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昏暗光线下男人低下眉眼,居高临下地悠悠看着她笑。
周晚意的心徒然一跳,明明俩人头抵着头, 她却总觉得江厌这笑里隔着层雾气, 像清晨的山林,看不清前路,也捉摸不透心思。
“江医生,”周晚意眨眨眼,“难道你不懂我意思吗?”
“我没那么禽、兽, ”江厌笑着, 深邃的眼眸底卷了点狭促的意味。
周晚意瞳孔滞了半瞬,半晌才明白过来他会错了意。
“头发已经吹干了,快去睡觉。”
江厌松开她最后一缕发丝,淡淡道。
他把插头拔开线头绕好重新放回柜子里,然后又走到玄关处,把房间里的大灯关掉。
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周晚意看着男人不断靠近的颀长身形, 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要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江厌——”
男人抬头, 眉头略挑。
“怎么?”
“我刚刚不是要想那个……”
“哪个?”他眼底狭促未褪, 故意问。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啊。”
周晚意走过去,双手重新勾住他的脖颈,低低道:“我只是想让你抱我到床上去,有点不想走路而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他收起眼底的笑, 看着挺失望的。
周晚意心又一沉, 捏了捏手心, “不过如果你实在想的话, 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笑了声,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步履平稳地像大床走去。
此时风雪寂静,周晚意呼吸微紧,从心头软到指尖。
从未觉得,从门边到床的距离会这么漫长。
她的后脊微微绷着,直到被江厌平稳放到床上时才勉强平直下来,手指紧了紧,试图却接他腰间的系带。
男人眸里晦暗不明,却还是抬手将她的皓腕握住,轻轻往外带了带。
周晚意睁着眼睛,有些无措,然后看着他很是认真地给自己盖好被子。
“不,不用那个吗?”
“……你明天要早起。”
他轻叹了一口气,从床上一把坐起,在周晚意手背滑了一圈,来到她睁着的眼睛上,盖住。
他说:“睡吧。”
屋里的最后一盏小灯被关掉,黑暗里,男人走向洗手间的背影些许狼狈。
周晚意揪了揪身侧的枕头,突然感觉有点对不起江厌-
按照习俗周晚意这个婆家带过去的伴娘得和新郎一起,在天亮之前到达新娘家迎亲。
所以不到三点,她就被江厌喊醒了。
周晚意没有起床气,但也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昨晚喝了点酒的缘故,今天格外地不想起。
江厌体谅她累,将人用衣服包好抱着去酒店事先租下来的化妆间。
化妆师黑口罩之上是两个大黑眼圈,见周晚意直接睡着被抱过来,不免有些艳羡。
她打了个哈欠,和造型师打趣:“吃了这么多对新婚夫妇的狗粮,没想到今天还会吃到伴娘的狗粮。”
造型师也笑:“可不是吗,真是羡慕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厌打断。
他食指轻抵薄唇,“嘘——”
“别打扰到我女朋友休息。”
这回化妆师和造型师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各自打开工具包,只不过手上的动作都稍微放轻了点。
周晚意底子好,且伴娘装不需要很出彩,所以不到半个小时就化好了。
化妆间里很安静,周晚意还没醒,造型师从衣架上拿出套伴娘服,进退两难。
江厌从沙发上起身,手往造型师面前一伸。
“干嘛?”
“给我。”江厌语气淡淡,没什么波澜。
化妆师不解:“什么东西?”
江厌:“礼服,给我。”
化妆师一副原来还可以这样的震惊表情把礼服放到了江厌手上,然后很识相地出门,顺带还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这不是江厌第一次给周晚意穿衣服,但礼服拉链有点难拉,周晚意又偏着头,一副不太配合的样子。
江厌摩挲了下指尖,只得一手托住她自然下垂的脑袋,另外一只手从后面把礼服的头洞套进去。
好不容易才把衣服穿好,又嫌暴露的太多,用羽绒服给她从里到外裹了个严实。
迎亲的车队已经在酒店楼下准备好了,江厌抱着周晚意从电梯一路下来,快到大堂门口的时候才轻拍她的额头,将人叫醒。
“……嗯?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一直看到外面的冰天雪地,周晚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睡了好久。
“糟糕!我的妆还没化,而且礼服也没换!”
江厌将她放下来,挺淡地笑了下:“妆已经化好了,礼服我也帮你换了,不要慌。”
周晚意把羽绒服解开,发现果然是换好了礼服的。
虽然她的脑子里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没有印象,可一旦想到江厌帮自己换衣服还是脸红到不行。
她咬了下唇肉,问:“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江厌的声线懒懒倦倦的,带着清浅的笑意,蛊得周晚意的脸越烧越红。
他定住,然后将她羽绒服拉链重新拉上,认真中带了点偏执的意味:“衣服扣好,不许给别人看。”
周晚意点头笑,“这外面冰天动地的,我就是想给看也不成啊。”
江厌笑着最后在她头顶揉了把,“快去吧,车已经再等了。”
“好。”
周晚意跑到打头的那辆车副驾驶,所有接亲人员全部到齐,车队油门拉响,整装待发。
酒店大厅的灯光将男人影子拖得老长,夜风吹来,弄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周晚意按下车窗,最后朝他挥了挥手。
昏暗灯光里,她看见他笑了一下,然后唇瓣轻轻张合。
他说:我等你回来。
车队出发,迎亲的小旗迎风飞扬。
结婚是个苦累活儿,尤其是伴娘伴郎,周晚意自一大清早起来就一直忙到上午将近十点,才顺利和迎亲队伍一起把新娘接回酒店。
新娘去化妆间补妆,婚礼进入中场休息阶段。
从一大清早被叫醒开始到现在,周晚意一口水都没喝过,也没吃半点东西,此时胃已经开始有点痉挛了。
但很快就要正式举行宣示了,她作为伴娘需要站在门口帮忙和新郎伴郎们一起迎宾,根本走不开。
今日的风雪还是很大,雾霾笼罩着天空,酒店的大堂开了最亮的大吊灯才勉强映照出来了些许气氛。
江厌来的时候,周晚意头顶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她的视线失了焦,模模糊糊地看到江厌穿了件藏青色的长风衣飞快走过来,落拓身形在目光里晃出好几个光影。
后背被男人托住,渐渐松弛下来,然后她好像听到江厌在和宋溪年说了声什么,然后她就被江厌带到了没有人的走廊里。
“是不是不舒服?”
江厌清润的声音明明就落在耳边,周晚意却还是听不清。
她目光晃了晃,试图找回焦点。
江厌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香蕉,慢条斯理地把皮剥开递到她面前。
“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了,你吃根香蕉可能会好一点。”
周晚意伸手去接,慢吞吞地咬了几口,发现狂跳的心率确实平稳下来许多。
江厌又从后厨要来了杯糖盐水,放到唇边吹到不烫了才喂到她嘴边。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一边喂水一边碎嘴:“就知道你肯定没吃早饭,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撑不下去就别硬撑,自己的身体最重要,要是我今天没来……”
后来的话江厌没继续讲,只是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认真且郑重地叮嘱——
“周晚意,我不管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好不好?”
周晚意又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迎亲的时候宋溪年还和自己抱怨,大学四个室友,三个没结婚只有两个肯来当伴郎,另外一个任他说破了嘴皮就是死活不肯。
周晚意当时好奇,便问了句谁啊。
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家头上,宋溪年一脸幽怨地看着她,说:“这种见色忘友的损事儿,除了你家江医生没人能做出来。”
当时还不理解,现在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伴郎伴娘都会忙得脚不沾地。
他拒绝当伴郎,其实是为了照顾自己。
周晚意吸了吸鼻子,问:“江厌,你怎么这么好?”
这话她问了可不止一遍了,江厌却还是像以往一样,揉揉她的发顶笑:“傻子,你是我女朋友啊。”
“不对你好,对谁好?”
“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要自己对自己好一点,知道吗?”
“嗯。”
仪式正式开始,厅里宾朋高坐,新人相对而泣。
周晚意站在台上的角落里默默跟着鼓掌,真心为这场婚礼祝福。
仪式进行到最后,新娘开始朝台下扔捧花。
这是一份喜气的传递,说是接到捧花的幸运者,会很快能找到幸福。
随着司仪的倒数声响起,台下已经聚满了一大堆单身未婚青年。
周晚意站在台上,根本挤不进去。
但她的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三——”
“二——”
“一!扔——”
花束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终稳稳地落进了藏青色风衣的男人手里。
他颀长身形站在人群里,倏然亮起的独束白光从头顶打落,犹如一棵落了雪松柏树。
江厌偏头,视线越过重重人群直接朝周晚意望来。
在与周晚意视线交织时,唇角浅浅勾起,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捧花。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欢呼声都被埋没,周晚意像是被钉子定住在原地一样,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手指微微蜷缩,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她看到司仪给他递话筒,然后问他有什么感想。
他的目光没半点移动,依旧毫不避讳地看着周晚意。
话筒有些漏音,刺耳的电流声在耳膜砸落。
他在众人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像周晚意走来。
步伐坚定,目光直白。
虽然他的眼神已经悄悄地替他告白了无数次。
可都抵不过这次。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单膝下跪在周晚意面前。
他说:“周晚意,你要嫁给我吗?”
周晚意呼吸微滞,这一次,她确信自己听得很清楚。
江厌的眼睛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沉溺其中。
但周晚意愿意沉溺。
她五指松开,在众人瞩目中,朝他伸出了左手的无名指。
左手无名指,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江厌捻着钻戒套上去,不大不小正正好。
他弯唇,说:“我把你套住了,周晚意。”
周晚意也笑:“甘之如饴。”
江厌直起身,于万千目光中,将她拥进怀里。
独束灯光从头顶落下,好似落日,将两人的光影拖得老长。
周晚意余光瞥见,笑着掉了滴泪。
这一次,她的影子终于能和他一起相拥在阳光下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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