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夏日延长了尾巴,脚步迈入初秋,天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
积攒了数周的闷热后,a市终于迎来一场来势汹汹的雷雨。
交通被阻,特别是市中心,救护车也被挤在入口,喇叭声和着雷声,一片嘈杂。
门诊入口挤满了躲雨的人,给本就忙碌的医院多增了几分负压。
不同于门诊楼的嘈杂与仓促,矗立在医院包围圈中心的住院大楼,一如既往的安静,尤其是顶层的vip包间。
室温被护士调成最舒服的转态,看护悄悄看了眼挂在病房前的盐水瓶,然后伸手把被子悄悄往上拉了拉。
躺在床上的女孩还睡着,双眼闭合,长长浓密的睫毛下垂遮住了眸色,海藻般蜷曲的黑发铺满病床的枕头。
长的实在太过漂亮。
这是护工唯一的想法。
只是可惜的是,女孩皮肤苍白几乎透明,凑近还能看见隐藏在细腻皮肤后面的小血管。
生了病,连嘴唇都白的干干的。
她用沾了水的棉球给女孩润了润的唇。
被水润开后,露出粉嫩嫩的颜色。
护工起身,再看一眼,低低一叹。
她照顾了女孩三天,今天刚好第三天。
不到一只手的时间,她的工资却已经有了五位数。
不是童话,病床上这位漂亮的女孩,本身就是个小公主。
护工离开了房间,合上门。
她刚刚走的时候,把病房的遮光帘拉开了,只拉上一半白色的纱帘。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在了女孩子的身上。随后,便是一道惊雷。
几秒后,病床上的女孩慢慢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白色的顶,窗外一片暮色,很暗,隐隐约约有闪电划破天空。
室内打着白色的日光灯。
陶昉眼神迷茫,神思还有点没有回来,呆呆愣愣的。
几分钟后,那双眸子才有了神韵。
撑着腰慢慢起身,把身后的枕头折过来背靠着。
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她却做的很吃力。
刚刚生完病,没有什么力气。
陶昉靠着枕头,轻轻喘气。
住院对她来说已经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了。
可是她也没想到,三天前她没忍住偷吃了根奶油小雪糕,也能晕撅又上了救护车。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伸出被窝摸索床头柜上的手机。
陶昉打开手机,上面跳出来今天的日期。
她心下一跳,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她在病床上躺了三天。
没有想到吃了根小雪糕,能晕厥这么久。
陶昉心下叹气,悄悄记住这个教训。
雪糕是家里新来的阿姨给的。
那天她刚好练完琴,下楼在小花园里坐着,楼下来了很多修剪花草的工人,下午太阳烈,有人提着一袋棒冰,分给他们吃。
也许是她盯着看了有点久,有个阿姨看出她的心思,于是递给她一只雪糕。
她说这是她自家女儿做的,她的女儿看着和她差不多大。
阿姨是新来的,陶昉不认识,她说自己姓刘。
陶家有很多阿姨,对她都恭恭敬敬的疏离,怕惹上什么事。
还是第一次有那么热情和她叙话的。
陶昉拿了她的奶油雪糕,很详细的问了配料,阿姨说是纯奶油加了点蜂蜜。
雪糕冰冰凉凉的,还有一股很浓的奶味,很香很甜。
她多吃了几口,却发现中间夹心变成了粉红色,是草莓的味道。
她以为偷偷吃点雪糕不会被发现的,也不会很严重,但是这羸弱的身体却帮不了她说谎。
当晚就起了红疹子发了高烧。
她躺了三天,这事肯定闹大了,也不知道这次来接她的是谁,肯定会被呵斥一顿。
手机有几十个未接电话,陶昉点开拉下来查看,全部都来自一个人。
——她的闺蜜,邓曦。
陶昉又打开聊天软件,手机震颤个不停,她轻轻把手机音量调低。
所有消息,几乎也都来自邓曦。
【昉昉,笑死我了,我和你讲讲老班那件事,有了惊天后续,就张潮、陆思炜他们捣蛋写那情书的事,本来以为老巫婆会和咱老班闹决裂,结果你猜怎么着?人看!对!眼!了!】
【你说绝不绝,陆思炜他们闹着让老班请客,去8班送花,8班也给他们回礼,两个班每天唱情歌,可乐死我了,哈哈哈……】
……
【昉昉,今天又有男生给你送情书了,还有一盒巧克力,我给你看看,桌子堆满了。照片jpg】
【我给你查了其中几个人的照片,数学课太无聊了,我给你列了个表格,其中几个还挺帅的,嘻嘻。】
【哎,你说你都半休学了,怎么每天来的人还这么多啊,好苦哦,现在全让我转达。】
……
【昉昉,你为什么不回复我消息?】
【???】
【……】
【小提琴演奏延期?什么情况?】
【为什么不接电话??】
【昉昉你人呢?别吓我啊!】
邓曦是个小话痨,陶昉和她在儿时就认识了,这么多年,邓曦和她走的最近。
她半休学在家的时候,为了不让她无聊,邓曦每天都和她分享学校的趣事。
除了画画和练琴,她没有很忙的时候,会抽空回她消息。
邓曦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看得出来肯定很急。
陶昉看了眼时间,今天是周五,邓曦现在已经放学了。
她给她拨了个电话。
可还不代她接,病房门被推开。
陶昉悄悄按掉了手机。
来人一身黑色西装,修长的手按着病房门,视线撇过去时,脚步顿了顿。
“哥哥。”
陶昉把下巴缩进被子,乖又怯懦的喊了一句。
浑身带着工作时的戾气,陶霁显然是刚刚开完会从公司赶过来。
他把门关上,长腿几步站在了她的床前。
“醒了?”他淡声问。
手却去提了提床前的盐水瓶子。
“刚刚醒。”陶昉轻声说。
她有点怕,毕竟不听话,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医院,害他们担心劳力,她是理亏的一方。
“嗯。”陶霁没有情绪的点头。
“感觉怎么样?”
陶昉小声说,“好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
陶霁视线对上她的,带着审视。
叹了口气,陶昉知道现在是算账的时候了。
“我吃了几口奶油雪糕。”
陶霁不说话,那股子逼人的气势却很是吓人。
从小到大,哥哥对她特别好。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
陶霁怕她就那么一口气过去了,晚上习惯性悄悄去她房间看她,还会拿食指去试试她的鼻息,看有没有气。
她没有见过妈妈,陶霁仿佛就冲当了这个角色。
他很宠她,但是有时候却很凶,特别是她因为一些行为进医院的时候。
陶霁会无比的严肃。
“可能是冷着了,我不该吃冰的。”
陶昉很熟练的自我总结错误,装的一手好乖的模样。
“不是吃冰的问题。”
陶霁微弯下腰,拉住她的胳膊,细细看了一遍。
“是里面有添加剂。”
陶昉一怔。
她想起来了,当时吃到夹心层的时候,她尝到了草莓的味道。
草莓酱里加了添加剂,而她天生对食品添加剂过敏。
陶霁不说话,没有情绪的看她。
她微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哥哥我错了。”
“雪糕是谁给的?”他问。
陶昉心里一颤。她不说话,想着总不能出卖那个阿姨,毕竟人家也是好心。
见她不肯说,陶霁也没问,反正就那么几个人,查一查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挂完盐水,出院吧。”
陶昉松了口气,好似逃过了大劫。
于是乖巧的点点头,“好。”
—
这场大雨来的突然,几乎是几个雷的时间,乌云快速集聚。
天暗下来不辨昼夜,倾盆的暴雨直接冲刷整个城市。
又是周五,下班高峰期,交通堵的一塌糊涂。
a市市中心,靠近商贸大楼的街侧,开着一家最赚钱的酒吧。
酒吧开在商贸大街,一看就知道背后的老板资金雄厚。
只是今天,就在这家酒吧隔着一家咖啡店的位置,闪光灯牌亮着。
——【随缘酒吧】
酒吧如其名,和隔壁那硕大的招牌相比,他的闪光牌小的像个理发店,也称得上“随缘”两个字。
只是在酒吧的门口,放着一块小黑板。
上面写着“酒吧今日开业,全场酒水半价!”
灯牌已经够小的了,这块黑板,仿佛低调的想走个流程。
告诉大家,老板并不是很想有人来,也并不是很想半价。
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堵了车,有一辆宝马撞了奔驰的尾,车主下了车互相指着骂,后面鸣笛声像是交响乐。
交通停滞间,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在缝隙里穿梭。
他们没有打伞,蓝白校服的拉链拉到底,逆着风雨,像是劈开雨水的斗篷和披风。
男孩精瘦有力的腰随着车头扭动,灵活的在车辆间穿梭。
一瞬间,有坐在车里的男人探出头去瞧。
他们全身被雨水浸湿,下颚淌着水,下巴却是高傲的仰着。
在这风雨混乱的大街上,也不知道是谁羡慕谁。
“让让,让让!”
后头的男生疯狂打着铃铛,追着打头男生的背影。
“操,于瑾你丫慢一点,看着车别撞了啊。”
市中心,满街豪车,他们这个年纪,撞上哪个都赔不起。
但是打头的男生却是充耳不闻,几个脚踏的功夫,已经到了街对面。
季同下车的时候,于瑾已经脱下了蓝白校服。
他里面穿了件黑色的t桖,蓝白校服随意抹了抹被雨水浸湿的黑发。
刘海往上撩,却像是理发店用发蜡抓出的发型,干净利落,带着股少年感的张扬气。
他斜靠着,单手簇拥着外套,懒洋洋的站那。
季同看他那样,低骂了一声。
“小瑾爷就是小瑾爷,淋成落汤鸡都帅!”
于瑾淡淡腻他一眼,没理。
“几点了?”他问季同。
季同手上戴着表,不久前刚刚买的,秀了很久。
他低头擦了擦表盖上的雨渍,“操”了一声。
“到点了,快快快快……”
好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他们擦身走过那家音乐声震颤的a市第一大酒吧,转到隔壁另外一家。
还没进酒吧门,却见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在那叹。
季同挠了挠后脑勺,拍向男人的肩膀。
“于叔,今天开业大好日子,你不在里面招呼客人,站门口干嘛,迎接我啊?”
这个被叫做于叔的男人留着一脸胡子,身上套了崭新的衣服,还有几条大链子,一看就是精心打了扮。
“臭小子。”他抬腿踢了季同一脚。
“我们刚到,掐着点的,也不用踢人吧。”季同油嘴滑舌。
于叔和他爸是好兄弟,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喜欢各种折腾,年轻时候打过工、开过名宿、开过饭店,什么都玩过,最近又突发奇想,想开个酒吧。
今天于叔酒吧新开业,说让他叫几个人来维持下秩序,给发工资,一天300。
发工资赚外快,季同最喜欢搞这事。
刚好又是周五,高中放学,时间刚刚好。
于是季同邀了一帮兄弟,全来薅老于的羊毛。
因为老师拖了堂,其他人要晚一点。
于瑾却从来都准时准点。
“昂,没什么人啊?”于瑾淡淡扫了眼酒吧内部。
他轻笑,那一声似嘲似讽。
人懒洋洋的,单手插兜,视线又看向隔壁闪着灯的大招牌。
这声轻笑无疑是在老于火上浇了把油。
“靠,这小子谁啊?”
季同摊摊手,单手搭上于瑾的肩膀,“我兄弟,于瑾,大名鼎鼎小瑾爷,我记得和你讲过。”
老于啧啧几声,“还小瑾爷,小屁孩称什么爷。”
“我爸和我说了,你小时候还称王呢,什么于王?哈哈哈,听过龙王没听过鱼王啊,于瑾,你听过没?”
“倒是听过。”于瑾弯着唇笑,“隔壁老头刚钓了条草鱼,脸盆放不下,人说是千年难遇的鱼王。”
“我怎么不知道?”
季同很配合。
“前脚吹牛逼,后脚炖鱼汤。”
“哈哈哈哈……”
“走走走……”老于猛然摆手,舌头都弹绕了。
“小屁孩说不过你……”
见他是真没心情,季同他们也不开玩笑了。
本来高高兴兴开业,奈何遇上大暴雨,店面灯牌本来就小,这下更是没人看的清了。
他们在门口站了很久,全程都是老于的叹气声。
于瑾和季同也没再和他说话,盯着街上的豪车打发时间。
“于瑾你猜这辆车多少钱,得七位数吧。”
“这车酷,但黑色的肯定更好看。”
“现在奔驰宝马已经遍地跑了吗?”
老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化完的,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废话,这里是哪儿?a市cbd,市中心。”
老于仰头用下巴点了点对面那幢大楼。
“a市有钱的太太小姐,都是去的那幢大楼购物,后面跟着保镖保姆,保姆车都保时捷了。”
他指的那幢楼足足几十层高,在这样的暴雨天气,仿佛一半插入了云峰。
就在天庭云端下面,挂着巨幅的电子屏。
上面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和照片。
此时正好一个循环开始,电子屏上又开始播放。
一个海藻长发的女孩,穿着粉白色的长裙,在艺术殿堂拉着小提琴,下面是满座的人。
显示屏不能播放声音,镜头聚焦在女孩的脸上,细致到每一处毛孔。
从眼角划过,到鼻子,再到勾起的嫩唇。
“靠,好漂亮的妞儿。”
季同直男一个,说话带着不羁的挑逗。
老于鄙他一眼,“这可不是普通的妞儿。”
“这可是实打实的小公主,你们这种人,高攀不起。”
听完这话,于瑾低头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就是吊儿郎当的偏头没再看了。
季同却是好奇,“谁啊?哪个国家的公主?”
老于,“也不是真的公主,陶家知道吧?”
季同,“首富?”
老于点头,“嗯,陶家唯一的小公主。”
“我靠了。”季同脏话都换了,“那是高攀不起。”
他胳膊肘怼了怼于瑾。
“于瑾,你觉得呢?”
“什么?”
于瑾懒洋洋的,有些不耐烦。
季同就知道,说到女人,他很快就没话了,避之不及。
不过也是,追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那课桌,情书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他人也挺绅士,那信扔了不爷们,毕竟女孩子心意。看了又浪费时间,还又还不了。
最后只能拿行李箱装,锁着。
季同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得得厌女症。
但是,大屏上的女孩又真的确实漂亮。
简直太好看了!
他想着或许是于瑾眼光太高了,学校那些女孩子他看不上。
“这个女孩,好看吗?”
季同仰了仰下巴,重复着又问了一句。
于瑾单手插着宽松的校裤,偏着头,视线淡淡望着来往的车流。
闻言,抬头轻轻扫了一眼。
“一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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