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尘起如今作为一方势力的主人,据三州之地,单论地盘广阔、再这风起云涌的乱世也算是排得上号了,但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多好面子的人。
该说事实恰恰相反,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他其实很能放得下面子。
就比如说现在——
在亲兵各自退下之后,卫尘起不顾身上伤处、翻身下马,亲自替还在马上的“仙人”执缰。
不过,卫尘起倒是暂时没有说话。
这当然并不是拉不下脸去致歉,只是他还没有想好应对态度。
任由卫尘起怎么屡屡在战场绝境中频出急智,又是怎么敏锐察觉天下局势动荡变化、闻风而起顺势而动……但遇见活神仙这种事,委实触及到他的盲区了……
……
卫尘起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虽然因为种种考虑并没有彻底撕破脸,但是对于一位仙人来说,他可谓是十足的“大不敬”了。
但是对方却依旧留在这儿,这又有何原因?是“不想走”、还是“不能走”?
就对方表露出的态度,卫尘起觉得不大可能是前者,但是如果是“不能走”,那又为何不能?能让一个人如此忍其吞声,那必然有所求,仙人也大抵如是。只是凡人所求,无外乎钱、财、名、权,那仙人呢?仙人所求又为何?
……
不管为何,有所求便有余地。
有所求、便有机会。
……
…………
种种思绪转过,卫尘起脸上的神色稍定。
他抬首看向马背上的仙人,神色虽带恭敬、却并无多少惶恐,甚至带了几分于他现在的境况而言,可以说是“冒犯”的试探了。
——他在赌。
“凡人无知,先前疑虑于仙人身份,言行之间多有冒犯、还请仙人见谅。”
话落,却无丝毫回应。
卫尘起稍稍蹙眉,开始思索今日所遇之事是否是不敬仙人的警告了。
思及此,他眼底略过一抹沉郁的暗色,但面上却收敛了那过于冒犯的目光。
他稍稍躬身、以一个比先前更为恭敬的姿态,“仙人若有责罚,尘起甘愿受之……只是将士无辜,还望仙人不要因此牵连于他们。”
仍旧是一片静默。
卫尘起这会儿低着头,不好观察马背上人的神情,他迟疑瞬许、试探性地做了个欲要扶人下马的姿势,在久到动作都已经有些僵硬的时候,伸出的手终于被人搭住。
拉过来的手五指修长白皙、上面没有一点茧子,连那因为久握缰绳而充血的掌心也在松开后不过瞬许就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要知道马缰可并不是什么罗锦绸缎,这么一双手、抓着缰绳如此之久,就算没有被磨得血肉模糊、却也绝对要起几个血泡。
卫尘起稍稍走神地想着这些,却很快察觉到抓着的这只手格外凉,不仅冰凉,还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卫尘起:“。”
卫尘起对类似的情况还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还见过不少,毕竟军队之中也时有新兵……意识到什么的卫尘起立刻从礼节性的借力变成了反手去抓,同时上前一步做出了个要接人的动作。
他这个预料果然没错,几乎是他上前的一瞬间,马上的人就直接滚落了下来,正正地撞了他满怀,卫尘起这下子也终于看清了怀中人惨白到不正常的脸色。
还不待卫尘起说什么,那人艰难地一推他,偏头往侧边——
“呕——!!!”
……
……
卫尘起:“……”
“…………”
他木着脸看着这个挂在他手臂上,满脸惨白冷汗、干呕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的“神仙”。
这就算是“神仙”……
……也是个没见过血的神仙。
*
在超级马里奥结束之后,方暇在之前奔逃过程中看到的景色终于像延迟一样出现在了一片空白的大脑中,而且还是循环播放的。
血肉横飞、残肢遍地……
不是特效,也没有打码,就那么活生生、血淋淋地出现在眼前。
血是、人是、哀嚎也是……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方暇这时候仍旧能清晰的回忆起来,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只断臂——那种血淋淋的、刚被砍下的胳膊——他在系统的提醒下偏身躲过,那只胳膊就擦着他、落在了前方的泥地上,紧接着被马蹄踏上去、在随后到一次次踩踏中、变成了肉泥……
“呕——!!!”
想到这里,方暇又忍不住了。
……
方暇脸色苍白,半死不活地在营帐里呆了好几天,再也没心情去体悟之前那种无聊到快憋死的情绪了。他深刻地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但是又无比明确的意识到这个鬼地方不可能存在这种职业。
意识到脑子里那些影像再循环播放下去,他真的可能把自己活生生的逼死,简直是求生欲的本能,方暇让系统务必和他多说说话——不管说什么都行!
系统也对宿主现在的状况不知所措,听见方暇这么说,立刻连连答应下来。
但是这情况下到底要说什么?
系统:[宿主,我、我给你讲笑话吧?]
方暇其实已经没太听清系统说什么了,只凭着意志虚弱地答应了一声。
系统搜刮资料库一连说了好几个笑话,但宿主别说笑了、简直是丝毫反应都没有。
方暇其实很努力的想要听了,但是脑海里不断翻涌的画面让他对这混杂其中的声音辨认变得十分困难,他确实“听”到了每一个字、但是却完全没有办法把它翻译成连贯的意思。
系统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它得和宿主有互动交流。
它立刻转换策略:[宿主咱们来脑筋急转弯吧,我来问你来答。]
它立刻开始了自己的提问:[宿主你知道,会给人带来痛苦的光是什么光吗?]*1
久久没有等到宿主的反应,系统更着急了。
它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非常轻松,试图以此来调动宿主情绪,它自问自答地给出了答案:[是‘耳光’!]
某个关键词被触动,方暇从那翻涌的画面中找到了……耳朵——半掉不掉的、被那一点点筋肉挂在脑袋旁边。
方暇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一抖。
事实上,他这会儿已经混乱到分不清这些不断翻涌的画面中,到底是哪些是他所见的真实、又有哪些是过往影视剧电影中看到的特效妆容。
系统却并不知道这些,它看到宿主有反应,只觉得自己的方案有效果,立刻再接再厉,[宿主你猜猜,什么东西有一只眼睛,却看不见?]*2
……眼睛。
方暇深深吸气,试图屏蔽掉那一双双被鲜血染红了眼白的眼睛的注视。
系统再一次给出了答案:[是‘肚脐眼’!]
方暇:“……”
……肚脐……
他再次抑制不住想起了一个画面,有人肚子被划开……然后、然后……
系统紧接着抛出了它第三个问题:[夕阳西下断肠人……]*3
——断、肠、人!!
方暇终于、终于忍不住了。
“呕——呕呕——!!!”
……
…………
在系统不能说是毫无帮助,只能说是雪上加霜式的“开导”之下,方暇成功从半死不活变成了奄奄一息。
*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西和守军之中也并不那么和谐。
田建安部遭遇仅率几名轻骑的卫尘起,如此苍天庇佑之幸事、竟然被后者逃脱,为首的田建安自然脱不了罪责。
但这事最后也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后者遭了一顿责骂,连一根军棍都没有挨上。
如此优容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田建安乃是西和守军主将武肇仁妻弟,更是因为田家在西和势大。真要论起来反而如今守将武肇仁才是外来的那个,后者为了城中稳固、自然不敢轻易动这个田家子弟。
这种事早已不是第一回发生,屡屡如此,反而让真正的武肇仁嫡系心生怨怼。
武肇仁从乱世中微末起势、到成为现在一城主将,若说看透人心或许还差一点,但是看出这点矛盾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些年据守西和的安宁多多少少消磨了他的锐气,他如今早也没有了那种一举铲除田家、连根拔起的魄力。
这种在当地盘亘多年的大族亦有其生存智慧,武肇仁在最早入城时没有动手,这些年来他和田家的利益纠葛愈深,到现在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想要解决,可不仅仅是皮肉肘腋之患,而是真真正正亲临己身、若剜肉挖骨的大动作——就算到最终解决了,恐怕他自己也元气大伤。
不过这次这一遭事,最最不满的却非武肇仁那几个嫡系武将,而是他早先收下的一个门客。后者以一番时事论述被武肇仁引为大才,亲自安排宅院,又以绫罗绸缎、金银美妾赠之,可谓是恩宠十足了。
武肇仁自然注意到了这位先生的不快,待到诸将退去,立刻转为一副恭敬之态,“先生莫气,那卫尘起不过是一黄口小儿,他此次侥幸逃得一命,也不过是多活几日罢了,待我亲自整军、从正面击破,倒是必定擒那小儿、以之项上首级为先生下酒。”
汤宴秋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心道是“还不知道谁给谁下酒呢”,他又劝了几句,但是武肇仁却仍旧不以为意,甚至隐有不耐之色,汤宴秋只得止了声,悻悻离去。
只是一出营帐,他脸上还端着的表情就是一变,嘴角下撇、眉眼也耷拉下来,恶狠狠地往旁边啐了一声,低骂:“傻.逼吧。”
一口一个“小儿”……
——那可是主角!
到时候有你跪下来叫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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