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灯光有些暗。
沈岚疏眉头一拧,一双隐没在暗影里的眼瞳被灯光映得明暗不定,在目光闪动间,犹如两簇跳跃的鬼火,诡异之中透着一股子寒光,令人瞧了不寒而栗。
“是坐轮椅的青年?”半响后他问。
沈江眠轻‘嗯’了一声,蓦地想到什么,眼神一厉,犀利地问道:“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就这么看我?”沈岚疏不悦地低头。
他身量高大,体格健壮而匀称。
英俊的轮廓深邃而线条分明,是以低头看人时有种居高临下之感,给人一股极大的压迫感,可沈江眠全然不惧,还回给他一记冷笑,复而挣脱开手腕,转身回房。
“等一下!”
沈岚疏追了上去,快步伸脚抵在门缝,“先把话说清楚。”
看着卡在门缝里擦得铮亮的皮鞋,沈江眠放弃了关门,冷着脸转身朝里走。
见状的沈岚疏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反手带上门,顺势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垂眼俯瞰陡然垮下肩膀的沈江眠,就像只斗败的公鸡,又丧又可怜。
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沈岚疏忽地笑了一声。
愉悦的笑声在清幽的卧室内突然荡开。
传到刚坐在沙发上的沈江眠耳中,她扭头朝他投去冷飕飕的冰刀子:“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闻言沈岚疏笑意一敛,定定地看了妹妹几秒,忽地扭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临了带上房门时,想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冷静冷静,另外我更正一下,爷爷给你安排的这门婚事,我事先并不知道。”
说罢,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的扣子,顺着回廊走到楼梯口,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刚点上一根,就瞧见一楼一扇客房的门打开了。
先前给他带路的那个青年背对着客房门被人赶了出来。
他叼着烟眯了眯眼,透过飘散的烟雾只见又一道坐着轮椅的人影出现在房门口。
“我现在是有喜欢的人,有些过于亲近的事就不好再麻烦你了。”
清哑的嗓音在空荡的客厅回荡。
再次传到沈岚疏的耳朵里,他夹烟的动作一顿,就听到戴眼镜的那个年轻人说——
“这里没家里方便,地板也滑。”
季星野蹲下.身,温和且耐心地说:“你不用我帮忙也可以,我可以跟以前一样守在门口。”
“我都这么过来十几年了,你不用把我当易碎品。”厌说。
季星野也不恼,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记得带手机进去,有什么事给我电话,我去给你拿晚餐,嗯?”
厌点了点头,目送季星野离开。
转动轮椅准备退回房间时,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二楼围栏上似乎站着个人,愣了一瞬,扭脸投去视线,才发现是葬礼上出现的那个男人。
头顶吊灯投射下来的灯光把他的脸分割成光与暗,映得五官深邃立体,鼻梁尤其挺拔,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眸静静的与他凝视片刻,就仿若不在意般挪开了视线,夹着烟转身离开。
厌眉峰一挑,这是全都听到了?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也没指名道姓,就收回目光转着轮椅,动作生疏地退回房间。
。
姜青厌外公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但参加的人不多。
加上江、姜两家那边也没什么亲戚,宾客们吊唁完,便直接拉到火葬场火化。
作为家属,厌全程沉默。
老爷子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沈老爷子突然哽咽了起来。
比起年轻人对生死的懵懂,半截身子踏进棺材的沈老爷子感触更深。
他望着关上的火化炉,与曾经年轻热血的战友并肩作战和医院里的最后一面在脑海里不断交织闪现,犹如一场短暂的人生电影,而电影里的其中一个主角此刻躺在火化炉里,将会在火光中慢慢化为一捧骨灰。
想到这儿,不禁泪如泉.涌。
他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一行人。
大伙也纷纷红了眼眶,就连冷着脸的沈江眠也忍不住露出了悲伤的神色,除了神色异常平静的沈岚疏与厌。
沈岚疏要看顾沈老爷子的情绪波动。
看老爷子难过得老泪纵横,就下意识去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青年目视火化炉,神色紧绷,看似伤心到了极致,连哭都不会了。
但他莫名觉得青年不像是在为亲人去世悲恸,而是在走神?!
是错觉?
沈岚疏收回时用余光扫了下青年背后的人,见他低着头似在发呆,眉头微微一蹙,这一路总感觉有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在暗中窥视自己,难道这也是错觉?
而厌确实是在走神。
更准确来说,他是在翻找剧情。
昨晚赶走季星野后,在客厅无意碰到那个男人,他就想找一下有关那个男人身份的剧情。
只是他回房后准备沐浴,摸索了一个小时才把自己收拾妥当,加之这具身体好几天没睡,用了晚餐倒在床.上疲倦感就席卷而来,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眼下趁着江老爷子在火化,他便用神识在冗长的剧情里寻找跟男人有关的剧情。
男人叫沈岚疏,沈家长房长孙。
跟家中其他堂弟们年少就被丢去军营不同,他继承了他母亲对商业的敏感,一毕业就接手了母亲的公司。
剧情里的姜青厌后来开公司,就是他帮的忙。
着墨不多,每次出场,都是为姜青厌解决困难。
算是姜青厌的贵人,简称金手指工具人。
这么个身份,再结合系统的话,厌很难不怀疑对方是故意给他安排世界之子这个身份的。
只是……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腿,姜青厌的腿是车祸造成的腰部脊神经受损。
当初的医学没现在发达,钱没少花腿也没治好,后来医学进展了可钱没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恢复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对姜青厌来说只能盼奇迹。
不过对厌来说,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身侧高大的身影,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个狗东西记了一笔。
正在安抚沈老爷子的沈岚疏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过分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几分齐齐看向他,不远处的季妈妈还抬袖抹了把泪,踌躇了一下,开口说:“榕城这几天下雨,昼夜温差很大,年轻人虽然身体好,不过还是要注意保暖。”
厌也抬头看了过去。
就见他冲季妈妈微微颔首,旋即不徐不缓地从口袋掏出块边角绣着一朵红莲的白色手帕,擦拭了下鼻子,才从容地说:“应该是江爷爷看到大家这么难过心有不忍,就借我提醒一下大家别太伤心,尤其是爷爷您……”
说话间他又掏了块黑色手帕出来,将话锋引到因情绪起伏巨大,这会儿脸色都透着青灰的沈老爷子身上,抬手边为老爷子抹泪,边说:“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切忌情绪起伏过大,您再哭下去,等会昏过去了还怎么送江爷爷最后一程?”
这一番话既消除了喷嚏打来的尴尬,还在无形中借着姜青厌外公的名义安慰了一番大家,同时还劝服了沈老爷子。
两世为人也才学了点皮毛的厌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真漂亮。
他不由地抛弃偏见,在心中开始重新审视岚疏这个人,顺便扫了下在场之人的反应。
人不多,就季妈妈、季星野和江老爷子爷孙三。
沈江眠红着眼,眼皮都没掀一下,季星野站在他身后,他看不到,只有季女士接过了话头。
“老先生,您孙子说的对,江伯是个很心善的人,他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您为他这么伤心。”
沈老爷子听罢长叹了口气。
接过孙子手里的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是啊,我还得亲自送老江最后一程呢。”
说着,他伸手在厌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半个小时后,工作人员通知家属去领骨灰盒。
厌作为家属,由季星野推着他去领取装着老爷子骨灰的骨灰盒,接过骨灰盒的时候,发现骨灰盒竟然是热的,这一瞬,原本毫无波澜的心蓦地沉重了起来。
就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同时,一行清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厌还没察觉到自己哭了,就是觉得胸口不舒服。
季星野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把他推向等在不远处的人群,沈老爷子突然走过来,半蹲在他脚边,抬起苍老的手拂去他脸颊上的凉意,红着眼哽咽间,还打起精神安慰:“好孩子,别哭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爷爷。”
哭?
厌不可思议地抬起手指,在眼角上一抹。
泪水印在指尖,在灯光下泛着光,他心中一凛,就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是姜青厌残存在身体里的感情。】
系统解释:【毕竟这是跟他相依为命的外公。您不用担心,这些残存的感情会慢慢消散的。】
【原来是这样……】
对上一世的天乾易感期还心有余悸的厌放下心来,由季星野推着上了车,直赴陵园墓地。
陵园在郊区的一片山脚下,此时天空还在飘着雨。
厌捧着余温尚在的骨灰盒,被推到了距离入口不远处的墓碑前。
墓地是姜青厌的外公早些年买的,买的时候大约是考虑到外孙祭拜不便,才选的这个位置。
姜青厌的父母也在这里,还有他的外婆,很早之前老人也把去世多年的老伴的墓也迁了过来。
一行六个人,季妈妈与沈江眠共用一把伞,沈岚疏和季星野则一人撑着一把黑伞,分别遮在厌和沈老爷子的头顶,因厌坐着轮椅行动不便,就由沈老爷子代劳送老爷子下葬。
沈老爷子伤感地接过骨灰盒蹲到墓碑前。
撑着伞的沈岚疏也跟着上前,空间狭窄,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为厌撑伞的季星野。
季星野沉默一路,眼睛始终都没离开过轮椅上的青年。
这会儿举伞的手臂冷不防被撞了一下,手一松,撑着的伞就往外倒了一下。他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握紧伞柄,低头不见雨水落在伞下的青年身上,心头一松,一贯风流的眉宇间却陡然露出一抹厉色,投向身侧的罪魁祸首。
却见罪魁祸首只轻轻掀了下眼皮,瞥了自己一眼,淡淡地吐了一句‘抱歉’。
堵塞了一晚的郁火蹭地一下就燎了起来。
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敌意,如刀锋一般迸射向男人。
*
【岚疏小日记:观察一路,连个余光都没给我,这是一见钟情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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