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一开始存着的是找禁军来帮忙的念头,谁知今日禁军抽调了不少人手去维持花轿游街的秩序,巡城的禁军大幅缩减。她一路上遇到的禁军都在今日定了岗,不能随意走开去处理治安上的事。米大统领不知身在何方,她手上没有印信,差遣不动人。
想着王府就在附近,便一咬牙寻了过去,要去找蒲衣觉。
刚跑到王府所在的街上,就见得徐云起带着一帮子大兵乌压压地出现。一群大老爷们嘴上吐槽参加燕公主的婚宴实在憋屈,他们浴血奋战半年多可不是为着来吃燕人的喜酒。吃了几口,就相约出来一起去外边吃肉吃酒。
甘棠上前一问,领头的是徐云起,麻溜地就把他们提溜来了元钦被困的酒楼。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元钦等着徐云起奚落完邵德,正要躬身道谢就被徐云起一把搂住了肩膀:“咱两谁跟谁啊,半个谢字都不要跟我说,不然我跟你急。”
徐将军脸上半点没有得罪权贵的阴霾,大手一揽就把人往楼下带:“自进长安城以后我就没见过你,还道以后都见不着了。看来你我还是有缘。”他爽朗地拍拍元钦的肩:“随我去个好地方,我请你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甘棠和南星跟在后边:“将军你手放开,您不能这样动手动脚……您不能这样搂着我们殿下。”
徐云起扭头疑惑脸看人,手还捏了捏元钦的肩膀:“怎么这两小丫头片子叫你殿下,你一个大老爷们,我楼搂怎么了?”
元钦回头安抚性地看了两丫头一眼:“吃酒可以,我也正有事想问徐将军,只是……”他对带俩丫头片子出门的事有了阴影,唤她们上了来时的马车:“我得先将她二人送回宫去。”
徐云起大掌一拍他肩膀,明白过来小公公身边跟着的多半是小宫女:“刚得罪了邵德,是得小心些,我差人帮着送她二人回去就是。”说着就派了八个亲兵,众星拱月一样把马车拥起来:“我的人随行,保证没人能动她两一根头发丝。”
南星惊魂未定,趴在轿子口上眼泪汪汪嘱咐:“陛下晚些时候回宫看不见您,他要找的。”元钦却是摆摆手,与其耳语:“我晚些回去……你回去第一件事叫太医来长乐宫验伤开药。陛下若来长乐宫,想法子把他留住。我去去就来。”
徐云起神情古怪,却也没说什么。元钦挥挥手,随众人去了一家羊肉馆。一帮子大汉把店面占得满满当当,元钦和徐云起独坐一桌,隔着一只巨大的烤羊腿一起碰了个杯。徐云起一看见元钦就跟逮着个大型情绪垃圾桶一样,絮絮叨叨就开始说道他与邵德的陈年旧账。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和邵德当面冲突。
徐云起有一义女名叫赵玥,家里只有一个在城外官道上支茶馆卖茶的寡母。好不容易长到出阁的年纪,却被邵德瞧上,欲强行收房。徐云起路过听闻此事,就把赵玥收作义女,母女二人皆带回了自己府上加以庇护。
此事并未张扬,邵德找不到赵玥也就无事。坏就坏在前几日是徐云起生辰,赵玥见她义父连几身像样的常服都没有,就想去给他采买布匹做几身衣裳。出去时好端端地,回来时屁股后边就缀了一个邵德,左手还不知是被谁拽的,竟然脱臼了。
一边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府,一边是当今圣上的嫡亲舅舅。两边谁也不甘示弱,就在将军府门□□发了一阵小规模的斗殴。算是结了仇。
元钦替徐将军片羊腿:“徐将军如今与邵国舅结仇,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我就不信陛下能为了这么个不成气候的舅舅偏私。”徐云起拿刀扎着羊肉塞进嘴里,“我家玥儿又没许给他,他来我府上闹事就是他理亏在先,我不怕他。你那边那漂亮宫女更是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真要掰扯,掳掠宫眷可是大罪。”
元钦为他倒酒,心中不免担忧:“滥用私刑也是大罪,将军不该拧断他的手。此番陛下就算偏私于你,也必然会对你有所惩戒。”他嘴上说着心平气和的话,心里边却莫名翻涌得和羊腿底下通红的炭火一样。
左脸颊上麻麻地疼,是被摁在地上时被零星几块砂砾刮蹭所致。伤很轻,连血珠子也没有沁出来。搁几年前,甚至是几天之前,他都不会把这种程度的刮蹭放在心上。但当前眼下,他就是觉得火烧火燎的,怎么都无法忽视。
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折辱一般。
徐将军没有什么细腻心思:“公法不出,就不要怨我等动用私力。同态复仇,天公地道。”徐云起将烈酒一饮而尽,“好比小公公你帮过我,我上回进宫时就把你的信拿给陛下看了。陛下可有提拔你?”
元钦这下子全忘了自己脸上的麻氧,一口酒水险些喷出,:“你跟陛下聊国家大事就罢了,私信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物件怎么也拿去给陛下看??”
徐云起说话铿锵有力,自带一股子正气凌然的味儿:“我们起先聊的就是家国大事!那日陛下私下叫我去谈话,问起我对如今对燕贵族的处置可有意见。我能说有意见么?就感谢陛下和娘娘体恤末将心中愤慨,还特意派人来开解云云。”
元钦抓耳挠腮:“陛下怎么回?”应该一脸问号:什么派人?什么开解?
“陛下自听臣说没意见,似乎就有些不悦的样子。”徐云起抓抓脑壳,“我一看皇帝不开心那还了得,就摸出了你的信,叫他开心开心。夸赞陛下真会选人,贼机灵,还赤胆忠心,半点不负陛下所托。”
元钦内心顿时有一千只尖叫鸡在咆哮,强做镇定:“陛下怎么说?”徐云起这话说得叫人浮想联翩,唐唐皇后私自出宫插手政事。不管是于妇人身份还是于这件事本身,都是僭越,若是再叵测些,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也不算严苛。
徐云起却是这么转达皇帝的话:“陛下就说小公公你确实不错,要给你提拔一下。”
元钦的一千只尖叫鸡骤然哑声:蒲衣觉在徐云起面前认下了这桩事。看后续也没有要追究盘问的意思。皇帝把这件事轻轻放下,封存进了匣子中。
虽早有猜想,但得亲口证实,还是颇有触动。
他脸上的伤就骤然又麻了起来,似乎还有些痛。那股子屈辱劲儿又掺杂了一些委屈,天大一般,密密麻麻攀上他的心头,恨不能立即找人倾吐出去。
徐云起还再回忆他和皇帝那日的谈话:“陛下夸完你,又顺势教训了一下我。我只好跟他赌咒发誓说日后凡事定会三思而后……”说到后半句,想想刚刚没忍住拧断了一个国舅爷的手,自觉消了音。
半晌,徐云起叹了一声:“大丈夫立于世间若连身边的女子都护不住,那便是枉为男人。”他又从刀尖咬下一块肉:“断国舅之手,我不悔。”
元钦凝视暗红的炭火山流动的红光,回想起南星挡在他身前的样子,也学着从刀口撕了片羊肉,道:“是啊。”他又陪着徐云起坐了一会儿,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以手中的羊排刀在徐云起的前襟划拉两下。手起刀落,他拉起人就走。破衣烂衫的徐云起踉跄着,一脑门问号。
“吃饱了肚子,就该去和邵家打擂台了。那邵怀国舅是个誉满天下的,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拉不下这脸来为他弟的丑事去见皇帝。”元钦不由分说拉这武夫上马车,跑得比兔子还快,“先入为主的道理,恶人先告状的套路,徐将军熟习兵书之余还是要稍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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