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瑜回到元熙寝室前,看见元熙已经坐起身,不免有些心虚。


    也不知元熙是不是被方才这些动静弄醒的,自己放走了今日御林苑行刺的始作俑者……日后可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可那到底是老师的学生,今日是念着昔日情分放过他一次,若有下次……自己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怀瑜。”元熙刚醒,声音略有些沙哑,“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高怀瑜微微垂眸,“臣只是听到有动静,便出去看看。不过,是臣多心了……”


    扯谎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元熙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但这对元熙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怀瑜有自己不想说的事,那就由着他呗,问题不大。


    他可想不出高怀瑜还能瞒他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咳咳……”从被子里钻出来有些凉,元熙咳了几下。


    “陛下,您还好么?”高怀瑜缓步上前,忧心道。


    元熙摇摇头:“夜里凉而已。”


    高怀瑜没去点灯,摸黑倒了杯水递给他:“陛下,喝点水吧。”


    元熙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抬眸道:“快些歇着吧,这里有人守着。”


    “嗯……”高怀瑜点头应下,扶人躺回去。


    元熙是真的有点困了,之前犯病折腾半天,现在又是睡到一半醒过来,人都还迷糊着。他已经懒得去细究别的,只想多歇会儿,一沾枕头就不想动了。


    看皇帝睡下,高怀瑜轻轻退回去。他心知武功最好的那个影卫首领都已经重伤,别的人更不可能再来行刺了,元熙是安全的,他不必再为此担忧。


    他是可以去歇着了……但与那位影卫首领的相见,也让他完全睡不着了。


    ……


    翌日一早,跑御林苑偷懒一整天的元熙刚带人回宫,礼部那边就来人求见。


    宫宴上元熙已经下口谕封高怀瑜为清河王,原本再加道诏书送封册文就够了,可元熙说了还要择日行册封礼,礼部这边自然得先草拟一份章程出来。


    因为皇帝一句话,礼部上下在皇帝跑出去打猎游玩的时候,忙了整整一天。也还好只是册封个外姓郡王,不然一天时间哪里够。


    礼部侍郎张经将手中文书交给韩尽忠,颔首道:“礼部草拟的清河王册封仪程,请陛下过目。”


    韩尽忠小心接过呈上,元熙大致扫了一眼,便极为不满意,脸色都沉了下去。


    张经半天没听皇帝发话,便非常小心地抬眼觑了觑书案后的元熙,心中无比忐忑,开始回想这其中有何错漏之处。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了,来了礼部也有五年,大大小小的礼仪章程早就烂熟于心,这份册礼章程他也仔细看过,并无什么错处。但元熙这种威严之人就是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只要眉头一皱,自然而然就能让底下人开始怀疑自我。


    于是张经再自信,此刻也是战战兢兢。


    半晌后,元熙终于开口,皱眉道:“这算什么?这么几个人送一道册文就完事了?朕要册封的是清河王,规格得往上提。”


    张经怔了怔:“回陛下,这就是郡王的规格……”


    高怀瑜又不是元家皇室成员,说到底只是个臣子。大魏礼制沿用前朝,特意区分皇室与朝臣,皇室之人册封自然该有册礼。但朝臣就不同,臣子受册礼,那非得是有大功之人不可。


    高怀瑜后来的功劳自然担得起这份殊荣,可此时的他到魏国不过一年,元熙给他封王,已经够让朝臣说一通了。但元熙也有理由,高怀瑜是燕国皇室,曾经还做过几天皇帝,封个王也是可以的嘛。


    而其他的就有点过分了,原本给高怀瑜封个郡王就该是皇帝下个诏书,再一道册文送过去的事情,特地办个册礼已经够逾制的了。皇帝居然还嫌规格不够吗?


    元熙稍稍往后一靠,懒洋洋地道:“让宁王做册封使,仪仗翻一倍,就这样改。”


    翻一倍?皇帝陛下您认真的吗?


    张经脱口而出:“陛下……可这太过逾制了啊!宁王乃是宗室亲王,怎能做册封外姓郡王的使臣?而且这规制要是翻一倍,可是封后、立储君才用的规格,用来册封郡王是否太……”


    而且皇帝自己还没立后没儿子,朝堂上下催多久了就是不听,连国母储君都还没办过大礼,本朝第一次用那么大规格的册礼是给一个亡国宗室封郡王?您觉得合适吗?


    张经在心里把元熙骂了几遍,然而敢怒不敢言。


    “逾制?这确实不好办……”元熙打断他的话语。


    张经松了一口气,心想陛下还是听人劝的,然后元熙就道:“那便改制。”


    “这……这更不可啊陛下!”张经哽住,他更惊了。


    改制是能随便改的吗?那以后随便封个郡王都照这种规制来?那更不行啊!礼崩乐坏都没到这种地步吧!


    张经正欲与这个荒唐君主陈述一下利害,元熙突然叹气:“改制不行?那还是逾制吧。”


    张经:“……”


    张经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看出来了,皇帝就是故意闹腾。这是铁了心要逾制,他还能说什么?算了算了,反正已经劝过了,是皇帝听不进去,挨骂的又不是自己。


    张经放弃挣扎,生无可恋地道:“是。”


    有的是人能骂皇帝,他一个小小礼部侍郎就不掺合了。


    “退下吧。”皇帝点点头,终于满意了。


    张经无奈应声,领命而去。


    “啊,对了!”皇帝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张经连忙回头躬身,敬听皇命。


    元熙道:“杨西身为礼部尚书,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回去传朕口谕,让他回家待着去。”


    “是……臣领命。”张经一瞬间如芒在背,冷汗直冒。


    杨西是越国公杨涛的儿子,前几天杨涛才因为故意压着军档的事被元熙斥责一番,现在杨西又因为一份册礼章程要滚回家,摆明了皇帝要对杨家下手了啊。


    杨涛的妹妹是太上皇的续娶,如今的杨贵太妃,当年皇帝不被太上皇待见,很大原因就是她在吹枕头风。皇帝对她心里没怨气是不太可能。


    而杨涛是太上皇当年的好兄弟,算得上是宠臣。太上皇这个人干什么事就是凭他高兴,关系好的就一飞冲天大肆封赏,不喜欢的人有多大功劳都没用。在皇帝还没掀桌子之前,朝堂上可谓是乌烟瘴气,高官重臣就没几个有真才实学的,而杨涛就是其中一个。


    元家杨家都是前朝勋贵,地位极高,当年跟元裕站一起,也算有从龙之功。许是忌惮杨家势力,皇帝当年囚父夺权杨涛都没事,现在看来……这该来的还是得来。


    “去吧。”元熙把那份册礼章程文书往旁一放,不再去看张经,转而对韩尽忠道,“去请高怀瑜进宫一趟。”


    ……


    高怀瑜到御书房时,元熙刚好大笔一挥写好了“清河王府”四个大字。


    见高怀瑜到了,元熙便直接免礼叫他过来,十分得意地让他看:“你看如何?”


    他的字自然比不上最顶尖的名家,但也能算得上上等。笔画厚重,笔锋如刀刻,这独一份的气势也许还是名家所不能及的。


    高怀瑜露出几分笑意,点头道:“稳健有力,气势雄浑,能得陛下御笔,臣荣幸之至。”


    “安阳候府离宫城也有些远了,既然有了新匾额,不如再换座新府邸。”元熙道,“以后你进宫也方便些。”


    高怀瑜倒是无所谓,道:“臣都听陛下安排。”


    “你家中也没多少人伺候,不如……”


    高怀瑜猛吸一口气,拒绝得斩钉截铁:“臣无需那么多人伺候!”


    他以后还想回家呢!一回家一堆人嘘寒问暖给披衣送食,他真的会想跑。


    元熙也就是逗逗他,正想接着商量商量以后去建平的事,韩尽忠突然进来道:“禀陛下,高侍君的病似乎愈发严重了。”


    正谈话的两人闻言都停了下来,高怀瑜眸中流露出几分忧心,欲想同皇帝说点什么,却见元熙忍不住给了韩尽忠一个白眼。


    元熙很不耐烦地道:“他病得重就去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一天天的他干什么都要告诉朕么?朕不想听!”


    真的烦!明明他都这种态度了,怎么这些人还总觉得他会对高珩有意思?什么事都要来告诉他!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韩尽忠耷拉着脸告罪,“韩国夫人听说他病重,想进宫探望。您看……”


    “她要进宫?”元熙皱起的眉稍稍舒展了些,“好,让她来吧。”


    韩国夫人,便是前燕太后,元熙很给面子封了她国夫人。


    这位前燕太后当年在燕国别的不会,搅局倒是有一手。突然找借口要进宫见高珩,肯定想搞事。


    但是那又怎么样?就凭他们?


    当年在燕国是皇族,掌控一国之力,都能把燕国弄成个烂摊子,现在还能翻天不成?


    元熙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头就朝高怀瑜笑得阳光灿烂:“来,不如朕多写几张,你挑张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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