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空气终于放松下来，原本热闹非凡的花街只剩下残垣断壁。
大敞着的门发出吱呀声，里面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影。
判官安顿好众人走上前：“冥王殿下，她……”
梦千珏知道他指的是采桑鬼，摇摇头说：“有其他厉灵鬼在附近，不能追。”
方才那雪下得奇怪，周围气场突变，来的绝不是普通的魂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其他厉灵鬼救了她，而自己从没有与那人交过手，有多少胜算还不能确定，再加上冥界众人昏迷又受伤者太多，她更不可能贸然进攻。
判官点点头，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女子没有否定他的称呼，证明他的确没有认错人。
而他代为掌管冥王印也有些时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即将上任的新冥王。
原先众人听闻下一任冥王是女子都感到有些奇怪，尤其是那些生来就崇尚武力之人，谈论时字字句句中都透露出些许不服气，但今日只肖见了第一眼，他便明白女子与他们之间的差距甚至比上任冥王更加天差地别。
东旱魃听到他们的对话，黑豆般的眼珠久久定格在女子脸上，半晌才走上前：“冥王殿下。”
他的声音与外表仍旧十分相配，不论说什么都是一种戾气十组的尖狭语调，但微微埋下的头却已能看出几分谦恭。
“先带他们回冥界吧。”梦千珏拢了拢怀里快要掉下去的小白，目光飘向远处。
判官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顿时有些讶异，随即问道：“那小白他……”
“我送他回去。”
“咳……”不知是因为方才受伤还是别的，判官不禁轻咳了一声，赧然点点头，随即又说，“等安顿好这些人，我即刻将冥王印交还于冥王殿下您。”
梦千珏道：“还有几日便是四月四，等到继任大典之后再给我也不迟，这几日我还些事要解决。”
“是。”判官也不多问，看向一旁的东旱魃，只见他又取出敛骨盒，重新唤出十二阴.兵，将已经放置在通往冥界的大门口的众人给搬了进去。
判官清点过后，便去寻人来替他们医治，偌大的花街人走楼空，眨眼间就只剩下梦千珏与小白两人。
漫长的夜也终于结束，被浓雾遮掩的天幕开始泛起白晕，将花街中的灯笼衬得惨淡无光。
小白身量不大，也轻，梦千珏十分轻松地抱着他往前走，脚步慢且稳。
方走出几步，天际放晴，朝阳在她的后背照出一束光，白虎蔷薇的花纹瞬间镶上金边，平添了几分暖意。
“吱呀——”
陈朽的木门被打开，黄泉路上的人并未意识到方才在这一门之隔的花街中发生了什么，仍旧面无表情地向奈何桥移动着。
梦千珏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被孟婆叫住。
“这位姑娘……”她不认识梦千珏，却认出了小白。
孟婆拿起木勺在泉水中舀了一碗：“姑娘也是来喝汤的？”递给梦千珏后才发现她没手接，但也并不在意，反而放在一边，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你是小白的朋友？”
梦千珏能看出她是真的关心小白，投向少年的目光分外慈祥，甚至还带着几丝怜惜，便“嗯”了一声。
谁知孟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是生前的朋友？”
梦千珏不知她问这话是何用意，自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孟婆却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小白是不是恢复记忆了？那这碗汤就给他喝，对，得给他喝，喝了就能忘记，就不难过了……”
正说着，她居然有些急了，看向女子的眼神也有了些敌意。
“不是，我也是刚来冥府。”梦千珏道。
“那就好，那就好。”孟婆变脸比变天还快，登时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小白只是睡着了。”
“婆婆，您方才说的恢复记忆是什么意思？”
“他啊，喝了我的孟婆汤，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孟婆见奈何桥上排起了长龙，又开始忙活起来，“这孩子从前苦着呢，百年来都遇不着一个，旁人无论如何总有点念想，就他活着的时候像死了，真死了之后也不悲不喜的，连冥王都觉得他可怜，这才收了他当差。”
梦千珏回想一遍她与小白相处时的场景，他的确总是这样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便接着问道：“那他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孟婆摇了摇头：“这老身可就不知道了，但凡来地府做鬼差，生死簿上就没了记录。”之后又特地叮嘱，“你也莫要问他，老冥王叫冥府的人都照顾些他，他现在挺自在的。”
梦千珏见她不欲多说，也就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转移话题道：“婆婆放心，我不会同他说起的，只是现在他受了些伤，我要将他送回去疗养，可否告知我他的住处？”
“幽冥彼岸，皈依道上，冥王府西边便是了。”孟婆朝里虚指了指，笑得依旧和蔼。
梦千珏与她告别，这才顺着奈何桥来到黄泉岸边。
之所以谓之黄泉，是因为“天地玄黄”的说法，人死埋于地下，终日与黄土作伴，并不是因为泉水混黄，相反其间之流清澈没有杂质，好似一面精心织就的缎面。
远处的红霞照在其上，竟也显得波光粼粼的。
幽冥彼岸之人都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也不必为了生存而奔波，所以待人处事颇为平和。就像梦千珏现在抱着昏睡的小白走过他们门前，众人仅仅只是好奇望了眼，便又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毕竟在这里，每日会进来许多新人，又有许多人到了时辰就要去投胎。
或许今天才认识的新面孔，明日便不知道变成六界中的沧海哪一粟。
沿着皈依道一直走，气派的冥王殿赫然眼前。
梦千珏几乎是瞬间捕捉到它西边的一间名不见经传的木屋。
它十分朴素，灰蒙蒙的屋面和屋顶没有任何装饰，与铺满红毯挂着红笼的大道格格不入，但梦千珏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小白的住处。
她抱着少年走上前，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内也只是简单摆放着木质的小柜子和床。
梦千珏不论是生前亦或死后，这还是第一次独自这样进入男子的闺房，虽然怀里的人睡着了并无意识，却也没忍住轻咳一声来掩饰尴尬。
她将小白轻轻平放在床上，见他的白靴底部已经踩得发黑，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替他脱了下来。
许是帮焦心雪找尸体时在田里走得太久，泥水竟透过鞋底浸湿了袜子，沾在脚背上，梦千珏轻叹了一口气，只好连袜子也一并摘下。
要是在风鹤，她这行为已经跟登徒子无二了。
只是仍湿漉着的脚暴露在空气中时，沉睡着的少年忽然皱起眉头，似有不满：“好冷……”
这一声与他平时的语调截然不同，倒是叫梦千珏有些发愣。
可就在她无动于衷时，小白忽然扭了扭身子，腿部挪动到她身前，趁她没注意，直接抬脚塞进了女子的怀里。
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温热，他紧锁的眉头这才放松下来，甚至满足地动动脚趾，又往里送进去一些。
梦千珏只觉腰间一阵冰凉，宛如一双泥鳅凶巴巴地钻进来，却没抗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或许在梦里他才难得任性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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