 是只有真正在这一片居民区, 生活大半辈子的老头老太太们, 才会知道的‘美食宝藏之所’。

    大概也正是这样的缘故, 这家餐馆的店主也不赶客, 反而跟着搬了一张椅子,坐过去和客人一起唠嗑。

    电视主持人流利的口播,与客人们聊天打趣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墙上的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凉风,一片悠哉,岁月静好之中,唯独一个黑发青年与众人格格不入。

    这个男人看着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 胡子拉渣, 明明是大热天,却穿着一身高领毛衣和长外套。

    从进门起, 就一个人坐在餐厅的角落里。

    点的东西也不吃,全程死死地盯着手机, 生怕一眨眼, 就错过关键消息的模样。

    店内的老大爷们相互看了看彼此, 其中一人八卦地抬起手,比了个小拇指的手势,小声说道,

    “难道是因为这个?”

    看着不像。

    餐馆老板摇了摇头。

    他是店内唯一一个与那个奇怪男人交谈过的人。

    对方脸色憔悴,眼里都是熬夜的红血丝,举手投足带着一种惶恐慌乱,又强制逼迫自己的冷静的气息。

    与其说是来抓出轨情人一类的,倒不如说,更像是快被逼入绝境的——

    “爸爸?我昨天带回来的棒球棍呢,你又藏哪里去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下楼脚步声,餐馆二楼的楼梯口探出一颗少女的脑袋。

    女孩顶着皱巴巴地脸,满脸不赞同地看着餐馆老板。

    她是餐馆老板的女儿,今年十五岁,附近初中的学生,基本上是在店内老熟客们看着下长大的。

    “去去去,我才没动你的宝贝球棒,肯定是你自己又乱丢。”

    餐馆老板朝女儿摆了摆说,没好气地念叨,

    “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尽玩这些粗鲁的东西,还是要文雅一点知道吗?对了,我昨天听说隔壁的小麻衣报了什么插花班,要不我也给你……”

    “啊啊啊!听不到,蝉鸣太大,我什么也听不到——~”

    见父亲又要提那些老生常谈,女孩熟练地一捂耳朵,‘哐哐哐’地冲回了楼上。

    “臭小鬼,就知道气我!”

    餐馆老板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脸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反而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果然,熟知他的老客一句话戳穿了他。

    “嘿,你这就不地道了啊,老板。看看你摆在店里的那些棒球比赛奖杯,有本事都给撤了。”

    “就是就是,又炫耀自己闺女,好像谁没有一件小棉袄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美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啊……”

    餐馆老板像往常一样,挂着笑容与老熟客们寒暄,但眼角却悄悄地瞥向了店内角落,那个黑发男人坐着的位置。

    ——果然没错。

    那也是个‘父亲’。

    餐馆老板注意到,当那句‘爸爸’的声音响起时,

    这个男人条件反射似地跟着抬起了头,脸上一瞬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在看清是小美后,又失望地低下头,盯着手机的神情愈加焦躁。

    会让一个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通常只有一种可能。

    而且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最近好像又听说有一个孩子报了失踪,也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要不还是让小美最近乖一点,开学前尽量别出门……

    餐馆老板正漫不经心地想着。

    突然,一声尖锐的短信声在店内响起,老板注意到那个男人,几乎是立刻划开了手机。

    在看了一会儿后,他骤然抬头,死死盯向了电视的方向。

    电视?电视怎么了?

    餐馆老板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前一刻还坐着不动的男人忽然起身冲了过来,一把抢过老客手里的遥控器,抖着手把节目台转到了新的频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被抢了遥控器的食客不满地站了起来,正想要算账。

    但在看清了男人濒临疯狂的神色后,他愣了一秒,又缓缓坐了回去,对其他人摇了摇头。

    店内的气氛徒然一静,只有电视播报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男人调台的频道,正在播放一个新闻访谈节目。

    ——【“欢迎回到东京日卖新闻,史上最年轻的教皇克莱芒十世,将于近期来日访谈”】

    ——【“据称,这是克莱芒先生访问的最后一站,期间,他曾在各国多次举办慈善募捐宴会,发起儿童保护新倡议,克莱芒主教,世界议题众多,为何您独独青睐这一个呢?”】

    电视内,身着西装的外国男人对着镜头微微一笑,碧绿的瞳眸闪烁着温和而慈悲的笑意。

    ——【“我个人一向认为,孩童是上天的恩赐,拥有无限的未来和可能,特别是……七岁的孩子。”】

    外国男人说到这停顿了一秒,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贵国不是也有很多关于孩子,神子的故事吗?不久之前,我还听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啊,37岁的教皇。不过他好好的本国教会不呆,跑这里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估计是想普度众生吧。我敢说就凭他这张脸,就够吸引到一群无脑的信徒了。”

    店内的老食客们小声议论。

    金发碧眼的教皇还在说些什么,但是黑发男人已经不打算再听了。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访谈节目下方滚动的新闻,依照着手机信息的指示,逐一将要点列出,拼出了一行字,

    “日本之樱……六、道……是六道乡!”

    男人大喊着,他将小本子塞回口袋后,随手抓出了几张纸钞,丢在收银台。

    而后连找零都不要,就着急地冲出了餐馆,中途由于没看路,被经过的自行车撞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先生,你没受伤……血,你额头流血了!我这就叫救护车……”

    “不用……我没事……”

    黑发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想要阻止,就听见又‘滴’的一声,新的指示短信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你有三小时的时间。】

    “可恶!”

    才三小时……来不及了!

    看清信息的男人瞳孔骤缩,不顾还在流血晕眩的脑袋,一把推开了扶着他的青年,坐进车内启动钥匙,狠狠踩下了油门!

    “等着我,鸫!”

    而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身穿古旧黑色水手服的黑发少女,始终站在那家餐馆中,隔着门上的玻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柴田……”

    阎魔爱若有所思地垂下浓密的眼睫,风一吹,手腕上的佛铃手串跟着发出细碎的铃声。

    ******

    这个男人叫柴田一,主业是自由新闻记者。

    不过虽说是记者,但实际上真正的工作,一直是跟踪名人明星,偷偷拍下他们的丑闻,要么转手高价卖给报刊杂志社,要么以此威胁勒索赎金。

    这样的工作,当然招来了不少怨恨。

    曾经就有被偷拍的女明星,将一箱钞票尽数甩在他的脸上,愤恨地大声咒骂,

    “等着吧,死狗仔!迟早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彼时,柴田一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也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脸,蹲下·身,将洒落在地上的钞票一张一张捡起来,小心地数完放回手提箱里。

    区区辱骂而已,他才不在意这些。

    柴田一只知道,这些钱是女儿未来的学费,旅行的费用,以及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连累鸫一起跟着担心,下一顿着落的优渥生活。

    报应就报应吧,他受着。

    柴田一无所谓地心道。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报应,最后落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

    就在三天前,柴田鸫生日当天,柴田一特意早下班,拎着订好的蛋糕和礼物去接女儿,但一直到日落西山,他都没有找到女儿的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封用报纸剪下的恐吓信,静静地躺在他的收件箱内。

    ——【想要你女儿活命,就老实听安排】

    当晚,柴田一拿着信件的手指都在颤抖。

    会是谁?

    那个被他勒索的XX社长,还是刚出道的OO偶像,还是更早以前的……

    一瞬间,柴田一的脑内闪过无数的名字。

    他第一反应,就是按捺着恐慌,选择去警署报案。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就在他报警的当天晚上,刚做完笔录的柴田一才回到家,就在门口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件。

    里面是他的女儿柴田鸫,失踪当天,别在头上的发夹。

    第三天,是一根剪下来的麻花发辫。

    第四天,是柴田鸫的裙子。

    与此同时,一则短信,‘滴’的一声,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上面只有一句话——

    【再有下一次,就是你女儿的大拇指。】

    柴田一崩溃了。

    他再也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在绝望地冲回警局,谎称自己是报假案后,之后的数天,他都日夜不睡,熬着时间等待,被短信上内容指示得团团转。

    地狱少女、仙太郎……

    柴田一根本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地方,做了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等待着手机的指示,然后执行。

    索性每一次,在听从完命令之后,他都能收到一张女儿的照片,旁边放着当日最新日期的报纸。

    至少这证明了,他的鸫还活着。

    这样的折磨整整持续了七天,直到第八天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地点——

    六道乡,七童寺。

    *****

    七童寺的住持是一个很和善的僧侣。

    在知道了柴田一谎称取材的来意后,也没有多加质疑,反而很热情地招待了他。

    “请用,虽然是枯茶,但足以解渴。”

    燃着淡雅熏香的室内,身着僧袍的男人微笑着,将凉好的茶汤放在柴田一的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样的大记者,还要特意从东京赶来,杂志采风还真是辛苦啊。”

    柴田一僵硬地扯着嘴角,努力摆出平和的笑容,但拿着钢笔的那只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此时,他举着小册子内,正夹着一张漆黑的纸片。

    那是柴田一在第三日时,遵循短信的指示,在某个废弃的房屋内找到的。

    【地狱通信】

    作为消息灵通的狗仔记者,柴田一当然听说过这个都市传说。

    传言,只要在午夜零点,在特殊的黑纸上写下怨恨之人的名字,就会有地狱少女现身而来,将对方流放到地狱。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但杂志社内的人早就开玩笑地试验过,把最讨厌的上司名字写了上去,结果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时还有不少同事笑他,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种‘童心’。

    但是这张黑纸不一样。

    说是奇异的直觉也好,还是莫名其妙的预感也好,他能感觉到。

    指腹下这张纸,仅仅只是普通地触碰,就能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这是真正的真货。

    柴田一停留在纸片上的笔尖在发抖。

    就在到达这座寺庙之时,他收到了短信的最新指示——

    【写下住持的名字】

    柴田一不想这么做,但是他别无选择。

    拜访的客人抱着杀意而来,心善的住持却毫无所觉。

    就在男人即将落下最后一笔时,正盯着柴田一的名片打量的住持,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感叹般说了一句,

    “不过真是有缘分啊,柴田先生。”

    “不,应该说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你们啊,柴田先生。”

    “……什?!”

    柴田一的笔尖一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住持,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四肢发软地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钢笔跟着滑落,咕噜噜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被一只手捡起来。

    “嘛,毕竟也是安土桃山年代的旧事了。”

    住持把玩着手里的钢笔,一步步朝着柴田一走去。

    瘫软在地上的柴田一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唯独意识清醒得可怕。

    住持的声音从上方飘来,落入男人的耳中,

    “放弃吧,这个熏香,可是由一群蠢货验证过了。即使是被一群恶鬼活生生啃食,你也动弹不了半分。”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对,安土桃山时代。”

    住持科普般说道,“柴田先生,听说过‘送七’的习俗吗,很古老时候的故事了。”

    “为了向山神祈求无病无灾,五谷丰登,每隔七年,村民就会向山里送一个七岁的女孩,把她献给神明。”

    “在当时,还有一首童谣据此编写出来,专门传唱,记得好像是——”

    “樱花何时散发香气呢?欢笑的七岁孩子玩耍时。樱花合适飞舞呢?唱歌的七岁孩子入睡时。”

    “樱花何时凋谢呢?死去的七岁孩子升天时。”

    住持一边哼着歌谣,停在了柴田一倒下的位置。

    他原地蹲下·身,将散落开的黑纸重新捡了回来,又将钢笔塞回了柴田一的手中,然后握着他的手,缓缓地在纸上补上了最后一笔。

    【铃——】

    童谣最后一句旋律落音的瞬间,随着纸上的名字书成,一个穿着古旧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黑发血瞳,冷白色的手腕上戴着佛铃手串,在残阳下铃铃作响,发出细碎的铃声。

    “当当,大惊喜!开心吗,地狱少女?”

    住持站起身,咧开嘴看向了阎魔爱,他邀功似地张开了双臂,示意了一下倒在地面的男人,

    “不,这里应该叫你爱酱才对。”

    住持打扮的男人神经质般笑起来,语气兴奋而疯狂,

    “开心吗爱酱!这些当初害死你的不祥血脉后代,我都帮你抓到手了!不管是柴田一还是柴田鸫,活埋烧死、石臼,都随你高兴哟!”

    阎魔爱的神情毫无波动。

    无论是面对陌生人类离奇的示好,还是地面上昔日害死她的,仙太郎的后代。

    阎魔爱都只是不感兴趣地扫了眼,将目光停在了住持那张表现欲旺盛的脸上。

    “原来是你。”

    阎魔爱面无表情地看着住持,语气冰冷地说道。

    盂兰盆祭典上,三子就提醒阎魔爱要小心。

    虽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离开后,黑发少女还是去记录科调阅了资料。

    三子带回地狱的人工智能小A告诉她,现世疑似出现了‘地狱少女’的狂热爱好者。

    正在调查关于地狱少女的信息,包括四百多年前的‘送七’习俗,以及七童寺等古迹。

    狂热爱好者?

    阎魔爱对此不置可否。

    包括在重新听到仙太郎的名字时,黑发少女也只是神情恍惚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那些难以消解的怨恨,阎魔爱早就找到了新的手段。

    比起把那群人一个个找出来再重新杀一次,黑发少女倒是觉得,阎魔厅第一辅佐官大人的方法就很不错。

    只是比起大烧处伊邪那美尊的门柱,阎魔爱更喜欢屎泥科的沼气池,正好和献祭了三子的那群垃圾作伴。

    但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她允许现世有人类借此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特别是在这种敏感的时期。

    阎魔爱掀起眼皮,一双血色的瞳眸冰冷地看向住持。

    在目光落下的瞬间,对方突然脸色一青,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露出了溺水般难以呼吸的表情。

    他难受地抬起手,想要掰开脖子上无形的桎梏,双脚却在未知的力量中离地,整个人被吊在了半空中。

    “柴田鸫在哪里?”阎魔爱冷声问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严刑的幻术之下,七童寺住持不仅没有求饶,反而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缓缓地扬起了唇角,

    “……哈,果然和那位大人预料得一模一样,阎魔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蠢。”

    阎魔爱心中一动,发现了不对劲。

    就在她正准备离开时,住持突然眉眼一变,反手抓紧了脖子上的桎梏,嘶哑着嗓音,厉声下令,

    “——动手!”

    住持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境界】被强行破除。

    布置在寺庙下的阵法应声启动。

    无数神道的符纸、灵咒纷至杳来,化成一道道绳索,绑缚在了阎魔爱的双手四肢。

    男人咳嗽地落地,不写地嗤笑起来:“来自地狱又如何,狱卒又如何?”

    “说到底,连鬼族都不是的你,也不过是‘灵’的范畴。”

    住持打扮的男人背着手,闲庭散步般走到阎魔爱面前。

    他欣赏着黑发少女如蜘蛛猎物般,被捆缚在蛛网上的模样,微笑地说道:“异能力、阴阳师、除妖师……既然是‘灵’,就总有办法对付,不是吗?”

    伴随着他的声音,躲藏的暗处的随行跟着走出。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站在了‘七童寺住持’的身后。

    “狱卒……鬼族……”

    听到这话的阎魔爱猛地睁大了双眼,神情骤变,

    “不对!这是陷阱,你们真正的目标是——!”

    “嘿。”

    住持咧开嘴,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沉恶心的笑意。

    ……

    …………

    当日零点,黄泉收到信息

    地狱通信总部,地狱少女阎魔爱,于现世失踪。

    第五审讯处,阎魔厅

    第一辅佐官将手中的卷轴收起,递给了上首的阎魔大王,

    “可以开始了,大王。”

    *****

    与此同时,现世

    红发的鬼差少女独自一人站在高楼的顶端。

    呼啸的狂风从三十层的楼底卷上,呼地吹开了她额前的刘海,暴露出一双宝石般祖母绿的瞳眸,直直地望着东京铁塔的方向。

    就在三子目光所及的尽头,一艘庞大的汽艇正行驶停留在空中。

    船身闪烁的红光巧合一般,一闪一闪地对准了三子所在的方向,仿佛无形的人张开了双臂,在对鬼差发出邀请——

    “过来鬼差,我就在这里。”

    第105章 Episode 105 失去联络的鬼差

    那艘飞艇, 是教皇克莱芒带来的产物。

    ——超出两千万立方英尺的体积,银色与鎏金色的外观。

    当它出现在东京市三万英尺的高空上时,所投落下的阴影, 足以覆盖住一个完整的住宅小区。

    头顶的日光被遮蔽, 恰好站在阴影中的市民如有所感地仰起头。

    恍惚间, 他们仿佛看见了巨鲸的落影,创世纪的诺亚方舟现世。

    它就停泊在众人的头顶,遥遥地投下审判的目光。

    很难想象,那位史上最年轻的教皇,究竟是做了什么, 才能让官方允许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霓虹百万人口城市的头上。

    然而很快,人们对空中飞艇的讨论就发生了逆转。

    比起它的潜在威胁, 飞艇上即将到来的‘儿童慈善募捐宴会’更加为人所津津乐道。

    ——【“我们不该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

    电视中, 金发碧眼的年轻教皇优雅地坐在长椅内,从容地看向镜头。

    那双碧玺般的瞳眸中闪烁着悲悯与希望, 如神恩般透过屏幕, 直直传达镜头的另一端——

    每栋居民楼、每间公寓、每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眼中。

    【“如果一个人找不到,那就发动一百个人的力量,如果警方找不到, 那就让社会更具影响力的人士介入。你不放弃, 神亦不会放弃, 将天网洒下,触及万里, 找回孩童。”】

    年轻的教皇如是说。

    他温和的声音如神音, 蕴含着令人信服的治愈力量。

    公寓内, 酗酒的父亲停下了倒酒的动作。

    大街上,抱着一叠寻人启事的母亲转过了头,双目赤红地看向橱窗里的电视。

    还有更远的、更加破旧的住宅内,每日推着板车外出寻找孩子的老夫妇,灰暗的眼中又重燃起了新的希望。

    每一年,全国都有将近八万孩童失踪,但找回来的有几个?

    不足百分之五。

    他们早已对警方失去了信心,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们,你的孩子凶多吉少。

    但对于这些父母来说,只要没找到尸首,那就还有希望。

    如果神明可以帮助他们,那么他们信教又何妨?

    只要还有一点机会,总是愿意去试一试的。

    世界最大的飞行船问世,最年轻的教皇许诺奇迹,两相叠加,再也没有比这更劲爆的头条了!

    一时间,全国媒体沸腾。

    所有人都在问,他们该如何拿到飞艇的邀请函,该如何登上那艘天空之船。

    可惜,能获得这项机会的,只有五十人幸运儿。

    “太可疑了!什么‘儿童慈善募捐’?”

    “把受害人的亲属这样大范围的聚集起来,那个教皇绝对在打什么主意!”

    东京警视厅搜查科内

    毛利小五郎将手里的报纸一丢,皱着眉望向身边的上司,

    “目暮警部,我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潜入搜查呢?”

    同样有这种想法的目暮十三却只能摇头,

    “很可惜毛利老弟,上面已经打过招呼了,那位克莱芒教皇的所有行动,我们没有权利插手。就算想要潜入,也必须要有邀请函才行。”

    然而他们既不属于失去孩子的父母一类,也不是具备社会影响力的权势富人。

    倒是毛利小五郎的妻子,妃英里的好友,工藤夫妇收到了邀请函。

    但不巧的是,工藤优作正好被最近的一桩儿童走失案绊住了手脚,他的妻子工藤有希子,却对慈善宴会很感兴趣,想要参加。

    但是奇怪的是,在听说了宴会地点是在飞艇上后,那位黑发小说家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邀请,口中还莫名嘀咕着一句,

    “远离大型交通工具保平安”之类奇怪的话。

    无独有偶,同样的情况也在其他城市上演。

    按照报纸上公布的线路,飞艇将从东京出发,途径横滨、静冈、滨松、名古屋,最后到达大阪。

    而相比起各地官方警方的束手束脚,某些灰色地带的力量,则显得直白得多。

    Port Mafia总部,首领办公室

    “克莱芒教皇?儿童慈善募捐?”

    中原中也疑惑地合上手中的邀请函,将目光投向上首的森鸥外,

    “恕我直言Boss,这类纯粹的普通商业活动,有需要我们特别注意的地方吗?”

    “如果它真的只是单纯的商业活动的话。”森鸥外意味深长地说道。

    黑发首领在赭发重力使不解地注视下侧过身,拿起桌上的一份情报资料,递给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接过,在迅速扫过上方的报告后,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

    “原宗教组织‘圣天锡杖’。”

    森鸥外将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置于下巴处,缓缓说道,

    “本该在龙头战争中毁灭的组织,现在又重新复活,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向我们寄来了邀请函。”

    这种直白得就差在邀请函上写着‘我有陷阱,你们港?黑敢来吗?’的行径,自大又荒唐,对这样仿佛是在鼻尖挥舞利刃的挑衅行为,他们当然不可能无视。

    更何况,森鸥外对那艘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巨大飞艇可是相当感兴趣。

    明明是以如此不合常理的姿态出现的庞然大物,然而所有媒体与官方机构却仿佛看不见般,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一变化。

    而有趣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森鸥外垂下眼睫,伸手按下了桌上的开关按钮。

    随着机器的一声轻响,首领办公室内,遮蔽外界视线的黑色钢板逐一升起,露出了背后一排通电的落地窗,与蔚蓝的天空。

    白鸽拍打着翅膀在天际飞过,光从几净的玻璃外透进来。

    森鸥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观察的目光落在赭发重力使的脸上,

    “中也君,你有发现窗外的这片风景,有哪里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中原中也一愣,略微上前几步,转头看向了窗外。

    作为横滨的标志建筑,象征首领的Port Mafia大楼拥有超出七十层的层数。

    这样的高度,若是在天气晴朗时,站在顶层的办公室里往外俯瞰,足以清晰地将整片天空,连同横滨未来港一同收入眼底。

    就算是更远处一点的东京铁塔也……

    等等,东京铁塔?!

    中原中也猛地睁大了双眼,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赭发黑手党用力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那座有名的红白色高塔,依然伫立在他的视线内。

    “怎么回事?东京铁塔为什么会在横滨?!”

    极度的惊愕之下,中原中也不禁抬高了音量。

    “很好,看起来中也君你也发现了。”

    ——这就是森鸥外所指的第二件有趣的事。

    伴随着那搜巨型飞艇在东京现身,那座城市的标志物仿佛某种置换的守则一样,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了横滨

    突兀地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随意地将重达四千吨的红白之塔,拎玩具一样地抓着塔尖拎起,粗暴地往横滨的土地上一戳,与时钟摩天轮挤挨在一起。

    是耀武扬威?还是警告?

    当日深夜,森鸥外独自一人在窗边站了许久。

    直到天边破晓将至,带着情报而来的尾崎红叶,敲响了首领办公室的大门。

    人类是依赖惯性的生物,大多数时候,越是司空见状的风景,反而越是容易忽略,视而不见。

    如果不是森鸥外昨晚恰巧在头秃加班、咳,是思考组织的未来,心血来潮地起身看个夜景放空,大概也不会幸运地,恰好目睹这一幕发生。

    而更让森鸥外感到意外的是,目前为止,发现这点的人几乎寥寥无几,仅限于极个别异能力者。

    连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都没察觉到异常。

    这份足以改变人类既定认知的力量……

    在森鸥外有限的猜测中,只有一个,但结果与否,还有待验证。

    如果猜测准确的话,再借此机会,顺利地绕开异能特务科将它得到手。

    野望在胸膛内跳动,连藏在桌下的双腿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地轻轻抖动。

    黑发首领抬起眼。

    即使心中那份让人战栗的野心都快要从毛孔中溢出,但他望向赭发重力使的目光,依旧温和沉稳,冷静地下达了此次的任务目标。

    “事关横滨,就麻烦中也君跑一趟了。”

    “任务要求很简单,将我们的老朋友请来,让港·黑好好补上一份地主之谊。”

    ……

    …………

    不过天空飞艇啊……

    出发前往东京的路上,中原中也坐在车内的后排,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在邀请函上地点的位置随意拂过。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表情。

    按照以往这种牵涉到大型交通工具的情况,难道说又这次会是——

    想到一个可能,赭发黑手党的眼皮猛地一跳。

    保险起见,他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某个红发少女的电话。

    然而奇怪的是,手机铃声在响了两秒后,就被迅速掐掉了。

    再重拨过去时,就只剩下一片忙音。

    “……”

    中原中也担忧地皱起眉。

    红发的鬼差少女不是会把联络电话关机的性格。

    出于‘职业’的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你甚至可以在最后一秒,拨通鬼差执行官的号码,大声求助。

    虽然这种情况下,喊救命的那位下属,通常会获得睡眠不足的执行官大人,酷似鬼神的爱之凝视,以及在回到地狱后,再喜提一套由三子大人亲手设计的,魔鬼训练计划。

    保证绝对能让训练的鬼差们从此脱胎换骨,独当一面。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三子的电话会无法接通?

    答案有很多,而最接近的一种就是现在——

    “啪嚓。”

    东京的某处地下室内

    一只长满黑毛的手臂抓起响铃的手机,直接摁断了通话后,将电话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碎。

    与此同时,一个大约七岁外表的幼女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

    女孩的四肢瘦弱,手指白嫩得没有一点茧的痕迹。

    即使是在这昏暗的地下室内,露在袖子外的肌肤都在微弱的光线下白得发光。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备受家人宠爱的大小姐。

    女孩没有动静,酒红色的头发覆住了脸颊。

    只有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的胸口,表明了她只是睡着了,没有生命危险。

    踩碎手机的大个子弯下腰,粗鲁地拨开碍事的红发,手指捏住女孩的下巴,抬起她的脑袋,直接就着头顶的灯光,眯着眼仔细查看她的容貌。

    男人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如同解剖的机器般,一寸一寸扫过红发幼女的五官。

    那副模样,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只是在检测货物是否有瑕疵。

    区别只在于,这个‘货物’恰好会呼吸。

    倒是同在地下室的另一个小个子男人,顶着一头夸张的爆炸头,全程紧张兮兮地盯着大个子的动作,生怕对方把小孩磕到碰到。

    特别是在对方粗鲁地去抓女孩的下巴时,他甚至心疼似地直跳脚,

    “轻点轻点!这可是鬼、咳,鬼一样宝石级别的品质啊!上等品中的上等品,很稀有珍贵的!”

    鬼一样宝石级别的品质?

    小个子清奇的比喻让大个子的嘴角一抽,却难得没有反驳对方口中‘宝石级别的品质’的形容。

    说实话,男人一开始对于小个子有‘好货’的说法,相当嗤之以鼻。

    要不是正好‘唱诗班’折损了两个,人数不够,为了避免被惩罚,只能从当地紧急补充‘货源’,他也不想理会这个事多的地头蛇。

    本来,男人就是抱着姑且一看的态度来的。

    结果没想到,还真让这乡巴佬捡到宝了。

    不过谨慎起见,男人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样的孩子可不容易骗到手,你从哪里找来的?”

    男人转头看向小个子,他的腔调有点奇怪,带着外国人说日语时特有的口音。

    但即便如此,这也掩盖不住对方阴冷如蛇的眼神,加上腰间状似无意露出的枪·械,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果然,原本还嚷嚷着,企图坐地起价的小个子,在看到对方的武器后,脸色一僵,赶紧佝偻着腰搓手赔·笑脸,语气谄媚地说道,

    “……哈哈,这、这不是正好碰到一个离家出走的小鬼了吗?”

    “嗨,富人家的大小姐就是天真,随随便便骗两句,就把自己的手机换出来。还说什么没见过以前的旧版本,觉得稀奇,你看,她自己的还在我这里呢!”

    小个子说着,赶紧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台最新款的手机,递给男人看。

    掏出的瞬间,猛得这一下,差点闪瞎了男人眼睛。

    好家伙,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被眼睛不眨地往手机壳上镶,这种暴发户似的做派,看来是没跑了。

    男人忙不迭地移开眼睛,相信了小个子的说辞。

    “那、那您看这个价钱……”

    见危机解除,小个子赶紧宝贝似地把红宝石手机重新揣回怀里,笑嘻嘻地苍蝇搓手,看着男人。

    那小家子气的模样,看得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从身后拎出一个手提箱丢给对方,

    “我想,这些对你来说,应该足够了。”

    小个子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当即喜笑颜开:“是、是,够了,太够了。”

    男人没有理会对方财迷似地,舔着手指点钞票的行径,小心地将昏迷沉睡的红发女孩打横抱起,走出了地下室。

    然后在离开前,他朝着守在门口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伸出拇指,用力在脖子处一划。

    两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按着枪·柄走入地下室。

    很快,门后就传出了消音子·弹的闷响。

    透明的汽油浇在尸体上,其中一人打开打火机,随意地往地上一丢,火苗倏然窜起,如同火蛇般,瞬间在整个室内蔓延开来。

    在确认了没有多余痕迹留下后,两个负责清扫现场的‘清洁工’彼此互相点了点头,从外面锁上了地下室的大门。

    “哼,蠢货。”

    坐在车内的男人冷笑了一声。

    这种富家小孩的行动电话,一般都被监护人安装了类似卫星定位的系统,估计再过久,警察就会找上门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那具尸体在,也足够应付这里的蠢货警察了。

    男人侧身将怀里的红发女孩放在座椅上。

    他脱下外套,谨慎地在女孩的脑袋处裹了一圈,生怕行驶过程中,不小心磕到这张宝贵的脸。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前倾着身体,屈指在座椅背后敲了敲。

    很快,黑色的轿车离开了暗巷。

    驾驶的司机熟练地避开一路上的监控,操纵着轿车,如游鱼般灵活地混入川流的车辆之中,直至彻底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暗巷地下室内

    “好烫——嘶——烫死了!!!”

    一只手臂突然从积压的杂物中伸出。

    本该中弹死去的小个子突然如诈尸般坐了起来,一边跳大神似地拍打着身上的火苗,一边从柜子里掏出藏好的灭火器,充当临时的消防员。

    行动间,他头上夸张的假发不小心掉下来,露出两个尖尖的鬼角。

    然而灰头土脸的小个子丝毫不在意,反而如同反派般,阴森森地窃窃笑起来,

    “哼,还敢嘲笑我是蠢货,等着被三子大人殴打吧,你们这群蠢货!”

    好耶!潜入空中飞艇计划,大成功!

    第106章 Episode 106 熟悉的见面

    在抵达东京以前, 中原中也反常地打了个盹。

    梦中,某个黑脸的鬼神辅佐官,一副河伯打扮, 站在中原中也面前。

    “该下地狱的少年啊,请问你掉的是这个四岁的鬼差, 还是这个十岁的鬼差?”

    某个赭发黑手党看了眼左手边, 扯着他的头发,恨不得薅秃他的四岁三子,又低头看了眼蹲在他脚边,企图拿狼牙棒戳他脚背的十岁三子,发自内心地问道,

    “就没有会喊我‘中也老师’, 十六岁外表的版本吗?”

    黄泉中心,河伯鬼灯摸了摸下巴,从身后拎出了个七岁版本的红发女孩, 塞到了中原中也怀里,

    “为了奖励你的诚实, 这个七岁的鬼差就拜托你了。”

    “等等——!!!”

    七岁的他根本下不去手好吗!!!

    中原中也一凛, 猛地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中原干部?”

    耳边传来下属疑惑的声音。

    什么啊,原来是梦。

    赭发黑手党看了看四周,顿时松了口气。

    17点25分,他们准时抵达了东京。

    飞艇停泊在东京航空站内, 当中原中也到达飞艇的登舷口时, 他很快意识到,森鸥外口中的‘非正常的商业活动’, 是什么意思。

    守在VIP入口的金发侍者, 递给了他一副面具。

    类似假面舞会的半截面具, 繁复的华丽花纹压印在黑色面具的底部,在靠近眼睛的位置,开出两个漆黑的豁口,戴上后,就能完美遮蔽来客的容貌。

    “这是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扫了眼递来的面具,看向侍者。

    以为赭发少年是在不满自己的擅自安排,金发侍者熟练地欠身解释,

    “请不用担心,尊贵的客人,您的面具是完全随机的,不会暴露您的容貌与身份。”

    很短的一句话,但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什么样的慈善活动,才会让来客们恨不得遮起自己的脸,也要欣然赴往?

    能够想到的答案,无非就在那几个范畴之中。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面具戴在了脸上,跟随着恭敬的侍者登上了飞艇。

    在进入舱内以前,赭发少年低头望向了飞艇的另一边。

    入口一共有两处,除了二楼隐秘的VIP通道之外,一层的普通乘客入口,就显得敷衍得多。

    没有引路的侍者,也没有阻隔视线的用具。

    扛着摄像头的媒体们堵截在通往登舷口的必经之路上,每见到一个乘客,就如同吸血的蛭虫般扑上去。

    接连的闪光灯闪烁,无数话筒被伸长的手臂递到乘客的嘴边,一个个问题,如连珠炮般涌向他们。

    “你好,请问作为五十名登上‘诺亚飞船’的幸运儿之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的孩子失踪多久了?年龄是?方便透露一下姓名吗?”

    “宫崎先生!听说您的女儿宫崎优奈是在小学门口,被您甩掉的情妇接走的,警方已经判定宫崎优奈死亡,网友们评价你这是自作自受,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

    这五十名乘客,大部分只是普通人。

    面对媒体突如其来的盘问轰炸,他们几乎都无措地被阻拦在原地,讷讷不敢作声。

    另外一部分则是仗着身板结实,将随身携带的孩子衣物玩具抱紧,硬着头皮挤出了包围圈,狼狈地往飞艇上跑。

    当然,这其中也有意外。

    就比如那位被指认‘活该’的宫崎先生,如同被戳中痛处的暴怒狮子一样,一拳头砸在记者的脸上,踩烂了对方的摄像机。

    嚣张的媒体骇然,齐齐抱着吃饭的家伙,往后退了数步,让出了一条路。

    “呸!一群恶心人的垃圾!”

    叫做宫崎的男人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顺手一把扯过旁边,被盘问得快要晕过去的老夫妻,带着人登上了飞艇。

    其余的乘客见状,迅速抓住了媒体记者们迟疑的时机,跟在了男人的背后。

    “哼,粗鄙可笑。”

    一个居高临下的嗤笑声,在中原中也的背后响起。

    赭发少年回头看去,是另外一个VIP乘客。

    穿着笔挺的西装,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同样戴着遮掩的面具。

    像是察觉到了中原中也的视线,中年男人收回看向一层的视线,转了转拇指上的指环,语气温和地说道,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少年。”

    “一群汲汲营营的下等工蚁,嘛,不过也能提供一些茶余饭后的娱乐就是了。”

    中原中也没有打算说话。

    中年男人见状也不生气,只是对赭发少年点头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飞艇舱内。

    宽厚从容的模样,与一分钟前刻薄的嘴脸,判若两人。

    赭发黑手党望着男人走远的身影,莫名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有点像最近电视上经常露面,竞选下一任议员的……

    一个猜想在他的脑中萦绕,而这份猜测,当他穿过铺就地毯的长廊,踏入大厅之后,就得到了证实。

    金色的灯光从头顶落下,闪耀的玻璃器皿摆放在长桌上。

    戴着面具的乘客们三三两两聚在各处,寒暄交谈,淡金色的香槟盛放在郁金香形的高脚杯里,散发着酒香。

    每个人的嘴角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压低的窃窃私语里,一股不显的兴奋却不小心透了出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好戏上演。

    中原中也的出现,并没有在这群人中引起太多的波澜。

    只有极个别的几人,在发现赭发少年是‘新人’时,投来了几分探究的眼神,但很快又不感兴趣地收回,唯独其中一个微微一亮,起身朝中原中也走来。

    “哟,好久不见,中原干部。”

    在这里,会以‘干部’来称呼他,只可能是一种答案。

    中原中也抬眼扫过男人被遮住的半张脸,目光在对方下巴的十字刀疤处微微一停,

    “你是,【犬金组】的山本?”

    “哈哈哈,不是不是。”刀疤男人爽朗地笑了笑,

    “我是勝村啦,虽然山本大哥不想错过这次任务,但他被首领紧急安排去了泰国,暂时就由我,接手大哥以后的工作了。”

    接手,以后的工作。

    男人说得很轻松,但是从中传递出的信息,可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组织的干部会被其他人‘暂时’接手以后的工作,只能说明,那位山本健太郎应该是犯了相当严重

    的错误,正处于被组织处理的边缘。

    真是可惜。

    看起来,与【犬金组】后续的合作,需要做一点变动了。

    中原中也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话又说回来,泰国?【犬金组】在东南亚有线路吗?

    赭发黑手党的脑中飞速闪过一个疑问,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还是不要过分探究比较好,否则容易打开奇怪的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既然【犬金组】的人以‘任务’理由出现在这个飞艇上,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对此勝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毕竟这样的丑事,只要有心探查,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作为一个情报,痛快卖港·黑一个面子。

    “中原干部应该没有关注东京的社会新闻习惯吧?”

    勝村随意地说道,“连续三个儿童失踪,其中一个,还恰好是我们底下一个八卦新闻社成员的女儿。”

    如果仅仅是普通的绑架案就算了,但是他们偏偏在背后,发现了外来贩卖的痕迹。

    【犬金组】当然不是什么维护正义的官方组织。

    但在一方地盘,就要遵守一方地盘的规矩。

    私自把手探入野犬的区域,还拿他们的下属会社开刀,这可不是一句误会,就可以说过去的。

    提到这,外表豪气爽朗的勝村,脸上浮现出一个与气质完全相悖的笑容,

    “看上去,这位年轻教皇的到来,真是给东京的杂碎们带来了不少市场机会和底气啊。”

    蚊虫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

    中原中也了然。

    森鸥外交给他的那份情报资料上,同样记录了那位教皇的‘丰功伟绩’。

    尽管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若是顺着残留的蛛丝马迹一路探查,就会发现,克莱芒教皇所停留的每个国家和城市,都会巧合般,发生数起儿童走失案。

    当地的警方追查到最后,往往都会发现,犯案的人几乎都是本国的某些灰色力量,或是有名的地头蛇。

    即使想要逮捕审讯,但等到警车赶到藏身之所后,迎接他们的,只有早已烧毁的现场,和一具焦黑的尸体。

    而这之中,最关键的孩子也随着教皇克莱芒的离开,彻底失去了踪迹。

    只有一些捕风捉影的坊间传言,声称那群心狠手辣的买家曾无意中提及,他们统一将购买的孩子叫做‘Choir’(唱诗班)。

    唱诗班,起源于教堂的合唱团体,一般由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担任。

    而那些失踪的孩子,又恰好全都处于这个年龄段。

    各国官方警察如何看待这一点不得而知,但若说这其中与那位克莱芒毫无关系,显然没有人相信。

    唯一的差别是,东京的【犬金组】可没打算讲证据。

    “你们打算做什么?”中原中也望向勝村。

    “嘿——”【犬金组】的准干部咧开嘴。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场内辉煌的灯光一暗。

    一束舞台的高光如同演出般,照在了大厅的中央。

    一名身穿白色燕尾服的拍卖官,出现在灯光下。

    他戴着白色的手套,同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微笑的双唇和光洁的下巴。

    他将手放在胸口上,朝着众人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大厅内的VIP们突然躁动起来。

    中原中也注意到,不少坐在沙发上的男女们,跟着坐直了上身,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期待。

    “那么——”

    拍卖官直起身,清朗的声线调动起场内乘客们的兴趣,

    “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诺亚号,”

    “在我们正式起飞以前,请先允许我,为诸位介绍此次开胃的小甜品们,此次的唱诗班。”

    “依照惯例,参与过竞拍的人不可二次竞拍。请记住,每一位唱诗班,都是神明的恩赐,愿他们能为诸位,带来一段美好的旅程。”

    随着拍卖官的声音响起,二十个鸟笼形状的展示柜被侍者推了出来,依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二十名孩童。

    最小的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他们统一穿着圣洁的祈祷白袍,容貌清秀精致。

    如同可爱的天使、乖巧的玩具般,安静地坐在透明的展示柜中。

    即使像现在这样,数道打量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或是趣味或是挑剔,也无法撼动他们唇边仿佛静止般的笑容弧度。

    “一号,安洁尔,来自冰与雪常年覆盖的国家……”

    拍卖官的介绍词传来,陆续有乘客们举牌,领走他们看中的孩子。

    人群外,中原中也厌恶地皱起了眉。

    面具遮住了他此刻难看的表情,但手臂上紧绷的肌肉与脸上冷硬的线条,足以说明他现在的心情。

    “唱诗班导引,这群人给这个拍卖会起的名字。”

    旁边的勝村解释道,“每一个受邀而来的VIP,都会在飞艇起航以前,挑选一位喜欢的‘唱诗班’带在身边。美曰其名,是导游,但是实际上……”

    “呵呵。”【犬金组】的准干部勝村冷笑了一声,

    “有时候看着这群人,我都快分不清,我们和他们,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恶心□□。”

    就像是禁止横滨X品交易的Port Mafia一样,东京【犬金组】也有绝对禁止的禁区。

    说是鳄鱼的眼泪也好,黑手党的可笑伪善也好。

    总之,规则就摆在了那里。

    勝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也不抽,就叼在嘴上,遮掩住口型。

    “中原干部,虽然咱不知道Port Mafia是怎么上来的,但咱现在就可以给你交个底。”

    “咱这次来,一,是带回那个倒霉蛋的女儿,二,就是在下机前,稍微解决一些人。”

    “其他城市怎么样我们可管不着,但这里是东京。”

    再说了,反正都是一些藏头露尾来的家伙。

    在这种危险的天上旅途里,折损到海里,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吗?

    中原中也瞥了眼拍卖会上举牌的乘客,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随便你们,只要别妨碍到我这边的任务就行。”

    这句话说出口,算是赭发少年以Port Mafia的立场做出了表态。

    “哦,那就多谢了。”

    勝村爽朗地笑了下,在拍卖官念到第十二号鸫的时候,举牌把自家组织倒霉蛋的女儿拎了回来。

    那是个棕发棕眼的小女孩,半边羊角辫被剪掉了,脸上还残留着巴掌的痕迹。

    为了防止她再哭闹,主办方直接给她喂了药,现在还在昏睡。

    “唔……还好,只是头发糟了点殃,虽然有点丑,养一养会回来了。”

    勝村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跟扛麻袋似的,把小孩甩在了肩上。

    这豪迈的动作看得中原中也嘴角一抽,想说什么,但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了。

    就在中原中也打算离开,尽早把‘圣天锡杖’的成员揪出来时,仿佛命运一般,拍卖官隆重的嗓音飘过人群,落进了赭发黑手党的耳中。

    “——终于到了最后万众期待的环节!”

    “我们此次的祖母绿宝石,来自奥林匹斯山脉流淌而出的神明,堪比遗落的绿宝石,爱莫拉菲之心——”

    中原中也的脚步停住了。

    一股似曾相识的不详预感缓缓冒了出来。

    这种感觉……上次还是在‘希望之轮’……

    等等,说起来,那个笨蛋的电话好像现在都没有打通,再加上自己在车上时,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不、不会吧?!

    中原中也脸色僵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的钴蓝色瞳眸本能般在大厅内扫视了一圈。

    发现除去他和【犬金组】的勝村之外,剩余的十九名乘客,大概还有三到四人,身边没有站着孩子。

    这意味着,这四人自始至终都没举过牌,一直在等着最后一名‘唱诗班’。

    与此同时,伴随着滑轮吊轨的声音响起,一个盖着绿色帷幕的鸟笼从天花板上缓缓落下,最终停在了距离地面,一米高的位置。

    正好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目光聚焦所在。

    中原中也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鸟笼,藏放在身上的【心愿宝石】,贴在心脏的位置,有所感应般散发出温热的温度。

    “——为诸位隆重展示我们‘唱诗班’的新成员,媲美爱莫拉菲之心的稀有宝石——”

    拍卖官走到悬空的鸟笼下方,闪耀的聚光灯追踪着他的身影,一同落在了幕布上。

    “我们的——0号,天上神子!”

    覆盖在鸟笼上的碧绿帷幕,如丝绸流水般滑下,露出其中沉睡的女孩。

    她没有和其他唱诗班一样,穿着祈祷白袍。

    而是被女性侍者,小心地换上了复古精致的洛丽塔长裙,额间垂落的红色宝石映衬出女孩肌肤的光辉。

    及腰的红色长发披落在她的颈边,缠绕着,随着她恬静的呼吸,在胸前微微起伏。

    大厅内的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男人的、女人的、中年的、青年的,他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笼中女孩的脸上。

    害怕惊扰一般,呼吸放得比羽毛更轻。

    像是感应到了其中一人的炙热目光,红发女孩的眼睫蝶翅般抖了抖,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如同宝石般祖母绿的瞳眸,在灯光下,清亮而熠熠生辉。

    真的是【爱莫拉菲之心】。

    不,她是活着的,比那更加的——

    笼中的女孩像是迷茫般眨了眨眼,她微微坐直了身体,平静的瞳眸观察般扫过下方仰着头的人们。

    在看到某个熟悉的赭发身影时,她意外地睁大了眼,而后无法抑制地,瞳眸中浮现起纯粹的笑意。

    红发女孩抬起手,开心地朝着中原中也的方向挥了挥,

    【呀哦~中也老师,好巧啊!】

    接连的倒吸气声在空气中响起,沉寂的大厅在安静了两秒后,第三秒,时间重新恢复了转动。

    尚未举牌的客人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叫价四起!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这场面是不是有点眼熟?

    人群外,中原中也在【犬金组】勝村惊恐地注视下,‘啪’的一声,熟练地捏碎了手里的香槟杯。

    “那、那个中原干部……?”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他张开手,玻璃杯的碎片从手掌窸窸窣窣落地,无声掉入脚下的地毯中,被赭发重力使碾成了齑粉。

    “不好意思,勝村,”

    中原中也幽幽地问道,“你带卡了吗?”

    勝村:“……”

    男人看着地上的粉末,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口水。

    如果他说没有的话……是不是,就会‘形如此杯’?

    第107章 Episode 107 哄哄你,别生气啦

    虽然很心疼自己的积蓄, 但【犬金组】的准干部勝村,还是颤抖着手,把信用卡递给的赭发重力使。

    在松手的一瞬间, 勝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滴血的声音。

    但没办法,命比钱重要。

    他一点也不想步地毯上香槟酒杯的后尘,被某个明显怒火中烧的重力使碾成粉末。

    与此同时,就在这短短的间隙中,举牌应价的倍率已经迅速攀升到了一个堪称离谱的程度。

    要知道,这群人所买下的并不是‘唱诗班’的所有权, 只是从东京到大阪, 这个数十小时期间的‘导游’而已。

    从这点上来看,似乎就不难理解, 为什么那些被当面喊价的孩子们会无动于衷。

    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台上拍卖官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底下的应价很快达到了连【犬金组】的准干部, 听一耳,都头皮发麻的金额。

    “40.5(*倍数)一次,还有比40.5更高的倍数吗?”

    “50。”一个男人咬牙举牌。

    中原中也认得这个男人。

    他就是在登舷口,说出‘粗鄙工蚁’言论的中年男人。

    尽管此刻,这家伙的表现, 可不比他口中的那些‘粗鄙之人’好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的关系,中年男人报价时的声线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但当笼中的红发女孩听到声音, 将冷淡的视线投向他时,男人眼中最后一点理智跟着散去,只留下一片心惊的狂热。

    他用力滚动了下喉结, 明明处于气温凉爽的室内, 却热得一把扯松了脖颈间的领带。

    呼出的喘气声, 粗重得连旁边隔了两个位子的女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再多看我一点。

    一直、一直看着我!!

    男人贪婪地盯着三子,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让其余跟价的乘客微妙地挑起了眉,反而陆续放下了准备再举牌的手。

    “喂!中原干部,你还不举牌吗!”勝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着急地提醒道。

    然而中原中也无动于衷。

    赭发黑手党抬着头,一双钴蓝色的双眸紧盯着三子,他的神情如常,然而吐出的每个字,都让勝村忍不住地替喊价的几人后脊背发寒,真诚的建议他们放过自己。

    “再等等。”中原中也缓慢地说道。

    等?等什么?

    再等大哥您的老婆、咳,是你的目标就没了啊!

    虽然惊讶于Port Mafia重力使的喜好取向,但听说连他们的首领,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幼女控,所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么一想,勝村表示,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等?

    总不可能是打算等到拍卖会结束后,黑吃黑吧?

    这么想着的【犬金组】准干部,好奇地循着中原中也的目光看向了半空,而后愣住了。

    他似乎明白了中原中也口中的‘等’,是什么意思了。

    在整个拍卖的过程中,笼中的红发女孩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的神情,反而像是观察记录一般,视线如蜻蜓点水,在那些VIP乘客的身上不着痕迹地一一掠过。

    勝村疑惑地挑眉,跟着三子的目光,看向红发女孩注视的位置。

    红色面具贵妇人的脸。

    黄色面具老人的头发。

    白色面具男人的扇子。

    ……以及,狂热地注视着鸟笼的,蓝色面具男人手指上的戒指。

    这些东西怎么了?有哪里特殊的吗?

    【犬金组】的准干部,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台上拍卖的价格进入到了尾声。

    就在拍卖官即将落下拍定槌,宣布成交结果时,笼中的红方女孩也收回了观察乘客们的视线。

    三子侧过头,朝着中原中也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几乎是立刻,接收到暗示的赭发黑手党,状似随意地抬起右脚,皮鞋的鞋头在地毯上轻轻一点。

    【】——

    无声的足音在大厅内散开。

    勝村注意到有暗红色的异能红光,在赭发黑手党的脚下聚集,以中原中也为中心,如疾电般向四周迅速蔓延。

    勝村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脚下所站的地方,都是重力的领域。

    它们以柔软的地毯为介质,爬上桌腿,蔓上沙发,无声无息地将连同拍卖官的二十一人在内,牢牢掌控在了重力之下。

    下一刻,一声惨烈的嚎叫响起。

    那位仅差一步,就能得到‘宝石’的中年男人,突然惨叫地从沙发上滚落到地面。

    他一头冷汗的趴在地面,身体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压制住,手脚显现出奇特的扭曲,钉住的青蛙一般,被牢牢固定在了地上。

    周围的乘客惊叫一声,如同见到瘟疫似的,集体捂着口鼻,迅速向四面散开。

    “快、快点——我的……”

    但即便如此,中年男人仍不死心地想要抬头,催促拍卖官落槌。

    然而很快,他发现,每当他多吐出一个字,施加在身上无形的‘大山’就更重一分。

    骨头发出濒临崩溃地折断声,脑内所有的神经都叫嚣着求饶。

    能够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中年男人当然不是蠢货。

    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让他迅速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几乎是想通的刹那,他就挣扎地张开口,近乎嘶哑的呐喊出声,

    “弃权——!!我、我弃权!!我弃权!!!!!”

    中年男人崩溃的尖叫声,顿时让拍卖官地笑容僵在了脸上。

    尽管从行规上来说,客人在成交前,临时撤销决定,是理所当然许可的范畴,但是——

    众目睽睽之下,拍卖官的脸皮难看地抽了抽。

    他不死心地想要再次确认,但很快,就在对方状若疯癫的表现中放弃,转而看向了剩下的三位竞拍候选人。

    然而诡异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那三位候选人也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所有人离开了位置,退出了数步,唯独他们仿佛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只有指节在不停地颤抖。

    还没等心怀希望的拍卖官开口,他们就求生般,抖着手,撕毁了手里的竞拍举牌。

    拍卖官:“……”

    接连四位客人放弃了名额,还是在这种异常的状态下,一时间,大厅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众人警惕地打量着彼此,没人敢开口说话。

    一片死般的沉寂中,赭发黑手党不紧不慢地缓缓张口,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穿过众人的耳边,在大厅内回响。

    “既然全都弃权了,就重新竞拍吧。”

    “我出1。”

    1,是竞标物拍卖时最初的底价。

    拍卖官几乎要笑出声,但很快,他发现手中的定音槌越来越沉,到了几乎无法握紧的程度。

    他想要尖叫,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方的面具少年扯了扯嘴角,像是好心的提醒一样,平静地说道,

    “没有人竞价,你还不落定吗?”

    是啊,你还敢不落定吗?

    在赭发黑手党平静的盯视中,拍卖官喉头颤了颤,然后,他在全场的寂静中,如提线的木偶般,僵硬地敲下了定音槌。

    ****

    拍卖会不欢而散。

    即使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最后0号‘天上神子’的使用归属有问题。

    但碍于暴露身份的忌惮和对那份离奇力量的恐惧,他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赭发少年急不可耐似地,带着‘宝石’离开大厅,敢怒不敢言。

    其中倒是有部分乘客流露出了结交的暗示。

    但表示友好的手还没伸出,就被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少年,漠然地无视了。

    “他究竟是哪家的人?”

    这么嚣张。

    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不悦地说道。

    “谁知道呢,估计又是哪个来见世面的小少爷吧。”

    穿着礼服裙的贵妇人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带着黑纱手套的手指,逗弄似的,一下一下点着身边‘唱诗班’的脸颊,评估地摩挲了下指下的皮肤。

    B级,瑕疵品。

    贵妇人意兴阑珊地收回手,接过侍者递来的手帕,擦拭了下手套指尖,

    “常有的事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就是可惜了0号那一身皮肤,摸上去不知道是何等质感。

    “那孩子的头发很不错。”

    说话的老人点了下手杖,从椅子上起身,“不知道飞艇落地后,那位小少爷愿不愿意割爱。”

    不愿意也没关系。

    反正这等质量的货品,真被哪一方买下了,总会有风声传出的。

    到时候只要再稍加调查,很快就能知道那位小少爷的家室分量了。

    如果只是无光紧要的暴发户之流……

    老人的浑浊的眼球中闪过一抹残忍的意味,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眼神,温和地看向跪在脚边的‘唱诗班’,

    “带老朽回房间吧,孩子。”

    有着一头茂密光泽卷发的‘唱诗班’闻言抬起头,如同听话的玩偶般温顺起身,伸手扶住了老人的手肘。

    老人慈祥地笑起来,手掌拍宠物似的,赞许地拍了拍‘唱诗班’头发,

    “呵呵,希望今晚的‘募捐晚宴’,能有点新的乐趣吧。”

    是啊,如果有新的乐趣就好了。

    大厅中,几个还没离开的VIP乘客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同样领着满意的孩子,回了客房。

    只剩下那名中年男人,还一身冷汗地坐在椅子上,怨恨地盯着中原中也与红发女孩离开的方向。

    他神经质般低声咕哝着,一下一下转着手指上的戒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

    所有人都以为,被带回房间的0号‘唱诗班’,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实际上,房内的空气,确实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火热一点——

    这里特指某个赭发重力使,气得两眼快要冒出火苗的‘火热’。

    “哦!中也老师,你看,这里能看到一整个东京哦!”

    窗边的红发女孩回过头,卖萌似地睁圆了祖母绿的双眸,两眼亮闪闪地看着中原中也,企图用俯瞰东京的美景,转移话题。

    可惜,随时都能上天的重力使表示,高空风景这种东西,他早就看腻了,至于某个红发鬼差屡试不爽的求饶狗狗眼……

    中原中也透过面具上的豁口,看向三子。

    因为缩减了年龄的关系,本就娇小的红发少女,此刻看着更年幼了。

    说是七岁,但目测身高不超过一米,脸上带着嫩呼呼的婴儿肥,鼻子精致秀气,嘴唇也变得更薄更软。

    当她睁大了眼睛,瞳眸晶莹地望来时,杀伤力几乎是以成倍的威力向上叠加。

    ……不对!这次绝地不能让她就这么蒙混过去!

    赭发黑手党大马金刀似地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态度冷硬地盯着三子,一副毫无动摇的模样。

    “三子,从以前我就想问了——”

    中原中也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红发女孩的脸上,他紧盯着三子,缓缓道出心中的猜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鬼差,就绝对不会身处险境,可以为所欲为了?”

    “唔……”

    被猜到了。

    面对赭发黑手党难得冷下语气的质问,三子心虚地抓了抓脸,选择老实保持安静,不去戳火?药桶。

    尽管没有回答,但红发女孩的表现,就差把‘没错,我超勇的!’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三子的想法。

    至少在现世,她不认为有哪个人类,什么危险能真正威胁到她。

    中原中也冷笑了一声,其中风雨欲来的意味,让三子的头皮瞬间炸起。

    还没等她行动,重力异能就先一步将她与脚下的地板连接在一起,迅速扩散至整个飞艇。

    “如果是这样呢,你又要怎么逃,三子?”

    “如果我挟持了整个飞艇上的乘客,作为人质呢?”

    赭发黑手党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红发鬼差的面前。

    他亲昵地蹲下 身,咬住手上的黑色手套,从指尖的位置扯下,而后他伸出手指,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在女孩的咽喉处轻轻一划,

    “这样的情况,你要怎么办?”

    “带着飞艇一起离开?可是舱内的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承受瞬闪的冲击,只会在中途被乱流绞成碎片,或者和童话里的魔法事故一样,不小心在原地留下半截身体。”

    “你敢赌吗,三子。”

    中原中也抿紧了唇角,逼迫地看着三子。

    这世上存在数万种不同种类的异能力,有乍看之下毫无攻击力,实际上专门用于设置陷阱的异能力,也有【污浊】这样的杀招,兰堂的彩画集。

    更何况,鬼差并不是毫无弱点。

    无法对活着的人类出手,就是他们的破绽。

    能够想到的肮脏算计被黑手党一条条抛出,摊放在三子面前。

    三子安静地抬着眼,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充斥了压迫感的黑手党。

    仿佛心灵相通一般,一瞬间,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中原中也言外的担忧和言语下深埋的恐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①)

    即使是无敌的鬼差执行官,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自诩强大,掉以轻心,视现世的危险于无物,总有一天,会招致灾难。

    三子伸出手抵住中原中也脸上的面具尖,将它往上揭开,露出赭发黑手党极富侵略性的英俊眉眼,和钴蓝色的瞳眸。

    或许是天边落日的缘故,暖黄的茜色落在黑手党的眼眸中。明明该是让人胆颤的冷硬色彩,三子却觉得,自己是在凝视着一簇温暖的火焰。

    红发女孩踮起脚,双手捧住中原中也的脸,双唇在少年的眼角轻轻一碰,发出‘啾’的小小亲吻声。

    “对不起,中也老师,让你担心了。”

    中原中也一愣,下意识握住了女孩的手。

    他皱起眉想要开口,但在说话以前,第二个亲吻再次落下,贴在他的眉心上。

    “对不起。”

    第三个亲吻落在了鼻梁处。

    “对不起。”

    第四个亲吻啄在了他的鼻尖上。

    “……对不起。”

    第五个亲吻,擦过少年的薄唇,白雪一般轻柔地贴在赭发黑手党的嘴角,蜜糖一样融化。

    柔软的触感,湿润的气息,带着红发女孩发间不知名的花朵香气。

    “对不起。”

    “……”

    就像猛不丁地被一团甜甜的棉花糖裹住。

    中原中也感到心中燃烧的焦灼,以及在那之下,更深更加黑色的暴躁破坏欲,突然安静了下来。

    如同不安踱步地黑兽,在糖霜的亲吻下重新卧伏了回去,就差心满意足地抱住白乎乎的棉花糖,再原地幸福地打一个滚。

    再大的怒气,也在这一刻被熄灭了。

    ……他就不该教这个笨蛋怎么敷衍自己。

    中原中也妥协似地轻声叹了口气。

    在第六个亲吻落下以前,他主动伸出手,将小小的红发女孩抱进怀中。

    女孩太小了,中原中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一只手臂圈在三子的腰间,另一只手扶着女孩的后背不敢用力——总有一种不小心,就会把人捏碎的错觉。

    于是赭发黑手党选择低下头颅,双唇在三子的额头上用力一贴,从胸腔逸出一声叹息,

    “……下不为例。”

    三子弯起双眸,在心中比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

    ——好耶,那就下次再说!

    第108章 Episode 108 发作的愿咒

    ……等一下, 有点不对劲。

    在冷静下来后,中原中也很快发现了三子身上的违和感。

    分明在不久以前,这个笨蛋还是会因为一句话, 而羞涩到恨不得逃走的性格, 而现在——

    中原中也稍稍放开女孩, 低头端详三子的反应。

    此刻,红发女孩正神情放松地靠在赭发少年的怀里, 一手抓着黑手党胸前的衬衫,另一只手困倦似地揉着眼睛, 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像是感应到头顶落下的视线,三子仰起脸,表情坦然地对上赭发少年的目光, 眼中透出疑惑,

    “怎么了?中也老师。”

    中原中也审视地盯着三子看了一会儿, 忽然抬起手, 扶住了红发女孩的脸颊。

    与三子此时小了一号的脸相比,赭发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掌, 几乎能轻而易举地整个裹住女孩的整张脸, 不留出一丝缝隙。

    中原中也捏住女孩的下颚, 带着枪·茧的手指无意间刮蹭过柔嫩的皮肤。

    他的拇指按在三子的唇角, 而后沿着唇线轻柔地抚过,停在了唇珠的位置。

    整个过程很慢, 像是有意放缓了节奏。

    赭发黑手党紧盯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三子的脸上,没有放过红发女孩一丝的神情变化。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发女孩只是抓了抓被枪·茧蹭得痒痒的下巴,眼中莫名的疑惑愈加浓厚。

    “中也老师, 你应该不会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在找传说中易容的痕迹吧?”

    三子狐疑地看向中原中也, 脸上写满了‘友情巨轮翻船在即’几个大字。

    “说什么梦话。”

    中原中也弹了下三子的额头,趁着女孩假装喊痛的时候,单手扶在三子的腿弯处,将人抱起走回沙发上坐下,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赭发少年说得轻描淡写,但三子却心中一动,本能地感到一种熟悉的情绪,从心脏处涌出。

    温暖得,让她想要捂住脸。

    但在它被意识到时,又很快消散了,速度快得让三子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诶?不对,刚才她想做什么来着?

    三子一愣神,恰好错过了中原中也脸上一闪而过的凝重。

    果然,情绪被吸收了。

    ……

    …………

    ——【“喜、怒、忧、思、悲、恐、惊,人有七情,在这点上,鬼族也是一样的。”】

    盂兰盆祭典的最后,三子跟着鬼灯和狱卒们一同前往现世,抓捕不愿意回地狱的亡者。

    一片闹腾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穿黑色古旧水手服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中原中也的身侧。

    她脸上戴着祭典的面具,与伪装成鬼族的赭发少年远远并排站着,保持着三米的距离。

    人群川流般从两人之中穿过,地狱少女站在靠近彼岸的一端,冰冷的提醒穿过现世的霓虹灯光,传入中原中也的耳中。

    【“最开始消失的会是恐惧、然后是忧和怒。”】

    【“然而这些,对于三子来说,本来就不是常有的情绪。”】

    【“但是中原中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三子在面对你时,都失去了典型的情绪,那就说明‘愿咒’的反噬已经开始了。”】

    而最可怕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身负‘愿咒’的鬼差不会有任何察觉。

    那东西会依附着、安静的。

    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三子所有的感情,直到完全榨干她。

    【“……我不知道鬼灯大人为什么会把赌注压在你身上,但是如果最后失败了——”】

    阎魔爱转过头,幽深的目光从面具眼睛的两孔透出,一瞬,宛如真正的恶鬼怨灵。

    【“我保证,你的性命,你效忠的组织,我都会……”】

    面具下,地狱少女张口说着什么。

    风从两人相隔的位置吹过,呼啸的风声盖过了阎魔爱最后的话语。

    等到中原中也再看去时,那个黑色水手服的身影,已经如幻影一般,消失在了霓虹夜景的街头。

    ……

    …………

    “……中也老师,中也老师!”

    耳边的叫声拉回了中原中也飘远的思绪,赭发少年低下头,对上三子不解的眼神,

    “怎么了?中也老师,你的脸色很难看哦。”

    中原中也看了一会儿三子,抬手捏了下女孩的脸颊,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怀念你磕磕巴巴地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时的样子而已。”

    三子的眼神瞬间犀利:“……你是变态吗,中也老师。”

    “唔,不过这么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红发女孩思索地摸了摸下巴,研究似地左右看了看中原中也,一脸如常地说出了相当不得了的话,

    “总觉得现在,我好像可以对中也老师做任何渴望的事,也不会有其他顾及的感觉。”

    “哦!我知道了!”

    三子右手一锤掌心,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身体变小了,理智也跟着进化了吧!”

    中原中也:“……”

    明明是这样无法让人心平气和的时候,但看着红发女孩,中原中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了一种与沉重不相符合的轻松感。

    藏身的愿望宝石贴服在赭发少年的胸口,就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微微发热的温度,让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如置身冰窖的身体,也跟着温暖了起来。

    中原中也将额头抵在三子的额头上,低低地笑出了声,

    “是啊,三子,你随时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赭发黑手党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当着三子的面,微笑地打开了录音键,诱哄般说道,

    “来,三子,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重复什么?”

    三子疑惑地看了眼录音,“身体变小了,但理智进化了?”

    中原中也:“不是,再前一句。”

    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一向对自己人很好说话的红发鬼差,还是没有拒绝中原中也的要求,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对中也老师,做任何渴望的事。”

    中原中也满意地轻笑一声,按下录音的保存键,将手机重新收了起来。

    甚至还专门换了一个地方,放在了以目前三子的小短手,绝对够不到的另一边口袋。

    三子看了看被收起的录音,又扬起脸看向中原中也。

    对方脸上那有点奇妙的满足神色,让三子总有一种自己干了件不得了的蠢事,还亲手把证据交给了当事人的错觉。

    ……算了,只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红发女孩不明所以地眨巴了下眼睛,捂着嘴巴,又打了一个呵欠。

    现在还是傍晚日落时分,三子却是一副困意十足的样子。

    中原中也伸手,手背在女孩的脸颊和额头上相继贴了一下,掌下微微发热的温度,昭示着某个红发鬼差开始发低烧的事实。

    中原中也皱起眉:“怎么回事,三子?”

    “没事,只是因为喝了模拟人类小孩的药水,稍微有点副作用而已。”

    说话间,红发鬼差又打了一个呵欠,祖母绿的瞳眸跟着泛起一层生理的水光。

    “是吗?”

    中原中也抬手拂开女孩因为薄汗,粘在脸颊边的红色发丝,状似随意地将手指搭在三子的颈侧,恰好是动脉跳动的位置,

    “包括这个不正常的体温也是?”

    三子一顿,迅速借着揉眼的动作,掩盖住了神情中一瞬的不自然,

    “因为是改变形态的模拟药水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哈哈哈。”

    红发鬼差抓着头发干笑,努力在中原中也投来的目光下挺直背,克制住因为心虚,而下意识想要乱飘的眼神。

    赭发黑手党没有说话,他看了三子一会儿,突然提醒般开口说道,

    “三子,我说过‘下不为例’。”

    “再有一次的话,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过去了。”

    中原中也这里指的,是不久以前,某个红发女孩才刚使用过的幼稚园水平的撒娇手段,以此蒙混过关的事情。

    三子当然知道,但依旧睁圆了眼睛,认真点头:“当然!我保证,没有任何隐瞒!”

    表面无懈可击,然而实际上,掌下的脉搏心跳的速度,快得都能飞上天了。

    小骗子,连说谎都不会。

    现在,同样擅长一些审讯技巧的赭发黑手党可以肯定,某个红发鬼差连骗人的段位,都是幼稚园水平。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瞳眸看着三子,直到后者的表情越来越僵硬,额头快要开始冒冷汗时,赭发黑手党才放过似地,收起了眼中探究的意味。

    他抬手揉了揉红发女孩的头发,顺势转移话题,

    “所以呢,这次你又打算带谁下地狱?”

    “中也老师,不要把人说得好像死神一样,我可是堂堂正正地受邀而来的。”

    三子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实则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中原中也挑起眉,手指在红发女孩额头上好笑地戳了戳,“以这种装成小孩的样子?”

    “唔……”

    红发女孩不服气地鼓起脸颊,有点想一口咬在某个黑手党的手指上。

    但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三子决定还是先说正事:“变成小孩其实是有必要的原因啦。”

    “中也老师,你的邀请函借我一下。”

    中原中也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地将Port Mafia收到的邀请夹递给了三子。像是并不在意,其中关于港·黑的任务和情报被会鬼差看到。

    实际上,中原中也确实不担心。

    先不说他已经借了【犬金组】的那份邀请函确认过,每份信函上的内容基本没有区别,都是一些官方的社交词令话术。

    即使上面真的写了港·黑的消息,最大的可能,也只是被三子当做无用的信息,丢到一边。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三子在打开信函后,直接跳过了开头原宗教组织‘圣天锡杖’署名与港·黑的部分,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句话上,露出了确定的神情。

    真正的意图,是不会写在明面上的。

    他们只会绕开一切有心人的目光,用另一种方式,更加隐秘又嚣张地展露自己的目的。

    “‘如果一个人找不到,那就发动一百个人的力量,如果警方无从下手,那就邀请更多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人士介入。你不放弃,神亦不会放弃,将天网洒下,触及万里,找回孩童。’”

    “……这是一层的普通乘客们,邀请函上的内容,你觉得怎么样,中也老师?”

    怎么样?

    中原中也想起飞艇起飞时,所谓的‘唱诗班导引仪式’,眼中闪过一道讥讽,

    “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得不错。”

    “是啊,冠冕堂皇,但是一层的乘客们都相信了。”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层的乘客们,是怀抱着希望而来的。

    如果在上飞艇以前,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一个小行李,如珠似宝的抱在怀里。

    而里面的东西,既不是钞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品。

    只是一些随处可见的,用旧了的儿童衣物和玩具。

    或许还会有一些相片。

    而二层的VIP乘客们的邀请函上,同样写着令人赞许的高尚溢美之词,只不过,却在结尾的地方,盖了一个红色的火漆印。

    乍看之下,是一块无意义的污渍,但若是将它倒过来——

    三子把信函平放在桌面上,调转了下角度,一个张着口的侧脸剪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看着,就像是一个正在唱歌的小人。

    中原中也的眸光微微一动:“是‘唱诗班’。”

    ——那个在世界各国的角落里,失踪的儿童最终被贩卖去归处的唱诗班。

    ——那个在另一个国家,被戴着面具的VIP乘客们,以巨款金额买下作为导引,陪他们度过美妙旅程的‘唱诗班’。

    这根本就不是儿童慈善晚宴,而是一群该下地狱的人渣们,光天化日的狂欢。

    一边玩弄着耗材的‘玩具’,一边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受害者父母眼前,扮演资助者,恩赐他们寻找孩子的希望。

    想通首尾的中原中也一哽,露出了恶心作呕的表情。

    “中也老师,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没有办法对活着的人做什么,更不可能解决他们,执行正义。”

    幼年的红发鬼抬起眼,宝石般漂亮的祖母绿瞳眸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平,只有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般,完完全全的冷彻。

    她背对着窗户,坐在沙发上,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她的眼中隐匿。

    当照亮天空的夕阳彻底消失时,坐在她对面的中原中也看见,一个黑色的手掌印,‘啪’的一声清响中,印在了透亮洁净的飞艇窗户上。

    小小的,不过成年人半个掌心的大小。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

    像是被即将到来的黑夜唤醒,一排排黑色的小孩掌印相继出现,转瞬间,贴满了整个飞艇的客房窗户。

    太阳消失的夜空下方,浮现出儿童怨灵的身形。

    他们睁着黑色的眼洞,密密麻麻地扒拉在窗户外,透过阻隔的玻璃,直勾勾地盯向室内中的人。

    “——所以,有资格动手的不是我,而是邀请我来的小客人们。”

    红发的鬼差女孩开口,如同预言般,为接下来的宴会作出了通往结局的预告,

    “中也老师,晚宴才是真正糟糕的开始。”

    “到时候记得抓紧我的手,别离开我身边。”

    第109章 Episode 109 膝枕与算盘

    窗外的儿童怨灵没有停留很久, 很快就散去踪影,重新融入进漆黑的夜色。

    事实上,他们似乎并没有敌意, 在看清了中原中也的衣着与身上的饰物,没有发现寻找的东西后, 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眼神, 主动消弭了身形。

    而玻璃上的黑色手印, 也随着他们离开而悄然失去了痕迹。

    幻影般,客房的落地窗又恢复了原来的透亮。

    房间内, 红发的鬼差女孩终于撑不住不断袭来的困意,她捂着嘴,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眼角跟着溢出生理的泪水。

    “要睡一会儿吗, 三子。”中原中也用指腹抹去女孩眼角的水汽。

    “嗯。”

    小小的红发女孩点了下头, 不等中原中也抱她回卧室,她就揉着眼睛, 自己从沙发上跳下来。

    三子扒拉着小短手,扯过中原中也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抱在怀里,哒哒哒地跑到赭发少年的身边。

    而后在中原中也疑惑的注视下,灵活地窜上赭发少年所在的沙发, 往中原中也的怀里一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躺下,头枕着黑手党的大腿躺下。

    中途还不忘起身, 跟拍软枕头似地, 小手在上面按了按, 专门找到肉多的地方枕住。

    然后理直气壮地两眼一闭, 盖好外套。

    一副就地入睡的模样。

    中原中也:“……”

    “是你说的哦,中也老师,可以随时对你做任何事……”

    三子侧过脸,在中原中也的大腿上眷恋地蹭了蹭,脸上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神情,

    “所以,借我靠着睡一下,晚宴开始了喊我起来,绝对……呼呼,不准自己偷、偷跑哦,呼呼——”

    红发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变成了均匀的呼吸,抱着中原中也的外套,沉沉地睡着了。

    “……”

    这是什么最新折磨人的酷刑吗?!

    喜欢的就躺在自己的腿上,还等着他的面,怀里抱着自己的外套睡得毫无防备。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不管是从人的角度来说也好,还是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也好。

    迈出一步,前方可是深渊啊!

    中原中也颤抖地捂住脸,疲惫地叹了口气,感受到了久违的心累。

    但最终他也只是纵容地看着三子,没有起身。

    时间安静的滑过。

    直到红发女孩枕着他的腿,嘴里得寸进尺地咕哝着‘枕头好硬,不够软’,

    一边抱着男士外套,意识彻底沉入梦境,中原中也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微微发热的脸颊。

    少年修长的手指,将扎在女孩眼睫上的碎刘海温柔地拂开。

    而后五指弯曲,缓缓插·入三子的头发间。

    指尖抵着女孩的头皮,耐心地、一点点以手指梳开打结的红色发丝。

    “三子,有件事,你始终没有说实话。”

    赭发黑手党的声音,在静谧的客房内回荡,轻得就像女孩此时睡梦中的呼吸。

    “那些孩童的怨灵只是一部分原因,真正让你选择用这副模样,混入这艘汽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而这个答案——

    中原中也抬起眼,钴蓝色的瞳眸看向了被随意丢在桌上的邀请函。

    答案,就在这张信函上。

    会发现这一点,还要感谢某个红发鬼差提供的灵感。

    就像森鸥外打着想要将那个能够改变现实力量的东西,拿到手的主意一样,中原中也同样也有自己的考量。

    按照三子和【犬金组】提供的线索,收到邀请函的vip客人们,基本都与被贩卖的儿童体,‘唱诗班’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那么,他们向与此无关的Port Mafia,发出邀请函的原因又是什么?

    来自原宗教组织圣天锡杖的复仇?

    这根本就说不通。

    这个组织本就是在龙头战争时,死于白麒麟涩泽龙彦手中的傀儡,与□□没有直接的联系。

    即使真的‘复活’了,也不该将矛头对准他们,除非――

    除非,有人希望港·黑注意到这件事。

    再说得精确一点,是希望港·黑中的某个人,登上这艘飞艇。

    圣天锡杖是指路的引子

    改变世人对东京铁塔认知的力量,是抛给森鸥外的诱饵

    而对方真正想要的咬钩人,是他,中原中也。

    作为证据――

    中原中也抬起手,手指微微一动。

    下一刻,只见桌上摊开的邀请函,有生命般立起,在重力的操纵下,缓缓飘至赭发黑手党的眼前,悬浮在半空中。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在纸面上一碰。

    异能力的红光顺着中原中也的指尖,在纸面上蔓延开,相触的瞬间,信函上的字迹如同遇水的笔墨,尽数溶解,化成了一块块碎掉的字块,于纸面上飞舞着,重新排列组合。

    考虑到红发幼女熟睡的缘故,即使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天际,赭发黑手党也没有开灯。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靠近沙发的落地灯被一只手旋开,在灯罩中透着暖黄色的柔光,隐隐照亮了赭发少年光洁的侧脸,与正枕着他的大腿,睡得香甜的女孩侧颜。

    虽然不够清晰,但这点亮度,足够让中原中也看清信函上的内容。

    在中原中也沉默地注视下,字块拼接为图案,一个眼熟的花纹在邀请函上绽开,显现在他的眼前。

    如同荆棘一样不详的纹路,蛛网般盘踞在洁白的信函上,跳动着朝代表心脏的花纹攀去。

    黑色的条纹有生命般蠕动着,某一瞬间,仿若变成了一张扭曲的人脸,缓缓龇开嘴,无声地冲着纸外的黑手党狂笑。

    这个花纹,与盂兰盆祭当日,中原中也在三子的腰腹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中也,我在背后发现了龙头战争白麒麟事件的痕迹……有三伙人,正在盯着横滨和三子小姐。”】

    【“如果有一天,发现三子在面对你时,都失去了典型的情绪,那就说明‘愿咒’的反噬已经开始了――”】

    【“三子,就拜托你了,中原君。”】

    ……

    …………

    不同的对话与情报在赭发重力使的脑中汇聚,几乎不需要多余的猜想,就能得出一个无限接近真相的答案。

    圣天锡杖是指路的引子,改变世人认知的力量是抛给森鸥外的诱饵。

    而是他这个咬钩人,中原中也,则是用来对付三子,加重红发鬼差‘愿咒’的最好催化剂。

    “尽是这样恶心的手段――”

    中原中也倏然握紧拳,漂浮在空中的邀请函,连同着上面的荆棘花纹一起,瞬间被重力捏成了粉碎,化为纸砂落进地毯内。

    黑手党周身浮动的怒气,惊动了沉睡的红发鬼差。

    抱着黑色外套的三子微微皱起眉,眼睫跟着轻轻颤抖,就在她即将睁开眼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来,覆盖住了她的双眼。

    另一只手掌在女孩的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还有一点时间,睡吧,三子。”

    等醒来,我们就去把那恶心人的家伙解决掉。

    *******

    与此同时

    Port Mafia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的手边正摆着一叠关于龙头战争和mimic时期的情报汇总。

    一份来自海外的情报集正被他捧在手中,拈着页角随意地翻看。

    金发蓝眼的人形异能难得没有吵闹,穿着新换上的小裙子,安静地坐在长沙发边上,一勺勺挖着盘子里的草莓蛋糕。

    一时间,偌大的首领办公室内,只能听到纸页翻动的窸窣声,与茶杯瓷器碰撞时的清脆声响。

    沙发上,爱丽丝叉起一块蛋糕,盯着上方的草莓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

    “林太郎,其实你根本就没指望,中也真的把那个什么教皇带回来吧。”

    “按照以往的发展,不出意外的话,他估计又是和兵藤和尊一样的下场。”

    “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森鸥外闻言,从情报中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

    “不过爱丽丝酱,我们偶尔也要对生活保持一点幻像嘛。万一呢?成功的话,港?黑说不定也能拥有一本实现愿望的【书】了哦。”

    呵呵,只会追求最优解的大叔,居然也有谈起幻像的一天。

    ……咦惹。

    爱丽丝没忍住,很诚实地露出了有被恶心到的表情。

    “所以中也的这趟任务根本就是无用功。”

    金发的人形异能总结地说道。

    她瞥向上首的森鸥外,像是单纯看森鸥外不爽,想要打破他脸上尽在掌握的笑容一样,爱丽丝眼球一转,故意小恶魔地戳他的心肺,

    “白白把战斗力送去打工,小心最后血本无归哦,林太郎。”

    “虽然很有威胁,不过Mafia可不做没有回报的慈善。”

    “爱丽丝酱,要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愈加深沉。

    反正就算他不开口,到时候中也君察觉到事态后,也会自己行动,既然如此,倒不如卖那位鬼差一个人情。

    黄泉地狱的人情啊,那可是比龙头战争的五十亿,更加珍贵的筹码呢。

    “再说了——”

    森鸥外卖萌似地朝自家异能力眨了下眼睛,正义凛然地说道,

    “毕竟事关重要部下的未来妻子,作为组织的首领,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赚个人情,顺便收获部下的感激——

    某个准备空手套白狼的屑首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爱丽丝一瞬露出了看奸商的眼神。

    面对金发异能脸上明晃晃的嫌弃,森鸥外也不生气,只是宽容地笑了笑。

    他将目光移到了情报的最后一页上,望着上面关于教皇克莱芒的生平,半响,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叹似地说道,

    “不过众生愿望啊——”

    “这该说是宿命的重逢呢,还是所谓地狱的因果轮回报应……说来,飞艇上的晚宴,应该快要开始了吧?”

    爱丽丝抬眼看向墙面上的时钟。

    距离指针走到12,还有半小时。

    ****

    “还有半小时……”

    空中汽艇,一层,其中一间客房内

    一个头发半花白的中年男人搓了搓手掌,坐立难安地从床沿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中途时不时回头检查床上整理好的物品,生怕有哪点遗漏。

    换做是一般火车的房间,这样打扰人的举动,早就招来了同室之人的白眼。

    但此刻,一层客房内的其余四名乘客,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多说什么。

    因为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和二层独人一间的VIP客房不同,一层只有十间客房。

    五人挤在小小的十平方空间内,除去躺人的上下铺之外,逼仄的房内只剩下一条通往外部的狭窄走道。

    很难想象这是豪华的空中飞艇该有的配置,说是火车厢的卧铺也不为过。

    然而没有人在意这些,他们本就不是来这里享受的。

    父母们低着头,攥着手中的发言稿,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即使对上面的文字早已滚瓜烂熟,也不敢分神。

    唯有一个女人是例外。

    从登上飞艇后,她既没有整理宴会展示用的物品,也没有在纸上写一个字。

    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下铺的床上,抚摸着手里的旧玩具发呆。

    “这样真的好吗?”

    下铺的女人怀中抱着儿子遗留下的玩偶,突然说道,

    “拿我们与孩子的珍贵回忆,去搏那些人的眼泪和同情……难道他们不是在看消遣的笑话吗?”

    “他们真的能体会我们的绝望吗?”

    房间内背诵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焦急踱步的男人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发问的女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

    沉默之中,对床的老人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平静的狠劲,

    “看消遣的也好,看笑话也好,不过是不值钱的尊严而已,给了也就给了……只要我的孩子能找回来。”

    老人说着珍惜地摸了摸稿子上的铅笔字。

    这是他在来这里前,和家里的妻子花了一天一夜才写出来的东西。

    他们夫妻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很多字也不记得了,只能去翻女儿的旧词典,对照着一个一个查,然后抄下来用。

    就算那些富人真的是抱着来看一场笑话的心,那又怎么样呢?

    老人佝着背坐在床沿,对着手里的讲稿慢慢说道,

    “要就拿去,我只想拿到‘投资’,让孩子回来。”

    ——他们是来‘乞讨’的。

    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没人在乎。

    他们只想要孩子回来。

    头发半花的男人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重新戴上后,继续开始诵背字稿,清点宴会需要的展示品。

    女人不说话了。

    她沉默地坐着。

    良久,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就着灯光在儿子的作业本上,慢慢写起了字。

    同样的画面,也在其余的九间客房上演。

    指针在表盘上一格一格地挪移,直到它与12的位置完全重合时,一个敲门声,在一层的客房外响起。

    客房内的父母们后背一抖,集体站起了身,看向了通知的来人。

    同一时间,二层VIP客房内

    十九名权贵的客人们,也相继从各自休憩的长椅上坐了起来。

    有人掀开被单,将浑身伤痕赤·裸的‘唱诗班’从床上踢了下去,指挥他去为自己倒水。

    而一些更加讲究体面的贵妇人,则早早地画好了妆,正对着镜子细细抹着口红。

    她拍下的‘唱诗班’正手持着镜子,乖巧地候在一旁。

    鲜艳的红色在女人丰润的嘴唇上漾开,血一般纯正猩红的色彩,让她着迷地眯起了眼。

    贵妇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冲端着化妆镜的‘唱诗班’微微一笑,

    “开心吗?你们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哦。”

    房内很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捧着镜子的唱诗班也静默不语,脸上的肌肉没有一分起伏。

    贵妇人也不觉得扫兴,她微笑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面具,戴到了脸上。

    通往大厅的房门在她面前打开,身后的‘唱诗班’乖巧地跟上。

    然而就在大门闭合的瞬间,所有走在前面的VIP客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唱诗班’投射在脚下的影子,突然活物般扭曲了一刹。

    清秀精致的脸孔也在长廊的灯光下,极快地闪过稻草的质地。

    不小心瞥见的侍者猛地扭头,仔细去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是错觉吗?

    飞艇的侍者眨了眨眼,没有在意。

    完全没有看到,就在他的身后,漆黑的窗外,一个个儿童怨灵正趴伏在玻璃上,沉默地盯着他们走向大厅的背影,然后‘嘻’地一声,笑咧开了嘴。

    主人房内

    等待许久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天花板明亮的光线落下,照出了他金色的短发与碧绿的双眼。

    像是不愿意失礼于期待已久的相见,年轻的教皇对着长镜仔细检查着着装,调整袖扣的角度。

    随着他的动作,权戒上的祖母绿宝石,正在他的指上有生命般闪烁着,熠熠生辉。

    克莱芒垂眸扫了眼宝石,满意地卷起唇角,映射在镜面上笑容愈加深刻。

    这一刻,一层的父母、二层的权贵、三层的教皇。

    飞艇上,不同的三组人默契地抬眼看向了大厅的方向,同时露出了一致的笑容。

    ——“真是令人期待啊,今晚。”

    与此同时

    沉睡的三子在赭发黑手党的唤醒下睁开了眼。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在精神饱满地伸了个长长地懒腰后,小手牵住了中原中也的手指。

    “走吧,中也老师,宴会要开始了。”

    第110章 Episode 110 时间到

    说是宴会, 然而实际上,当三子与中原中也到达大厅时,发现原本适用于酒会社交的布置, 已经被尽数撤去,换成了一排排整齐的长椅。

    而悬挂在半空的镂空鸟笼,也被换成了落地的高台,正对着长椅的前方。

    高台后头的墙面上, 是一面屏幕, 标着从1到50的号码,以及限时两分钟的倒计时。

    这不是晚宴,至少对进入这个大厅的一层父母们来说, 并不是。

    它是彻头彻尾的表演舞台。

    而这群父母们的任务, 就是让坐在台下的VIP们,心满意足地扮演一回上帝, 好好享受这场为期100分钟的真人演出。

    啧, 作呕的恶趣味。

    中原中也厌恶地皱起眉,冷峻的目光扫过长椅上低声交谈窃笑的面具人, 倏地, 在一处顿住了。

    摆着长椅的大厅上方,还有一个独立的套间。

    向外延伸出一个半开放的席台, 一个金发的男人正坐在里面。

    他手臂支在椅子的扶手处,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低处的众人。

    男人的脸上没有戴面具, 与他人对视的眼中, 始终挂着温和慈爱的笑意, 一如同他对外教皇的身份。

    而当红发鬼差出现在大厅时, 中原中也清楚地看到, 那个叫克莱芒的男人, 眼神变了。

    投来的视线带着令人不快的自得与占有,那样的眼神,像极了一个制造者,在打量欣赏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作品,等待着她发挥功能的那一刻。

    中原中也侧身一步,遮挡住了三子的身影,森寒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金发男人。

    像是才想起自己的‘神子’身边,还有这么一头凶恶的黑兽。

    克莱芒微微一哂,挑衅地卷起唇角,无声地朝中原中也做了一个口型,

    【愿咒下的败犬。】

    原来就是你——!!!

    看懂了口型的中原中也瞳孔骤然缩到极致。

    杀意的怒火从少年钴蓝色的眼底翻腾而起,就在他准备动手,拧下对方的脑袋时,赭发黑手党感到自己的膝上一沉,是三子。

    红发的女孩直接跳起,坐在了中原中也的腿上,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再等等,中也老师,还不到时候。”

    幼年的鬼差抬起脸,对中原中也轻轻摇了摇头。

    她说过,她是应孩童怨灵的邀约而来的,那么现在,他们才是最重要的。

    就凭这一点,那个教皇克莱芒还不能死。

    三子还需要,借着这个男人的口,说一些东西。

    在这些孩童怨灵身上,三子听到了仇恨,听到了复仇,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迷茫。

    【“爸爸妈妈真的爱我吗?”】

    【“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好疼啊,好疼啊,如果我就这么不见的话,妈妈是不是更开心?”】

    这些疑惑和迷茫就像是束缚的缰绳,将孩童们的灵魂死死捆绑在这艘飞艇上,不解决它们,孩童们永远无法被引渡往地狱,直到彻底消散。

    所以,教皇克莱芒的存在是必须的。

    只有他在,父母们才会被逼着看清现实,掏出肺腑中的自白,给予孩童们答案。

    这场宴会,对权势的客人们来说,是消遣的真人表演。

    对一层的父母们来说,是‘乞讨’的机会。

    但对那些孩童怨灵们还说,却是仅此一次的倾听和告解。

    “所以,中也老师,再等等。”

    三子用力抓紧了中原中也的手,晶莹的祖母绿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手党的双眼,无惧于其中涌现的怒意,坚持地摇了摇头。

    “我说你啊……”

    三子,你真的在乎自己吗?

    中原中也皱紧了眉,一个古怪的猜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他的大脑中蹦了出来。

    过去无法确定,但随着红发鬼差的【愿咒】加深,失去了其他情绪的干扰之后,就如同沙滩上潮水退去后的盛景。

    赭发黑手党反而看清了,三子隐藏在本性之下的自毁和对自己的漠然。

    【“中原君,三子就拜托你了。”】

    鬼神辅佐官的话,又一次巧合般在中原中也的耳边响起。

    当时,赭发少年以为辅佐官指的,是解决【愿咒】的事情,但是现在,他隐约好像明白了,对方更深层的目的。

    大段的思索电光火石般在脑中掠过。

    中原中也正打算开口说话,突然口中一甜,一颗圆润的东西被三子塞入他的口中,接触口腔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可可流心,就在他的舌尖化开。

    呃,还带着‘哦嘎’的奇妙幻听。

    巧克力?

    ……等等,哪儿来的巧克力?

    赭发黑手党一愣,看向按着自己嘴唇的三子。

    “嘿嘿,是我在盂兰盆节时做的新品哦。”

    三子可爱地弯起眼,收回沾着糖霜的手指顺口舔掉,“一直想要带给中也老师尝尝看。”

    “对了,中也老师,我有和你说过吗,我喜欢的类型。”

    “哈?”中原中也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

    “等等——”

    赭发黑手党警告地眯起眼,“你最好别告诉我,是‘放任你自取灭亡’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中也老师?”

    什么自取灭亡?

    红发女孩疑惑地侧了下头,眨着眼认真地说道,

    “我喜欢的类型,是会微笑地吃下,我做的金鱼草料理的人哦!所以,中也老师——”

    坐在中原中也膝盖上的鬼差女孩昂着头,瞳眸中的笑意仿佛明亮的星星,大方地暴露在少年的眼底。

    女孩伸出手,嫩白的指尖在赭发黑手党的脸上戳了戳,小声地说道,

    “笑一下吧。”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瞳眸注视着三子,许久,突然将额头往红发女孩的额前轻轻一抵,低音的声线里压抑着忍耐,

    “……三子,你喝的药水什么时候失效?”

    我想吻你。

    独立套间内

    “……克、克莱芒先生?”侍者惊讶地看向失手摔碎酒杯的年轻教皇。

    克莱芒的脸色阴沉,但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重新露出了笑意。

    “没什么,只是突然看到了妄图侵染‘神子’的暴徒而已。”

    他收敛起眼中的神色,接过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对侍者温和地说道,

    “不用在意我,开始宴会吧,观众们一定等急了。”

    侍者单手按在胸口鞠了个躬,抬手冲着远处打了个手势。

    很快,大厅的灯光暗下,一盏聚光从高台上投下,照亮了麦克风前的局促身影。

    ——第一位,是那名曾对宴会报以质疑的女人,村上诗织。

    “……我。”

    村上诗织舔了舔嘴角,当她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墙面上的时间也滴——的一声,开始了倒计时。

    长椅区的VIP观众们停止了说笑,好整以暇地投来了视线。

    她有,两分钟时间。

    *****

    说点什么……

    快点,快说点什么!

    高台上,村上诗织握紧了麦克风,手心里浸满了汗水,憔悴的脸也苍白得可怕。

    她努力了几次想张开口,但嗓子却如同被堵了棉花一般,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

    背后的时间倒计时在飞快流逝,然而寂静的大厅内,只有女人过量的呼吸声,在室内环绕。

    几声很轻的笑音在底下响起,似乎是被女人笨拙的蠢样逗乐了,贵妇人们轻笑地捂住了嘴。

    村上诗织无措地环顾着台下。

    所见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目光透过眼睛的黑洞幽幽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村上诗织怀疑自己看到了一群真正的幽灵,以及坐在他们怀中的,诡异稻草人。

    成片的汗水从女人的额头滑下。

    就在她怀疑自己要疯了的时候,一个视线,很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村上诗织本能地看了过去,是一个七岁的红发女孩。

    她的眼中没有嘲讽,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只是平静地,没有波澜的询问——

    【你想说什么?】

    【你想告诉你的孩子,什么?】

    “我……”

    村上诗织怔愣地望着那双祖母绿的双瞳,心里的真实,就在这一刻,慢慢翻腾着,从口中脱出——

    “如果……”

    “‘如果,我当初要是没有生下你就好了’,这是我对那孩子,说得最后一句话。”

    女人干哑着嗓音说道。

    当开了一个口子后,剩下的,也只是面对现实,描述真实而已。

    “我的丈夫,是一个骗子,是只要给钱,就能笑着说出甜言蜜语的男人,我的朋友劝说过我,父母也警告过我,但是我相信他……一直,很相信他……”

    于是拼命的工作。

    不管是白天也好,晚上也好。

    但是最后,那个男人还是消失了。

    抛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跟着另一个更有钱的离开了。

    “那个孩子,不是在祝福下出生的。我把对丈夫的怨恨迁怒到了她的身上。我、我不敢看她,不想看到她……”

    可是,当她用那只小小的手,小心地牵住自己,喊她‘妈妈’的时候——

    明明个子还没有灶台高,却很努力地学着煮面的时候——

    开心地仰着头,给她看满分的成绩单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认真回头看过她!”

    “我一直以为,那孩子是累赘,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会过得更好……”

    成串的眼泪从村上诗织通红的眼眶里掉下,女人在台上泣不成声,

    “其实……不是的!不是的!那个孩子……从来不是负担!”

    “她喜欢红色,喜欢天鹅。”

    “那天晚上,她掉了一颗乳牙,个子也长高了很多,她说以后的梦想,是成为天鹅一样的舞蹈家……”

    “是我错了,我好想她,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你们,请帮帮我,我好想她——”

    台下的面具们安静地注视着村上诗织,直到墙面上的倒计时停在了【0:0】的位置,

    像是品位够了村上诗织的痛苦之后,一个拿着扇子模型把玩的男人,满意地微笑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牌。

    第一位,村上诗织,得到了八千万的投资。

    “谢谢您、谢谢您……感谢您!”

    村上诗织想去握面具男人的手,但发现对方嫌恶地避让了一下后,赶紧向后退了一步。

    一遍又一遍地感激地、感恩地弯着腰,低头鞠躬。

    她没有发现,其他的面具人正充满趣味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但无论如何,村上诗织的成功,让一层的其他的父母们,真正看到了希望。

    八千万……

    有了八千万,他们可以做很多事。

    媒体、报刊、悬赏、网路求助……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发动一百个人的力量,如果警察也束手无策,那就邀请更多具有影响力的社会人士介入……”】

    可行的!这个方法可行!

    他们可以找回孩子!

    一瞬间,一层父母们灰败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亮光。

    接下里,VIP的观众们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一幕接着一幕,高台上的父母们卯足了劲儿,撕开心里没有愈合的伤疤。

    那些感动的、有趣的、欣慰的……他们将自己与孩子最珍贵的‘宝藏’端了出来,换取富人们的怜悯。

    没有关系。

    尊严什么的,都无所谓。

    只要孩子可以回来。

    高台上的人强颜欢笑、声泪俱下。

    台面下,戴着面具的权势们,心满意足。

    他们扮演着上帝,举起手中的投资意向牌,高高在上地成为了父母的‘英雄’。

    五千万、七千万、一千万、九百万……

    大笔的金额如流水般慷慨地放出。

    尽管之后的投资,再也没有高过最初的八千万,但是一层的父母们已经很满足了,他们商量着,下飞艇后,可以靠着这笔钱,一起合作。

    千金之下,必有勇夫。

    他们愿意用千金,去换‘千金’。

    现场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轮到第三十七位,长野切平时,台下突然传来了新的声音。

    ——“有点无聊了。”

    ——“没有新的故事了吗?”

    陆陆续续的话语接连响起,一些VIP客人们困倦似地打了个呵欠。

    一部分人甚至意兴阑珊地起身,朝着侍者要了一杯香槟,背对着高台悠闲地缀饮。

    长野切平握紧了拳头,暴躁的青筋在他的额头上鼓出。

    “长野先生,冷静!冷静!”

    等候区,一对老夫妇焦急地望着长野高,生怕他一时冲动,葬送了机会。

    这个叫做长野切平的男人,中原中也认得他。

    他就是上飞艇前,被记者指出女人是被情妇拐走,自作自受的男人。

    长野切平会怎么做?

    人们或是兴味,或是担忧地看着高台上,目露凶光的男人。

    唯独三子微微皱起了眉,转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汽艇窗外,儿童怨灵聚集的位置。

    “怎么了?”中原中也问道。

    “中也老师,宴会最糟糕的部分,要来了。”

    三子的话语仿佛一声起跑前的发令枪。

    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瞬间,高台上的长野突然重重地将麦克风砸在了地上,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高台边缘。

    大厅内的安保闻风而动,迅速冲了过来。

    面具人们避之不及地起身,往后躲了躲。

    就在所有人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爆发时——

    表情狰狞的长野切平忽然身形一顿,直直屈膝往地上一跪,一个响头‘咚’地一声,磕在了高台上。

    全场安静了下来。

    背对着高台的权势们‘哦?’了一声,缓缓转过了头。

    “求求你们——!”

    长野切平咬着牙,额头在地上重重一磕。

    “求求你们!”

    然后起身,又是一磕。

    大厅内没有人说话,只有男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哀求,和不断响起的,咚咚咚的磕头声。

    等候区内

    一层的父母们怔怔地望着台上的一幕,慢慢地,慢慢地集体红了眼眶,握紧了拳头,抽泣出声。

    而台下的VIP客人们,却又是另一副反应。

    他们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一样,离开的面具人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喝酒的面具人放下了酒杯。

    “一。”

    “二。”

    “三。”

    “四。”

    ……

    不知是谁,先开始了计数。

    等到反应过来时,满场全是整齐的计数声,戴着面具的富人们大笑着鼓着掌,为长野切平助威。

    鲜血从男人磕破的额头上落下,又重重的砸进光洁的地面上,逐渐汇聚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洼。

    当墙面上的倒计时停在了【0:0】时,男人头磕在地上,不动了。

    “二百五十三个!”

    “好样的!精彩哈哈哈哈哈——!!”

    台下响起了沸腾的掌声。

    长野切平满脸是血的抬起头,一个牌子被举起,上面的数字遥遥地映入他的眼中。

    一个亿。

    他用二百五十三个磕头,为失踪的女儿换来了一个亿。

    ……

    …………

    在那之后,宴会的气氛急转直下。

    然而面具人们的情绪,却节节攀升。

    最后结束之时,一层的父母们筹集到了一笔对普通人而言,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数字,而VIP客人们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至高满足。

    五十名父母们相互搀扶着彼此,在高台上站成一排,对着台下的面具人们鞠躬。

    VIP客人们勾着嘴角,意犹未尽的微笑。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仿佛是一场成功的儿童慈善捐赠宴会。

    而一场成功的宴会,当然少不了主人的祝词。

    ——“真是精彩的演说啊,感人肺腑,用情真挚,即使是我主,也无法停下垂怜的泪珠。”

    年轻的金发教皇鼓着掌,从高处独立的套间走出。

    他站在半开放的席台上,单手搭在半人高的扶手上,如同一位神明,温和而怜爱地注视着底下的众生。

    “——敬克莱芒教皇!”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敬克莱芒教皇!”

    十八名VIP客人跟着高举起酒杯。

    高台上的父母们呆板地注视着这一切,像是还未从那场噩梦与希望交织的宴会中醒来。

    直到那位教皇的声音,从高处远远的降下,莅临在他们耳边。

    “呵,那么,前曲结束了,不如让我们来一点惊喜的甜品如何?”

    哦,还有‘甜品’!

    有人兴高采烈地笑出了声,而也有一些稍微聪明的,反而皱起了眉,心生不妙。

    但不管如何,他们已经失去了阻止的机会。

    教皇克莱芒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村上诗织女士,你说过,你的女儿一直想成为舞蹈家对吗?”

    高台上,被点到名字的女人呆愣地仰起头,看向了如神明般站在高处,金发碧眼的男人。

    然后这位神明遥遥一指,指向了给予她八千万投资的好心人,微笑地说道,

    “那么想必,令千金一定拥有一副出众又美丽的腿骨。”

    “修长洁净,你看看,像不像那位先生手里的骨扇?”

    “……”

    “…………”

    他在说什么?什么腿骨,什么骨扇?

    村上诗织愣愣地循着所指的方向看去,直直对上了一张骤然失去了面具,惊慌的真容。

    然而金发碧眼的男人没有停止,有条不紊地一个个开口。

    “长野切平先生,你说过,你的孩子,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和白雪一样的皮肤对吗?”

    “容我猜测,是不是像这位尊贵女士一样,头发光泽亮丽,脸蛋洁白无瑕?”

    长野切平怔住,目光直直地看向了给予他投资的女人。

    每当克莱芒指向一人时,VIP客人脸上的面具都如同雪花一般,消散不见。

    那些人,都是不久之前,一个个,赐予一层父母们‘投资’的人。

    高台上的父母们安静极了,只有失去了面具遮挡的VIP客人们,在惊慌地尖叫。

    他们顾不上仪态,想要逃离,却被守卫们牢牢地控制在原地。

    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教皇克莱芒的声音,如划开一切遮掩面纱的利刃,毫无顾忌将恶心作呕的真相,捅入他们的耳膜与心脏——

    “诸位迷途之人啊,你们不是想知道,自己的孩子都在哪儿吗?”

    “看,他们,不是就在这里吗?”

    “——就在台下,陪着你们呢。”

    刹那间,父母们瞳孔骤缩,天旋地转。

    飞艇窗外,无数儿童怨灵齐齐张开了嘴,大声尖叫哀嚎,黑血从他们镂空的眼洞内流出,怨气直指大厅!

    尖声的混乱与怨气中,三子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古老的怀表,打开表盘看了眼时间。

    ——“2008年9月13日23点59分28秒,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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