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在青石板上，连灰色都鲜活了起来。
晨光虽穿不进满是灰尘的玻璃，但也成功将里面的人晃醒了。
旧而不脏的被子里, 修长手指动了动，慢慢向上, 搭在额头上。
浓黑的眉峰微微蹙起,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着, 由眼皮带动着满满掀起。
漆黑润泽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 最后聚焦在棚顶。
红润的唇瓣张了张，牵动了棱角分明的下颚, 随着喉结的滚动，唇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顾衍又闭了闭眼睛, 捂着头坐了起来。
昨晚醉酒后的记忆一幕幕重现在脑中，像是电影回放，每个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缩在洛音怀里说自己是猫, 还“喵”了一声。
顾衍将整张脸都埋在手掌中，觉得这张脸不要也罢。
他只恨自己没有断片这个功能。
不过幸好只有洛音一个人看见了，顾衍庆幸着, 调整好心态，下了床。
他出了房子，清晨的凉风袭来, 他裹了裹外套，清醒了不少。
他站定在台阶上，看见洛音正在收拾院子里的石桌。
她将长发挽起, 扎了个圆丸子, 露出雪白的脖颈。
在宽松的工作服外套里, 她显得更加娇小, 袖子撸上去一半，露出半截小臂。
顾衍就这样痴痴望着她良久，直到一只土狗晃到了他脚边，他才回过神。
童年阴影笼罩住理智，顾衍的瞳孔逐渐放大，脚下像灌了铅一动也动不了。
洛音收拾好桌子，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人一狗似乎在对峙。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扫帚走了过去，把土狗被吓跑。
顾衍松了口气，看向洛音的目光泛着光泽：“你还记得我怕狗。”
洛音扔下扫帚拍了拍手：“当然记得，你那次被狗追着满村子跑，还是我帮你把狗赶跑的……”
顾衍立刻轻咳了一声，止住她的话：“咳咳……谢谢你。”
他主动走过去拿起垃圾袋，借机中止这一尴尬的话题。
他一只脚都已经跨出院门了，洛音声音在身后幽幽传来，意味深长。
“那你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顾衍脚步定在原地，镜片后的狭长眼眸一眨不眨，只有清风拂过发丝，才彰示着此刻不是静止画面。
半晌后，顾衍喉结滚了滚，僵硬地转过头，决定装断片：“不记得了，我昨天喝醉了。”
洛音缓缓扬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举起了手机，点击了播放视频。
“不记得没关系，我录下来了。”
顾衍：！
什么叫报应？
顾衍觉得此刻就是报应。
被迫用如此直观的方式又回忆了一遍昨晚的失态，堪比公开处刑。
顾衍深刻检讨了自己之前对洛音录视频的行为。
虽然他那时只是想要一个跟她接触的机会，但这个行为真的让人尴尬到想死。
顾衍缓缓转过身，带着尴尬和歉意说：“对不起，之前我不该录视频威胁你。”
洛音意外地挑了眉梢，她没听错吧，顾衍说了“对不起”？
她没被顾衍的悔恨神色干扰，说道：“那你也答应我六件事，咱们就扯平吧。”
顾衍犹豫着：“我答应你多少件事都可以，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求我远离你或者删掉你的联系方式？也不能抵消我剩下的三件事。”
洛音不悦地抿唇：“还能讲条件的？当时我可没跟你讲条件。”
顾衍：“……可你讲价了。”
正说着话，林欢姐弟来了，洛音和顾衍暂且停止这个话题。
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林欢端来了一锅白米粥还有自己烙的葱花饼，弟弟拿了一坛自家腌的咸菜，表姐拿了一盆鸡蛋。
顾衍去扔完垃圾，洗漱好后，坐下跟大家一起吃早餐。
他咬了一口葱花饼，饼劲道有嚼劲，一点不油，淡淡的葱花味齿颊留香。
吃东西很挑剔的顾衍，不知道是不是饿了，三两口就吃掉了一张饼。
林欢弟弟对他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见他爱吃姐姐烙的饼。把仅剩的一个给了顾衍。
早餐一向吃得不多的顾衍，破例又吃了一张。
林欢见自己的饼受欢迎，心情不错，闲聊着问洛音：“昨晚我们走了之后，没什么事吧？”
洛音知道她问的是开发商有没有过来找事，但意有所指地答非所问：“没什么，就是来了只猫。”
正慢条斯理喝粥的顾衍，身子猛然一僵，脸色微变，却强装镇定。
林欢不明所以地附和道：“哦，那可能是野猫吧，都有野性，别被挠伤了。”
洛音若有似无地扫了顾衍一眼，微微一笑：“还挺娇羞软萌的。”
优雅的顾衍呛了口粥，把脸转到一旁咳了起来，脸色通红。
几人吃饭闲聊着，昨天的开发商几人再次登门。
林欢放下勺子，拿起了准备好的铁锹，对洛音说：“待会要是打起来了，让我弟冲，洛音你保护好自己。”
洛音心下一暖，说道：“没事，我们一起上。”
林欢的弟弟得到姐姐的许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就连林欢表姐都抄起了木棍，没有再往后缩。
这边正商讨着并肩作战，热血沸腾着，开发商一行人已经进了院门。
比昨天还多了一个人，那人显然是众人之首，别人都在听他的吩咐行事。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顾衍，讪笑着走了过来。
成功把林欢一众人笑懵了。
男人声音洪亮，又带了点卑微的讨好：“小顾总，我是本项目的负责人，张尧。您看看这事闹的，小蔡都跟我说了，昨天你们起了点误会，我特地赶过来跟您道歉的。”
而昨天那个管事，被叫做小蔡的经理，此刻正弯着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卑躬屈膝得跟昨天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又打扰诸位吃饭了。小顾总实在抱歉，昨天没认出来您。您怎么不说一声，我们派车去接您啊。”
林欢弟弟都要冲去了，猛然间见他这种态度，差点没刹住脚步。
顾衍细嚼慢咽地吃着，没立刻开口，导致气氛一度冷场，开发商几人的笑脸都快僵持不住了，也没敢催促，只是脸上的尴尬神色渐浓。
顾衍直至咽下一口粥，才慢悠悠开口道：“不用，我开挖掘机还挺顺手。”
管事经理小蔡似乎才缓过一口气来，讨好道：“是是，您的驾驶技术真厉害，真没想到您连挖掘机都会开。”
顾衍瞥了他一眼，温温和和地一笑：“我的砸墙技术呢？”
小蔡脸一白，立刻竖起大拇指：“绝！您砸得太专业了，一铲子下去，我们办事处都摇摇欲坠了。”
林欢众人：……
这马屁拍得真是毫无底线，感觉顾衍把他们剁了，他们还得称赞他刀法准。
小蔡已经顾不上旁人的眼光了。
当时办事处被砸时，他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村民来滋事报仇的，故意拍了视频，还把顾衍给的名片发给了公司法务部，准备讹死他们。
结果总公司发来的回复是，这位是顾氏集团的太子爷，咱们老板约了几次都没约上的投资人。
要知道，他们公司现在就缺资金，这位可谓是当祖宗供起来都不为过。
顾衍终于放下了筷子，用湿巾擦了擦手，抬手指了指一旁砌了一半的墙，温温和和地说：“我只是想砸成这样，力道没控制好，砸多了。”
小蔡哪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带着身后的同事，连连跟众人道歉。
“是我们不对，您砸的不多，不多，我们不该偷着砸墙。”
项目负责人张尧立刻说道：“小蔡，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们几个留下来把院墙给砌上，砌不好不用回来上班了。”
洛音对这个提议欣然同意，立刻把自己的工作服脱了下来，递给小蔡，关怀道：“慢慢干别累着了，今天天黑前全部砌好就可以。”
小蔡：……
小蔡那边已经如火如荼地干了起来。
尽管他们一万个不愿意，可半句不敢抱怨，脸上还要强装着笑容。
张尧卑躬屈膝地还在跟顾衍道歉，祈求他的原谅。
“小顾总，是我们的管理疏忽了，被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的，这不影响我们的合作吧？”
顾衍笑得若有似无：“你的意思，他们的行为都不是贵公司授意的？”
张尧笑容僵住，尬笑了两声，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顾衍一副了然的神色：“那也就是说，贵公司会将这些人给业主造成的损失一一进行赔偿，并且会让业主自己选定评估机构了？”
张尧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骑虎难下地说：“是，我们肯定会按照规章补偿的。”
顾衍颔首表示肯定：“这么说来，贵公司还是有投资前景的，明天可以拟定好文件来公司详谈，这么好的度假村项目，别因为资金问题弄得怨声载道的。”
张尧猛然抬头，惊喜得不知所以。
也就是说，他们弯道超车，不用等待漫长的预约，不用经过顾氏复杂的审核程序，直接得到了顾氏的投资？
他们要是有资金的支持，哪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张尧连连感谢，主动带着下属给洛音的院子垒墙。
——
有了开发商的“帮助”，洛音也不用耽误时间在那垒墙了。
她给吴律师打了电话，告诉他先按兵不动，看看开发商的补偿金额再定。
林欢把自己弟弟留在了洛音家，说帮着洛音监工，让那些开发商把院墙给砌好。
通过几天的相处，洛音有点舍不得林欢，临走时，她问林欢。
“拆迁后也有钱了，你也不用在干农活种地了，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说起这个，林欢还真的陷入了两难的处境：“我是打算在城里买套房，离医院近一点，让我妈治病能方便些。但你也知道，我家房子不大，也就能补偿个四五百万，买完房子我们手里也没啥钱了，但是我和我弟没学历，在城里找工作费劲，我还想着趁着明天同学会，去找找工作呢。”
洛音想了想，说：“欢欢，你这葱花饼烙得真不错，不打算开个店吗？”
林欢倒是没想过这个，摆摆手：“我那点手艺，还能开店？”
洛音由衷地夸赞道：“你烙的饼真的很好吃，我就没吃过比你烙的好吃的饼。你开店肯定能赚钱。”
林欢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假的？可我也没有钱开店啊。城里门市的租金都是天价，我赚的钱还不够付房租吧。”
洛音想了想道：“这样，欢欢，我正好准备投资一个门市，给你开店，如果赚钱就给我房租，如果不赚钱，就当我免费借你体验一下，你也不损失，我们可以先试验三个月。”
林欢连连退却：“那哪行，三个月房租得上万了，你……”
洛音打断了她的话：“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你带着姐弟帮我砌墙时，我可没跟你客气。”
林欢还是摆手，她最不喜欢占人便宜，这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她岔开了话题，问道：“洛音，我们的初中同学聚会你也来参加呗？”
洛音无声叹气，也知道林欢的性格，没有逼她。
她颔首问道：“哪天啊？”
林欢：“下周末晚上五点，地址一会我发给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顾衍，在洛音身后突然出声：“我可以参加吗？”
林欢感到意外：“你要参加我们的同学聚会？”
顾衍颔首，理由找的冠冕堂皇：“我没什么朋友，想多认识几个像你一样豪爽的朋友。”
这话说得林欢没办法反驳，想答应下来。
洛音无奈回头看向他，发觉他真是要把“黏人”这个词贯彻到底。
她想了想，跟他说：“我们那六件事的约定，我答应你的前提条件。”
顾衍有点意外，他沉思了一下，谨慎地问道：“不抵消我那三件事？不提让我远离你或者删除联系方式的要求？”
洛音和善地点点头，举起手机，调出视频，特别有诚意地说：“不抵消，不提，六件事做完，我马上删除视频。”
顾衍同意。
洛音缓缓扬起嘴角：“那第一件事，我给你设个门禁，下周日晚上5点准时回家，不准出门。”
顾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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