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看着秦观月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 心里泛起一种别样的感受。
他陪在秦观月身边,看着她逐渐显现出的变化,仿似观望着一朵花的盛开。
“孩子的名字我已经选好了, 安渝。”
顾珩接着告诉她,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为她取这样的名,是指他待秦观月的情意永世不渝的意思。
秦观月忽然想到前几日偶尔看见顾珩在纸上写字,写了几张又不满意似地全部扔掉。
想来那时候, 他就是在为孩子取名。
“听起来像是女孩的名字, 若是男孩呢?”
顾珩没有犹豫道:“应当是个女孩。”
他回答的太快, 等秦观月反应过来,不禁为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叫屈。
“男孩便不喜欢了吗?顾珩,你真偏心。”
不知为何,顾珩总觉得秦观月腹中的就是一个女孩, 有时他甚至会想,若是这女儿心思也像秦观月这般活络,至少之后不会受男人的骗。
男孩也不是不好,可想起日后秦观月要将对他的爱意分出一半给另一个男子, 即便那是他亲生的血脉,顾珩如今想来也总有些不愿。
“女孩应当像你,我希望是个女孩。”说到前半句话时,顾珩的眼里还挂着笑,但不知是不是秦观月的错觉, 说到后面的时候, 顾珩眼底的笑意似乎有些敷衍, “若是男孩, 我自然也喜欢。”
秦观月望了顾珩一眼, 下意识地抚了抚肚子。
与顾珩不同,她倒宁愿腹中的是个男孩。
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女孩,男子可以科举,女子仿似却只能以嫁个好人家为好出路。她知晓女孩在这世间有多么不易,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受一丁点的委屈,哪怕她能护女儿周全,也害怕将来她会在婆家受苦。
目光不经意扫到桌上契子,秦观月忽然想起顾珩刚才说的话。
“将才你说结亲,是什么意思?”
顾珩沉吟了一会儿,面露歉意:“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早该提上日程 。”
他知道女儿家都希望能够风光体面地出嫁,只是他之前总想等安定了再向秦观月求亲,纵然在心里谋划多时,终究还是搁置了。
本该在她有身孕之前做好这些事,虽然他们之间的婚事不能大张旗鼓地招摇,也不会惹来旁人的议论。但他还是希望能够遵循六礼,让他们之间有个圆满的交代。
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顾珩虽然欣喜,但对于这桩尚未成的婚事,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顾珩覆上秦观月放在腹部的手,感受到一阵搏动:“但好在如今月份还不大,还不至于耽误你我的婚事。”
婚事,秦观月听见这纳罕的两字,惊奇地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不禁脱口而出。
“是否太过草率了?”
对于所谓婚事二字,秦观月脑中一片空白。在她的记忆里,结亲只是寻常人家为了繁衍子嗣,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毕竟阿爹便是这样的。
他对阿娘非但没有半点爱惜,还会因为她没有为她生个儿子而动辄打骂。
虽然在如今的局势下,顾珩是最值得依靠的选择,但秦观月仍然也不觉得成亲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事。
她与顾珩之间眼下虽然感情甚笃,但难保不会有厌腻的一日,两人之间全然不必被那一纸婚书束缚住。
对于男女之事,她一向看得洒脱,合则来不合则去,尚有情意的时候不必畏手畏脚,但若顾珩往后真的不再待她如初,她也不会纠缠不清。
秦观月语气温柔,没有半点不耐:“你不必因为顾及我有了身孕,觉得该给我个名分。”
顾珩若有所思地望着秦观月,周身的气息有些沉冷。
秦观月怕顾珩错怪她的意思,又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如今乱世之中,不要为我费心这些。如今有你和阿娘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这些虚礼,都是做给旁人看的,珩郎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
顾珩实在是看不明白秦观月的坦然,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是像她这样的。
先前她主动引惑,当他没有把持住自己之后,当即想要对她负责,可是她似乎毫不在意,让顾珩觉得反而是他被秦观月占了便宜。
如今更是如此,即便她已经有了身孕,却依旧比他还要洒脱。
顾珩心里五味陈杂,望向秦观月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月娘,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这件暂且不能。”
他握住秦观月的手,放在掌心:“权当是为了我的一点私心。”
秦观月多少能猜到顾珩的意思,如今时局动荡,她与顾珩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若这样做能让顾珩安心,也就算了。
秦观月点点头:“那便边依你的意思,等时局安定了,我们便挑个日子,让大家一起就算见证了。”
“我算过了,今日就很好。”
秦观月惊慌失措地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珩郎,你说什么玩笑。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况且这毕竟是婚娶大事,至少要同阿娘说一声才是。”
顾珩为她扶正鬓间的簪子,语气温柔:“你不必担心,一切我都准备好了。”
——
已近黄昏,暮色四落,流泻在一壁玉竹之间,随风荡漾出璀璨的沉光。
顾珩将秦观月扶进内室,便先行离开了。
秦观月站在内室里,这才发现内室可见之处尽用红绸装点,连妆奁镜台边角都是红色。
墨隐脸上含笑地带着她走向妆台:“娘子,我为您梳妆。”
秦观月坐在妆台前,看见榻上的被衾绣着鸳鸯图案,帘幔是茜色的纱。
墨隐从柜中拿出一身正红吉服,其上托着镶珠錾雕凤冠,亲手为秦观月穿置妥帖,而后提起迤地裙摆,引着秦观月迈出室门。
直到走到侧厅时,秦观月还处在茫然的神思里。
一路走向堂中央,除了贺风无尘等人,秦观月还看见了久别不见的魏恪,吴嫔与绿莺亦站在其中。
众人皆脸上带笑,一派喜气洋洋。
正堂一侧的帘幔被掀开,孟夫人在曼儿与若云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秦观月看见孟夫人亦穿着暗红色的喜装,鬓间别了一朵红花以示喜庆。
不知为何,看着亲朋齐聚,阿娘也在身旁的场景,秦观月突然感到眼眶泛酸。
悠扬的箜篌声响起,顾珩身着红袍,向秦观月走来。
顾珩本就眉目疏朗,肤色白净,他往日多着素雅的颜色,如今乍穿上这身红衣,反倒多了几分富有生机的俊美,像是神情无波的高台神终于多了凡间的气息。
他缓步向秦观月走来,站在她的身边,微侧过脸,向秦观月一笑。
为怕礼乐声太过响闹引来官卒,顾珩特请了一位乐师以箜篌相奏,不同于俗世似要冲破天际的刺耳乐曲,箜篌绵扬婉转,反倒比寻常的喜乐更富温情。
拜过天地高堂,秦观月站在顾珩面前,四目相对之间,有无限情意流淌。
一切就像是绵长无尽的梦,在这个梦里只有柔情与欢笑,远离了世俗纷扰,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
夜色渐深,陆起章与一众兵卒仍然站在宅院外,却迟迟未见到人影。
陆起章多少已经生出不详的预感,但他仍然不甘就此回宫,于是依旧站在月色下等待。
忽而一道白影掠过夜空。
白鸽停在陆起章肩头,陆起章熟练地取下信筏,又一次放飞白鸽。
借灯火的光,陆起章展开那张泛黄的纸。
只是这次,白鸽送来的并非密信,而是一张地契。
地契的背后,写着俊逸神飞的两字——赠你。
这字迹陆起章只消看一眼便知是谁的手笔。
年少时,他曾与顾珩彻夜手谈,阔论书画,哪怕是顾珩用左手写出的字,他也一眼便知。
“放火!”
在陆起章的一声令下,火光逐渐吞噬了这座宅邸,连同顾珩刻意留下的衣物摆设,一并化作了灰烬。
——
礼成之后,秦观月与顾珩被送入内室,黑夜又归于沉寂,一片无声,只有窗外的鸣虫偶尔响动。
昏黄的夜灯之下,顾珩端来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秦观月。
“夫人。”
一声真挚的称呼,居然让秦观月感到脸颊发烫。
她接过那杯酒,与顾珩交臂而饮。
顾珩灼热的气息缓缓扑覆在她的耳边,如同千百只蚂蚁啮咬着她的心绪。
再望向顾珩时,她竟觉得顾珩落在她眼里的身影,有些朦胧模糊。
“这酒好烈。”
顾珩静静地望着她,轻笑了一声:“孕中不宜饮酒,我早将你杯中的酒,换作了茶。”
顾珩握住她的手腕,向她耳边靠近,声音暗哑:“夫人有孕以来,似乎丰润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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