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秦国公府, 为了能受些庇佑,秦观月确是与秦关阳有过一段风月。
但那也仅限于言语之间。
她心下明白,秦关阳这样的纨绔世家子弟, 对她这样身份卑微的香姬, 能有什么真情意。
所以她一直吊着秦关阳,没让他尝到半点甜头。
只是,顾珩问的是“这些事”,却没说明白是哪些事。
若是连勾勾手、牵牵袖子这些事也算上, 那秦观月就有些心虚起来。
秦观月怔了一会, 不敢看顾珩的眼睛。
而顾珩冰凉的指腹还在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下巴。
秦观月轻轻握住顾珩的手, 掀眼望他,无限春意藏于其中。
“当初秦关阳纠缠我的时候,还是珩郎替我解的围,我躲他都来不及, 又怎么会想与他亲密。”
顾珩沉默地看着她,目光似乎还透着些质询。
时至今日,对于那天秦观月在竹林中与秦关阳的亲昵举动,他仍旧耿耿于怀。
良久后他沉声问道:“当真没有?”
秦观月一拧小山眉, 拍掉了顾珩的手,语气颇为嗔怪。
“珩郎该是最清楚的,现在反倒装模做样,为难起我来了。”
确实如此。
秦观月善于说谎,她的话纵然不可全然相信。但是那日的玉莲池旁的小屋中, 最原始的感受是不会骗人的。
那是他第一次陷入柔软的溪流, 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此处, 顾珩眼中的冰冷稍微融化了些。
“刚才吓到你了?”顾珩抚了抚她的脸颊, 语气平和, 仿佛刚才那般冰冷质问的人并不是他。
秦观月依旧面露不快,和他闹别扭。顾珩也不恼,反而耐心地哄着。
“我没有想要为难你。只是我之前从未有过,所以很想你也是如此。”
秦观月倒没有真在怄气,只不过是用这样的表现掩饰自己的心虚。
如今顾珩似乎对自己真有了些情意,她本该高兴才是,却平白生出了慌乱。
区区一个秦关阳,就让顾珩记到现在,哪天他如果知道城阳王对自己的心意,岂非要将城阳王碎尸万段不可。
她甚至有些怀疑,当初她选择顾珩,到底选对了吗。
顾珩依旧将她环在身前,她坐在书案边,一双小腿悬在空中,稍不注意便能碰到他的下袍。
秦观月使了坏,拿脚尖撩了撩,当即就被顾珩握住。
她趁机环上他的颈,黠弄地问:“我还没问珩郎呢,可有别的女子这样抱过你?”
“没有。”顾珩哑然失笑。
往日向他示好的仕女的确不在少数,但被他冷言推拒一次后,便都哭着跑回了家。如此相传几年,大多仕女都不愿被他驳了面子。
顾珩稍稍用力,捏了捏掌中的玉足。
“你呢?”
秦观月想气一气他,故意道:“说起来,珩郎你是第三个。”
顾珩的眼色当即冷了下来,掌心一紧:“还有两个是谁?”
秦观月吃痛地低呼出了声,顾珩却仍未松开手。
她连忙道:“刚出生时,我爹爹抱过我。”
顾珩的力度放轻了一些:“还有呢?”
“七岁时我不小心落水,是隔壁家的哥哥把我抱了上来。”
顾珩松开了手,声线微凉。
“月娘,往后不要与我说这种顽笑。”
在秦观月心中,还有一事牵扯。
名义上她毕竟还是燕帝的妃御,且燕帝数次点名想要她陪侍在侧,若有朝一日燕帝病愈,顾珩会出手吗?
她需要一个答案。
“珩郎这么容易吃味,若是往后燕帝荒唐,非要我去陪他,珩郎要怎么办?”
顾珩眉目适逸,松开了压在书案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凝看,淡淡一句:“他不会。”
“珩郎就如此肯定?”
顾珩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秦观月撑着书案,想要下桌,转念一想,她又坐了回去,娇娇地一唤。
“珩郎抱我下去。”
顾珩阖上折子,一句“又作小女姿态”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转过身去,却看见秦观月的纤指上缠了一根系带。
那是她缠在腰间的雪紫色系带,现被她在指上牵着,系带渐渐松散,已隐约可见一抹雪色。
顾珩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是训责。
“月娘。”
她实在太坏,越是葵水不便,越是要故意这般让他看得见吃不着。
但她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顾珩知道秦观月的性子,若是不依了她,怕是她还要闹。
他将折子放在桌上,揽过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抱你下来,不许再胡闹。”
他掌心使了力,将秦观月托了起来,秦观月却像孩子似的抱着他不放。
秦观月抬抬下巴,点向衾榻的位子。
“月娘,天还亮着。”
秦观月的声音噙了笑,刻意戏谑打趣:“丞相还会怕天亮吗?”
顾珩知她是拿那日蒲萄架说事,一时无言,只得抱她走向榻边。
秦观月的后背缓缓落在衾上,一扯他的衣襟,迫着他也顺势倒了下来。
正巧覆上她的唇。
她悱恻蕴藉,饶是顾珩咬定牙关,也抵不住她这番的软磨硬泡,只得以最后一丝神智撑起身。
却看见她娇娇地对着他笑:“求我。”
……
顾珩知她所指何意,那适意感受的确让人难以招架,一滴汗顺着额角流入发鬓。
两个字从牙齿间磨出。
“求你……”
这次秦观月毫不掩饰,在顾珩面前便露了抹得逞的笑意。
她像只灵巧的小鱼一般,钻进了水青色的被衾,往水底潜去。
——
清早起来,顾珩已不在屋里,秦观月趁机叫来若云替她打了热水,去盥室好好清洗了一番。
搬来清平观已有几日了,她每晚都是背着顾珩独自梳洗。
其实从昨日起,她身上的葵水便干净了,但这两日顾珩没问过,她便一直瞒着顾珩。
过了些时候,墨隐抱着一袋软包来到清平观。
若云在清平观外的溪边浣衣,顾珩与贺风去御前应奉,秦观月正好将墨隐引到寝屋说话。
软包裹里装的是些肠衣与避子汤药。
这些日子秦观月与顾珩同室而居,借着葵水的由头才没有床笫之事。可如今葵水已去,既是还要继续利用顾珩,便没有道理一再推拒。
这次她既备了肠衣,却不知顾珩究竟肯不肯,于是又让墨隐备了避子药。
虽说避子药伤身,但如到不得已的时候,也能为她起些作用。
她说要为顾珩诞育子嗣,不过是哄骗他的情话,她作为燕帝的贵妃,还没有蠢笨到让自己陷入未侍君便有喜的荒唐境地。
——
燕帝辗转病榻已有半月,虽御医司上下齐力,用遍奇珍异草,但终究疗效了了。
燕帝病情之凶悍,实属罕见。幸而淑妃早愈,便破了规矩,下重金于海内寻四方游医,燕帝之病这才得见起色。
不过囿于此病实在不堪,又属皇室密辛,燕帝能进食后,便将这群游医屠了个干净。
但经此一疫,燕帝落了个气促喘咳的症候。
虽领了宫政过问之权,顾珩依旧每日来榻前问安,近日又有几位挑头的言官上折子参奏顾珩,尽管被留中压了下来,但终究有些风波再起的前兆。
他勤勉至此,一是为了察探燕帝病况以作反应,二来是为了测算秦观月还能在他那儿逗留多久。
“顾卿、起章——”
燕帝伸出手来向榻前二人沉沉唤来。
顾珩身侧而立的是襄阳王陆起章,二人先前算是略有言谈的文学好友,但因党派权势倾轧,陆起章也不得不避嫌。
“陛下,臣在。”陆起章先顾珩一步上前,撩袍跪在榻前。
顾珩以为,陆起章是难得的干净人,燕帝去往行宫时,曾就宫中主理人选询问过顾珩的意见,人选落在了陆起章和陆起戎二位王爷身上,最终陆起章称病推拒了。
顾珩看向此时跪伏在榻前的陆起章,总觉得像这样直爽快/性,却甘隐于大世的人,总有些不可言明的图谋。
“顾卿,你也上前来。”
顾珩思绪的出神,一时怔在原地,燕帝一声唤这才晃过神来。
“陛下。”顾珩上前一步,颔首喏道。
陆起章将燕帝扶起,为其垫了个软枕,好让他靠着说话。
“前些日子,户部工部的人直直的上殿前来哭穷,朕在病中,便三两句话打发了。”
燕帝提及的此事,正是先前秦国公参奏顾珩遗留的尾巴,顾珩其实早有预料,此事不会仓促了结。
“而今朕身子有了些起色,细细查问后才得知,原是皇陵那边土木银两跟不上了。”燕帝说罢这番话,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顾珩。
兴修皇陵一事,主监是顾珩。
田亩一事尚未查明,燕帝又因皇陵一事事干国祚而急于问罪,虽问不及顾珩,但顾珩料的没错,此事背后之人老谋深算,已算定了这猜忌会久存于二人之间。
顾珩此时并未作他态,只是一贯的持重,不发一言。
“顾卿啊——”燕帝虽昏庸,但一提及运势与年寿,倒也有些御臣之法,几个字一开口眼眶竟红了起来。
“是朕先前太劳动你了,想着顾卿是资质俊茂的人,却不想修陵之事如此繁杂,朕实在是怕累坏了卿。”
燕帝一番话说完竟猛咳了起来,缓了好久这才发话。
“顾卿就留在朕身边吧,这等冗杂之事不值当再劳动你,起章啊,此时就交由你接手吧。”
此话一出,瞬间在几人之间凝滞,陆起章一时不知是谢恩还是去跟顾珩致意,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刚要开口,却被顾珩打断。
“王爷,陛下此法甚好。宫中琐事繁多,臣分身乏术,谢陛下关怀。”
顾珩顺势而下,将陆起章置于火上。
陆起章此时很想分辩些什么,欲阐明自己并非抢夺顾珩功业,却只能塞于口中。
“是,臣弟领命。”
燕帝向二人点了点头,又抬手唤了顾珩:“顾卿啊,朕在病中常觉着心绪不宁,想来想去该是破了一月之规的缘故。”
一月之内不近女色的戒,被燕帝堂皇的宣之于口,到底让陆起章红了脸。
“朕想着,朕的过失,不该让圣祖责罚我燕国国祚,朕就想着,命你于四海兴修道观,尤其是京中,勿要做到五步一宫,三步一观,以明朕心。”
燕帝此时抛了陆起章的手,眼神殷切地望向顾珩,这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买卖,他也吃不准。
顾珩暗嗤,但面上仍称是:“臣领命。若无他事,臣退了。”
出燕宸殿时,贺风正在门口候着,二人下阶时,乜见一旁跪着等着通传的黄守仁,顾珩眉头一挑,心生疑窦。
黄守仁请见的折子他并未看见,况他是个品阶中下的官员,燕帝初愈,见的几乎都是族眷内臣,他又有什么大事须得越过他面见陛下。
贺风见顾珩眉头紧皱,不免多嘴:“您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好。”
“无妨,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丞相料的没错,娘娘不是无故摔得,我盘问了一个那边侍奉花草的宫女,她全交代了,是淑贵妃有意责难,贵妃这才摔下了山路。”
顾珩颔首,正欲细问,忽听后头有人喊自己官位。
“丞相留步。”
来的是陆起章,见他一路小跑至阶下,这才开口:“方才里头说话不便,顾相怎也不等我。”
“王爷何事?”
“想是丞相误会了,本王并未有意插手此事,陛下此举我同丞相一般,也是将才得知的。”
顾珩不愿反复提及此事,像是自己多看重权柄利益一般,便应付过去:“同朝为臣,只为大燕而已。”
从燕宸殿出来,顾珩又领着贺风往工部去,待回到清平观时,夜色已深。
怕秦观月已经睡下,顾珩不愿惊扰,便在膳堂随意吃了两口,沐浴后换了身新衣裳,才堪堪推开寝屋的门。
谁知秦观月也才沐浴后不久,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本诗册,发梢还沾着几滴水珠。
顾珩推门时,带进一阵夜风,不温不凉地拂在面上,很是舒服。
见顾珩回来,秦观月将诗册反扣在桌面上,扬首笑意盈盈,眼中如落了碎星,连声音都带着愉悦:“珩郎回来了。”
他转身要关上门,却被秦观月制止,只说夜风舒适,且留道门缝吧。
顾珩从木架上取了干帕子,走到桌前,将秦观月的墨发分出两缕,仔细地用帕子握着拭干。
“怎么想起看诗?”他只是不经意地一问。
“我若不趁珩郎不在的时候多学些,如何能配得上珩郎才名?”
顾珩轻笑了一声,没应话。在他心中,秦观月似乎不是这样风雅之人,她徒有美艳的皮囊,缺少了极具底蕴的神识。
他愿意让秦观月留在身边,也不过是像在观赏一枝花。
一朵花只需要清丽即可,能然观赏它的人感到愉悦,便是它最好的效用,无需要求它有什么学识。
灯光摇摇晃晃,像是微弱的火苗,映在秦观月的面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嗫声问道:“珩郎,昨夜的那副小像……”
“怎么了?”顾珩拭发的手一顿,似乎猜到了秦观月想说什么。
秦观月在椅子上转了个身,扬首望着他,露出的半截玉颈雪白纤细,让人想要在上头留下些痕迹。
“这画留在珩郎手中,似乎不妥,珩郎还是将它放在我这儿吧?”
秦观月倒是一如既往的直白,连含蓄点的用词独白也不加修饰。
顾珩生出些逗她的意思,将手中帕子一松,那湿漉漉的发丝又垂落到了秦观月的后肩上。
他状似不在意地轻声道:“求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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