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北回来的时候,看见李星河笑得像个大脑发育不全的二缺一样。
他双手举着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屏幕,那架势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平日里又大又圆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五官皱巴巴地挤在一起,一口白牙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他的脑袋是枕着被子的,微蜷的发丝散落在床单上,柔软地铺展开来,活脱脱一只未足月的小狗。
赵卿北走过去,见他这样,忍不住想笑。
“你要的东西买来了。”他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语气轻柔。
李星河听见声音,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笑眯眯地扬起了手机,“快看快看!秦涛帮我要到了atrick的签名!这张明信片上的照片,是我最喜欢的雪山,真好看啊。”
赵卿北怔了怔,在看了眼他的屏幕后,镇定地转过头拆桌上的袋子。
“是吗,那恭喜你了。”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嘴角却慢慢扬了起来。
李星河跳下床,激动地挥舞手机:“atrick也太宠粉了,他从来不给别人签名的你知道吗?这是独一份儿!不过……”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不过什么?”赵卿北抬起头。
李星河说:“他的字好丑啊,比我还丑。”
赵卿北:“……”
李星河:“歪歪扭扭,颤颤巍巍,跟蚂蚁爬的一样,英文单词也胡子连着眉毛。哎,一看就和我差不多,是个不爱练字的学渣。”
他拉开椅子坐下,放下手机开始吃炒米线。
赵卿北好像凝固了一般,站在桌边一动不动。
“你也吃啊,别客气,搁这儿矜持什么呢。”李星河莫名其妙,把其他吃的推向他。
赵卿北欲言又止,嘴唇抿了又抿,最后还是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不想别人认出他的字来,而不是……学渣呢?”
李星河挠了挠脸颊,很是费解:“不至于吧,我们很大概率不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就算在的话,我也不可能凭字迹认出来他是谁啊。再说了,摄影师又不是个很丢人的身份,除了我妈会不同意……”
他说到一半,打住了。
赵卿北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看他:“也许他和你一样,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所以才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李星河想起之前atrick说过的话,咬着筷子不吱声了。
赵卿北清了清嗓子:“不管怎么样,通过字迹判断别人是不是学渣,这种行为过于武断,不可取。”
“切,你们这些学霸都好在意这种事。”李星河面露不屑,“我就不在意,就算他成绩再烂,我也依然喜欢他。”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赵卿北愣住了。
李星河吸溜了两口米线,狐疑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房间太热了?”
赵卿北没有回答,起身道:“你吃吧,我去找老白。”说着飞快出了房门,留下李星河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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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白骤组织大家集体下楼修图。
民宿大堂有几张桌子,众人围坐在一起修白天拍的照片,然后互相点评。
李星河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在了一起,赵卿北坐在白骤旁边,正在和他说话。
李星河路过他们,听见白骤在说:“你看看你,好歹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相机也不带,照片也不拍,你这以后还怎么竞选社长。”
“导师跟我拉扯了一上午,下午来的匆忙,忘记带相机了。”赵卿北懒散地说,“我不想竞选社长,你另找其他人吧,三华就很不错。”
白骤气结:“老赵,你不会是在耍我吧?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前两天突然找我说要加入社团?”
赵卿北看见走过来的李星河,视线随着他落座白骤的另一边而移动。
“想加就加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将目光从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睛上面挪开,表情温和了不少。
白骤刚要开口,赵卿北掏出手机道:“对了,今天的照片倒是有一张,不过要征求一下别人的同意才能发。”
他把手机推向李星河。
李星河正偷听他们说话,闻言指着自己鼻子问:“我?”
赵卿北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看见了上面的照片。
“我操——”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你这是拿手机拍的?”这是第二反应。
白骤也凑上去看了看,瞬间露出了然的笑容:“我就说嘛,你不会无功而返,这张照片连参数都不用调,可以直接放进社团相册里。这氛围感拍的,不愧是你啊老赵。”
画面上,是赵卿北白天拍的竹林。
小径沿着纵深方向拉长,竹子修长茂密,枝叶苍翠,尽头处透出波光粼粼的湖泊,反射着下午的阳光。小路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歪着头拍一只胖喜鹊,动作很孩子气。
画面有动有静,层次感鲜明,人物只占了左下角一部分,整体看上去是扑面而来的大片风。
作为照片的主人公,李星河除了感叹做不出别的反应。
白骤笑道:“这张照片,就叫《天道酬勤》好了。”
“噗。”李星河喷了出来,“神他妈天道酬勤,白哥你别揶揄我行吗。”
赵卿北笑了笑,“难道不应该叫《沈腰潘鬓》?”
白骤看向他,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老赵,你这注意力有点跑偏啊,不过这腰拍的是挺细的。”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星河。
李星河离赵卿北比较远,没听清他的话,疑惑道:“什么?什么腰啊病的?”
“没什么没什么。”白骤总觉得在他面前开玩笑有罪恶感,笑着糊弄了过去。
李星河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这张照片的构图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我靠,有蚊子!”
他说到一半,一巴掌拍在自己胳膊上。
挪开手,上面落了一摊血。
“是啊,乡村就是这样,一到晚上蚊子可多了。”白骤挥了挥手道,“你去找三华要点花露水好了,我这种大老爷们儿不喜欢那味道。”
李星河本来想喷一点的,但被他这么一说又不大好意思去要了。
白骤神经大条,自顾自地开始修图。
赵卿北转头看过去,刚才拍死蚊子的地方,已经迅速肿起了一个包来,在那片瓷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
他没说什么,站起来离开了一会儿。
再回来的时候,径直坐在了李星河旁边。
李星河正在专注地对着笔记本调色温,忽然感到手腕处一凉。低下头,看见了左手上的驱蚊手环。
“你放在楼上桌子上的。”赵卿北伸出手,将一个冰袋按在了他刚才被咬出包的地方,“不是不喜欢花露水吗,用这个冰镇一下。”
李星河接过冰袋,嘿嘿笑了,“老赵,你也太体贴了,你这要是谈恋爱的话,谁能顶得住啊。”
“别乱叫。”赵卿北偏过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哈哈哈,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大家修了半个小时后,统一传到群里接受点评。
不出意外,赵卿北用手机拍的图和白骤拍的湖面,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其次是李星河拍的飞鸟,他基本上没怎么调色,鸟起飞的状态和竹叶的摇摇欲坠,让人仿若置身微风习习的竹林之中。
果然就像赵卿北和他说过的一样,好的照片不是修出来的,而是拍出来的。
白骤满意地连连点头:“这次高质量成品很多,等明天回去后,我会把这些装进社团相册里。另外,十一假期给你们布置个任务,拍一组人物图,发在群里大家交流交流。”
李星河问姚三华:“社团相册是什么?”
“是我们的镇社之宝,老白整理的。就在办公室的柜子里,下次带你去看。”姚三华说,“里面有历届合影和大家拍的作品,满满都是回忆杀。”
“白哥真有想法,我算是没加错社团。”李星河竖起大拇指赞叹。他向来喜欢有仪式的社团,那样能让人找到归属感。
白骤又交代了明天返程的时间,便让他们自行回房间。
回到楼上后,李星河开始收拾行李。
同样只带了两件衣服,他的箱子看上去乱的一塌糊涂,而赵卿北的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整洁。
“我来吧。”赵卿北在看着他第二次把零食和上衣团在一起后,终于看不下去了。
李星河蹲在旁边,有点不自在:“那怎么行,也太麻烦你了。”
赵卿北不动声色地从他手里抽走那件衣服,“你不是说把我当兄弟吗,有什么麻烦的。”
“从小到大,只有我妈给我收拾过衣服。这样吧,过几天就十一了,等我回了s市,给你带几包特产回来。”李星河眨巴眼睛说,“你喜欢吃甜的吗,我们那儿的糕点可有名了。”
赵卿北对他笑了笑,“我不挑食。”
“嘿嘿,下次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来s市……”
李星河说到一半,突然听见旁边的墙传来一声诡异的动静。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隔壁那堵墙很近。
他停了下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卿北叠衣服的手也顿住了。
接着,又是一声——
“啊啊啊,嗯……”
李星河:“!!!”
他下意识看向赵卿北,两人四目相对,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石破天惊的窘迫,尴尬的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卿北难得有些失态,苍白的皮肤迅速地红了起来。
隔壁又喊道:“啊——老公,你轻一点!我受不了了!”
赵卿北:“……”
李星河慌乱起身,“我真是操了,隔音这么烂,还好意思收三晚。”
他对着墙用力锤了几拳,吼道:“小声点,别人他妈不睡觉了是吧!”
隔壁一无所闻,叫的十分投入。
“呜呜呜,老公,不要了,你怎么这么厉害……”
李星河还想继续砸,赵卿北看着他愤愤的样子笑了出来,站起来拽住了他的手。
他耳根泛红,但还是镇定道:“别敲了,当心手,我让服务员去找他们。”
他转头去打电话给前台,服务员连声道歉,表示马上上来和隔壁沟通。
挂了电话后,隔壁还在哼哼唧唧。
两个人都很坐立不安,互相不敢看彼此的眼睛,房间里安静得呼吸可闻。
在李星河初中的时候,有次跟丁慧珊一起看爱情片,结果看着看着,男女主角抱在一起开始啃,啃得口水四溢、唾沫横飞。
至今他都记得当时的场景,丁慧珊急忙关了电视,而他则忙不迭找了个借口去冰箱拿可乐。
可此时此刻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这个房间里用脚趾抓鞋底。
他咳了两声,偷瞄到赵卿北正在低头看手机,看上去很专心的样子。
但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手机拿反了……
李星河握了握拳,觉得他作为一个年长的哥哥,理应主动开口化解这让人窒息的气氛。
“那个,”他刚一出声,赵卿北就抬头看了过来,搞得他瞬间有点慌乱。
他硬着头皮道:“小、小年轻,的,叫得挺欢哈,就是太不顾及邻居了。”
“嗯。”赵卿北出奇的安静,完全没有跟着他的话接下去的意思。
李星河瞥见他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收拢,于是进一步安慰道:“在宾馆遇到这种事很正常啦,这种事我见多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不用这么不好意思。”
赵卿北仍然没说话,李星河又说:“别不讲话啊,你这么纯情,搞得我都变得奇怪起来了,这年头的大学生不都很开放的吗。”
他问完这个问题后,以为赵卿北还是不会搭理他,正想着再说点什么。
但出乎意料,赵卿北迅速扫了他一眼,垂下眼眸道:“你不也没试过。”
李星河刚要说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应该是之前在酒吧他说漏嘴了,他那天事无巨细地把和许之林交往的细节都交代了。
尼玛,现在想想有点丢脸,被一个比他小的学弟说没有经验。
不行,不能被人看扁了。
他装模作样地吹牛:“我只是和前任没有,又不代表我没其他经历。”
赵卿北脸上的红色慢慢褪去,眼睛不带温度地看向他,“这么说,你还有过别的经验?”
服务员敲响了隔壁的门,那声音暂时小了下去。
李星河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赵卿北的脸色倒不是很好。
他撇了撇嘴:“你还说我,上次在酒吧,你不也趁着我喝醉了把我带去开房。大家都是男人,你可别装傻充愣啊。”
赵卿北很快调整了表情,说道:“我是怕你一个人有危险。”
“扯淡吧,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这么乐善好施?”李星河不信地问道,他看着这人也不像个古道热肠的。
赵卿北盯着他,神色黯淡了下去:“看来哥哥不信我,也是,刚开始哥哥就对我没什么好印象,难怪你现在会这么想。”
李星河看见他的表情,没由来的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今晚是不是也不想和我一个房间,觉得我有所图谋?”赵卿北的声音又降了几分。
李星河急了:“我没有,你不要乱想,我怎么会这么看你呢。哎我去,我只是一时嘴快,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不想和你一个房间。”
赵卿北观察着他的反应,轻声说道:“哥哥,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洁身自好。”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不大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清晰。
李星河有些手足无措,抓了抓头发道:“哦哦,我……我相信你。”
他感到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可具体又搞不清是哪里。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李星河眼睛转了转,想说点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学生会传过的那个八卦——赵卿北说自己订了娃娃亲,因此拒绝了向他表白的女生。
不会吧,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竟然这么传统,为了个不着边的娃娃亲守身如玉?
李星河按捺不住好奇道:“我能不能再问你个问题?”
“你说。”赵卿北道。
李星河说:“你订过娃娃亲那个事,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赵卿北便抬起眼眸,用一种略微复杂的目光审视着他,脸上难辨情绪。
李星河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心想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
正当他感到胸口打鼓的时候,赵卿北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说:“确实有这回事,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一定作数,得看他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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