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微口中仍塞着棉布,她没有挣扎,挣扎也没有用处,在听到对方叫出“陆廷镇”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彻底放弃挣扎的念头。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曾经张老儿子被绑,陆廷镇出面,赎金从四十万降到二十万,让张老完好无损地将儿子接回家中。
风水轮流转,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瞧,现在轮到陆廷镇了。
章之微早就听过绑架之事,港城,澳门。绑人的不外乎土匪,或一些溃兵,都是走投无路、穷凶恶极之人。开天价要赎金,有不肯给的,直接被割了耳朵、砍下手指,装进盒子中,血淋淋送返给家人。
要么就是仇家寻事,无法伤到陆廷镇,就对他身边人动枪动手,凌,辱折磨。
这些人现在还没有对她下手,多半是有事要威胁陆廷镇。陆廷镇膝下无子,但疼惜小侄女是人尽皆知。更何况这两年闹成这样。
章之微一动不动,这些人捆绑她用的是沾了水的牛筋,不能挣扎,越挣扎,勒得越紧。
那人看着她,仍握着听筒:“不信?那我叫她过来接电话。”
章之微被推过去,推她的人还算客气,大约是看她一介弱女,也大约是要和陆廷镇谈判,没有对她动粗,她走到电话旁,口中棉布终于被取下。牙齿酸涩,肌肉也痛,像是硬生生嚼了大骨头,章之微忍不住,咳了一声,话筒就递到唇边,她清晰地听到陆廷镇的声音:“微微。”
“嗯,”章之微叫,“陆叔叔。”
陆廷镇的声音有一种竭力压制的平静:“你现在怎么样?”
章之微没能回答,守在旁边的人夺走话筒,揉成团的棉布重新塞到她口中,阻止她出声。
“她现在还好,”那人说,“不过,陆廷镇,我不保证她等会儿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章之微听不到陆廷镇说什么。
只在片刻静默后,看到刀疤脸狞笑:“当然,当然,我绝不会动她手指。听说是你精心栽培的啊……你要不肯,那我们就也尝尝,陆廷镇教出来的人是什么滋味。”
章之微心底空余悲凉。
瞧,这些人虐待女人羞辱男人的法子,从古至今都一样。
她一声不吭,不闹也不挣扎。其他人大约也没见过这样安静的“俘虏”,也觉着新奇,没有动她。只听刀疤脸继续和陆廷镇谈判:“陆廷镇,你胃口太大,我们先生很不满意。英国佬离开港城,那些东西,你一个人也消化不动……”
剩下的话,章之微没有听完,刀疤脸挥手,示意其他人将她带走,仍旧推回之前的小房间。在很多人认知中,约克偏僻,不够发达,章之微猜测这应当是他们租赁来的旧房子,普通的英国民居,窗外能看到绿色草坪,绵延到干燥的公路。现在是上午,她已经昏睡很久,有人端了盘子,上面摆放着几块面包,竟然还有一杯牛奶。
“给你吃点东西,”为首的人又瘦又高,光头,警告章之微,“你不能叫,否则——”
他扬起手:“明白?”
章之微点头。
他摘掉堵住章之微嘴巴的棉布,让章之微能够自由呼吸空气,她酸到爆炸的口腔也终于得到解脱。端盘子的人上前,他和乌鸡一样,长发,扎个小辫子,身材颀长,一言不发。
章之微抬头看他,那人移开视线,往旁边挪几步,站在光头后面。
章之微不说话,她的口腔很痛。光头指挥小辫子松开捆住她胳膊的绳子,几乎一夜未动的四肢也是酸痛的,她终于从中得到一些舒缓,不吭声,但光头却捏住她下巴,仔仔细细地看,意味不明:“的确是个美人。”
章之微双手终于脱困,她不吭声,抬手去取面包吃,面包很干,发硬,她咬肌酸痛,暂时咬不动,就用牙齿去慢慢地磨,牛奶就在右手边,她去取,衣袖往下,露出一截手腕,还有牛筋绳勒出来的痕迹,一片发红。
光头仍旧凑过来,他问:“陆廷镇有没有搞过你?”
章之微不说话,只低头啃面包。
光头扬手,要打她,被小辫子拦住。小辫子急切开口:“欧哥,别,升哥还在和陆廷镇谈判,他特意嘱托了,不能动……千万别动她。”
光头松开手,他看着章之微,冷哼一声,整理衣襟,吩咐房间中其他人:“看管好她,别和她说话,也别让她跑——听说在陆廷镇眼皮子底下跑出去两年,应该是个机灵鬼,你们都看紧些。要是出了事,坏了先生的事,升哥绑你们去喂鲨鱼。”
光头扬长而去,房间中只剩下几人,章之微将牛奶喝掉,她很渴,需要东西来补充能量,生硬咽下面包后,她说:“我要喝水。”
看门的两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一个小个子出去,过一阵,拿了一瓶纯净水回来。章之微请求:“哥,我手腕痛,拧不开瓶盖,能帮我拧一下吗?”
没有人能拒绝章之微这样的祈求,她又客客气气的,小个子重新拧开瓶盖,放在章之微面前桌子上。章之微又说:“谢谢。”
小个子却像被毒蛇咬一口,惊慌失措后退,一步步退回原地。
章之微没有流泪,也没有呼救,她知慌乱无用,反正已知对方要拿她威胁陆廷镇。既然她如今还有用,那就是谈判筹码,除非陆廷镇将对方激怒,否则,这群家伙暂且不会对她动手。
她能做到的,就是多吃东西,多喝水,好好休息,留着力气,等待时机。
而不是哭哭啼啼或大吵大闹,无用地浪费体力。
两小时后,章之微被重新带到刚才的房间,刀疤脸抽着烟,整个房间乌烟瘴气,呛到令人几乎窒息。章之微闻不得烟味,刚踏入便剧烈咳嗽,刀疤脸将香烟在烟灰缸中碾灭,另一只手将话筒递过来。
他警告章之微:“和你的叔叔好好聊天,你知道该怎么做。”
章之微接过话筒,房间中只她一个女人,光头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一边打量她,一边抽烟,其他人大多站着,将房间守得如滴水不漏的铁桶。
章之微拿起话筒。
“微微,”陆廷镇说,“对不起。”
“没事,”章之微平静地说,“我现在很好。”
“我明天夜间就到。”
章之微愣了一下,她不明白陆廷镇的意思,也不知他们如何敲定交易。难道不是让陆廷镇在港城同意条件,这边再放人?是了,陆廷镇一定要亲自确认安全。
章之微捏紧话筒,她说:“嗯。”
“好好吃东西,好好喝水,好好活着,”陆廷镇声音压抑,仍宽慰她,“活下来最重要,明白吗?微微,我要你好好活着。”
章之微:“我知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陆廷镇欲言又止,忍下去,他说,“别怕,我很快去见你。”
章之微没来得及说话,刀疤脸伸手。
短暂通话到此为止,话筒被人夺走,她被重新丢到那个小房间中。这里没有时钟,没有任何能表明时间的东西,她只望着窗帘外渐渐暗下,看管她的人换了两次,仍旧是中午负责看管她的人过来,带了食物和水,这次多了几个水果,面包也软了一些,还有切成片的火腿肠,两瓶水,一杯牛奶。
章之微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浪费。
是的,无论如何,活下来最重要,她要好好活着,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梦想,她要做章博士。
但总有男人,想要拉她进淤泥。
光头毫不避讳,他吃饱喝足,大摇大摆进来。章之微坐在沙发上,她裹着大衣,穿着长衣长裤长靴,很保守简朴的装扮。光头剔着牙,盯着章之微,手在裤子上抓挠几下,他走过来,坐在桌子上,看她:“听说你很了不起,一开始说死了,后来又说病了。陆廷镇跑去马来西亚、英国,满世界地找你……真是小侄女这么简单?”
他满怀恶意:“是陆廷镇的女表子吧。”
章之微不吭声。
光头摸着她头发:“呦,现在装哑巴?没事,陆廷镇今天长了翅膀也来不了,男人,都有一枪两弹。你跟谁不是跟?嗯?”
章之微后退,将头发抽走。
她要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什么。
光头变本加厉,抬手要摸她脸颊,被中午那小个子急急制止:“欧哥,欧哥。不行。”
“回去,”光头扭头瞪他,“你傻不傻?这女人真被我们搞了,她都不敢和陆廷镇说!陆廷镇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猜他会不会还要这样的女人?”
小个子不说话了,倒是小辫子飞身扑过来,抱住光头,阻拦:“升哥说了,千万不能碰她。这是大事——”
光头不耐烦,扬手给了小辫子一巴掌。小辫子被他扇出鼻血,仍旧不肯松手,鼻血滴滴答答蹭了光头一身,光头也倒了胃口,一脚把他踢开,嫌弃极了:“滚出去。”
小辫子被踢中下,身,捂住肚子倒在地上,涔涔地冒冷汗,蜷缩着低声叫。光头被生生败掉兴致,转身离开,要去擦身上的血。
门口的小个子和另外一个守着的也开始规劝光头,一声一个哥叫着,跟他去了房门外,赔笑。
小辫子脸色苍白,从地上艰难爬起,一瘸一拐地将一瓶干净的水递到章之微面前。
章之微低声对小辫子说谢谢。
停顿几秒,她又说:“黑蝇哥,我一直以为您死了。”
小辫子一愣,他看章之微的脸,不可置信——他从没想到,对方还能认得自己。
“老窦和乌鸡哥说您出海掉了水中,我哭了好久……”章之微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您。”
老窦是章之微对阿曼的称呼。
章之微见过小辫子,幼时在阁楼上做作业,天气闷热,推开窗,能看到阿曼在下面和他低声聊天。
“所以,”章之微看他,“您也是卧底?”
黑蝇不说话,他想要后退,章之微却握住他手腕,狠狠抓住。
“乌鸡哥现在还为陆廷镇做事,”章之微对黑蝇说,“陆廷镇给了他房子,他很快就要结婚了,现在跟着陆廷镇做正经事,将来孩子也要送去读书,做律师,做医生,前途无量。你瞧,之前那些事情,陆廷镇都知道,但他愿意原谅、善待主动投诚的人。”
“只要你肯帮我,肯救我,”章之微一字一顿,“黑蝇哥,我保证,乌鸡哥能有的,你也能有。从此后不用刀口舔血,能安稳结婚生子。”
“你应该知道陆廷镇有多看重我。”
“帮我,我保证你今后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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