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河赶到赵雪尽给的住处时,却被告知他并不在家。
管家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告诉他,赵雪尽身体不舒服去疗养了,大概要一周才能回得来。
李星河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管家,然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他回去之后找到李立安,说自己想回国一趟。
李立安面露难色,劝他道:“才刚开学就要回国,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是说爸爸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告诉我,我保证可以改正。”
李星河一时间有点语塞,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了想,觉得确实是有点冲动了,还是先问清楚情况比较好,万一那些报道是无中生有的呢。
他问李立安道:“爸,你和赵雪尽认识的话,那么你知道我们……”接下来的话让他有点犹豫,因为在此之前他很少跟李立安提及赵卿北。
李立安知道他的性向,也知道他在国内有个男朋友。
但两个人从没有在他的介绍下见过面,他原以为他们没有什么接触。
李立安主动说:“我知道他弟弟,那孩子也曾拜托过我,让我在这里好好照顾你。你是我儿子,这一点不用他说我也会做到的。”
李星河微微惊愕,“他拜托你?你们联系过?”
李立安避开他的注视,说:“当然,你参加比赛的那个评委老师我也认识。那次你妈妈婚礼,我和他打了个招呼,这小孩人挺稳重的,没有同龄人的浮躁。”
他尽量避重就轻地没有说太多,李星河点了点头,上楼去休息了。
三天后,赵雪尽联系了他。
李星河找了个没课的时间,再一次踏入了那座庄园。
管家把他带到画室,然后便离开了。
李星河推门进去,原本以为会看见赵雪尽,但画室里面却空无一人。这间画室很大,里面陈列着许多人体肖像图,大部分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他不知道赵雪尽为什么不直接出来见他,聊赖地看起了那些画。
在画室尽头处,有一个女人的工笔画,侧面题了一行字:雪尽马蹄疾,卿缘北方来。
李星河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画上的女人八成是尤敏,而题字则是兄弟二人的名字。至于创作者,他看了眼红章,是赵忠鸣没错了。
身后响起温和清越的男声,“这幅画好看吗?”
李星河转过头,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赵雪尽。
他仰着头看那幅画,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上次爸爸办了个画展,这幅画只供参观不出售,却仍然有人出高价想购买。”
画室里的灯光惨白,愈发将他的面色映衬的像一张白纸。
“无数人向往的神仙眷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实际都是镜花水月。”他嘲讽一笑,“一幅画而已,竟然还有人当真。”
李星河忽然感觉到了嘴边的话问不出来了,来这里之前,他想问题的问题很多,但现在却发现好像那些问题都没有意义了。
赵雪尽看向他道:“我弟弟倒是心疼你,宁愿自己在国内受罪,也要让你置身事外。”
这句话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李星河的心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赵雪尽指了指旁边的茶桌道:“走吧,到那边去说,我是不用坐,你总不能一直站着。故事说来话长,你最好是坐下来听。”
李星河回过神来,伸手想帮他,他却摆了摆手,自己去了茶桌那里。
也不知道他这样多少年了,像是早已被病魔磨平了棱角。
赵雪尽给他倒了杯茶,“尝尝看,爸爸带来的大红袍。说起来很好笑,他明明不怎么喝茶,却总喜欢干这些附庸风雅的事。”
“我也不怎么喝茶。”李星河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没滋没味地说道。
赵雪尽笑了起来,“你刚才听了我说的那些话,对小北是什么感觉?是感动他这样对你,还是气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都有。”李星河毫不犹豫地说,“我上周本来想回国找他,我爸一会儿说不方便请假,一会儿说找不到我护照了。所以在来找你之前,我就觉得也许大家都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那你还来?”
“我想了解他。”
李星河攥紧了手里的公道杯,说起来很可笑,他跟赵卿北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也一度彼此相爱到舍不得分开一秒钟,但抛开被爱情冲昏的感觉来看,他竟然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人。
十多年的分别,两人都改变了许多。
他不再是那个成天抱着足球到处调戏小姑娘的野孩子,他也不再是那个自闭到一句话都不说每天站在树下等哥哥出现的小男孩。
他们的相遇如同在星际碰撞的星云,轰轰烈烈地纠缠在一起,却对于对方的过去今生一无所知,最后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一同坠毁在辽阔的原野之上。
不信任和不坦诚是情人之间的大忌,但又因为相爱的感觉那样真实强烈,让他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仍然不愿意放弃。
赵雪尽慢悠悠地说:“可是看你的表情,似乎很难过啊。”
李星河偏过头,胸口上下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情绪。
赵雪尽摇了摇头道:“看来我这个弟弟还是那么不擅长处理感情,上一次他把别人弄哭,还是五岁的时候板着脸拒绝了一个跟他告白的小女生,一本正经地告诉人家他已经有对象了。”
李星河缓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阳穴,“确实有对象了,我们小时候就认识。”
赵雪尽诧异地一挑眉,“那他就更不应该这么做了,我是赞同你给他点教训的,否则这家伙永远学不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李星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刚开始接触赵雪尽的时候,总感觉他是个高冷不易接近的人,但事实上他面对自己残破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阴郁悲观的态度,而总是用平淡调侃的语气提到这些。
他不禁感到好奇,到底为什么赵卿北这么讨厌他。
赵雪尽说:“你也知道他小时候什么样罢,不爱说话,不爱靠人。他唯一只喜欢围着我转,可那时候我身体实在是不争气,导致爸爸因为这个罚了他好几次。小孩子嘛,总是自尊心很强的,他看见爸爸老偏向我,就开始生气,慢慢地误会深了,便越来越躲着我。”
他淡淡道:“你看,这小子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不会主动和人沟通。他不是不爱你,只是总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爱你,却没有考虑你能不能接受的了。”
李星河抿了抿嘴,觉得赵卿北似乎确实是他说的那样。
他对自己很好,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好;可是他没有想过,自己也是想在这段感情里当一个付出者的。
他摘了一捧蔷薇递到他面前,却并不知道,他更在意的是他被刺扎破的指尖。
很多人觉得爱情里被宠的那个人一定是幸福的,但却没想过他们在享受对方的纵容时,心里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赵雪尽叹道:“不过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爸爸妈妈也要负很大的责任。我少年的时候也和他一样,表面看起来乖顺服从,实际上内心很叛逆。爸爸是个利己主义者,家族的窟窿不是存在一朝一夕了,他在接管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他不择手段地培养我和小北,只不过是想在真正出事的时候,找到两个能让蓝水湾起死回生的接班人。”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小北,张叔已经回去了,姜家也会出手的。他和爸爸一样,不打无准备的仗。”赵雪尽道。
李星河皱眉,“这么说,他也早就料到了公司会遭到重创?”
赵雪尽点了点头:“从他满十八周岁开始就已经逐渐接管公司了,他对各种信息的了解程度不会比爸爸来的少。”
所以,他也早就预测到了最坏的情况,却还是要让李星河来这里等他。
李星河沉默地盯着杯子上的水珠,渐渐咬紧了牙关。
赵雪尽说:“我们家没有一个不会算计的人,你应该见过我妈罢。看起来挺温婉柔弱的女人,实际上生完小北第二天,就能出现在董事会上。”
他顿了顿道:“但即使她这样对我和小北,我也恨不起来她。因为在我浑身插满管子,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的时候,只有她还在照顾我。她对我和小北都有母亲的天性,只是这不足以让她为我们放弃一切。”
李星河震颤地看着他,愈发感到赵卿北对他的误解太深了。
他忍不住说:“你应该很早就出国了吧,下次我回国的时候,给你带些s市的特产。”
这么小就独自待在异国他乡,估计很想念和家乡有关的东西。
赵雪尽笑道:“我好像知道小北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不用给我带什么,nder说你是学摄影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多拍点国内的照片传给我?”
“那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就发你,我以前很喜欢在街头拍照的。”李星河说,“你现在在读书吗,还是已经工作了?”
赵雪尽说:“算是半工半读,我明年博士毕业,是学神经科学的,现在在你家附近的研究所上班。”
李星河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家不愧都是学霸,你是高中来这里的?”
“嗯,那会儿还是偶尔会回国,后来就不怎么回去了。”赵雪尽说,“高三那年实在无法去学校,只能请了老师来家里教。”
李星河问他是哪个学校,好巧不巧,他的母校刚好是赵卿北要申请的那个。
听他的描述,李星河觉得他的生活单调又孤僻,国内国外似乎都没什么朋友。
赵雪尽也感慨,说很多高中同学都失联了,同学聚会他也去不了。
李星河问道:“你在国内有玩得好的同学吗,你的那个高中在我表哥的高中隔壁,如果失联了的话,我可以让他帮你问问联系方式。”
赵雪尽愣了愣,说:“没有。”
他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对李星河道:“你留下来吃饭吧,尝尝我的厨艺,我做菜很不错的。”
刚好李星河也想再多问一些关于赵卿北的事,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赵雪尽的住宅很适合使用轮椅的人,有电梯且不设置任何门槛,管家过来把他推下楼。李星河也想下去帮忙,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打开屏幕,看见来电是赵卿北,立时停住脚步顿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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