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陛下很高兴。
小朝会上,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达成了共识。
瞧瞧,方才那贪污案上来,正始帝分明是微蹙眉头要发火,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美滋滋笑了起来,边笑着边吩咐斩立决。
……比之前还渗人了呢。
但不可否认,正始帝确实很高兴。
帝王高兴的时候,底下的人办事就简单多了。尤其前段时日,正始帝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实则便是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谁都不知道看似平静的陛下什么时候会突然平地一声雷,让左近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对公冶启而言,莫惊春答应后,他的生活一下子像是掉进了蜜罐里。
莫惊春不再排斥帝王对他的亲近,不管是求欢还是留宿,有时虽会埋怨,却没有从前的抵触,有时候更是会主动靠近正始帝。
这可与从前截然不同。
莫惊春和公冶启的变化,对于身边伺候的人却也足够明显。
刘昊在心里阿弥陀佛了好几声,决定今年要让人去寺庙多烧几炷香,长乐宫的人甚至想偷偷地去买鞭炮。
早些时候,他们连陛下歇息时的寝宫都去不得,生怕陛下休息时,一个没忍住将他们咔嚓了,现在却是好多了,正始帝每日起身的时候,都是面带笑意。
面!带!笑!意!
正始帝确实经常笑,但是他的笑多数是冷笑,哼笑,狞笑……这种舒心愉悦的笑,让不怎么见过的宫人实在害怕。
刘昊在心里骂了他们不知多少遍没种,面上却是笑着跟在正始帝身后,“陛下,太傅方才离开的时候,嘱咐您今日一定要见见老太医。”
正始帝淡笑,“寡人什么时候讳病忌医了?”
刘昊:“太傅还说,您一直都说一半藏一半,可算不上是真话。”
正始帝扬眉,“在这等着寡人呢?”
看着像是奚落,实则那笑意压根就没从眼底离开。
正始帝并不讨厌被莫惊春管束的感觉。
帝王去御书房的路上,正好看到一个小身影带着几个人匆匆从宫道尽头离开。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但应该是大皇子一行人。
正始帝幽深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刘昊小心地说道:“听说这几日,大皇子时常会来御花园为太后收集露水。”
所以才经常徘徊在御花园。
不然依着大皇子的习惯,压根不敢在正始帝经常出现的地方走动。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刘昊,你觉得如果将桃娘嫁给大皇子,如何呀?”
帝王的话看似随意,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到了极致。
刘昊的身体僵住,稳重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陛下,桃娘今年,应当快要八岁,是不是比大皇子要大了些?”
正始帝呵呵笑了一下,那笑意却让刘昊猛地打了个颤。
“女孩岁数大些,不更稳重吗?”
刘昊:“陛下说得不错。”
他的神色不变,仿佛刚才一瞬的变化是错觉,相反,他甚至笑了起来,“不过陛下,奴婢听说,太傅家的桃娘一直很爱读书,也喜欢机灵的物什。如今大皇子都四岁了,也该寻些师傅为大皇子开蒙,不然要是往后大皇子不懂风花雪月,却是太过木讷。”
正始帝:“你倒是转得快,想着法儿给他支招。”
刘昊不由得给自己叫屈,“陛下,奴婢哪敢呀!”
刘昊说得不错,而莫惊春也曾透露过这等想法,如果想要让夫子真的应下这门婚事,可不能单单靠着正始帝的一意孤行,大皇子也当有些担当。
至少,不能不学无术罢。
思及此处,正始帝随口说道:“去信问问顾柳芳,最近一二年可有空,没有的话,就让他门下哪个子弟出山也成,明年就由他们来给大皇子开蒙罢。”
刘昊听得出正始帝口里的随便,但这比从前的漠视要好上太多,连忙应“喏”。
只不过方才那一瞬隐秘幽暗的恐怖,虽是散去,却久久缠绕在刘昊的心头,让他平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陛下莫非,当真是想让大皇子和桃娘……
大皇子毕竟陛下的亲子,陛下难道真的会这般荒唐疯狂吗?
不会的,不会的!
刘昊下意识将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抛在脑后,却莫名流了一身冷汗。
…
这些时日,莫飞河和莫广生常常被正始帝叫去宫中,再加上其他武将,顿时让朝廷上下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莫惊春回到家中,发掘他们两人还未回来,却也是正常。
昨日朝会,莫惊春还留意到吏部尚书王振明的神色,他似乎过于在意许伯衡的反应,不知是他们两人在私下是不是有了什么矛盾。
不过王振明害怕也是应当的。
莫惊春跨过垂花门,径直朝着内院步去。
他快到时候了。
这般想着,莫惊春刚踏上游廊,桃娘的身影便出现在尽头,身后带着一个嬷嬷和两个侍女,正小步小步地走来,看到莫惊春,脸上便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阿耶!”只她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却没再跟从前那样扑过来,而是走到他身旁后,再依恋地攥住他的袖口。
女夫子来了后,倒是将桃娘的一些坏习惯改过来了。
不过莫家并不希望拘束女儿家的性情,所以只从礼仪入书。
不过近些时候,莫沅泽在西席那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莫广生经常带他去京郊大营,如今那里的将士多是认识了莫家这小郎君。小小年纪就跟着将士一起操|练,虽然强度还未到他们的一半,却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在心里觉得莫家后继有人。
莫惊春牵着桃娘往里头走,低声问着她关于学业上的事,再笑着说道:“方才去西街的时候,看到一样有趣的东西,便买来给你顽。”那是鲁班锁。
桃娘高兴地抱着几个小物件,快活地摆弄起来。
桃娘偏爱这些有趣的小东西,之前的那几个已经被她顽得熟烂,莫惊春这一次便特特去挑了些有趣的,再买了回来。
桃娘现在岁数还小,只除了几次跟着长辈外出,每年出门的次数倒是没多少。
莫惊春记下这事,倒是想着等有空再带她出去。
门外,有稍显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莫广生和莫飞河他们也都回来了。
莫惊春看着他们两人脸上沉默的神色,拍了拍桃娘的肩膀,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外书房。三个人在屋内落座后,莫惊春将凉茶推到额头薄汗的莫广生身旁,“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莫飞河看着两个儿子,呵呵笑道:“他可不是气的。”
莫广生硬邦邦地说道:“我就是气的!”
他拎着茶壶灌了自己几口,这才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皱成一团,而后整个人都半蹲在椅子上,那模样像是探子在野外戒备蹲点的模样,两手搭在膝盖上。
莫惊春扬眉,在对面坐下来,正在莫飞河的右手边。
“让我猜猜,陛下最近是找你们说宗室异动的消息?”
事实上,最近朝堂的布防调动可不在少数。
莫广生轻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看着莫惊春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摸了摸下巴,然后大拇指和食指一同抵住,“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他的手冲着莫飞河晃了晃,以示自己和父亲才是一伙的。
莫惊春:“清河王世子死了。”
他淡淡地说道。
莫飞河脸上的微笑敛去,和莫广生对视一眼,再一起看向莫惊春。
异动的地方确实是在清河。
莫飞河一旦严肃起来,身上那不自觉沉浸多年战场的肃杀便让室内都极冷。
“清河王就一个儿子,以他现在的年纪,想要再生一个,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的心思,朝廷内外,要说不知道的……怕也没几个。”莫惊春慢慢说道,像是没看到父兄两人的视线。
莫广生:“他那心思路人皆知,但是又如何?眼下可是快过冬,他要是在这时候起兵,出乱子的可是他们自个儿。”
莫飞河缓缓说道:“但要是他们另有心思,那也未必。秋日刚过去,正是膘肥马壮的时候,他们还有足够的粮草,尚未将这些都运往朝廷。只要他们私下截留,未来半年的粮草,怕是不必担忧了。”
莫广生叹了口气,“这也确实是个麻烦。且清河那地头都会抽调壮丁去军营,这些年下来,就是再不熟练,也都有了基础。”
这可比新兵好多了。
只要清河王一声令下,说是举民皆兵,也不为过。
莫惊春:“这倒是不必担忧,就算他们都能为兵,但也不是一时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是清河王一人之举,还是有别的宗室也参与其中。”
莫广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惊春,“你还没说,你为何会知道清河王世子已死的消息?”
这事连他们都不知道,只是在最近御书房议事的时候,从正始帝和许首辅的姿态中,他们才隐隐猜出来清河出事的消息,却还未有准确的说法。
可在莫惊春这里,却仿佛是笃定的事实。
莫惊春叹息着说道:“之前遇险,陛下已经在朝堂上公开了自己的病情,再加上黄德的证词,其实已经足够证明此事和清河王有关系。至于证据……陛下若是猜定一人有罪,还需要证据吗?”
莫惊春的话显得冷漠,却是事实。
莫广生微皱眉头,剑眉挤在一起,扭出个小山的模样。
“难道陛下……”
莫惊春颔首,平静地说道:“清河王既然要当街杀我以害陛下,陛下自然震怒,便派人强杀了清河王世子。”
莫家父兄都被莫惊春的话震慑到,片刻后,莫飞河却是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透着几分赞同,“打蛇打七寸,多余的慈悲无用。”
莫广生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忍不住说道:“所以陛下现在,还需要你放血入药吗?”
莫惊春抿唇,“只是偶尔,次数并不多。”
相较于谈起他和陛下的关系,莫惊春更愿意用这样伪装的假象来应付。
不过这也导致了莫广生时常莫名的忧心忡忡,生怕正始帝是因为这原因才会将莫惊春绑在他身侧。不过莫惊春在知道后,只是摸了摸兄长的脑袋,温柔劝他不擅长的话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莫飞河虽然关切莫惊春的身体,但也不觉得以血入药有什么问题。
莫家能走到今日,确有前后两任皇帝的重视,再加上自身的拼搏努力,在未伤及莫家人时,莫家便是最忠君的那一小撮人。
在外书房的商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莫家父子三人互相补充了一下彼此的消息,旋即便有了准备,若是清河王耐不住性子,怕是在最近便有消息。
这个年未必好过。
可提前知道防备,和爆发时再挨打,却是截然不同。
半月后,朝廷再收捷报,百越国土近半被攻下,如今只剩下残余百越皇室后人在苦苦抵抗,说不得来年,便有大将凯旋而归。
这无疑是好事一桩。
但还不到三日,清河王和广平王一齐举兵谋反,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接连攻下附近三座城池,朝廷震怒,点将派兵的速度迅猛如雷,户部和兵部像是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一般,短短时日就已经筹备完成。
这一回,由莫广生亲自领兵。
宗亲反叛,将士出征。
这本该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在外却流传着关于清河王的传闻,据说是世子之死与正始帝有关,老王爷唯一亲子去世,这才会在悲痛之下起兵,抵抗王军,势必要和朝廷反抗到底。
这样的传闻喧嚣至上,一时间在颍川,河阳,扶风,汴东等地广为流传。
那些地方都是世家门阀所在之处,读书气氛异常浓郁,而学堂生徒听闻这些,也不忌惮在街头巷尾提起朝事,更有的在大力抨击怀疑此举是不是清河王放出来的疑阵,也有的开始在思忖其中正始帝动手的可能。
但这其中最让人吃惊的,其实是广平王。
毕竟广平王真的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儒雅异常,怎么会突然跟着清河王一起起兵呢?
就在朝廷都瞩目这场战役的时候,初雪到了。
就在这一日,大理寺审判窦家窦何唯杀害族内婶娘,以及谋害亲子,谋夺窦原家财等事,被判刑了。
这事一出,整个京城都立刻将视线放在此事上。
即便世家的压力再重,薛青也没有变更过主意。
窦何唯被判刑,席和方身上的伤势也才刚刚养好。
这世道,就算是子告父是有缘由的,都需要罚杖三十,能熬下来,才能有诉说祸事的可能。这是从前的律法要求,即便是薛青,也只能默许。席和方是生生熬下来,方才能成为证人和原告。
可惜的是他亲母一事,实在时间太久,除了他的证词和仵作尸检的结果外,并没有其他的物证,无法肯定是窦何唯动手。毕竟虽然是死者说的话,却也有可能是在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诬告,最终还是不能为证。
但他作为窦原一案的人证,却是切切实实将窦何唯送进去了。
等他恢复的那天,莫惊春抵|达的时候,窦原正好也在。这俩兄弟都是难兄难弟,如今站在一处,模样倒是有些相近。
莫惊春:“等你身体恢复后,翰林院那边还是照常上课。”他看着席和方说道,而后才看向窦原。
“你打算回窦家吗?”
窦原沉着脸色摇了摇头。
经此一事,窦家丑事被揭露出来,扶风窦氏上下恨席和方和窦原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欢迎他们回去?
尤其是窦原。
是他揭开了这一切。
窦原叹了口气,“若我回去,怕是窦家要捉我去执行家法,而后再将我逐出族谱,剥夺祖产罢。”这些都是必经之事。
莫惊春笑着说道:“也不是非得要回去,在这京中住下,等来年科举下场考试,也未必不行。”
窦原还未说话,席和方的眼睛就亮起来,“宗正卿说得不错,子川兄,您的学识远胜于我,下场考试即便一场不中,再等三年也不算为难。”
窦原只是没参加过春闱,但是从前的考试却也不是没试过,还是有功名在身的。
窦原笑了起来,“怎我还没考试,你便先将我贬了一顿?”
席和方嘿嘿笑道:“那可没有。”
见窦原的态度软化,不想之前那么阴郁,莫惊春这才告辞出来,门外马车上,墨痕和卫壹正在等着他。
等莫惊春进了马车,卫壹才凑过来说道:“郎君,窦何唯自|杀了。”
莫惊春微顿,蹙眉说道:“……这时候才有这所谓烈性,又有何用?”
薛青怕是要气死。
果然,翌日薛青便上奏,训斥刑部侍郎恒广私自和囚犯见面,留下尖锐物品,以助犯人窦何唯自|杀。
恒广面无表情地说道:“大理寺卿若是没有证据,怎能说是我留下的?”
薛青脸色铁青,望着恒广的眼神幽深,“您说得不错,虽然窦何唯是在您见过他之后,才突然从没有任何尖锐物品的囚牢内突然找到一把匕首突然自|杀,所以臣乃是为了预防以后再次出现这样‘突然’的事情,方才有此请求。”
接连的几个突然,却是阴阳怪气得很。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日后除了主管的,其他人就勿要探访。人既死了便死了,往后,寡人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事。”
帝王的态度虽然平静,却无人不敢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余下的便是关于清河叛军的事务。
朝廷每隔数日都会接到前线的消息,只是出乎众人预料的是,莫广生带去的队伍并不能一举将人歼灭,反而看起来斗得旗鼓相当,有来有回。
这让朝臣不由得怀疑清河叛军中是不是有能人异士?
倒是没人怀疑莫广生的能耐。
莫惊春只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不对,但一时间却捕捉不到,便暂时按下。那头,在罢朝后,刘昊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台阶下来,步到莫惊春身前,欠身说道:“宗正卿,陛下有请。”
莫惊春略略欠身回礼,便跟着刘昊一起离开。
林御史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莫惊春离开的背影,和恒广走到一处。
林御史:“你太过急躁了些。”
他是昨天才刚刚被陛下想起来,重新开释回到朝上,便在这日听到恒广做下的事情。其实这事也正常,世家间总有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暗示。
如果不是薛青看得严,其实窦何唯早就在判定出现前就会死。
恒广冷冷地说道:“若是等他们转移,那就真的是任由他坐牢去了。陛下也真是任由着薛青在做事,生生驳斥了世家的颜面。”
哪个世家门阀里没点腌臜事,多数都是族规处理,谁成想会闹到朝中来?
那个叫窦原和席和方的小子……
林御史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没有陛下示意,你觉得薛青会这么大胆?怕是真正想要抹掉世家颜面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咱们的天子。”
恒广对林御史也没什么好印象,恒氏在京城出事,林家是第一个发现的人,结果前段时日,却又偏偏暴露出清河王有意图和颍川林氏联姻。
如果没有颍川林氏的默许,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爆出来?
尽管之后便销声匿迹,可这在恒广心里就是一根刺!
林御史看得出来恒广的心事,无奈地说道:“那都是本家的人在发癫,本官已经派人回去训斥了一顿。不过,从那日清河王向本家提出来的条件,倒是能看得出这位王爷怕是对……”他的手指向上竖起,“蓄谋已久啊。”
恒广嗤笑了一声,大步朝前,“若非出了这事,怕是林氏都要和清河王搭上了吧!林御史还是快快留步,莫要与我一起走。”
他年纪可比林御史年轻得多,走的脚程也快,一下子就将林御史甩在身后。
林御史的脸色难看,不过等到了他出了宫门,却又是平常的模样。恒广发脾气是在他预料中的事情,早在最开始和清河王接触的时候,林御史就猜到有可能会这般。只不过恒广从前一直忍着,借着此事爆发罢了。
而林氏之所以会蠢蠢欲动,也确实和清河王拿出来的诚意有关。
说白了世家里头也不都是一心的,一整个大家族里都会有离心的,更别说那么多个世家,自然人与人不同。相较于那些矜持孤傲的门阀,林氏其实较为左右逢源,不然林御史为何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他们家族内出仕的人算是世家里较多的,只是相较于忠君,他们更忠于林氏。
想当初,林御史和王振明看起来是政敌,其实私底下,彼此间也有默契在。
面上看着是敌人,可私底下钱财来往,就未必会是敌人。
林氏借着许尚德在苏杭数年,可是挣下不少横财。在许尚德死亡后,林御史便看出来王振明那家伙已经寻摸到了自己的退路。
只是从最近朝堂上的局势来看,王振明这退路未必是好。
他不紧不慢走了出去,到御史台的时候,已经有家中小厮在等着他。
林御史处理完今日的事情,方才将那等了两个时辰的小厮叫了过来,“何事?”
那小厮欠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御史。
林御史拿在手中看了几眼,盯着上头一个名字若有所思,“墨痕……?”
…
莫惊春莫名哆嗦了一下,像是背后发寒。
身处在长乐宫的他,眼下正在陪正始帝下棋。
照着刚才的战绩,正是一胜两负。
公冶启:“夫子不够认真。”
莫惊春:“虽然最近没什么大事,却也不是陛下拖着我不让出去的理由。”
话罢,他毫不留情地堵死了陛下的去路。
公冶启委屈:“夫子每日都要去宗正寺坐,却是不肯来宫内一趟。不如让宗正卿在宫内办事得了,尤其这本来就是与宗亲相关,在宫内也异常得当。”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说道:“除了贤英殿的内阁外,目前并无任何大臣是在宫内上值的。”他这话说得绝对了些,但是抗拒之意流露于表。
公冶启拄着下颚,看着莫惊春绝地翻盘的棋面,叹息着说道:“那寡人可真是倒霉,明明都两情相悦,想找个时间聚一聚都是难事。”
莫惊春:“……”
他实在是适应不了陛下这么坦荡的模样。
莫惊春捏了捏鼻根,无奈地说道:“如今臣不正是在陪着您?”
公冶启试图杀个出路,将棋子落在另一边,“下棋?”
“下棋。”
莫惊春笃定地说道。
公冶启垮着脸,“下棋有什么好陪的?”
莫惊春将公冶启杀了个片甲不留。
等到胜败尘埃落定后,莫惊春露出个矜持的微笑,“下棋还是挺好陪的。”这可比其他的事情简单多了,就是需要动脑。
公冶启一边下棋一边撩拨得三心二意,将棋子往棋盘一丢,整个人将桌子推到一边去,从软塌扑了过去,将莫惊春压下了身下,狠狠地咬了他几口,“你便是故意的。”
莫惊春挑眉,好笑地说道:“臣到底怎么了?”这几日,陛下偶尔会给他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却又摸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思,这才叫人为难。
他的面色微红,正是为着方才公冶启的痴缠。
只是莫惊春再羞赧,却也是没有后退,而是坐在那里淡笑着看向陛下。
他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尽管他们如从前那样相处,可是莫惊春也能感觉到陛下那温和表面下的索求无度,有时候他一转身,都能感觉到有灼热的目光黏在他的背后,专注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仿若要将莫惊春生生囚住,再不能轻易逃了去。
莫惊春着实不理解公冶启这等霸道的念想,倒是也不得不习惯下来。
公冶启在莫惊春的怀里蹭了蹭,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软塌边说道,“夫子的生辰快到了吧?”
他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却是舔了舔唇。
夫子身上的气息只有在他动|情时才会异常浓郁,不然就算是现在再是亲近,也只得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垂涎却是挖掘不得。
公冶启蠢蠢欲动,可前几日莫惊春刚刚发过脾气。
然,这怎怪得了公冶启呢?
谁让莫惊春身上的暖醺淡香如此撩人,公冶启每每捕捉时,都几欲沉迷,巴不得将那皮肉骨髓都一口吞下。
却是舍不得,只能叼住一块皮肉死死研磨,让其又肿又红,全然翘起。
还问夫子,怎么还不出水呢?
莫惊春本就又痛又爽,恨不得陛下再不动胸|前那地方,岂料这人还得寸进尺,恼得他三日不肯入宫来,如今却是不敢放纵太过。
听着陛下的话,莫惊春猛地愣住,想了想,这才想起来确实是快到了。
莫惊春自己是不过生辰的,就算是在家中,他也是从来都不过。
当初娘亲在生下他后,身体便逐渐孱弱,尽管年幼时,娘亲曾安慰他是她自己的缘故,可莫惊春到底是介意的,久而久之,他只有在每年那一日清晨起来吃到白煮鸡蛋,这才记得那是他的生辰。
早几年,公冶启从未提过此事。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陛下是让卫壹去查的?”
公冶启用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只看着莫惊春,笑得异常美丽,“七年前就知道了。”七年前,那就是莫惊春成为太子太傅的时候。
倒是早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莫惊春习以为常,淡定地说道:“臣并不过生辰。”
公冶启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起身在殿内慢吞吞踱步,“十一月初八,倒是个好日子。”他立在那里,回眸看向莫惊春,淡淡笑了起来。
眼底黑沉的欲|望翻涌,偏执又疯狂,“是夫子出现的日子。”莫惊春微怔,再要劝说的话终究是堵在喉咙,没再说出来。
等莫惊春出宫后,他微微蹙眉。
十一月初八确是他生辰没错,但是多年来,莫惊春早就习惯独自度过,如今再来陛下……
那一刻帝王流露出来的肆意扭曲,让莫惊春意识到从前陛下并非是不打算为他过,而是因为他的排斥,而装作不知。
……如此,便是满足一二,倒也罢了。
莫惊春垂眸,看着脚底下自己的影子,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诡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像是欣喜,却又焦躁。
莫惊春直到回到宗正寺后,才将这些都抛开,认真处理事务。
如今相较于最初开始上任的他,莫惊春可熟练得很,只在看到虚怀王的奏章时哭笑不得,这位王爷可真是有精力,怎么居然又生了个新生儿。
这已经是虚怀王不知道第多少位子嗣了。
莫惊春将这件事放在一边,然后背着手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
有哪里不对劲。
他直到此刻,才将今晨的异常抽丝剥茧,认真排查。
他相信莫广生如果真的下定决心,是不会和清河王拖延至今,为何兄长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是互相焦灼呢?
莫惊春闭眼,开始回想清河附近的地貌。
清河富裕,环绕在清河最近的几处地方同样是风调雨顺的地方,有广平王,虚怀王,还有几个世家门阀所在,故战乱起,最先受到影响的不只是当地的百姓,还有附近封土的王爷,以及世家……
莫惊春微蹙眉头,世家?
他仿佛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灵感,却被门外猛地一声叫喊惊得跑走了。
莫惊春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看向传话的小吏。
那小吏站在门外欠身说道:“宗正卿,秦王殿下已经到门外。”
秦王?
他又来做什么?
除了上次处理康王的后事接触过一两回后,莫惊春可再未跟他接触过。
等秦王被人抬着轮椅进来后,莫惊春倒还保持着那温和的态度。那老王爷却是呵呵笑着,摆手让伺候的人退了出去,方才平静地说道:“宗正卿,本王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莫惊春微讶,万万想不到这一回秦王登门,却是这样的低姿态。
说是低姿态,是因为他明显能感觉出这一回秦王到来,和上一回的气势有所不同。那种看似温和实则高高在上的俯视感消失了,反而变得平常自如起来。
莫惊春微蹙眉头,淡淡说道:“王爷不妨直说。”
秦王:“本王想麻烦宗正卿,帮本王送一封信。”
这封信从秦王的袖子取出来的时候,莫惊春便知道是要交给谁的。
——清河王。
秦王的年纪比清河王要大十几岁,他们之间还差了辈分。
秦王和康王是一辈的。
而秦王来找莫惊春,却也算不上奇特,顶多是另辟蹊径。
在还未爆发战役前,秦王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能够将消息传递出去,但如今借由莫惊春和莫广生的关系,将书信伪造成家书送到前线,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更为安全。
莫惊春:“王爷,您这信是要送给清河王的,可如今清河王起兵谋反,说不得等信到的时候,叛乱都结束了。”
秦王意有所指地说道:“叛乱不会这么快平息的。”
莫惊春敛眉。听出秦王话中有话,只他神色毫无变化,不知是他没听出来,还是压根没打算听懂。
秦王:“书信的内容,宗正卿也自可查看,只要能够让莫大将军能及时送至清河王的手中,或许能够平息清河王此次的行为。”
秦王将手中的信封递了递,像是示意莫惊春可以拆开来。
隐藏着极大秘密的东西就在莫惊春的眼前摇晃,可他的脸色却逐渐变得坚毅,摇头说道:“抱歉王爷,这个忙,臣无法帮。”
那日,秦王见莫惊春态度坚决,便也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强求。
可莫惊春在秦王离开后,那种诡异的感觉更盘踞在心头。
莫惊春微眯着眼,蓦然看向皇宫的位置。
最近除了被莫惊春问话外基本毫无存在感的精怪突然滴滴起来。
【任务十:保护大皇子】
莫惊春的眉头几乎挑高起来,“这任务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
莫惊春蹙眉思考了片刻,“大皇子常年在宫中,基本没有出事可能。”
【基本】
“这个任务对陛下的重要性在何处?”倒不是莫惊春不想保护大皇子,那孩子毕竟才四岁,要是出事了,莫惊春却是过意不去。
可是正始帝会在意?
那可真是笑话。
【如今公冶启已经铺垫好未来的道路,如无意外,应当能顺利进行。可倘若大皇子暴毙身亡,公冶启便有可能会跟朝臣发生剧烈冲突】
莫惊春默,如今朝臣对陛下空虚的后宫保持沉默,确实是因为大皇子。
如果大皇子出事,那即便是安稳的许伯衡,都肯定会加入劝说行列,届时……
莫惊春想起正始帝对女色子嗣的排斥,不由得紧蹙眉头。
“在你说的那段历史里,他最终怎么解决继承人的问题?”莫惊春突然问道。
【朝臣多次劝谏,与公冶启产生冲突,以数十名朝臣的死落幕】
【最终公冶启在宗室里挑出来七名皇子,全部过继到名下,任由他们厮杀敌对,直到最后一人活下来,最终成为储君】
莫惊春听完这话,止不住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此举过于暴烈,实在残忍。
坐于皇位的暴君,如同戏耍一般,将人命玩弄在鼓掌。
即便是储君,也没什么不同。
莫惊春揉了揉眉心,清楚知道如果大皇子在宫内,便不会出事。毕竟整个后宫已经被筛查得没有漏洞,如果这样还能出事,即便给莫惊春开了天眼,那也绝无可能查出来。
但如果不在宫内……
他微蹙眉头,大皇子又是怎么出宫呢?
此事不急在一时,只要大皇子不打算出宫,那暂时便无忧愁之事。
莫惊春将此事记下,又让精怪说了下他上一个惩罚的倒计时。
【9/10】
这期间,公冶启又用过几次,只有两次被莫惊春识破说了出来,最终只剩下一次。
而最近因着两人感情升温浓郁,陛下似乎忘却了这个能耐,反倒是一直空置着。
而莫惊春也觉不出公冶启使用的痕迹,便只能一直看着最后的倒数头疼。这时候他反倒是希望公冶启能用完,说不得他就猜出来最后一回了。
今日莫惊春下值的时候,正是墨痕驾车,只见他双目红肿,眼角发红。
莫惊春看着他实在好笑,无奈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眼睛进了沙子?”
墨痕瓮声说道:“对对对。”
卫壹在马车背后大笑着说道:“才不是,他是……”
卫壹的话还没说完,墨痕就大声叫起来。
“我想娶媳妇都不成?!”
莫惊春和卫壹都同时噎住,卫壹从后头翻进来,坐在车箱边上护着,“你要娶妻了?”
莫惊春想起来墨痕家里确实有过一个童养媳,好像是几年前出事走失的一个小姑娘,被他们家里心善养着后,久而久之都有了感情。
这件事已经在徐素梅面前报过,等他们岁数到了就完婚。
莫惊春:“若是要结婚,可得挑个黄道吉日,到时我给你备份礼。”
卫壹也说:“是啊,不仅是郎君,院里的人都会给你送礼。你怎么不早些说,方才在屋里头就可以跟他们几个顺带说一下。”
墨痕本来没想这么快说的,但是卫壹那个大嘴巴急得他不得不在这时候说出来,但是两人这么一说,他的脸色蹭地就变红。
若非外头冷风依旧,墨痕都要炸了。
他耳根通红,羞怯地说道:“还未到时间,应当是在年底,到时候顺带当过年了。”
莫惊春笑着说道:“那可不成,你是我院子里第一个成婚的,总该热闹些。婚礼是婚礼,过年是过年,也要给你的娘子做脸的。”
他想了想,“我记得长善坊有一处小院,寻常都没用到。将那里掇拾起来,让她从那里还出嫁吧,以后那处地方就给你们婚后住。”
墨痕愣住,抓着缰绳的动作都险些歪出去,“郎君,这可万万……”
“我给出去的东西,难不成还会要回来?”莫惊春不疾不徐地说道,“地契就等结婚时再给,此事就这么定了。”
卫壹笑嘻嘻地在边上劝。
他是清楚的,之前遇事的时候,他和墨痕拼死相救,郎君是个不多话的却都看在眼底,是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像他这种净了身的,在宫内拼到最后未必有个好活路,如当初夏泽自请去守皇陵已经是好下场,而卫壹出宫跟在莫惊春身旁,虽然偶有惊险,这日子过得可比在皇宫里安逸多了,反倒活了个人样。
等他们回到了家里,墨痕和卫壹在阍室目送着莫惊春离开,墨痕这才恨恨瞪了眼卫壹,“你这是作甚?方才是不是想将我哭的缘由告诉郎君?”
这个大嘴巴!
卫壹笑得前俯后仰,趴在车辕上狂笑。
这确实也赖不得他。
对于莫惊春和公冶启两人情投意合,长乐宫是高兴了,可墨痕却是不高兴的,他今日可谓是狠狠“哭”了一场。
白日里,卫壹听着他的干嚎,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是作甚,这可是好事。”
眼见着要到冬日,卫壹穿着件厚棉袄,相比之下,墨痕穿得还算单薄,就是擤鼻涕的样子太好笑了,屋内好几个下人忍不住在笑,听得墨痕更气了。
洒扫的张力笑着说道:“墨管事,可不是我们愿意的,实在是您这哭的模样,太好笑了。”秀华更是躲在好姐妹的身后笑得前俯后仰,整个人捂着小|腹直跺脚。
谁让墨痕这哭泣的样子还特别致,就干嚎。
光打雷不下雨,让人要同情也是难。
墨痕冻得直擦鼻子,嘟嘟囔囔地说道:“都是一群没良心的,等下个月我就将你们的月俸全部扣光!”
卫壹也蹲了下来,跟墨痕立在一处,无奈地说道:“你说你见天操心那些干嘛?主子的心思,主子们自己知道就好,至于吗你?”
墨痕叹了口气,将帕子揣回兜里,“你不懂,如果两人还没情投意合,外室,始终是外室。
“可要是情投意合了,那就不是外室,是夫人了,夫人你懂吗?”
他的眼泪这会是真的流下来了。
墨痕不想要那么强硬恐怖的夫人哇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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