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从停机坪下来。
他落地的中心城恰好是个好天气,阳光璀璨,风和日丽,迪克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光,眼珠几乎被强光刺激得再次湿润。
鲜红的披风猎猎作响,克拉克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人间之神的蓝瞳悲悯而又温柔,他站了一会,将比他小一圈的年轻人拥在怀里,柔软的披风垂落下来,能将对方包住,似乎是想要隔绝出一处没有痛苦的乌托邦。
克拉克松开手“很抱歉,我有个坏消息。”
令他意外的是,迪克对此表现得出奇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弯一下他的蓝眼睛“我知道,是杰森出了事,葬礼已经结束了吗?”
克拉克沉默了片刻“抱歉,已经结束了。”
他本以为迪克会远比布鲁斯反应激烈,从那天起,黑暗骑士很久很久地没有走出蝙蝠洞,按顺序地整理好了杰森留下的全部痕迹,破碎的制服被他陈列在一只透明的玻璃窗内。
接着,他离开韦恩庄园,重新将小丑送进了阿卡姆。
老管家则去将杰森的房间做了次除尘,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碰。
迪克怔了怔,反应了半天,又笑了笑“看来我甚至没能赶上他的葬礼。”
事发突然——布鲁斯将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从爆炸现场中带出来,又去莱斯利的小诊所,重新将他的儿子打理整洁,淤青和伤疤都被遮掩,韦恩庄园的家族墓地,从此又多出一具棺材。
“我很好,克拉克。”迪克抬眼望向克拉克“我不是第一次失去朋友,也不是第一次失去家人,从杰森成为罗宾那天,我们都知道会有这种风险,我知道现在你和我一样不好过,用不着担心我。”
“能送我回韦恩大宅吗?”迪克咳嗽了一声,好让喉咙不要显得嘶哑“我很担心布鲁斯。”
克拉克自然同意。
他将迪克放在庄园门前,自己却转身,漫长的冬天还没过去,哥谭又在下雪,克拉克想了想,又转回来“最近布鲁斯禁止我们进入哥谭,他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
“非常不好。”克拉克又强调道“我们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的描述还是经过修饰的,蝙蝠侠变得尖锐而又痛苦,这种时候他的反应不知不觉地就会变得伤人,很大程度上,布鲁斯将杰森的死归咎于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蝙蝠侠只会想把周围的人都推开。
“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迪克说。
他走进韦恩庄园,越靠近那栋大宅,极力挺直的脊背似乎就越沉重一些,等到推开那扇门时他几乎感觉自己要被压垮了,很奇异的,不知道哪来的精神令他支撑着去杰森的房间转了一圈。
——房间整整齐齐。
杰森的生活习惯极好,从不乱放东西,但事发那天他走得着急,杯子只是随便丢在那里,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空的咖啡杯,老管家将它清洗干净,重新摆回原位。
落地窗旁的地板堆着几个抱枕,地上还放着本胡乱倒扣的书。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迪克却感觉掉进了冰天雪地,房间里的一切痕迹都表明主人只是短暂离开,眼眶再次刺痛起来,他赶在那道无形堤坝坍塌的前一秒,有点踉跄似的离开了房间。
布鲁斯在蝙蝠洞。
跨进蝙蝠洞的前一秒,迪克用力闭了下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除了芭芭拉受伤那次,他再没见过布鲁斯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像平常一样,布鲁斯穿着蝙蝠侠的制服,注视着整整占据一面墙的控制台,分辨不出他的情绪,蝙蝠洞里静默一片,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布鲁斯,你……”
布鲁斯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淡淡地反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好不好——但迪克胆怯于把这话说出口,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想寻求一个可以宣泄自己的悲伤、不用扮演夜翼或者成为完美无缺的格雷森的地方,但他更怕布鲁斯过得糟糕。
年长的男人在后颈碰了碰,机括打开,他取下面罩。
除了脸色苍白些,布鲁斯看上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却宛如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冰原,表情冷淡,他注意到布鲁斯的动作在行动之间有几分不自然,本能地便想去查看。
布鲁斯侧了下身,避开迪克的手指。
迪克呆呆地望了他一会。
随后他在对方瞳孔的倒映中看见了自己,狼狈不堪,又咬着下唇,一脸迷茫。
布鲁斯又问“你来干什么?”
头一次,面对布鲁斯的问题,迪克感觉自己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回韦恩庄园有朝一日也需要找出理由——面对这样的布鲁斯他只感觉自己正在被扔进冰窟,从进入韦恩庄园后他就一直很冷,现在那股寒意终于沁入皮肤,渗入他的骨头,冻得他几乎要发颤。
就连布鲁斯都变得异常陌生。
某一刻他卡壳发懵的脑袋,尖叫着让他快点反省自己,理智和情感分开成两截再胡乱搅拌。
他肯定是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
“我来看看你好不好。”迪克无声地张了张嘴,讷讷地开口,显得非常无所适从,磕磕巴巴地“哥谭现在相当混乱,你刚刚失去了杰森……我觉得你需要我,所以就回来了。”
蝙蝠机上加载运行着程序,目的是将阿卡姆疯人院又一次彻头彻尾的加固,蝙蝠侠已经独自一人熬了很久,失去人声的韦恩庄园本身就是座巨大坟墓,他向来灵巧的舌头如今又笨拙又无法组织语言。
布鲁斯估计被他惹怒了,迪克疲倦地想。
他只是想让布鲁斯好起来,蝙蝠侠总是这样,成为蝙蝠侠亲近的人就要承担被推开的风险,他能接受这个。
不过他没什么力气再进行争辩,身心俱疲,只能指了指控制台监控器里面的阿卡姆“让我帮帮你。”
“——我不需要你,夜翼。”
布鲁斯侧过脸,望着那只展示柜,用那种淡漠的口吻,叙述般平静地说“劳驾,请让我和我的儿子单独呆一会,不管你是想去什么地方,但现在我会很感激你能离开。”
迪克没说话。
他默默地垂着眼睛,视线落在黑色的披风尾端。
再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如果布鲁斯想要的是这个。
他没打算杵在这儿继续碍眼,只是喉咙里泛起的酸涩令他难以动弹,好在那种再度涌起的剧烈痛苦只是瞬间。
他望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由衷地希望他以后都好。
只要迪克自己想,他能把脚步声压到听不见的地步,所以在他离开时他可以放轻了步伐,以免再惊扰谁,临走前又恰好撞上阿尔弗雷德,他不想让老管家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又勉强翘起唇角。
“嗨,阿福。”喉咙似乎被什么肿块堵住,他站在花园里,轻而缓的雪花一片片往他头上肩上掉“……如果你有什么事,我就在布鲁德海文,你知道怎么找我。”
迪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今天的冬天是在太冷,冷得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总得向前走。
逝者的记忆是挥之不去的枷锁,可困在过去不会让生活好起来,迪克回布鲁德海文的路上依旧很平静,他走上楼梯,用门毯下的钥匙打开公寓门,杂乱且廉价的陈设挤入眼帘,满屋子的暖色调,不似蝙蝠洞那样冷。
血液似乎慢慢地重新流动,温度沾染上冻僵的手脚。
迪克安安静静地坐到沙发上,轻轻搓了搓麻木的手指,良久,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
一声很不明显的呜咽,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
那天之后,迪克的生活就再度进入正轨。
生活就是这样,总有一天你会突然跌入低谷,然后重新振作,再努努力拍拍自己,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等着伤口渐渐愈合。
他减少了和朋友相处的时间,只是定期保持联系,原本那份不那么重要的警察工作如今成了他的生活来源,迪克渐渐的对这份工作产生了不少责任感,在布鲁德海文当警察不比成为夜翼简单。
好在他还有芭芭拉帮忙。
迪克把生活安排得很满,他已经适应了这座城市的生态。
甚至还能相当幽默地在白天收下哪个帮派老板的贿赂金,晚上用卡里棍视情况把他们砸进墙壁,或者扔进海港,他再没去过哥谭,只是每周定期寄过去一束花,让阿福放在杰森的墓碑前面。
直到最近——迪克本来以为自己是神经过敏,两小时后他在布鲁德海文警察局下面,发现一个踱来踱去的影子,对方很正当地在楼下支了个画板,时不时描上几笔。
姿态极佳,画技极烂,火柴人都画不好的那种。
迪克一开始以为是夜翼的事务,后来以为是他又卷入了什么桃色麻烦,这小子是来跟踪他的私人侦探。
他不是第一次被一些阔太太的丈夫怀疑,这导致他微妙地找一个相熟的女士调了会情,大部分情况,私家侦探得到想要的情报就会上报雇主。
可这次的人尤其执着。
凭心而论,他藏得挺好,换个人一定发现不了,迪克头疼地用余光朝头顶瞥了瞥,他总感觉这小孩在打量他——对方的年龄是他连续容忍这么几天的唯一理由,不然他早就把对方找个树枝挂起来。
他不需要上学吗?迪克难以置信地想。
主要是再继续下去,他就要因为睡眠不足神经衰弱,迪克的意志力是能不眠不休好几天,但不意味着他在日常中也愿意挑战极限,特别是这个小混蛋……他几乎是在上班打卡一样来调查他。
迪克住的那片是布鲁德海文的东区,人情冷漠,民风淳朴,跟踪他的小孩虽然穿着普通,但整体气质却是那种在温暖的家庭呆过,有着好好长大又好好被爱过的从容。
和这片贫民窟格格不入。
他好几次都很担心对方被人拦路抢劫,好在那小孩足够聪明,只是他天天在踩雷的边缘试探,不翻车绝对是个奇迹,迪克发了会呆,突然发现始终黏着的好奇视线消失不见。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折返回去。
那个小少爷已经识趣地交出了手里的包,只是围着他的几个恶徒并没有从包里翻出几个钱,哪怕东西全都抖出来,也都是些便宜货。
为首的男人窝火起来。
他们本以为这是个有油水的富裕少爷,毕竟那只包的做工非常优秀,不料对方却穷得要喝西北风,愤怒驱使着他提起拳头,心满意足地看到眼前的小鬼畏惧地闭上眼睛。
“哐!”
下一秒,腹部传来的重击让他不由弯下腰,几道短促的风声后,迪克扔掉路上随手捡来的水管,把脚下的人踢开,阴晴不定地注视了少年一会,还是放弃了把他挂在树上的想法。
他俯下身,把被倒出来的东西一件件塞回背包“少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提姆。”
迪克顿住了“什么?”
“呃,我叫提姆德雷克。”对方小心翼翼地说,黑发蓝眼,长相非常优异,提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骨碌爬起来“拜托了,迪克,和我聊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的那种聊聊。”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响了一声。
迪克的神情缓和了点。
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个孩子。
哪怕提姆挺过分地跟踪了他几天,但他面对犹如乖巧猫猫一样的小孩,依旧很难生出什么火气,尤其是在他想起提姆是谁之后。
五六年前,他当时还在韦恩庄园,有一次陪布鲁斯去参加冷餐会,当时他见过提姆一次,那时候小孩就对他格外感兴趣,一直在偷偷瞅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提姆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虽然因为研究偶尔会忽视儿子,却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
哥谭罕见的完美家庭。
提姆很尴尬地说“停,我不是小孩,真的,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在此之前,能请我吃块面包吗?我所有钱都被抢走了,随便什么都行。”
“你现在更应该回家,然后和父母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晚餐,而不是向一个陌生人提出无理请求。”迪克重新冷着脸“我能送你回家。”
“谢谢,你人真好,不过我家的房子刚被法院查封。”小孩更加尴尬“所以我这几天都是在公园的长椅睡觉……”
迪克揉了揉眉心,很是闹心,这感觉就像有只猫猫球黏在你脚边,毛绒绒的。
“……想吃什么。”他无奈地问。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