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大妹子
梅梅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毕竟这一路上她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有的走着走着就断了气,还有的专门抓小姑娘卖,也不知卖往哪里,吓得梅梅往脸上涂了几层厚厚的泥巴。
到了江安城,人人都以为有了活路,心情都很浮躁,谁知城门口却排起了长队。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有的说太子也搞其他城池的那一套,不会放他们进去,要把他们活活饿死。
愤怒,绝望,委屈,各种负面情绪在人群中扩散。很快有人大喊一声:“去他娘!咱们冲进去抢粮!”
人群被鼓动,所有人一哄而上,尖叫,踩踏,混乱。
梅梅就这样被撞倒了,她感觉有人踩在了自己身上,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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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虽然抽条长开了,顾诚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刘宗孝的女儿,叶善的那个继女。他只来得及看一眼,吩咐人照料好她,又赶出去处理灾民暴动的事了。
之前城门口限流,就是怕涌入大量灾民造成哄抢踩踏事件,不想城门口就□□了。幸而官兵出动的及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如今灾民都被安抚住了,靠近城门口又支起了一口大锅。灾民闻到米香,情绪才缓和了许多。朝廷没有放弃他们,只是得轮着来,着急也没用。
朝廷的赈济粮就是个笑话,支撑不了几天,所以顾诚每天都在想办法。官兵的口粮都对半减少了,所以现在不仅是灾民,连官兵也一同在饿肚子。
可是这话不能说,否则定会引来更大的恐慌。
人们在绝望的情绪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因此顾世子只得站到城墙上,大声朝下头喊话,无非你们都是大晋的子民,朝廷不会放弃你们。现在气候已经好转,不会再有更大的天灾。大家只要齐心协力度过这次难过,往后都会越来越好。
顾世子是顾侯独子。顾侯在大晋威望极高,战神一般的存在。如今灾民四处迁徙。有的往临安方向来了,也有的往青宣而去。
顾侯现在的压力也很大,但是他硬生生抗住了,也没听说灾民抱怨,更没听说相近的州郡暴动。
顾世子借了他的威名,又会画大饼,灾民们还是很听他的话。
顾世子从城门楼下来,发现话都说不出来了,吼劈了嗓子。
刚回住的地方,下人回报说小丫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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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正在大口大口的吃饼喝米粥。
“吃慢点,别噎着。”顾世子推门进来。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吐沫。这是他今晚的口粮。
梅梅先是看到了一双手,那双手骨节很长,很有力量感,白。而后不住仰头,个子很高。下巴有一点点青.色胡茬,人有些憔悴,然而这张脸却极具震撼性,是梅梅作为一个乡下姑娘从未见过的好看。
梅梅双手捏着饼,没见识的看直了眼。
顾诚在她面前挥了下手,并不在意她的失态,拖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了。
“丫头,你家里人呢?”
梅梅缓缓回神,略一思衬,眼泪说来就来:“我是个孤儿。”
顾诚停顿了下:“你几岁当的孤儿?”
梅梅觉得这话问的奇怪,也没多想,开始胡编:“打小就是啊,吃百家饭长大。”她亲爹在云州当差,此去云州千里之遥,她一个小丫头若是无缘无故到了这里才奇怪。
她心里琢磨着给自己编好了身份,一路上过来,她跟一家农妇同行,对他们家庭情况了如指掌。
谁知对面人忽然拿出一面铜牌,差点怼她脸上,“哪儿来的?”
梅梅一愣,电光火石间就想明白了。大概是这枚铜牌救了她的命?也许她昏死过去的时候,被人发现身上戴了这么个铜牌,然后获救了?谢小三子说过这铜牌是官兵的信物。
梅梅回话带了点小心翼翼,表情转换成可怜巴巴:“那您认识这枚牌子的主人吗?”
顾诚骗小女孩毫不脸红:“不认识。不过是我顾家军的信物。他是你什么人?”
梅梅嗷得一嗓子哭了:“他是我兄长。”
顾诚:“?”
梅梅:“他已经死了,临死前就留下这么个遗物。”说话的同时一把抢来贴着胸口,哭得情真意切。
顾诚搭在腿上的手指头快速的转了下。行吧,祖母说的对,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骗人。
他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
“表哥,”太子站在门口问,“出什么事了?”
得亏是太子,要是换成何不忆,张口定然是“老顾,你又欺负女孩子!”
顾诚这二年在临安的名声可不大好。女孩子深情爱慕,他郎心似铁不说,嘴还特别毒。一副不将自己怼成孤家寡人誓不罢休的架势。
梅梅又看直了眼,嗷嗷嗷!她是掉进神仙窝了吗?怎么这么多好看的小哥哥!
顾诚头没回:“没事,小丫头想家里人了。”而后一起身,语气古怪,含笑道:“大妹子,你吃饱饭了,好好睡一觉,哥明天再来看你。”
梅梅又抬头看他,心道,这人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高?
心里反而忽略了顾诚对她的称呼。
太子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轻声道:“谁家孩子?以前认识?”
顾诚心里颇有些感慨,倒也没说什么。
太子是乖乖少年不会多想,也不像何不忆那样好奇心旺盛,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对表哥是百分百信任,说什么信什么。不说也不会多问。
二人一同回了住处,入了屋内,一张四方桌,桌上两只碗,各自半碗米粥,还有一块饼。
太子笑得温润:“表哥,我请你吃饭。”
粮食不足,士兵口粮减半,太子以身作则,带着他哥一起勤俭持家。
顾诚站住没动。
太子一只手罩在嘴边:“我知道你的口粮给那个小丫头了。”
顾诚:“然后呢?”
太子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咕响了起来。中午就没吃饱,晚膳还要分一半出去?
顾诚笑着揉了他一把,“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吃你的吧!我还用不着你操心。”他说着话顺手将半碗米粥倒回一碗。从墙上取下弓箭出门了。
太子追了几步:“哥,外头活物都快绝迹了吧?你吃点再走啊。”
顾诚举了下弓箭,扬了扬手,走了。
一直到半夜,太子正睡得熟,迷迷糊糊被推醒,五感还未完全恢复知觉,鼻子先闻到了香。
顾诚手里一片荷叶包了个包,打开来,还剩了一半不知什么肉,挂着两条腿。焦香四溢。
顾诚扯了一条腿塞他手里,“赶紧吃!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就这了。”
太子谦让了几回,顾诚无奈只得拿起另一条腿,还没送到嘴里呢,似有所觉,转过身几步开了门。
梅梅反应不及,跌爬在门槛上。
“哟?”顾诚做贼似的一把抓住梅梅后背心的衣裳将她整个提起,捉进屋内,反手关了门。
梅梅受到惊吓,还没叫出来,嘴里忽然被堵住。食物油脂的香味瞬间袭满味蕾,梅梅当即投降,立刻缴械。站起身,大马金刀往太子对面一坐,虔诚的啃了起来。
太子看她一眼,微微诧异。
顾诚笑呵呵看着她俩。等梅梅吃完了,指着外头,“洗了手,赶紧滚回去睡觉。”
太子无奈:“哥,她是女孩子。”你就不能客气点。
顾诚:“你见过女孩子半夜不睡觉扒人门缝的?快去睡,不然又得饿。”
梅梅也不废话,让走就走,好几日没吃肉,现在整个人都精神了。临走还挥挥手:“哥哥们!大恩不言谢。”
屋内只剩兄弟二人,太子问:“我看她举止大方,不像是普通流民。”
顾诚:“或许吧。”
太子:“不将她送还给她父母兄弟?”
顾诚:“现在问出来也不是真话。先养几天,养熟了等她自己说。”
太子吃惊:“你还要养她?”
顾诚:“刚才都叫哥了,丢了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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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就这么在江安郡呆了下来,她也想走,偷跑了几次没走掉,毕竟是官府的地盘。顾诚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带着她出去转了两圈。他大哥的!混了个大脸熟。走哪儿人都招呼她一声“大妹子”。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兄弟姐妹,梅大当家突然非常想念她的“相亲相爱一家人”。
不过她虽暂时被迫留了下来,也不白吃饭,干活特别利索,每天帮忙背柴煮粥打扫洗刷,维持秩序,照顾老人妇孺。
太子发现,大妹子似乎在维持秩序方面天赋异禀,噔噔几下爬到高处,振臂一呼。嗓门响亮,吐字清晰。比之顾诚不遑多让。
而且她还有一个优势是顾诚比不上的,若是有老弱妇孺仗着弱势蛮不讲理,大妹子能喷到她怀疑人生。
就像今天,大妹子又火冒三丈的大铁勺敲着饭盆发飙了。
“叫叫叫,叫什么叫!真要不管你们早城门一关由着你们饿死了!不一直在想办法吗?谁愿意这样了?一群垃圾还敢辱骂太子!太子每天吃什么?姑奶奶告诉你们,他每天跟你们一样,也是这样的米粥!太子那天仙一样的人,为了省一口给你们!都瘦成麻秆了!臭不要脸的!你还说?朱门酒肉臭,那是关在临安城的大老爷们!真正为你们着想的是太子殿下!为你们劳心劳力奔波的也是太子殿下!你们这群蛆,不思回报对你们好的人,还辱骂对你们好的太子!要我说不如饿死你们算了!”
这话说的狠,有人抱怨“你说什么呢?你要饿死谁?心怎么这么毒?”
太子同顾诚一起,身后跟着几名小将正往这边走,刚好听到梅梅在骂街,不由站住了步子,疲惫的脸上哭笑不得。
太子非常不好意思,他读圣贤书,做好事不留名,突然被大肆吹捧,尴尬的很。
梅梅三两下爬上灶台,挥舞着大铁勺,“想干什么?造反啊?还要不要吃饭了?想活命就听话点!别给脸不要脸!柴火不会拾?水不会挑?等着别人救济你们,怎么不想着先互相帮助?该忍耐忍耐,该干活干活!谁欠了你们就要白给你们吃的?要欠也是老天爷!有本事投胎找老天爷算账去!想活命的,就努力的活!吃什么闲饭!你们这样的要是在我们庄子,早丢出去了!一群臭蛆般的苍蝇!正事不干添乱第一!我看你长的人高马大,猪头肥耳,也不像是吃不饱饭的!老子早看你不对劲了!别是谁家的奸细故意来煽动人心的吧?刚带头辱骂太子的就是你吧!”
顾诚一怔,手一抬,身后一列小将快速列队站出,朝人群而去。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句话,故事逐渐推进,不会快进到感情戏。如果喜欢看女主的,刚好这章没写到,作者会在内容提要标出,小仙女们酌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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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顾老太君来了
江安郡的形势仍很严峻,所有人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食物短缺问题。
入夏以后天气确实在变好,可是变好也解决不了目前的危机,人人都张着嘴要饭吃。现在不死才能谈将来。
自从太子奉旨来江安等地赈灾,朝廷的救济粮没发多少,各地的灾民却闻风而动,全朝这边涌来了。这背后要没人推波助澜,顾诚自个把头拧下来。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问题不解决一切都白搭。
太子留下来镇守江安,顾诚每天带着人往周边郡县跑,看能不能借到粮。知府城守轮番跟他哭,话没说两句,反伸手从他要。
人人都想活下来,人人都要吃饭。小到一人一户大到一县一郡,大难临头各人自扫门前雪。就算是手持皇令的钦差大臣,到了地方上,也是强龙遇到地头蛇。
谁都有难处,谁都不好过,谁都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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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诚低头看碗里的水,感到自己再这么下去迟早英年早秃。
抓到那几个曹家喂养的搅屎棍,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干脆就这么反了吧!
他顾家有兵权,百姓又闹饥荒,正好登高一呼,将皇帝扯下马,一了百了。
他知道曹家有粮,和曹家往来密切的清风山庄更是将粮食捂得紧。
唯有同曹家撕破了脸皮,彻底闹翻,他才能派兵搜查。开仓放粮。
可是,不到最后一步,他不能这么做。
朝堂颠覆,两军对垒,说起来容易。
饥荒又遇兵灾,苦得死的还是黎民百姓。
历史的洪流中,每一场战役于史学家来说都只是寥寥几笔,每一条人命都只是干巴巴的数字。然而落在现世的每个人头上,都是灭顶之灾,一生的创伤。
谁人愿死?谁人不争命?
若死的是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顾侯曾言,要这满身功勋又如何?我情愿一身布衣,换天下太平。
顾诚发了会呆,然后他发现最近不仅秃了,胡茬子也长出来了。于是他从腰间抽出匕首,也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一面昏黄不清的铜盆,对着刮起了胡子。
梅梅遛弯儿遛到这里,一侧身进来,目瞪口呆的看了半晌。
顾诚也不管她,瞥一眼:“进门不叫人,白吃你哥那么多口粮了。”
梅梅这才回过神,状似不经意慢悠悠道:“你怎么今天没出去讨饭了?”
顾诚差点手滑割破下巴,想瞪眼反哈哈大笑起来,又懒洋洋的将最后一点胡茬刮掉。
梅梅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又没发生什么好事,你笑什么?”
顾诚:“叫哥!”
梅梅不是不乐意叫,只是他不分场合随时随地逗她,让她感觉很没面子。梅梅急切的想成长为大人,在他面前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孩儿,这让她很恼火。因此,顾诚越让她叫哥,她越不叫。
正好,太子进来。
为了表现出区别对待,梅梅赶紧叫了声:“太子哥好!”
梅梅乡下丫头,并不知道和大晋国的顶级权贵称一声兄妹意味着什么。她随随便便一叫,和寨子里的土匪们互称一声“家人”也没什么区别。
梅梅聪明机灵,太子才一坐下,她一溜身跑出去,很快一杯热茶就送上来了。
太子刚要开始忧国忧民,被一杯热茶打断,忙出声道谢。
梅梅背着手说:“粮食的问题,你们想到办法解决了吗?”
这话倒是问的不客气,一点尊卑长幼都没。
顾诚觉得小丫头养成这样挺有意思的,也就没刻意指正她。太子性格温吞,并不介意。反认认真真回了她,“暂时还没有好办法,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梅梅:“东墙已经塌了,明天要是再来一拨饥民,只能把咱们炖了喂他们啦。”
顾诚被小丫头的直白笑到。转头冲太子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这小丫头吗?她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像她说要把咱们炖了喂灾民。话虽然这么说,可我能感觉到,她这咱们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她。”
太子表情古怪,没听懂。
顾诚:“这么说吧,就是所有人都会饿死,她不会!她手里有粮,心不慌。”
梅梅被他敏锐的直觉惊了一跳。
太子表情无语的摇了摇头,“哥,都什么时候了,你真什么玩笑都能开。”
这时,有人禀报入内。顾诚一看是他派出去的人,不由自主起了身,上下一看,“瞧你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倒霉样,起来说话。”
梅梅贴墙根站着,自从她偶然得知顾世子也打他们清风山庄的主意后,她三不五时的就会装模作样的过来听消息。
“跟丢了?”顾诚的语气里难掩失望。已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再经不起半点意外。
手下很自责。顾诚挥挥手让他下去吃饭。
“这清风山庄庄主到底是个什么人?”太子情绪有些崩溃的喃喃道。
手下刚到门口,闻言又站住:“回禀太子,听说是个侏儒。”
“年纪据说有……四五十?五六十了。喜欢带恶鬼面具。据说本身就是恶鬼所化。据说那山庄本身就是匪窝,杀虐无数,山匪头子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梅梅:“?”
顾诚捏了捏疲惫的额角,挥手赶他,“别什么都据说。眼见为实。”
手下讪讪闭嘴。
顾诚:“等等,怎么只有你?顾魏呢?”
手下一顿:“……手下不知。”
顾诚叹口气,老头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将顾魏派来跟着他。死脑经的二愣子,唯二两个优点,忠心,武功高,其他一无是处。
让他绑个人都能把自己绑丢。
哦,对了。他老头之所以尤其的特别的喜欢顾魏,是因为顾魏长了一张标准的硬汉脸。那眉眼鼻唇样样都长在了顾侯的审美点上。
不像顾诚,女气!
啊呸!
*
半夜,星子满天,上半夜暑气难耐,梅梅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忽听外头传来不正常的动静。
她敏锐如猫,悄悄爬起了身。夜风似乎都沾染了风声鹤唳之感。
转过围墙,空旷的院子此刻站满了身着盔甲的士兵,人人手执刀戈,整齐划一,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梅梅心中一咯噔,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踩到一片碎瓦。
有人将她捉住。
顾诚身着白色银甲,立于人前,夜月下,肤色冷白。不同以往的喜笑颜开,此刻的他眉眼锋利的吓人。唇线紧绷,不苟言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煎熬着做最后的决定。
梅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诚,一时有被吓住。蹲在角落。太子看到,走过来,矮下身子,轻声说:“你好好的怎么不呆在屋子里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梅梅呼吸了两下,说:“太子哥,你们要打仗吗?”
太子紧锁眉头,一副受苦受难的慈悲模样,“我们也不想的,实在是没办法了,一粒米都没了。”
梅梅:“那怎么办?”
夜风很凉,时候尚早,太子愁肠百结的心忽然有了倾诉欲。他学着她的模样,往墙角一靠,幽幽道:“官逼民反。孤身为东宫太子,责无旁贷。曹家如此,不过是想逼我,定我个谋逆大罪。唉,若元弟可堪大任,这太子之位让了他又如何?曹家心狠,孤却不能为一己私欲与他们同流合污。事已至此,不若由孤来当这个千古罪人。”
梅梅听不懂,她只是怯怯的看向闪着刺目寒光的白刃,胆战心惊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是要杀了屯粮的人吗?你们会攻打清风山庄吗?要死人了吗?”
太子仰头看向明月,凄然一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直到天色破晓,忽而一骑绝尘,由远及近。
送信人兴高采烈,“太子,将军,顾老太君来了!”
“还带来了好多好多粮食!”
紧绷肃杀之气,猛然一松。
顾诚将头盔往边上一扔,副将捞住。
顾诚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抓住信使:“当真?”
信使上气不接下气,被他勒得骨头都快断了,又是哭又是笑:“真的!老太君带了好多粮食!”
顾诚揉了他一把,“什么毛病!”转身就走。
梅梅拔腿跟上。
顾诚上马,身后小将正要跟上,梅梅一把扯住他的后腿,就要翻身上马,又被人拦住。
顾诚回头看一眼,大笑,其他人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顾城又恢复了先头的嬉皮笑脸,歪着身子不正经道:“小丫头别裹乱,烧水造饭去!今天又是一场硬仗。是你火头军的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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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到底被拦了下来,心里烦躁难安,干了会活,又想通了,无论怎么说结果是向好的,暂且不要担心清风山庄被剿了。不过她这次肯定要找机会离开了,老在这儿不是回事。她有预感,朝廷不会放过他们。
梅梅跟往日一样,随着火头军一起劈柴挑水,就等着粮食来了,好做饭。
忽然城门口躁动了起来。大量的流民汪洋一般,涌着一列人马往前挤。
眼看着城门都被堵严实了,车马粮食进不来,开锅做饭的也是干着急。
梅梅大为光火,抄起铁锅铁勺,快速跑向城楼。
当!当!当!几声震天响。
梅梅扯着喉咙大声喊:“起开!起开!都还要不要吃饭了?你们堵在城门口都等着喝西北风啊!”
当!当!当!
“都不要抢着入城!今天所有人都有饭吃!都给老子退出去,腾个地啊!你们越挤越没饭吃!饿死了就不怨别人了啊!活该!”
顾老太君一身荆钗布裙,骑于马上,将门虎女,威风不减当年,蓦地乐了:“这谁家孩子?这么虎!”
作者有话说:
这章剧情要铺一下,女主下章出来。
*****感谢在2021-09-21 00:56:13~2021-09-22 19: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屿暖60瓶;天天37瓶;14367740、乱红飞过秋千去、胖柚呱呱10瓶;喔豁6瓶;骨冰语2瓶;今天是什么日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我的奶奶
“丫头,叫声祖母听听。”顾老太太有力的大手揉了梅梅一把,笑得见牙不见眼。
梅梅往后推一步,心里不确定的想:“这一家人都什么毛病,见人就胡乱认亲。”心里这般想,嘴里却甜甜喊了声:“祖母!”
这声“祖母”和“家人们”也没区别。
顾老太太高兴,冲她挤眉弄眼,翻找行李,拿出一把糖果,当即剥了一颗塞梅梅嘴里了。
糖果是稀罕物,普通老百姓哪吃得着。
梅梅有幸吃过,是黄大全从外头专门带回来孝敬叶善的。叶善爱吃甜食,总也吃不够的感觉。黄大全给她带了好多,她也只舍得给了梅梅两颗。
梅梅记得这个味道。甜味化在口腔,满嘴满心都跟着甜了,而后她鼻子一酸,将老太太手里的糖全抱在怀里,扭头就跑走了。
顾老太太笑看着她,顾诚也笑,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心情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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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躲在堆粮食的草垛子后,无声的哭了,她想大娘子了。
她从来没跟大娘子分开这么久,她非常非常想她。
她感觉自己的自信和勇气快要消耗完了,没有大娘子做她的支柱,她就是个无人在意的小可怜,无依无靠,随时会被人丢弃,会死掉。
她情不自禁,呜呜的哭了起来。
等她哭够了,一抬头,猛地吓一跳。太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边。
“你是想家了?”太子语气温柔。
这份温柔让梅梅又想到了大娘子,她家大娘子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的。有了大娘子这层滤光,梅梅看太子都带了几分亲切,她点点头,“唔。”
太子:“你家在哪里?现在世道乱,出行不易,大家都分、身乏术,等这边忙完了,我派人送你回去。或者先给你家里人捎一封信?”
梅梅又不说话了。
太子体贴道:“你们是走散了?”
梅梅低着头:“嗯。”
太子:“你刚才哭是因为想你娘了?”
梅梅心头一软,糙汉子一般的小姑娘非常难得的露出了羞涩的神情。
太子颇为惊奇。
梅梅:“我家大娘子也跟你一般温柔。不对,她比你更温柔,她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温柔。”
太子被梅梅小孩子的用词弄笑了。然而,简单的词语表达了最质朴的情感,比那些文人大儒华丽的辞藻更能触动人心。
梅梅:“我亲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没见过她。以前我常想,我娘死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死。我亲爹……不说也罢。我家大娘子可好可好了。我好想她。我要去找她了。”
太子被她绕了半天也没明白:“你家大娘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梅梅捂嘴偷乐了会,像是有个小秘密急切的想跟人分享,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什么似的。
“我家大娘子是我爹继室,”她说完这句又用力呸了一声,“他也配!”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被她搞得目瞪口呆。
梅梅又捧着胸口,小小声道:“按理说,我家大娘子我应该管她叫一声娘。”说完这一句,她就疯了,忽然站起身,一头撞上粮食,无声的犯了羊癫疯。
太子在心里已经默默勾勒出了一位慈眉善目疼爱子女的中年妇女形象。
梅梅控制不住颤抖的心,在粮食堆里发了疯。
要么顾老太说这姑娘虎呢,她没留神将垒好的粮食给推倒了。按理粮食那么沉,应是不容易推倒的。
有粮食砸下来,发出动静,守着粮仓的卫队过来了。
梅梅刚想喊一句,忽然愣住了,她快速跑过去,扒开其中一袋粮食,只看到稻草堆里裹的都是稻糠。
***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快乐总是短暂的,悲伤失望才是长久的。
顾诚现在特别能理解这句话。
他四仰八叉的仰躺在椅子上感受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本来还想让你们高兴一晚上,明天才说。”老太太面上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呵呵道。
太子:“姥姥!”
老太太:“别嚷别嚷,耳朵不聋。”
太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瞒着我们。”
屋内没有其他人,留下的都是顾家亲信。老太太腿脚灵便,不过她喜欢杵着拐杖,感觉倍儿有气势。
“我在临安城募捐了许多时日,也没几个愿意捐钱,后来我不得不将家里的家用物什,铺子庄子都卖了,凑了些钱。你也知道现在的米价。还有曹老贼故意压着不卖。我也是暗地里让人抓了那个姓黄的粮商……”
梅梅忽然动了下。幸而没有人能注意到她。
“那个他手底下的人,也算是个有权的管事吧。逼着他将临安城郊粮仓的米都卖了给我们,我还琢磨着,钱不够就先借呗。嗬!你们猜怎么着?”
太子一脸灰心丧气:“姥姥,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
顾老太看他一眼:“小恩,你个年轻人怎么比我这个老人家还没朝气?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啊,刚说到哪儿了?要么说无奸不商呢,我心说好大一个粮仓,怎么说也够维持一阵子了。挨到秋,有了收成,再磨一磨,过了灾年就好了。嗬!打开一看,好嘛,都是空的,就一间屋子还剩点。怎么办?我不能叫你们这俩孩子急死啊,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先放出消息,让曹老鬼以为姓黄的偷偷卖了大量的粮食给我们。离间他们!我这边就马不停蹄赶来了。”
顾老太这抑扬顿挫故作轻松的语气并未让人轻松多少。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消极。
老太太扫一眼,抄起拐杖打孙子,“瞧你这半死不活的德性!”
顾诚受疼,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两手搭在他祖母肩上,又去摸她的木发簪,语气夸张:“我就说您老人家咋这身打扮就过来了。您变卖家当,给我留两身衣裳了吧?”
老太太原想回他句:“放心吧,总不会让你光屁.股。”一瞧屋内还有女孩子呢,又收住嘴,十分矜持的转了话题:“小诚,咱们还是按计划,你明天分一拨粮食往徐阳去,先将流民疏散了。老百姓只是想活下去,咱们要给他们希望。”
太子:“那曹阁老会中计吗?”
老太太:“管他中计不中计,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那姓黄的粮商,他的粮食都藏在哪?”
太子一惊:“姥姥?”
“下定决心了?”顾诚摩拳擦掌。
老太太霸气的一杵拐杖:“这种祸国殃民的奸商还留他作甚?尽管放开手去干!出了事老身担着!”
“呃!”梅梅突然打了个嗝。
老太太发完飙,一眼看到梅梅,又欢喜上了,慈眉善目的朝她招手:“过来丫头,让祖母瞧瞧,你是哪家的孩子呀?祖籍哪里?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啊?几岁了?跟家里人失散了?可怜的小乖乖,都怨这世道,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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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队行驶在通往江安的官道上,因为护卫彪悍,虽接连不断遇到流民也没人敢上前讨食。
当中一辆最为宽敞的马车坐了四人,其中母子三人抱成一团挤在小小的角落,大夏天的都闷出了一身汗,可是谁也没敢放开彼此。空出一大片地方,一名少女支着脸颊闭目养神。兜帽纱衣罩在她脸上,神色看不分明,透着几分神秘感。
过了会,小男孩低声道:“娘,我想小解,快憋不住了。”
做母亲的一脸难色,小心翼翼的看了少女一眼,低声恳求道:“姑娘,我家幺儿内急,您看能不能……”
对面没有回应。
又过了会,妇人放了心,从车窗探出头,“当家的,幺儿要小解。”
男人长的凶悍,一看就是这列车队的领头。他一直注意着车厢,在妻子探出头后,就驾马快跑了过来,上前接住男孩,搁在路边尿了。
越往江安,人流越汹涌。
妇人暗暗担心,捏紧了帕子。又听外头传来流民的交谈,“到了江安就好了,到了江安就有活路了。”
“听说现在太子和顾世子都在江安,朝廷下发了赈济粮。”
“唉,那为什么不往我们郡送啊?这一路上我家乡的人都死了好多啊。”
“呵,你当朝廷真心想救人?做个样子罢了,真要死了,还省粮食了。”
妇人抿了抿唇,又看了眼外头被丈夫抱在怀里的儿子。父子二人都松快了许多。
“姑娘,您真的只需我们护送到随州吧?”
叶善慢慢抬了眼,表情很不耐烦,都说了好几遍的事了,一遍遍追问。
“听不懂人话?”
妇人吓的一抖,再不敢则声。
他们是一家镖局,今次也是倒霉催的偶遇了迷路的叶善。
此去随州,有好几条路,而最近的要经过江安。
江安是下下之选,因为这条道流民多,容易被抢,发生意外。
叶善不愿再耽误时间,执意选了这条路。
镖师的妻子儿女被挟持,打又打不过,只得听命办事。
越往前走,流民越多,车辆难行,简直就要陷在人海中。
好在大家伙都知道城内有吃的,并未袭击车队。
快到城门口,车辆是一点都挤不动了,只能原地等待流民被疏散好通过。
叶善掀开车帘,漫不经心的看去。
流民,饥荒,掠夺,厮杀,流血,死亡……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看到了太多。
内心无一丝触动。
生老病死,物竞天择而已。
有流民朝她看来,饥饿都没有阻挡有些人贪婪好.色的本性,一动不动的站住,眼珠子恨不得抠出来黏在她身上,有的甚至已不坏好意的朝这边挤了过来,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小娘子长得忒好看了,无事下来耍耍啊……”
镖师的妻子壮着胆子靠过来,伸手拉下车帘。
车帘落下的瞬间,叶善沉静的眸子忽然风起云涌,猛得一把扯开。
脆弱的车帘经不起这般大力,嗞啦一声,脱落。
妇人吓了一大跳,抱住头,缩回角落。
叶善像是被按了停止键,一动不动的僵住了。周遭的一切在这一刻同时静止,又统统碎裂成粉尘随风而去。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儿声响。
她听到,奶奶在朝她喊:“善善,到奶奶这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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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好怕祖母不喜欢我哟
城门口,梅梅手执铁锅“当!当!当!”扬声呐喊“都静一静,都给老子静一静!”
顾老太君一脸欣赏的看向梅梅,这女娃子的泼辣作风太像她年轻时候了,她喜欢。
老太君清了清喉咙,自报家门。而后开始政治性的胡编乱造,安抚人心。
梅梅瞪着眼盯着老太太看,终于明白那位顾大哥像谁了。
厉害呀!
人流渐渐分成两边,让出官道。人群欢呼雀跃,面露希望:“有救了!有救了!”
所有人都往后退,唯有一人逆着人流往前走。有几次险些被人潮淹没。
不知为何,产生了骚动。有人叫骂了起来。
顾诚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列车队,垒得高高的真真假假的救济粮。
祖孙俩个面上都气定神闲的很,鬼知道他们心里有多慌张。
某一个瞬间,顾诚朝人流形成的漩涡看去。夏日的小旋风吹过人流,吹散了少女兜在头上的罩帽,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狂舞不止。
顾诚心念一动,等他意识到什么,已纵身一跃,落入人群中,长臂一伸,勾住少女的腰。人群传来更大的喧哗。顾诚踩着众人的肩头轻巧借力,滑翔的燕子般,重新回到官道。脚刚踩稳,当即放开,后退两步,双手背到身后。
命运的牵绊大概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吧。此时此刻满心救国救民的顾世子又怎会料到,前生的缘分会在这一刻重新系上。此后余生给与他这人间至乐至痛的皆是眼前少女。
“嚯!”老太太从城墙上看的清清楚楚,转过身就下了城楼。
梅梅瞪直了眼,忽然“哎呀”大叫一声,两腿离地,一蹦三尺高。又把站在一边的太子吓了一跳。她扔了手里的铁勺铁盆,又是一叠声七哩哐当咚。
城楼下,官道上,顾世子拉开距离后,随口问了句,“你没事吧?”说话的同时正要上马,又回头看向远处的祖母,目光收回时无意识的从少女抬起的脸上划过。
少女撩起长发,目光从未离开过城门楼。
顾世子身形一顿,又转过身:“是你?”
“大娘子!”梅梅越过顾老太君,疯了一般的连蹦带跳,冲上前来,来势汹汹,让顾诚没来由的想起了他曾经养在青宣的小狗。
小狗到了跟前,又急急刹住脚,想拥抱又不敢,小心翼翼的,只一张嘴快裂到了耳垂:“大娘子。”
顾老太太笑眯眯的走过来,奈何她威望太高,还没靠近就被流民拥堵住。询问声此起彼伏。
叶善期待的心在二人之间横梗的流民中不断变的烦躁。
她看到了身侧官兵悬挂在腰间的长刀。手指动了动,脖子定格般的扭了下。
顾诚拨开人群,回头冲二人说:“你俩跟在我身后。”
梅梅颤抖着手拉住了叶善的衣袖子:“大娘子,来!”
顾诚在前面开道当肉盾,身高腿长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二人很轻易的进了城门。随着不断的靠近,叶善的神色逐渐好了起来。
然而,近乡情更怯,叶善忽然害怕了起来。
奶奶会喜欢我吗?
我杀了人,杀了好多好多人,奶奶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
老太太早就退进了城内。
顾诚将二人送进去后,没顾上说什么,又重新折回头,护送粮草去徐阳。要说心里有没有什么波动,也就感慨一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际遇真奇妙。他没心思想别的,心里头念着的只有如何度过这次难关。
**
顾老太太真替梅梅高兴,失散的家人能意外重聚。这样小丫头也不会偷偷摸摸的要离开了,怪叫人担心的。
只是让她万万没料到的是,梅梅念在嘴里能裹出蜜来的“大娘子”会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巴掌大的脸,过分纤细单薄的身子,感觉轻易一碰就能戳坏了似的,远不如梅梅皮实。
老太太盯着叶善看,有点难以想象,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流落在外会遭遇什么,万幸万幸,看她身上衣裙,只除了刚才陷在人堆里被扯烂了裙角,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她这么灼目的看着,叶善低着头不出声,过分的安静,赏心悦目的像一幅画。然后她又注意到了另一道视线,用力咳嗽了声。
太子恍然回神,尴尬的收回视线。他实在是太惊讶了,他本以为梅梅的继母一定是一位宽厚仁爱的中年妇人,一笑眼角会有几道慈祥的褶皱。没想到竟然,竟然……看上去还没他大吧?
老太太瞪他一眼,女孩子再好看也不能看!更何况已嫁做人妇了。
这一声咳,仿佛也惊到了少女。她肩头耸动了下,快速看了老太太一眼,又以更快的速度低下头去。
“哎,别怕,别怕,不是说你。”老太太举起双手,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
少女让她想到了自个的儿媳妇,也是娇花一般的人儿,刚来他们家的时候,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不然儿媳妇准得哭哭啼啼,又以为婆婆对她不满意了。
老太太和儿媳妇磨合的颇为受罪,好歹这么多年也磨合过来了。她自认自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太婆,又怕一身旧年留下的武将习气吓坏人家,于是冲梅梅说:“丫头,带你家大娘子下去休息吧。”
梅梅欢欢喜喜:“大娘子,我们走吧。”
叶善没动。
老太太心想,哎哟哟,跟我那儿媳妇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别是腿都软了,走不动道了吧。
老太太体贴人,自个先走了。
她一走,还将屋内其他人都带走了,只留下梅梅,好让小娘子有个喘息的机会。
人一走远,叶善一直娇羞内收的肩背也挺直了。琉璃色的眸子恢复清明。
奶奶不认识她。
不过没关系,她认出奶奶就行了。
梅梅低低叫了声:“大娘子?”
叶善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带我去你的地方,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我。”
梅梅抓耳挠腮,去往她住的路上,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大娘子想听什么话。
**
太子站在假山旁,刚好看到梅梅领着叶善往内屋去。
原本活泼开朗走路都连蹦带跳的女孩子一下子一本正经了起来,走在前头时不时的回头,面上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笑。
太子疑惑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吧?
再看之前还一直羞涩的连头都不敢抬的少女,此刻抬头挺胸。步态还是非常曼妙的,可无端的就让人感到她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太子再要看去,忽然与一道视线对上。
蓦然头皮一麻。
然而少女却冲着他矜持一笑,眸色温柔。
太子掐了自己手心一把,暗道果然是太累了,都产生幻觉了。
**
梅梅将叶善请进屋,用袖子擦了擦椅子,请叶善坐下,又一溜小跑出去给叶善倒水。
太子还没来得及走开,看到梅梅又跟个小丫头似的来回跑,心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觉得世上之大无奇不有。他昨晚看梅梅哭得那么伤心,还当她们母女见面一定会抱头痛哭一场,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二人中间还隔着一层什么。可梅梅的欢喜又是真真切切的。
*
叶善慢饮杯中水,听梅梅汇报这一段时日以来的遭遇。
她对梅梅路上吃了什么苦,差点死掉什么的并不感兴趣。梅梅一直察言观色,见她眉心有一点点皱,就自动忽略这一段。直到说到顾老太太,叶善抬了头。
“你说,她让你管她叫祖母?”
梅梅猜不透叶善心思,看她表情莫名阴沉了起来,只当她不喜欢老太太,心里还很遗憾,老太太爽朗又健谈,是个好祖母。
不过她更快的想到现在迫在眉睫的事,忽然站起身,鬼鬼祟祟的往门口窗户一望,见没有人偷听后,转回身,凑到叶善身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大娘子,不好了,顾家人打算攻打清风山庄。还要杀了黄叔。他们要抢咱们的粮食给灾民。”
梅梅听话并不完全,只当顾家是这么个打算,话一出口,顿时对老太太顾诚太子的印象一下跌入尘埃。
她之前听了消息,只感到害怕,她总担心自己是大当家的事暴露出来,被砍了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梅梅只觉得失去的勇气一下子全部回来了,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太气人了!他们竟然打大娘子粮食的主意。大娘子咱们赶紧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你说,我奶奶……缺粮?”叶善慢悠悠道,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辩喜怒。然而她一直又黑又沉的眸子却如繁星璀璨,一下子点亮了她心中的光。
梅梅不由自主看呆了,甚至没将“我奶奶”三个字放在心上,只不住点头。
叶善忽然笑了,属于少女的轻盈快乐一下子回到了她身上,“好开心呢。”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老太太忽然推开门,手里还端着一碟子吃的。
原本还快活笑意吟吟的叶善立刻笔挺笔挺的坐好,低眉顺目,头都不敢抬了。
老太太是在外头听到笑声才敢推门进来的,一看叶善如此,心里叹了句,“没跑了,果真跟我那自卑敏.感的儿媳妇一模一样。”好在现在基本都改了。
老太太太懂如何和这样的女子相处啦,靠近不了就远离,千万别试图拉近关系。人家有压力,压力大了会哭的那种,还止不住。
老太太有心理阴影,放下碗碟就走,嘴里说着:“趁热吃啊,别饿着肚子。”
房门一关上,叶善就抬了头,而后将碟子往怀里一抱,一脸防备:“我的,都是我的。”
梅梅:“?”
作者有话说:
祖母在这里不像在临安端着,她本就是将门虎女,性子外放。前一世没展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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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奶奶,我叫叶善。
奶奶是在废墟里捡到她的,她跳起来咬了她一块肉,连血带肉,吞了。
奶奶说,花草树木落叶归根,人皆有父母,你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
从今后你就姓“叶”吧。
奶奶说,人之初性本善,你不能再杀人了,你要做一个好人。
从今后你就叫“善善”吧。
善善,过来,到奶奶这边来。
张嘴,啊。
甜吗?好吃吗?喜欢吗?这叫糖。我们善善最喜欢甜甜的东西了。
嘴里甜了,是不是心里也跟着甜起来了?
**
燥热的夏夜刮起了一阵凉风,顾老太太远没有她白日里表现的那般坚强开朗,此刻的她忧心忡忡,满腹心事。
她展开纸笔给儿子写信,事情总要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曹家人可以不管百姓死活,她顾家不能。
“忠君爱国”四个大字不是挂在家里好看的,是她顾家几代人一直以来的信仰。
提笔千言万语,落笔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又想到了她的儿媳妇,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刚进她顾家门,日夜悬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生怕惹她这个婆婆不高兴。
晨昏定省,随侍在侧。
儿媳妇提心吊胆。做婆婆的又何尝不是心力憔悴?还要照顾她情绪按照临安城婆媳相处的规矩来。
按理,这么怕婆婆的儿媳妇,在婆婆被扣在临安为质,或许这辈子到死都可能再回不去青宣。做儿媳的不是要敲锣打鼓,心里偷着乐?然而儿媳却舍下了感情深厚的丈夫,奔着她来了。
老太太气得不清,骂她,“我孤老婆子死在临安又怎样?谁要你来陪了?”
侯夫人多年没被吼过,哭哭啼啼的又泪水涟涟了:“我又不是来陪您的。怪我蠢笨,中了奸计,是我那娘家二嫂子捎信给我,让我回娘家看看,我想娘家人了不行啊。”
婆媳俩个眼里都有泪,谁都不愿搭理谁,正相顾无言。
顾诚忽然从门口滚了进来,灰头土脸,不等老太太反应过来抄拐杖揍人,抱头就往侯夫人身后躲,“我和我娘一起来的,要怪就怪我娘。”
侯夫人眨巴眨巴两下眼,眼泪又气出来了:“谁让你来了?你来了你爹一个人在青宣怎么办?”
“得嘞呗,我和老头子不对付,你们都跑了,留我在那怕不是希望我被老头子打死。”
侯夫人哭了两天,又过了半月,夜半偷偷摸摸起来,给她丈夫写信,言辞恳切,劝他再娶个良家女子随身伺候,为顾家开枝散叶。
信没送出去,被老太太截了。
老太太看着皱巴巴的信纸,都是泪痕,又气又无奈,信纸背面,大笔一挥,“混账玩意,你敢!”
顾侯当然不敢,也不愿,此后余生,他都在用实际行动诠释“夫人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
此番,老太太能顺利送粮过来,也是侯夫人自愿留在临安。
老皇帝修仙修得看破红尘,萌生退意,想让位太子。曹家人慌了手脚,意图逼顾家人造反。
朝堂之上,老太太闯了金銮殿,两方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同意老太太亲自押送刚筹集到的救济粮。
老太太想把侯夫人带上。侯夫人不愿。
顾府门口围的都是探子,曹家放走了一个顾诚,如今又放了一个顾老太太,自不会允许顾府再出走一人。
媳妇死了可以再娶,儿媳妇不是亲生女无关紧要。然而,侯夫人是生是死都是顾诚的亲娘。
只要侯夫人在他们手里一日,顾家行事就会有掣肘。
如果顾侯非得鱼死网破,逼死侯夫人。
那顾家两父子,也将是一辈子的隔阂。
**
咚,咚咚,咚。
很轻微的响动,老太太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进来。”
门口又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心中狐疑,起身开门,门刚打开,门外的人大概想进来,差点撞上一起。
门口的人又急速往后退了十好几步,一直退到了门外的小花坛旁,才被阻住去路。
“你是……小丫头家的那位大娘子?”老太太都没来得及问人家名姓,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顾家的护卫在暗处探出了头。
“有事吗?进来吧,外头蚊虫多。”老太太朝她招手,随即侧过身去,让在门边。
院子里一道纤细的人影犹豫了下,快步上前。
进门的时候忽然拉了一下,老太太回过神,左胳膊袖子已被人拉开了。
小臂上有一处凹陷,伤口狰狞,怪吓人的。
哦,那是她胎生就带的缺陷,看上去像少了块肉。
“奶奶,我叫叶善,花草树木的叶,我本好人的善。您可以叫我善善。”不等老太太解释什么,叶善已松开了她,还贴心的捋顺了袖子,动作行云流水,又退开了两步。
老太太一怔,又想笑,她让梅梅管她叫奶奶,现在梅梅的长辈也叫她奶奶,那不是差了辈儿。转念又想起自己那孙儿,比她还大。
然而,这关系可不能乱认。
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防备心重,面上不显,只摇摇手,乐呵呵道:“使不得,使不得,大娘子叫我一声顾老太太便好。”
叶善:“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老太太一怔。心里有些古怪。回转身在书案旁坐下。不答反问:“你这么晚了,来找我什么事?”她回过味来了,先头还害羞不敢看她的人儿,怎么胆子大的又来找她了?
叶善靠墙站着,歪着头看她也不说话。
时间仿佛静止了。
老太太年轻那会儿也是纵横沙场的巾帼英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然而此刻,心里却有些毛毛的。
“奶奶,你想要什么?”
房门被人拍响,有人进来。
是顾家的亲信,来找老太太说粮食的事。
来人站了站,欲言又止,扫了叶善一眼。
叶善充当壁纸,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么没眼力见的,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她捏了捏额角,想着她一个小女人家能有什么危害,梅梅都知道的事,也瞒不住她,就不管她了,让亲信直言。
亲信还有随后赶来的太子,几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起来。
等到棒子敲了三声响,老太太打了个哈欠,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这世上的灾厄困顿,说干了口舌,熬坏了身体也没用。一看人为,二看天命。
等她回想起什么,突然看向墙角,发现那里早就空无一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大概是他们讨论的太投入了吧?
**
第二天,一直到日上三竿了,也没见“大妹子”出来干活。火头军少了她这么个得力干将,还怪不习惯的。
老太太体贴她将将家人团聚,腻歪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直到马厩那边有人来报,说少了一匹战马。
他们现在住在江安城知府的府衙上,院内囤了真真假假的粮草,由顾家亲信看守,还有朝廷派来的随行军,也都是顾世子培植的自己的势力。
按理这般重兵把守,别说飞出去一只苍蝇了,一匹马怎么就无声无息的弄丢了呢?
“姥姥,小丫头和她家大娘子不见了。”太子急匆匆赶了过来。
老太太眉心拧成了川字,表情有些不好看,难道是她看走了眼?
**
顾家亲信被派出去寻找粮草,顾世子将人马安置到徐阳也出发了。其他一切照旧。
有百姓已经不满了,既然有粮为何不每家都派送一些,好让我们能回原籍,安心过完这一年?这样每天城门口熬粥,每人每天一碗,官差累,我们更累。
难道是根本就没有粮?官府一直在欺骗我们?
官府的赈济粮呢?不是说足够所有百姓熬过这一年吗?一定是有人私吞了。难道是顾家人干的?
太子和顾家人是一伙的!
他们想干吗?想活活饿死我们吗?
不满,压抑,恐慌,绝望。
空气中散发着大战在即的紧绷。
忽而一晚,一名亲信急匆匆来报:“随州那边有人拉着粮食,一面放粮,一面往这边来了。”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随州的粮食源源不绝往各处而去,流民都听到了风声,有追着放粮的队伍而去,也有听了话,赶回原籍,都说回了家乡可以分到更多的粮食。”
“清风山庄的人全部下了山,云州城开了城门,接济周边百姓。”
“淮州、徐阳、江安的灾民都纷纷赶回原籍了。还有各地的灾民也都回到了家乡,要么在回去的路上了。”
“啊!查到了,据说是那位姓黄的粮商在放粮。黄大全!”
“他们好像不信官府,粮食没送去府衙,直接在外头就分发了下去。还有今年过冬用的被褥衣裳也不计其数的分发了下去。”
“……清风山庄这是抱着将家底都掀了的架势救济灾民?”老太太已经被接连传来的消息刺激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
“这个庄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真想会会他。”远在其他郡县的顾诚看着眼前忙碌不停的青衣青衫,眼底起了浓烈的兴趣。
顾魏直愣愣道:“肯定是个好人。”
顾诚不想搭理他:“谁好都没你好,被人当毛驴卖了还帮人磨豆腐犁田。你这么善良,你义父知道吗?”
顾魏沉痛道:“被那妖女抓了是我一时不查,怪我。可买我的人没做错什么,他就想找个人帮忙干活,我不能让他亏了那二十文,否则对他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顾诚干笑一声:“那妖女怎么不将你卖到妓馆去!”
作者有话说:
统一解释下哈,后面就不会再废话了,只专心写文了。
因为本文做大纲的时候就是一本言情文,不是奔着无CP大爽文女主来的,所以最终的感情走向还是男女主感情拉扯。当然,女主还是绝对主角。
前面章节内容主要铺垫了女主的性格特征。男主处于半隐身状态。但,后面的剧情会推动感情,也会因为男女主人设的差异推动剧情,总之,还是按照作者原本的思路来。不然的话,本文肯定得崩,崩得我妈都不认(笑哭)。
如果是大女主爽文的架构,开头我就不会这么写的,第一世七章内容就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现在重新改也来不及了。
至于说女主崩人设,女主人设还在解锁中呢。
接下来的剧情,肯定是感情戏居多。
女主后面肯定会有一些小女儿家的表现,她在努力的演,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会间歇性病娇复发。
剧透一下,后期,男主会死在女主手里一次(九死一生),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天时地利人和,女主那一刻是真心想取代他的,并且她也这么做了。
只能说这么多了,后面不会再剧透,鲜花拍砖随意(PS:小仙女们言论自由,作者申删也自由。)。
另外,不能攻击作者,不能彼此攻击。和谐看文,关爱心灵,团结友爱靠大家。
么么哒。
(小声说一句,作话不收费,但是会□□费流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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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风流债?
自去年伊始,直至今年夏末的天灾,在清风山庄的鼎立支援下,终于化成一场秋雨,滋润大地。修沟渠,建水道,清风山庄的米也不许白拿,以工代赈,不养闲人。天地间的灵长得以喘息,怨声载道得以平息。
今年的秋收虽也是磕磕巴巴,好歹能暂缓危机。瑞雪兆丰年,等春天的种子植入大地,春风夏雨,又将是一年好光景。
清风山庄义举天下知,往来投奔的英雄好汉不计其数。甚至还有百姓自发前往青峰山奉上香油钱,将庄主当成神明叩拜。
谢老三每日在香烛油烟中十分惆怅。仅仅最近半月他已经组织救援过大小火灾四次了。唉……
为了避免再发生山火,谢老三不得不在山下设了供台。巡山的弟子也比往日增加了一倍。所有企图上山拜庄主的百姓一律拦截。山下逐渐香火旺盛,不想日后渐成一景,往来游人入织。
云州知府和城防军将领大概是觉得供台太随意,就一个牌子,潦草的写了几个字,太不像样。如今清风山庄俨然成了他们郡的招牌。退可救灾救难,进可抵御外敌。二人感念庄主大恩,一拍即合。着人杀猪挂红披抬了两面石雕。
知府道:“本官虽未见过庄主本人,但庄主在我心中宛若神明。”
将军道:“这是云州府衙和城防军的一点心意。三当家请看,此乃庄主大人和他的座驾狼神大人!”
好家伙,一个八只手的矮子和一条三只眼的大尾巴狼。
这些都是没过多久的后话了,咱们的时间线还要往前推一推。
且说灾情告一段落,太子同顾家人便一起回了临安。
太子临危受命,表现优异,朝堂一片赞誉。关于年前皇帝萌生的退位之念,在太子党的话术引导之下隐有再议之势。气得曹阁老脸红脖子粗。为了挽回颓势,曹阁老当朝扔下一道惊雷。
清风山庄之所以有此义举,皆因他从中斡旋。
他与庄主乃昔年旧友,生死之交。庄主善算卦有推演天命之能,才能在天灾尚未降临之前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老皇帝修仙狂热分子,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恨不得立刻将庄主请来引为知己。
钦天监监正背心一凉,心道:曹老贼想干吗?想搞我?我最近也没得罪他吧?
谁料曹阁老话锋一转,一脸惋惜沉痛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庄主有通阴阳知天命之能,勘破天机,也必然会遭到天道反噬。因此,才闭门不出,终生不得离开青峰山。”
老皇帝一连声的抚掌嗟叹,又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听不懂的禅语。
而后在曹阁老的引导下,老皇帝自然要对清风山庄的义举表示嘉奖,亲自题了一块金牌匾——天下第一义庄。
命人加急赶做,敲锣打鼓的送去。
关于这点,朝中也没人反对。且不管当初藏粮藏的有多紧,在最危急关头人家也确确实实不藏私的将所有粮食都拿了出来,分文不取。就连干系最大的曹阁老都忍了一口老血选择了“宽宏大量”,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名有了,切实的利也不能少。不然肯定会寒了心怀大义的义士心肠。
既然庄主不愿出山,那不如提拔一直在云州灾情中政绩表现出色的庄主义弟。
此人虽只是七品小官,但为官清廉,颇受百姓爱戴,尤其熟悉畜牧生产,对四季耕种也是颇有涉猎。如此大才之人一直屈居边境不免可惜。
顾诚心思一动,直觉不好。
果然,曹阁老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言说如今工部左侍郎刚好缺一人,不如提拔了那刘宗孝做了京官,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为大晋大好河山出力献计。
如今六部,唯有工部还干干净净没有被曹家安插人手,没想到还是被曹老贼惦记上了。
顾诚正要出列反对。
一人声如洪钟道:“不可!”
说话的正是工部尚书聂宏杰。此人浓眉星目,身材魁梧,刚烈正直。只忠心耿耿为朝廷办事,不占曹党亦不占顾家。是人尽皆知的中立派。
“他一个小小七品官,只因在灾年投机取巧买了官职,生平履历不详,为官不过一年有余。这样的人,不经考核,没有实绩,只因亲属关系,又与你曹家有勾连,就飞升三品左侍郎。臣以为不妥!小曹大人,你觉得呢?”
这位小曹大人正是曹阁老的亲儿子,如今官居正二品吏部尚书,专管官员考核评审。
显然,聂大人太过正直了些,这句反驳的话丢给了小曹大人,正好将话柄又甩给了曹家。
小曹大人立刻笑眯眯道:“聂大人此言差矣。陛下,臣以为,选贤任能当破除陈规旧习,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又是谁当初从一个小小五品镇抚短短二年一跃成为正三品京卫指挥使司了?”
这一榔头又敲到顾诚头上了。
顾诚眼皮子一掀。顾家一脉也都准备好了唇枪舌战。
老皇帝似乎尤其怕他们吵起来,不得安宁,一拍桌案,“朕以为然。就这么按曹阁老的意思办了吧。”言毕,不等众人开口,站起身就走。修仙修得形销骨立一脸老态的皇帝脚下一绊,差点摔一跟头。
大监慌忙上前一步,扯着嗓子走了音:“退朝!”
且不说清风山庄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曹阁老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曹家和清风山庄暗地里有往来,这是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的事。先头灾情严重,临安城莫名都有了风声鹤唳的意思。一些老臣胆战心惊的都在猜,顾家这次怕不是要反了。
历来臣子谋反,儿子忤逆父亲,谋朝篡位都是人人得而诛之。
史书上也将留下一笔遗臭万年。
曹阁老都做好了准备,差不多时候开仓放粮收买民心,哪料清风山庄忽然给他来了这一招釜底抽薪。
曹阁老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这口恶气,自认宰相肚里能撑船。气得晕厥了过去,还是选择了大人大量。
外头人不是都在猜清风山庄这般大义,是不是私下里和顾家接触了,已经改投顾家了吗?
很好!曹阁老干脆在朝堂上摆明自己和清风山庄的关系,死死的将两者给绑定了。从今后要沉沦一起沉沦,还能少得了谁?!
曹阁老能成就如今这番伟业,可不是嘴上说说,而是他真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嗷,好气!
**
顾诚打马回府,看到一名女子牵着一匹马站在府门口同小厮说话。
小厮一脸为难。一抬头看到顾诚,如见救星,上前跑来说:“少爷,您可回来了。”而后又压低声音道:“这位姑娘牵了一匹马非说是我们顾府丢的,可我们府里没丢马啊!”
叶善回身,一如既往干净整洁的打扮,头发没有做妇人发束,而是扎了几条小辫子,青春又可爱。像是谁家待字闺中的乖巧女儿。
“不是顾府丢的,是我丢的。”马匹是京卫指挥使司的马。那夜叶善离开江安随手牵走的。
人家既然亲自来送,总不好丢在门外不管不问。顾诚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突然登门送马所图为何?她还是刘家妇吗?这身少女打扮又是为何?
叶善被请进顾府,顾世子命人为她上了茶。
陪着聊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关于私事倒是一句没多问。
二人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能聊的实在有限。但是他又不敢劳动家中长辈待客。祖母一回临安就端着,不喜与人应酬。母亲那边与她又不熟识,反而麻烦。
实在无话可说,顾世子忽然想到一人,随口一问:“你那个……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今日怎没见她?”
叶善:“你说梅梅?”
顾诚:“哦,原来她叫梅梅。之前怎么问她都不说。”
叶善不语。
顾诚客套了下:“有空带她过来玩玩,祖母挺想念她的?”
叶善:“你说谁?”
顾诚:“?”
叶善:“你说祖母想念梅梅?”
顾诚:“嗯?是。”
叶善拿起搁在桌边的茶盏,闷头喝茶,又不说话了。
气氛很尴尬。
顾诚原以为应酬几句,对方也该走了。那料对方稳如泰山,连自己几番暗示都毫无所觉。
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次会面。
这丫头爱钱!
特意送马回来是为了……
讨赏?
顾诚站起身,道了句有事要忙,让她自便。
出了门又招来丫鬟婆子往里头多送些茶水吃食。而后命人找来银烛、画屏,让她们封了银子,看情况送出去,答谢她亲自送马过来。
不一会,银烛和画屏俩小姐妹过来了。她二人听了顾世子的吩咐,原以为会是那等不长眼的乡下女子来顾府打秋风,心里先带上了几分轻慢。
一进门,却瞧见个俏生生的姑娘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那身姿是真好看,脊背挺直,腰线婀娜,侧脸看上去也很漂亮。
于是二人不由就想多了,还当是世子在外头惹的风.流债。人家姑娘找上门来了。
二人忍着笑,上前,先行了个礼,“姑娘安。”
叶善眨眨眼没动,就在二人都觉得有些无趣的时候,叶善起身,学着她俩的样子回了一礼,“二位姑娘安。”
银烛、画屏没忍住都笑了起来。她俩不讨厌这名少女,一打眼就觉得面善的紧,心里不由的生出亲近之意。
叶善盯着她俩上上下下的看。
这样子在大户人家可要遭嫌弃的,饶是银烛和画屏也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
叶善:“你们是谁?你们是奶奶的孙女吗?”
二人同时一愣。
叶善:“我是说你们是顾老太君的孙女吗?”
二人不料她语出惊人,又捂住嘴同时笑了出来。
心里暗暗纳罕,哎呀,都管老太太叫“奶奶”了,真不是少爷惹出的风.流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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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我好像被讨厌了?
画屏第三次来禀报的时候,顾世子一脸吃惊:“还没走?”
他看了眼天际西斜的夕阳,心情复杂,顾府也该摆饭了。
画屏揪住帕子,正义凛然道:“少爷!您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该要解决的总要解决,再迟一会老太太那边我也瞒不住了。”
这话顾诚听进了耳里,可总感觉逻辑不通,他手指头敲着桌面咚咚咚。
画屏急道:“奴婢一直跟您说,早该娶了少夫人回家。再要遇到这等事交给少夫人解决多好。奴婢姐妹俩个太难了!”难就难在她俩还挺喜欢那名女子,下不来脸轰人走啊。
顾诚琢磨出不对了,问:“画屏,你是不是误会你少爷我什么了?”
画屏直眉愣眼:“那女子不是你惹得风.流债吗?”
这话要是顾魏说的,顾诚一定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画屏,你当你家少爷我到底是个什么人?”
画屏回过味,笑嘻嘻:“那我误会少爷了呀。”
顾诚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不好多说什么。在他心里他和叶善的缘分早在三年前就了结了。
他不是那等喜欢道人是非的长舌之人,叶善的事她自己不想说,他也不可能为了摘清自己将别人的过去胡乱往外倒。
看她打扮,或许已同原先的夫家断了干系?
若她已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他祝福她,并希望她越过越好。
“少爷,咋办呀?”画屏提醒道。
顾诚默了默,想到前生祖母那般喜欢善善,善善也腻着祖母,二人亲密的连他这个亲孙子都插不进去,一时心里颇为感慨。他不由自主的想,自己的缘分是了结了,那善善和祖母的呢?
他起身:“你等会,我去找祖母。”
**
叶善被画屏叫去和主人家一起用膳,进门的时候,看顾诚正挨在祖母身边说俏皮话,祖母拍他。叶善的目光不由自主在二人间停了停。
目光过于直接,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反而是顾诚因为前生的缘故,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他起身,说:“奶奶,我先出去了。”
顾世子恪守规矩,家里来了女眷,不方便一起用膳,遂起身,朝外走去。
他一让开,叶善就坐了过去。
理所当然的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顾世子脚步一顿。
叶善:“奶奶。”
顾老太太慢了一拍,讪笑。
侯夫人陪坐在侧,嗖忽一眼看定儿子。
顾诚举起两只手,手心朝着他娘,表情无奈又无语,没什么好解释的,倒退着走了。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都有些消化不.良了。
席间老太太问:“丫头你家里几口人?”
叶善:“奶奶,我叫善善。我孤身一人。”
老太太心里琢磨,难道是被夫家休弃了?看上去挺乖的女孩子,又这么好看,为什么呢?
还是说从夫家跑出来了?
周围人多,老太太没好多问。
过了半晌,侯夫人忽然来了句:“叶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家顾诚的?”
老太太瞥了侯夫人一眼,多少年了,还是改不了沉不住气的毛病。
能什么时候?在江安那会呗,小诚英雄救美了一次,全程也没耽搁片刻,转身他就走了。
叶善又将目光转向老太太,似乎在询问她要不要说。
侯夫人心思重一些,一瞧这样,就断定婆婆有事瞒着她,忍不住冲她抱怨:“娘。”
老太太叹口气:“丫头,你说。”
叶善:“三年前。”
这下不仅侯夫人呛着口水了,连老太太都惊着了。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桌底下暗暗踩了侯夫人一脚,打马虎眼道:“哦,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叶姑娘瞧着面善呢,原来是三年前我们去庙里上香的时候见过。”
叶善:“不是……”
侯夫人赶紧道:“哦,对对对!原来是你啊。”侯夫人顿时对她热情了起来,又给她夹菜夹肉。
三年前顾诚忽然离府,留了护卫假冒他,这事只非常亲近的人知道,不能肆意说出来,否则又要惹来麻烦。
饭毕,老太太原想留下她将之前未尽的话说清楚,叶善却突然起身要走。
她说:“奶奶,你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这话问的,就像是来故意挑事似的。
空气又凝滞了数秒。
老太太不显,仍笑眯眯的答了:“无事,无事。最近老身身体好着呢。”
叶善:“奶奶,我观你眼圈黑重,神色疲惫,是夜里多梦易醒吗?你要好好保证身体,长命百岁。”
老太太梗住了,确定不是对家派来搞她的?
顾家人都有些气,想拿住她问话。
叶善却让开一步,学着府里人请安的的姿态福了福身:“奶奶,天不早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说走就走。
银烛、画屏姐俩追上她,按照世子之前的吩咐,给她封了一百两纹银。
银烛心善,说不来狠话,虽然她不悦叶善刚才的表现,明明之前和他们说话都挺好,怎么到老太太那,就跟故意给人难堪一样。还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和世子三年前就认识了,明明之前她们怎么问,她都不说的。
果然有心机。
“给!”
叶善接过,沉甸甸的,入手就知道是银子。
画屏见给她就拿着,半点推辞不好意思都没,心里既觉得对方是痛快人又不免鄙视,道:“你知道这银子是什么意思吧?心里明白就好。”
叶善:“什么意思?”
画屏绝倒,她心直口快,压不住脾气,急道:“就是让你不要缠着我们世子的意思?”
叶善眨了眨眼:“我没有缠着他。”
画屏气死了,还要再说。她姐拉了她一把。
门外阴影处跑来一个小丫头,“大娘子,你出来啦!”
银烛、画屏同时一怔,大娘子?只有成了亲的才会被叫做大娘子。
不是,你都成亲了还梳个少女的发饰是想干吗?真不是对我们少爷图谋不轨?
叶善将手里的银子扔给梅梅,梅梅接住,整个人一沉,欢欢喜喜的笑了。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姐俩又在门口站了好久,心里同时认定了一件事。
打秋风都出新花样了!
这世上真什么人都有,为了银钱连名节都不要了。
不过,一百两呢!
不亏!
可是他们顾府自上次赈灾,家底都掏空了,要不是顾侯让人加急从青宣送来了银子,府里连吃饭的钱都快没啦。
说到这二人又想骂那个黄粮商。
黄粮商一定是和曹老贼合起伙来整他们顾家的,逼着老太太把城内城外的铺子庄子还有压箱底的首饰财物都抵给了他们换了一些粮食。过不多时,又开始大肆放粮。
名啊利啊都赚了,百姓到哪儿都高呼清风山庄的好,又有几人曾记得他们顾家为了灾情殚精竭虑,连家底都掏空了。
果然,要么做事就做的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要么就双手一拢不管不问。
姐俩也就背地里抱怨几句,然而如果事情重来一回,她们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为国为民做力所能及之事。
只是,怎么说呢,小姐俩的私房钱都掏空了,顾世子却为个不相干的女子封了两百两,有点气!
这头姐俩正气着,另一边,老太太已经将顾城叫去,升堂断案了。
顾诚冤不冤?真冤!
事关人家姑娘的清白,顾诚不好将叶善再牵扯进来,不得不编了个更能叫老太太信服的理由。
“那个挥舞锅勺的小丫头祖母还记得吧?唔,他们不是住在云州城吗?小丫头叫梅梅,她家祖母刻薄,父亲嗜赌,我就寻思着小丫头挺可怜,想带回来收养。所以才去了云州一趟……”
顾老太太对梅梅印象深刻,一提就有兴趣,再多的疑问都没了。乐呵呵道:“原来你是真心要给我找个小孙女玩啊。”
侯夫人不感兴趣:“真想要,外头找什么,你倒是自己生一个啊!我也想当祖母。”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波无澜的平息了。
岂知,到了第二日叶善又来了。
手里拿着顾世子的令牌。
顾诚当值去了,门房认出她,往里通报,很快请进屋。
银烛、画屏赶过来,问:“你家里都没事的吗?”
叶善:“没事。”
画屏:“银子不是都给你了吗?”
叶善:“嗯。”
画屏:“你到底所为何事呀?”
叶善沉默了下:“我来探望祖母。”
画屏气绝:“看你长的漂漂亮亮,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银烛从她身后捂她嘴,没来得及。
叶善不语。
银烛瞪了画屏一眼,暗怪她言语伤人。画屏嘟着嘴,气得转过脸,又同她姐无声吵架,很不服气。
府里的人没将叶善过来的事往上通报,只拦在外头的抱厦,倒也奉了茶,准备了糕点。没怎么搭理,倒也没亏待。
一直到天快黑。
叶善起身,往外头走。
陪坐的小丫鬟长出一口气。
正好,顾世子下值回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顾世子在女子面前本就端着,有了昨日被误会的经验,面上更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给了。
画屏听说叶善要走,急急跑出来送人,不想正好看到少爷回府。这要说是巧合,画屏都不大相信。
她生怕这来历不明的美貌小妇人心怀不轨,为保她家少爷清白,人还在远处,就急声喊:“少爷!老太太叫你!你快去!”
原本目不斜视往前走的叶善,在同顾世子错身而过时脚步一停,目光落在顾诚身上,停了好几息。
画屏心里哐当一声:完了!果然来者不善!
顾世子被她又深又黑的眸子盯得浑身不自在,乃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她干吗那样看我?
叶善回了住处,那是黄大全为她和梅梅安置的住所。
梅梅一听到动静就迎了上来,又不敢靠近,还紧张兮兮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大娘子最近对她似乎有些意见。
给大娘子准备了膳食。梅梅站在一边问:“大娘子,马还了,令牌也还了,明天您要拿什么过去啊?”
叶善没什么胃口,“不去了。”
梅梅:“啊?”
叶善忽然看向她:“我好像被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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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叶善是个好姑娘
“竟然有人敢讨厌你!”张氏撸着袖子从后门冲了进来,一副要跟人干架骂街的架势。然而当她触及叶善冷冷瞥来的目光,后一句“是哪个混蛋我生撕了他”硬生生被她连皮带肉吞进了肚子里。肚肠咕噜一下,没控制住放了个巨响的屁。
刘世仁一个瘸子,愣是跑出了羚羊的速度,抓了把芭蕉扇往死里扇风。
张氏讪讪,低声道:“那个,臭屁不响,响屁不臭。”
她们来临安好多天了,乡下妇人,待过的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云州。一进临安就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然而,当家的不让她们出门,她连大门都不敢迈,只叶善不在的时候,搬了个凳子扒墙上往外瞅。
有几次货郎从墙边过,她瞧见了好多小玩意,心里真想要啊。
没钱!
前不久黄大全过来,跟叶善说曹家的人来找他了,又提出要见庄主一面,被他拒绝了。然而曹家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们在一条船上,说要给他义弟刘宗孝提拔当京官。
过了二日,黄大全又来,说:“那个姓曹的办事真够狠辣的,一下子让刘宗孝跳了四级,成了三品大员!都赶得上鱼跃龙门的速度了!”
张氏没见识,在她眼里最大的官就是县官老爷了,愣着眼没反应。
倒是刘世仁太过惊吓,打起了饱嗝,然后就没完没了了。
后来刘世仁激动的没人说道,不得不抓着老妇同她传道授业。大半辈子不合的老夫妻竟抱头痛哭起来,直呼祖宗显灵,老刘家光宗耀祖了!
梅梅听到哭声,转过来,抱臂,没好气道:“你老刘家的祖宗是大娘子吗?”
老夫妇二人恨毒了她,又无可奈何。
之前张氏还喜欢背着人叫她死丫头臭丫头。随着梅梅越来越大,有次张氏又骂她。被她扔过去一只碗砸了嘴,香肠嘴肿了半个多月,许白还不给开药。张氏从此后再没骂过她。
“那是你老子!”刘世仁恨恨道:“你个小丫头懂个屁!有个三品大员的父亲,等过几年你要嫁人了,媒人还不踩破咱家门槛,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不紧着你挑!你将来也是官夫人的命!一辈子荣华富贵!”
梅梅叉腰:“谁要嫁人!谁要当官太太了!”
张氏嗤笑:“怎地?难不成你还惦记勋哥儿那个穷小子?”
梅梅懒得跟他们纠缠,转身大喊:“我们老刘家的祖宗是大娘子!刘世仁的祖宗是大娘子啰!”
刘世仁当时脸都气绿了,后来还是张氏开导他:你连给曹家当狗改名换姓都行,怎么认个祖宗就不行了?
你当曹家狗一直就是曹家狗!
你给那位当重孙子,好歹咱家真飞黄腾达了啊!
从今后咱也是三品官大老爷的爹娘了。
二人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生活充满希望,未来无限可能,顿觉扬眉吐气,趾高气昂。
寻思几日,又怕这份荣耀享受不到。就像之前在青峰山一样,他二人一个当菜园子张婆,一个掏粪工刘老汉。于是二人一合计,决心前仇恩怨尽消,互不拉踩,从此后精诚合作,团结友爱,携手共进,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己任,将讨好巴结发挥到极致。
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二人正不知如何收场,黄大全来了,老实憨厚的猎户,如今见面就笑,终究长成了长袖善舞的成功商人,成长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刘世仁一见他就咬碎了满口黄牙,他自认能力并不比黄大全差,甚至更上一层楼。只可惜他没这样的机会施展才能。他恨啊,深恨老婆儿子拖累了自己。又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太岁头上动了土。
黄大全是来告诉叶善,刘宗孝大概明日午时就要到临安了。
曹家人示好的明明白白,已经给安排了一处大宅子,据说是前任户部侍郎的住所,后来人犯了事,房子查抄。曹家人见宅子不错,使了手段留下来自用了。如今刚好卖了人情,送了他们。
黄大全是来问她该收还是该拒?
叶善兴趣缺缺:“他愿意给为什么不要?”
“你银子多?”
“银子多了省下来买粮。”
黄大全张了张嘴,谨慎道:“难道大娘子又预见到还有天灾?”
叶善喜欢囤积物资是她已刻在基因里的习惯。至于这次囤粮遇到大晋国天灾完全是偶然。后期压住不动,而后又在最关键时毫不犹豫出手,一时将清风山庄声势拉到最大。顾家曹家都没落到什么好。唯独清风山庄一干人等名利双收。这一支势力像一支异军突起的利刃,民间声望日益高涨,直直将己方力量推向了晋国朝堂核心。
叶善不知道的是,这一系列的偶然将她本已在山庄核心人员心目中妖魔化的地位迅速拉向了神位。
谁人不心底里佩服的五体投地,暗道大娘子深谋远虑,有成就千秋霸业之能。至此,就算还有那心中存疑的也彻底拜服,从此后甘做牛马为大娘子驱使。
黄大全此番过来还是想跟叶善说说生意上的事。希望她提点建议。
叶善说:“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只一条吃穿用永远不能丢,要牢牢抓在手里。其他需要什么跟谢老三他们商议,真解决不了了再来找我。”
黄大全很欢喜,有这样的老大是他们的福气。打下江山,知人善任,不猜忌不埋怨,给他们的权力放到最大。
刘世仁在边上看得眼热,忍不住道:“黄大哥,你生意那么大,也需要可靠的人手吧?要不要我……”
叶善眼皮子一掀,“爹,你这把岁数该养老了,没事种种花养养鸟,就别胡思乱想了。”
一句话吓得刘世仁再不敢吭声,张氏掐他屁.股肉,怪他多嘴。
黄大全道:“还有一事,前段时间我手下林掌柜在临安收了几家绸缎庄,我们都没有经验,怕不好管理。大娘子,能让勋哥儿他娘过来管着吗?她以前是绣娘,有经验。而且勋哥儿也大了,要是他能在临安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也方便。”
叶善闭着眼,敲了敲桌面,算是默认了。
“大娘子,您看曹家那给的那大宅,小的着人收拾出来,您是搬过去住还是……”
叶善挥手赶人了。
黄大全不敢再多言,退了出去。梅梅过来相送。黄大全还带了几个人,除了充当护卫的二狼五狼还有两名下人,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有衣料还有首饰。
黄大全:“梅姐,这是我那个手下林掌柜收的东西,据说都是官家后宅妇人的稀罕物。临安这个地方你不了解,权贵云集,爱慕虚荣者众。看人穿衣打扮,惯爱捧高踩低。叔不是说你这样穿不好,你千万别误会啊。而是你打扮光鲜点就会少受许多闲气。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太爱看人下菜碟了。”
梅梅将布匹抱住:“叔说的我都懂,我这不是学我家大娘子嘛,她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黄大全声音更低了:“就是大娘子那边我不敢说,我才跟梅姐您说。正所谓入乡随俗少受气嘛。而且你们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打扮打扮多好。”
梅梅送了黄大全离开。转身回屋。看到她家大娘子一身除了干净整洁无一丝美感的衣裙陷入了沉思。
“梅梅,你说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叶善一直平静无波的脸露出了几分愁容。
她不懂,怎么梅梅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一身灰扑扑的打扮就入了奶奶的眼。
“要会打扮,穿漂亮衣服,戴好看的首饰!”张氏抢答。
这个刘老汉有经验,不住点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张氏暗暗又掐了刘世仁屁.股一把,无声咒骂:“老色鬼。”
叶善的目光又落在梅梅身上。
梅梅想到黄大全的话,又认真想了下:“世人都喜欢漂亮的人吧。”她说着话将黄大全送来的首饰抱上前,“大娘子要不要挑几样好看的首饰,做几件新衣裳?”
叶善漫不经心的看向那一托盘琳琅满目的金银玉翠,不由自主的被其中一枚簪子吸引。
在满目珠翠中,它并不夺目。可不知为何叶善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了。
金镶玉的材质,温润雅致,造型独特。
叶善拿在手里,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笑意。
“大娘子,这里还有一个。”梅梅找出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
叶善面上笑意加大,摊在手里。
张氏见叶善现在心情好,暗道机不可失,忙说:“善善,我,我也想打扮打扮。”
刘世仁看了老妇一眼,暗暗翻了个白眼。
叶善头也没抬:“梅梅,你先挑,不喜欢的就给你奶奶吧。”
也不知是不是梅梅错觉,她老感觉最近大娘子总是刻意提醒她张氏是她奶奶。
张氏喜不自禁,眼都快被珠宝闪瞎了,搓着手,“梅姐。”
梅梅差点抱不稳,砸叶善身上。
**
话分两头。
且说顾诚用了晚饭后,正在书房拆暗卫送来的密保。
银烛敲了门进来,到了跟前也不说话,将一物用手绢包了送他面前。
顾世子接过,微一挑眉,心里明白过来。
当初梅梅非说这是她哥的遗物,顾世子不好拿回来,便一直放她那了。
银烛素来沉稳冷静的脸有些生气:“世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顾诚一脑门官司。
银烛:“你明明说没招惹人家,那你说说这令牌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是你弄丢的,我不信!我都问清楚了,是你给人家的!”至于缘由,叶善没说,因为她本人也不知道。
顾诚:“这事说来话长。”
银烛脸气得通红:“那你就不要说了。”
顾诚闭嘴。
银烛恍然意识到态度不对,忙福身行礼:“主子恕罪,奴婢僭越了。”
顾诚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银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世道本就于女子不公,同样的事,男子做来是风.流韵事,女子做来就是丢人现眼不守妇道。我若同女子沾染,与我来说只是生平多添一笔风.流债,无关紧要。于女子兴许就是灭顶之灾。”
银烛垂下脸,声音放低:“主子的事本不该奴婢过问,只是那叶姑娘行止怪异,奴婢有些担心。”
顾诚:“叶善是个好姑娘。”
银烛刚放下的心,登的一下又提起了,吃惊的看着他。
顾诚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多了,曲指弹了她一下:“改日我同祖母说说,让她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吧,别我随便一句话,你就胡乱联想。”
银烛满面绯红,啐了口,转身就要走,门都开了,又转回身,悄声道:“令牌的事,只我和画屏知道,老太太夫人那都没禀报。少爷自个的事少爷自己拿主意。只一样,若是少爷对那叶姑娘无心,往后尽量避着点。叶姑娘就算对您有意,您冷待她几日,时日长久,她眼见无望,也就算了。”
她说完就走,生怕顾诚又要取笑她。
顾诚的目光却落在了眼前的密函上。
弘治十三年腊月二十三,顺平镇下黄家村遭匪患,全村八十四口及外姓人六口,除当场丧命十二口人,其余人等凭空消失。或被劫入青峰山。
弘治十六年,云州府衙暗暗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时刘宗孝,云州人氏,年三十一,任云州城下属府衙七品县令。
卷宗记载,家中一共四口人,其父……其母……其妻……
以上是下属从云州卷宗内摘抄的内容,另附两张信纸是他们调查的内容。
明明白白纪录刘宗孝以往生平,嗜赌成性,流连花丛。家中一妻姓叶名善,与婆母继女艰难度日。
后来一日,刘宗孝忽然性情大变,勤劳持家。此后不久,黄家村遭匪,一同被掳入清风山庄。机缘巧合同清风山庄庄主成了结义兄弟,从此后飞黄腾达。
信尾附了一行小字,传言清风山庄庄主好男风,刘宗孝凭姿色入了庄主眼,才有了日后的飞黄腾达。
顾诚瞪着最后一行,好一会回不过来神,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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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夫人小姐们的茶话会
刘宗孝第一天上朝就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叩谢龙恩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一听就是之前背好的,行礼跪拜倒无一丝错漏,除了牙关打颤,腿一直在发抖。足以看得出曹阁老背后使力,下了苦功夫。
然而,工部尚书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场发难,刘宗孝情急,急出了羊叫。满朝文武都笑抽了。曹阁老的脸也丢尽了。
顾诚侧身看向斜对面敦实的刘宗孝,满脑子不合时宜冒出的都是——刘宗孝凭姿色入了庄主的眼。
作为朝堂新贵,背靠曹家和清风山庄两大势力,临安城的权贵早就急不可耐试探的伸出了触须。
男人们抓着刘侍郎,要与他痛饮三百杯。各家太太姨娘也将赏花吟诗的帖子雪花一般的送往刘娘子处。
叶善闭门不出,这段时间忍着不适听各方线人汇报整理了都城内各方势力关系。
然后,她“惊喜”的发现,她现在所在的阵营跟她奶奶是对家!
这,就有意思了。
于是,当又一封请帖送到她面前。她毫不犹豫的应邀了。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恰是赏菊的好时候。临安城内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其实,出了临安城,外头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刚经历一场天灾,无论人畜都得休养生息。然而这些又怎能阻挡得了都城内达官贵人们纵.情享乐。
徐小姐嫁给曹三郎后,人称曹三娘子,一年前接替了婆母的工作,每年大小节都要组织一次后宅夫人聚餐。说白了就是替曹家男人收买人心顺道打探消息。
这日,她同往常一样一面应酬各位夫人的吹捧讨好,一面又要绞尽脑汁说出更讨巧的话礼尚往来。错落的菊花中,夫人小姐们一片欢声笑语。正在此,有丫鬟匆匆来报。
曹三娘子怔住,似是难以置信。
与她坐的近的曹六小姐不客气道:“嫂子,你这傻劲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曹三娘子起身告罪。
相熟的夫人问了句:“三娘子,是谁来了?”
曹三娘子温声道:“是刘大娘子。就是新晋工部左侍郎刘大人之妻。”
这位刘大人最近可是临安城的笑谈,刚入城那天牵了一头小牛犊子一般的山羊。据说那是比他亲儿子还亲的宝贝,后有人传言,刘夫人嫁刘侍郎三年无所出,这才导致刘侍郎想儿子想疯了,得了癔症。天子面前都犯了蠢。又说刘夫人是刘老太太娘家侄女,甚得老太太欢心。刘大人跟妻子关系不睦,老太太为了侄女甚至不惜跟刘大人断绝母子关系,多年不相往来。
总之,刘世仁才到临安数日,不管真的假的,家里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都被掀了个底朝天。临安的妇人们大概是许久没遇到新鲜事了,总算遇上个新人,恨不得将她家锅灶碗橱几个碟几个碗都掰扯清楚,好说出来叫大家笑话一番。
众人一听竟然是那个久不露面的刘娘子,纷纷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正说宴会无聊呢,可不,好笑的人来了,曹三娘子可真会办事儿。
曹三娘子看众人神色,心中微叹口气,她本是书香世家,平生最大乐趣不过琴棋书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看来不过是少女时期不切实际的一场梦。
做了妇人后,每日困在后宅,听三姑六婆东家长西家短道人是非,为婆媳姑嫂妯娌关系难处而伤透脑筋,更别提家里还有那个叫人伤透心的男人。光这些她一条命都不够搭进去的,哪还有闲心搞其他的,如今回想,少女时惬意的日子真像是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啊。
曹三娘子尚未迎出去多远,刘娘子已经到了。
头上两根简单的发簪,看上去应是名贵的好东西,除了这些也没别的了,跟院子里那些满头珠翠的夫人小姐们相比,寒碜的不是一星半点,看来外头传言不假,这位刘娘子并不得丈夫喜爱。衣料子一看就是上乘的,就是配色太简单了,没有繁复的绣工,显不出大家气魄。身后跟了个小丫鬟。就带一个丫鬟?
曹三娘子陡然回神,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以貌取人了?
看人先看穿衣派头?
曹三娘子羞愧的同时,这才看清叶善的长相。骨相极好,是个精致的美人。眉眼温柔,任她如何打量,也不生气。这样的长相单纯而无害。曹三娘子一眼就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如果这样还招丈夫厌弃,她能想得到的原因,只有像曹三曾辱骂她的那样:“贞洁烈妇就该守着牌坊过日子!”她不知是她错了,还是外头男子都如此,若要她像曹三要求的那样,她情愿去死。
“刘大娘子,”曹三娘子上前拉她的手。
叶善两手拢进袖子里:“我叫叶善,你可以叫我善善。”
曹三娘子尴尬了一瞬,也不生气。请人入内。
花庭内夫人们正在说话,似乎谁都没将新来的人放在眼里,又互相使眼色偷瞄,嘴角露出古怪的笑。
叶善入座好一会过去。忽然有夫人说:“咦?刚才有谁来了吗?怎么也没见她自我介绍一下啊?难道在场这么多夫人就没谁值得她上前请安?”
在场都是权贵夫人,身份最高的当属曹三娘子的婆婆,此人深受皇恩,封了二品诰命。曹夫人的丈夫便是那位户部尚书。
按理,客人来了主人家,到主人跟前见礼,理所应当。
有人这般指出来了,曹夫人不高兴,先瞪了儿媳一眼,因为人是她引来的。曹三娘子心里咯噔一下,她刚才过来,见所有夫人都围在一起说话,不想搭理刘娘子的样子,也就没带着刘娘子自找没趣,而是寻了个角落坐下了。讲真,打心底,她挺同情刘娘子的,就跟她怜惜自己一样。
通常,话说到这份上了,刘娘子但凡不是个傻的也该起身见礼了,偏她没事人一样,吃茶吃糕点,还顺手拿起一碟酥饼给身后的小丫鬟。小丫鬟也不客气,抓了一把,吃得腮帮子鼓起。
果然是乡下来的!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一面看不起,一面又想让对方出更大的丑。
有人就故意搭话了:“刘大娘子,没吃过这样精致的糕点吧?你们在云州那等穷乡僻壤都吃些什么啊?”
叶善就跟没听见似的。
“刘大娘子?”
曹三娘子眼看着问话的夫人要发怒,忙出声道:“叶善,陈大娘子问你话呢,陈大人是通政司右通政。”
叶善:“精致有余,口感欠佳。”
有人轻笑出声,又急忙收住,曹夫人脸色很难看,说:“哦?这么说来,刘娘子的手艺肯定绝佳,为了挽回丈夫的心,看来平时下了不少苦工夫吧?”
梅梅插话:“我家大娘子从不做饭,三餐都是我和祖母准备。”
曹夫人不爽,她身后的丫鬟立刻道:“你又是谁?我家夫人问你家大娘子话,几时轮到你个小丫头插话?”
梅梅一抹嘴上糕点碎屑:“你没看到我家大娘子正喝茶吗?哪有功夫回话!我正闲着,问我不是一样?哦,你问我是谁?刘世仁,我亲爹。”最后一句充满嫌弃。
众夫人一面咂舌一个小小丫头竟然敢顶撞曹夫人,又因后一句慢了好几拍反应过来,惊诧不已。
且不论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亲爹名讳忤逆不孝,竟然还用这种嫌弃的语气。
等等,你说你家三餐都是女儿和婆婆做?做媳妇的两手一合,边上看热闹?
谁家这样的?!
众夫人一时面上精彩纷呈。难以置信者众,已当了婆婆的露出鄙夷愤恨的神色,乡下人果真是乡下人,一点规矩都没,带坏了临安城的风气!做儿媳的则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藏着。真的假的?
曹六小姐盯着梅梅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说你是刘小姐?有何凭据?”
离的远,梅梅只看到满脑袋闪瞎人眼:“你又是谁?”
曹六小姐骄傲又自信:“我祖父乃当朝内阁首辅。我父亲乃户部尚书。”
梅梅嗤一声:“你说你是你就是?有何凭据?”
空气一窒。
谁都知道,曹六小姐性子跋扈,连贵妃都拿她没办法,谁又能奈她何。
曹六果然炸毛,当场一拍桌子起身,“大胆!哪里来的乡野臭丫头胆敢污蔑朝廷命官女眷!来人,给我掌嘴。”
曹三娘子一听,慌忙两手一拢,抱住小姑子的胳膊相劝,才喊了句“六妹妹”,被她一把掀开,曹三娘子没坐住,歪倒在地。
曹夫人转头看去,不骂闺女反骂儿媳:“坐没坐相,不成体统!”
有五大三粗的婆子已到了梅梅跟前,张牙舞爪的就要动手。被叶善一脚踹上膝盖,当场行了个跪拜大礼。
婆子骨裂一般疼得起不了身。
在场很多人只顾着看曹家姑嫂热闹去了,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曹家的仆从上来就跪。
这一骂一跪,主人与仆人的态度截然相反,滑稽的不得了。
曹六丢了大脸,“王妈妈,你干什么?”
王妈妈疼得龇牙咧嘴,一时起不了身,有苦难言。
梅梅叉腰出来,学着曹六的样子,指着她:“大胆,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殴打朝廷命官之女!你该当何罪!”
刘家背后是清风山庄,是曹阁老蓄意拉拢的势力。
曹夫人本意是想看乡下来的小妇人丑态,顺带提点打压一番好攥在手里拿捏,并不为惹事,搞僵二者关系。若不然丈夫公公那不好交代。
传言刘大人确实有一女,也是这般年岁。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刘娘子刘小姐竟这般不讲究,看别人家小姐打扮的花枝招展,她家小姐跟个假小子一样。
正不知该如何收场。忽然一道古怪的笑声响起,一人自卢安伯夫人身后站起,“我还当我看错了呢,原来真是你这个小哑巴。”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任云州知府孟大人独女孟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发现了个严重的问题,评论在无形中拉扯了我的思路,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写了。
人物性格有崩的苗头。
所以昨天中午我做了个决定,暂且不管评论区了,安心创作。
可能过个半个月再统一看看吧。小仙女们不要因为提问没得到作者回复就以为作者故意装高冷哦,是作者在闭门造车呢。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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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孟大小姐粉墨登场
孟大小姐因为顾世子的一句判词“无知蠢妇,自作聪明”而自觉受了奇耻大辱,誓要出人头地,让顾世子悔不当初。
然而,她出人头地的法子只是要找个人中龙凤嫁了。
这本也没错,世道不公,女子不易。
可错就错在,她太心急了。又恰好遇到个专会说大话风.流不自知的卢安伯嫡次孙。
卢安伯属于老勋贵了,守着往日的荣耀,细数曾经的繁华热闹。如今朝中无人,眼看家族衰落江河日下,不得不投靠了什么人都愿意招揽的曹阁老。
要说曹阁老有谋算呢,卢安伯这边才示好,阁老就给指了条明路。让他家除了正经事不会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整日打扮的跟只花蝴蝶似的四处招摇撞骗的二孙子远赴云州算计人家黄花大闺女。
孟知府原属顾侯麾下,然而此人并不是那等轻易被收买之人,自私冷漠,任一方父母无大功但也无错。要说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这一个女儿。
孟小姐是孟知府捧在手心的宝贝,寻常自视甚高,养在边地,土皇帝女儿当惯了,飞扬跋扈比之曹六小姐只多不少。
孟大小姐在顾诚那受了挫,一朝落入卢安伯嫡次孙袁二公子的温柔陷阱里。少女初解人事,哪里抵得住花丛老手的摆弄。不出一月珠胎暗结,就算她爹孟知府回过神来想棒打这对野鸳鸯,也拆不散这对山盟海誓爱得天崩地裂的有情.人了。
孟知府只得捏着鼻子把女儿嫁了。
原本曹阁老还是希望孟知府在云州管着大晋国通往梁国的门户,然而,孟知府又岂是那等好相与的,前后一寻思,就回过神来了,女儿这是被算计了!
他能忍得下这口气?
孟知府疼爱女儿如珠如宝,打小没动过一次手,这次着实气很了才给了女儿一个大耳刮子,又逼着她打了孩子另寻一门好人家。
孟小姐哪里肯依?寻死觅活。
最后,孟知府与曹阁老几次交锋,又狠下心肠将大肚的女儿关在家里,几近崩溃时,终于谈妥,孟知府愿意归顺曹阁老,从今后为他效力,唯一的要求是,能将他调成京官。
孟知府的目的只有一个,随同女儿入京,继续为宝贝闺女保驾护航。
可惜了,孟知府这番苦心终究是要被女儿怨恨一辈子。
孟大小姐嫁袁二公子时肚子已经很大了,拜堂成亲,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后宅妇人最是尖酸刻薄,孟大小姐在云州潇洒肆意惯了,几时受过这闲气?在婆家撒泼打滚,闹了几回。妯娌姑嫂都骂她,是她亲爹害得她。孟小姐被轮番洗脑,竟然觉得有理。
要不是她亲爹,她早早就嫁了,怎会让夫君难做?让婆家难堪?月份拖的这般大,丢人现眼都是亲爹所为。乃至于后来生产,孟知府兴高采烈来看小外孙,被孟大小姐一把抢了孩子,用袖子盖脸,横眉冷对道:“是谁当初非要弄死他,现在又来惺惺作态给谁看?”
孟大人呆了许久没回过神。在卢安伯府坐了冷板凳,女儿不理,外孙没见着。当夜一场大醉,次日求到曹阁老府上请他将自己外调。
曹阁老不冷不热将他一通折辱敲打。孟大人默默受了。
曹阁老将他调往北地,北地王朝阳将军同孟大人有旧。曹阁老希望通过孟大人这根线能跟王将军牵上关系。
却说,孟小姐一个远嫁女,逼走了时时给卢安伯府压力的亲爹,又兼一举得男,在婆家确实过了一阵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快乐总是短暂的。袁二一朝没了丈人挟制,故态复萌,与曹三蛇鼠一窝,又开始寻花问柳,且闹到了家里。
家翁不管,婆母袒护。孟大小姐又被人旧事重提,暗骂婚前不检点,同那外头女子也是一样货色。左右恨不着,拿他们没办法,又开始恨起了亲爹,疯狂给父亲写信抱怨咒骂。
要说后宅女子被洗脑久了,想法总会异于常人呢。
她那扶不起的阿斗丈夫她不恨了,反而又恨起了顾世子!
当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要不是他一句判词,她也不至于伤心之下捡到个烂萝卜就当了救命稻草,从此后一步错步步错。
顾世子一日比一日光风霁月。
孟小姐一面喟叹:不愧是我看上的男子!
一面又恨毒了心肠:他凭什么看不上我!
后来顾世子拒了曹六的事传出来,孟小姐的心才好过点。论家世容貌她确实不如曹六。
在京城日久,关于各家的传闻也越来越多,各家的贵女一个接一个的嫁了。
三年过去,顾世子仍然单着。
很多人,包括孟大小姐都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那样一个好男人,谁都不配拥有,就这样永远一个人多好啊。
孟小姐的心里又出现了诡异的变化,她希望顾世子就这样一辈子一个人过,谁都不要靠近他。
然后,她又惊讶的发现,其实她自心底深处还是深爱着顾世子。
至于她孩子的爹,不过是一时沙子进了眼,悔不当初!
总之,孟小姐就在如今这样的环境背景以及心里状态下同家婆一起参加了曹三娘子举办的菊花宴。
一个圈子的形成,需要臭味相投。当它形成规模,代表着一个阶层,一种荣誉的象征,想要融入,则要学会改变,变成跟圈子里大多数的人一样的人。
孟小姐历时两年,从被害者很好的过度成了加害者。她深知此时此刻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博得家婆以及圈子中心人物曹夫人的欢心。
打叶善进门,孟小姐就盯上了她,心里着实一惊。左右一看,侍女红袖不在。又等了会,红袖如厕回来,孟小姐捉住她认人,得到肯定答复后。正赶上梅梅给曹六难堪。孟小姐心内直呼“时不我待”,当仁不让,一语既出,震惊四座。
主仆二人配合默契,红袖捂嘴笑,“刘大娘子,你可还记得我?那年你去赌坊接你男人,穿得还是旧嫁衣改的衣裳,我家小姐怜你可怜,还让小奴给了您一两银子呢。”
叶善怎会记不得,看到故人她很高兴呢。
她面上绽开一抹笑容:“记得呢。”
“另外,我叫叶善。”
孟小姐万万没想到叶善应的这么干脆,她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能逼得她承认。
她身边有夫人已急不可耐想探听一二,又用扇子遮住脸,“这么可怜的吗?袁二娘子你莫不是认错人了?不可能的吧?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些人又惊讶又兴奋,像苍蝇看到带血的腐肉恨不得都要扑上去叮咬一口才痛快。
曹三娘子无奈的闭了闭眼。
神色忧伤。她不喜欢这样。
孟小姐的婆母觑了曹夫人一眼,发话了,“哦?你们竟然有旧?那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刘大娘子金贵人,话不多说。咱们妇人相交,不谈家事又能聊什么呢?”
“是啊,说出来,大家也能加深了解嘛。”
孟小姐低头应是,她之前因嫉恨叶善穿红衣好看,还特意让人打听了她。关于叶善的消息不多,可刘家那些不堪的往事却是一问一箩筐。
孟小姐当时听得直呼痛快,暗道谁要是做了他家媳妇还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后来就没将叶善放在心上了。
孟小姐如今再说起这些事,也是信手拈来,听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变了脸色,蹙了眉。
我的天啦?这,这是刘大人吗?胡扯八道的吧?
刘大人竟还烂赌成性?简直难以想象。
刘大人连去酒馆消遣喝酒都不愿,还常住妓.院当龟.公?开玩笑的吧?
刘老太太刻薄儿媳妇?确定是真的吗?刚才人亲生孙女都承认了,家里做饭都不要媳妇插手啊。
这可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光鲜亮丽的背后果真都是烂馊恶臭。
叶善安安静静的听着,全程未反驳一句。只在众夫人难以置信,七嘴八舌时,朝孟大小姐缓缓比了两根手指头。
孟小姐不解何意,面上嘲讽的恶意不减反增。
曹夫人露出关切的神色:“刘娘子,竟有这等事?那你以前的日子可真够苦的。”
叶善:“曹夫人,我叫叶善。”
众夫人彼此打眼色,看来传言不假啊,刘大人夫妻不睦,刘娘子摆明了撇清干系。然而,这又如何?今日要不是凭借刘大人的关系,你能坐在这?
你一个女人身后无男人依仗,你算个什么!
有帮腔的夫人大概是生怕叶善忽略了众人对她家事的嘲讽,重申了曹夫人的话:“那个,你家刘大人以前真的是这样子吗?我们听家里头老爷说了,刘大人老实厚道,不喜应酬。不像袁二娘子所说啊,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吗?你跟我们说说呗?”
叶善放下茶盏,咚一声,莫名有种振聋发聩的效果。
或许,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她笑话吧。
“袁二娘子所言无误,刘宗孝确实是那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叶善道。
梅梅跟唱双簧似的,见缝插针:“对!这点我可以作证。”
众人一窒。
叶善捋了下袖子:“至于这样的狗东西怎么就入了曹阁老的眼,避开大晋国层层官吏筛选机制,一步登上三品大员,曹夫人,您难道不该问问您老公公吗?”
好一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曹夫人被当胸捶了一记闷拳,暗道不好。谁知曹六那草包根本没意识到这中间的问题,只觉得叶善将她祖父拖下水了,简直岂有此理,当即大怒,站起身指着她道:“贱人!你眼瞎选不好男人,胡乱往我祖父身上攀扯什么?”
叶善温和一笑:“那你祖父比我更瞎。”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
晕死!存稿日期定成明天12点了,我就说!!!!
感谢在2021-09-27 10:59:03~2021-09-28 11:5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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