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的临江格外冷, 阴雨绵绵了几日过后,在晚间又下起了小雪。
老城区的生活气息很重,有不少穿棉衣的老人家抱着火篮子快速往家走, 巷口的豆腐摊支了一天也终于收摊。
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 在雪花往下坠的同时,整座城市也陷入一片宁静。
周晚意家里灯火通明,壁炉温暖,晚饭也吃的其乐融融。
外面的世界并冷冻人,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吃完饭后浑身犯懒, 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收听电视新闻。
周晚意捏着手机站在玄关处, 看着一脸严肃的父母,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晚上要和江厌出去的事。
玄关之后不到两米就是厨房,身形挺阔的男人正围着围裙在洗手池边刷碗。
周晚意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于是拉开玻璃门进厨房找江厌支招儿。
厨房的灯有些旧了,再加上临江天气湿冷,导致灯泡有些接触不良。
周晚意进去的时候,忽然就灭了一下。
原先不起眼的脚步声在黑暗里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周晚意想从身后将男人环住吓他一下,却被男人抢先一步侧身。
他有力的双臂穿过盈盈纤腰, 将周晚意轻拥住。
“咔哒——”
短暂短路的灯泡重新亮起, 江厌得逞地笑笑:“你这是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被人当面拆穿坏心思其实挺尴尬的,但周晚意脸皮厚,且对方又是江厌,于是只是摸了摸鼻尖, 将脸往他怀里蹭,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只不过是想抱抱江医生你而已呀。”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谈了恋爱之后在对方面前, 不论是言语还是言行举止都会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像个又皮又想得到认可和偏爱的小孩。
周晚意一双丹凤眼眨啊眨地,看得江厌心有点痒痒。
他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尾调都还没散尽吻就落了下来。
窗外簌簌飘落的白雪积了枯梧桐满头,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俩人。
时间也拉得很漫长很漫长,但周晚意理智还在。
她忽然想起来,厨房装的是不带锁的玻璃门,从外面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场景。
虽然黎秋知和周鲁豫这会儿都在客厅看新闻联播,可如果万一口渴了呢?
周晚意双手撑在江厌有力的胸膛之上,一点点地用力将他推开。
“好好刷碗,万一让我爸妈看到可不好。”
江厌被推开也不恼,修长的手指抹了下唇瓣,低低地笑:“你这么欺负我,伯父伯母知道吗?”
周晚意被他这么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羞恼,“我哪儿欺负你了?”
“你不让我亲。”
“我这是怕被我爸妈发现,尴尬。”
“哦。”江厌这声应得不咸不淡。
应完他就转身,脊背微屈,昏暗的灯光往头顶这么一打,瞧着落寞极了。
周晚意心里瞬间过意不去了,在心里一字一句地掰扯着回忆,到底是哪个字眼儿惹他不开心了。
她掰扯了好久都没想清楚,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叹了口气,感情里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小事情上纠结谁对谁错真没必要,更何况男人不开心是自己惹的,那就得自己哄。
谁叫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呢?
周晚意挽起衣袖,想要帮忙洗碗献个殷勤,手还没碰到水龙头就被男人一把拍开。
他的指骨冷白,冲洗的很干净,带了点未干的水渍在周晚意手背轻轻一敲,不痛,但却把她敲得一懵。
“水凉,”男人淡淡开嗓,“我来洗就行。”
“哦……”
周晚意盯着残留在自己手背上的那两滴水珠微微出神,过了好半晌才问:“你今晚还想和我一起出去住吗?”
男人眸光闪了闪,不回答,却反问她:“你说呢?”
小心眼的男人就这样,前脚刚落了下风后脚就要寻个机会报复回来。
周晚意笑:“当然是要出去住啊,我房间都订好了。”
“挺速度,”江厌笑起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情趣的?”
周晚意面上一红,瞪他:“正经酒店,正常睡觉!”
江厌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反手将洗手池里剩下的碗碟全部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铺垫了这么久,周晚意终于说出来自己的目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和我爸妈说。”
她仰头看他,在灯光下眼眶里蒙上一层水汽,用来装可怜屡试不爽。
“你能不能,帮我和他们说一下啊?”
江厌眸色有些暗,卷着幽昧向她袭来,看得周晚意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屈了屈手指,忽然有点慌。
他问她:“你这叫我怎么说?”
“你就说,买了张新上映的电影票要和我一起去看就行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黎秋知和周鲁豫其实都是开明的人,他们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江厌,所以周晚意觉得只要江厌去说,他们肯定会放人。
目送江厌出厨房的时候,周晚意真的没想到事态会变得那么严重。
周鲁豫的原本还带着笑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扫了眼江厌,沉声说:“你跟我到二楼书房去。”
二楼的书房,是周晚意家最严肃的地方。
周鲁豫爱下棋也爱古玩字画,收了不少放到二楼,平日里挺宝贝地上个锁任何人都不让进,可一旦房门的锁被打开,就意味着周鲁豫有不开心的心事。
周晚意只进去过一回,还是高中那会儿被举报早恋请家长,当晚她就被周鲁豫从洛川带回来,在书房里足足跪了四个小时。
虽然后来事情的一切真相都浮出来之后,周鲁豫也和她道歉了,但还是在周晚意的心理结了一道暗疤。
伤口可以愈合,可阴影去一直去不掉。
周晚意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攥得更紧。
窗外的雪花愈下愈大,屋檐和地面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被,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雪花包装起来了。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江厌才缓慢地拉开书房门。
他瘦且高,背脊挺的很直,又冷又白,像被大雪淋了一身的雪松。
神情也很淡,长睫微微敛着,遮住了眼底的大半情绪。
周晚意本来都蹲在楼梯口等得腿有点发麻了,人在无望的时候五感总是会变得格外敏锐,在听到书房门锁转开的第一声响声时,她就站了起来。
因为躯体长时间受压导致血运不通畅,周晚意起来时眼前闪过一片黑,她手往后伸了伸,抓住身后的栏杆才勉强没让自己的摔下楼梯。
接下来,便落入了一片温热且结实的胸膛。
周晚意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神经这才一下子松弛下来,她微微睁开眼,瞳孔重新聚焦,勉强看清江厌脸上的担忧之色。
“是不是不舒服?”
周晚意摇摇头,“还好,可能是蹲久了。”
她双手穿过男人的腰,将他环紧,“我爸为难你了吗?”
“没,”江厌落在耳侧的嗓音很温柔,带着点轻哄的意味,“别担心,嗯?”
周晚意闭了闭眼,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江厌问她:“正好我买了两张电影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周晚意有些恍惚,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我爸同意了啊?”
江厌点点头,“当然。”
随着夜色渐深,气温会降得更低,周晚意特地从柜子里翻出来之情做的情侣围巾,和江厌一人一条,一灰一白地系好在脖子上。
将近年关,街道上挂了不少红色的小灯笼,薄薄的雪花落在上面,瞧着喜庆极了。
周晚意出门穿的棉靴不防水,走路都得捡没积雪积水的地方,但路灯并不是很明亮,所以总有一脚踩进雪里的时候。
“周晚意。”
江厌把她叫住,从身后将人搂到台阶上。
“怎么了?”周晚意不明所以。
江厌:“我背你走。”
周晚意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脚上,棉靴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表面一深一浅黑白斑驳地湿着,又脏又湿。
她的脚趾头动了动,这才感觉到从鞋面传来的冰凉。
不过好在棉靴够厚,只要她不脚贱用脚趾头刻意去挤,一般是触不到那块冰凉的。
但男人这么温情,周晚意也就顺从他的意。
路灯之下,男人微微矮下身子,背脊也随即跟着弓起来,周晚意张开双臂往上靠,腿窝就被男人安稳地托住。
外面的空气都是冷的,凉丝丝钻进鼻腔里,连带着清冷的雪松香一起。
但比起寒冷,周晚意感受到的更多是安心。
夜很黑也很漫长,雪花止不住地下坠,周晚意刻意没打伞,任由雪花一遍遍染白了两人头顶的发丝。
在凛冽冬风里,她环着男人的脖颈笑起来:“我突然想到一句诗好应景。”
雪花很凉,刚开始接触到头皮的时候会引得人冒鸡皮疙瘩,但时间久了习惯了也就还好。
江厌托住女人的手继续往上掂了一下,问:“什么诗?”
周晚意的唇角笑意逐渐加深——
“当然是,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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