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是半吊子咣当响的小小道姑,谋算十者能有五六分应验也是好的。
前脚宋真清刚与韦无冕信誓旦旦保证云凤灵会按照约定上山,即便云凤灵不来,她也有办法应对,却不料自己后脚就被打脸了。
当夜大雨如注,许是白日睡的多了,到了夜晚宋真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听着雨滴打在屋顶的声音,嘈嘈杂杂,她深恐茅屋顶经不住这番敲打,越加的睡不着了。
叹了口气,宋真清默默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着外面闪电划过的一丝亮光,扫了眼屋中的陈设,再次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
她出身考古,常年远离人烟,坚守各地名山大川,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这次定要活的精彩,也不枉来这异世走一遭。
据说剑南道的首府南安城很是繁华,那里也是剑南王府所在,宋真清正寻思等此间事了了后,是否要去南安城之时,便听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细微响动。
这声音不对……
宋真清“腾”的从床上蹦了起来,随后又似想起什么,转身从枕头下迅速抽出一样东西,脚步敏捷,一下窜到了门后。
这两日闲来无事,她将前几日在房中发现的一枚铃铛系在了小桥下方,但凡有人上桥,第一时间她便能听见铃铛发出的声响。
要说她怎会想得到将铃铛系在桥下,还是因韦无冕之故。
那日两人在一起说话时,韦无冕无意中瞧见她屋中的铃铛,随手拿起摇晃了几下,还道这铃铛甚是奇怪,模样虽与一般铃铛别无二致,却奈何怎么摇晃都发不出声音,像是撞在了棉花上又被弹了回去一样。
韦无冕不过是闲话几句,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因为宋真清明明就可以听到铃铛的声音。
这一发现让她立时警惕,料想这铃铛定非凡品,其中秘密万不可被外人知晓。
她后来又细细瞧过铃铛,但也并未发现蹊跷之处。
她将一切缘由归咎在了清云师傅身上,因为这铃铛,便是清云师傅留给清清的除却那一身衣裳之外的最后一个念想了。
想来清云师傅身份成谜,她的东西也确是有些不同凡响吧。
为了验证这铃铛的特别之处,她将铃铛系在了木桥下,特意让韦无冕在桥上走动,没想到,即便隔了这般远的距离,铃铛发出的响声还会丝丝缕缕传入她的耳中。
方才那声音便是铃铛发出的,显然,有人上了桥。
韦无冕住在隔壁屋,而衙差夜里并不在山上留宿,是以此刻出现在清云观的人又会是谁呢?
宋真清瞬间便惊醒起来,外面雨声渐渐小了些,但忽而闪过的雷声仍旧让人耳膜颤动。
光芒乍现,惊雷响起,“吱呀”,门开了。
在闪电未尽的余光中,一只枯瘦的手出现在了宋真清眼前,随后便是一双阴鸷的眼睛。
一刹那,脑中“嗡”的声响,电光火石之际,宋真清终于记起自林中的陷阱爬出来后,她究竟忽略了什么。
是了,那夜,将清清吓晕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似地狱来的魔鬼,带着满满的恶意与冷漠。
虽然今夜来人用黑巾遮住了脸庞,再不是那晚的红唇白面,然而人的眼睛却是最容易辨认的,只一眼,宋真清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而来人似乎没料到屋后有人,待他发现宋真清时明显愣了愣,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宋真清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匕首,直直递到对方胸口……
她以为这一下就算不能致人重伤,好歹也会让对方出点血。
但,往往事情就是这么残酷,她那三脚猫的微末功夫在挟制张大人时就有些捉襟见肘,更别提在真正有武功的人面前,不啻于蚍蜉撼树,极力挣扎而已。
宋真清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以诡异姿态躲过了她的奋力一击,且在转身之时,一把将她手中的匕首掠下扔在了地上,随后又手腕一翻,“咔嚓”声响起,她的半边臂膀也随之软软塌了下来。
“啊……”
钻心的疼痛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宋真清呼痛声刚出口便又死死咬紧了牙关。
她不能喊出声音。
仅仅瞬间的功夫,她就意识到,以这人残忍的程度来看,即便她将隔壁的韦无冕引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韦无冕也不能奈何这人,不过是白白过来送人头而已。
是以,她屏住呼吸,极力忽略肩上的疼痛。
站直了身体呵呵冷笑道:“既来了,何不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对面的人将宋真清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好似颇为意外,只听他“嘎嘎”笑了两声,“果真长本事了。”
听着对方讥讽的口气,宋真清攥起未受伤的左手,极力抑制怒火,她暗暗思量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对方之前与清清打过照面,对清清的秉性脾气是略知一二的。
可任她搜肠刮肚回想,也记不起清清到底在何时何处见过这般模样的人了。
好吧,清清这孩子太单纯敏感,与人说话总低着头,就算她见过眼前的人,也恐怕她从来就未认真看过对方的面容。
宋真清这番感叹不过须臾,一片黑灯瞎火的,即便她此刻想看清对方的模样也是艰难。
但她犹不肯放弃,只见她轻抚自己的右臂,颇为无奈道:“你看我都这样了,好歹让我看看你是谁吧。”
万一等下闪电又划过了呢?就算要死,她也想知道害死清清与她的人到底是谁?
呃,再说万一,嗯,万一,她命大死不了呢?
“咳咳,”对方似洞悉了她的想法,咳了两声后,声音又哑了几分,“莫要拖延,那日是我大意了,你今日非死不可。”
话音刚落,宋真清便觉自己颈间一窒,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压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想反抗,右手软哒哒的一动就疼,左手想使力掰开那只扼住脖子的手,可那人的手如钢铁铸就般,任她如何使劲也掰扯不开。
我命休矣,不甘心呐。
宋真清在晕倒前只想到了这一句话。
***
下了好几日的雨终于在天亮时分停了。
“喔……喔喔……,”几只公鸡昂着头奋力打鸣,此起彼伏似在庆祝终于要天晴了。
“嘶,好疼……”
宋真清愣愣的盯着茅草屋顶,眼中初时茫然,但刚想起身,便被右肩传来的疼痛制止了。
“小道姑,你醒了,”惊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随后一张放大的脸庞从她眼前闪过,是韦无冕。
只见他容颜憔悴,左眼伴着左脸肿的像核桃般,只给眼睛留下了一条缝隙。
宋真清大吃一惊,“你挨打了?”
“嘿……嘶,”韦无冕想笑,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忙捂着左脸,牙疼似的道:“可不是嘛,你不知昨晚有多凶险,要不是阿二兄弟,我们俩都死了。”
“阿二?”
宋真清此时听到阿二的名字比看见韦无冕的脸还要吃惊,昨夜风急雨大的,阿二怎会出现在清云观?
“是呀,昨夜我隐隐听到你屋中动静,就过来看看,果不其然出了事,我刚到你屋门口就被人一巴掌给拍到了院子里。”
韦无冕说起昨日的经过虽心有余悸,但却带了几分莫名的兴奋,昨夜的遭遇虽惊险,却无与伦比的刺激,是他从前不曾经历过的。
宋真清若是知道他此刻的心理,必然要骂一句:傻子,都要死了,还刺激。
“我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就见那人猛扑过来,对着我一阵拳打脚踢,他正准备下狠手杀我时,夜色中,就见阿二兄弟仿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他屈膝伸掌,一招排山倒海,便将那人给打翻在地,随后两人不过交手十来招,那人就被阿二兄弟给降服了。”
韦无冕说的绘声绘色,还不时比划着昨夜阿二所用招式,宋真清看着他耍猴似的在那手舞足蹈,啼笑皆非,过了许久才问道:“阿二人呢?”
她醒来这么久了,也没见阿二露面,还有也不知昨夜偷袭他们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哎呀,我忘记说了,”韦无冕一拍大腿,惊呼道:“那人昨夜被阿二兄弟制服后,趁着阿二兄弟为你接骨时逃了去,却不料阿二兄弟脚程更快,三两下又将那人给逮了回来,此时正关在柴房中,那人忒狡猾,阿二兄弟正看管着她呢。”
要韦无冕说,这清云观委实太穷了,想找根结实的麻绳绑人都找不到,还是他抽了自己的腰带才勉强绑缚了那人。
“人没跑?”
宋真清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趿拉着鞋子就朝门外去,她一边胳膊仍旧不自然的垂着,但她此刻却顾不得肩膀上传来的丝丝疼痛,怎么的,她都要去会会那人才行。
韦无冕见状忙叫道,“小道姑,你的臂膀……”
“无事,”宋真清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忍下疼痛,边走边问韦无冕,“你识得那人么?”
“嘿嘿,”韦无冕这次学乖了,他只呲着一边嘴角卖关子,“就在柴房呢,你定然不会想到那人是谁。”
“这么说你是识得了?”
宋真清心道,认识就好,也省得她去盘问那人的身份了。
却不料韦无冕忽然又道:“你也见过她。”
“哦?”
这倒让宋真清好奇了,韦无冕说的是她见过,说明她与那人见面时,韦无冕就在一旁,这么说……
宋真清脑中闪过几个人影,却又摇头否定了,不对,她若是见过,不会没有印象的。
算了,见了人再说吧,她如是想到。
柴房外,阿二正流着哈喇子,蹲在地上与一只公鸡大眼瞪小眼,忽闻脚步声,他抬头就见宋真清与韦无冕正朝柴房的方向走来。
他忙撇下公鸡,大步迎了过来,“妹妹,妹妹……你的臂膀疼么?”
一如初见时的憨厚腼腆,可眼中的关怀却真切如故。
宋真清顿觉喉头梗塞,眼眶突然一酸,出口的却是一句:“不疼了,阿二……哥哥。”
“真的么?”阿二咧嘴大笑,拍了拍手对韦无冕欢叫道:“我就说过我会接骨的,你看妹妹不疼了。”
韦无冕也呵呵笑了,卖力吹捧附和道:“是啊是啊,阿二兄弟最棒了……”
宋真清内心刚升腾起来的点滴温情柔软顷刻便被这二人搅的烟消云散。
柴房无门,还未进屋,她便看到角落里正有一人斜靠着,手脚被捆的结实,只那捆人的绳结怎的看着这般眼熟?
她回头瞧了眼正与阿二勾肩搭背的韦无冕,见他一身长袍松垮的垂在身上,腰间那根很是扎眼的碧绿腰带却不见了踪影,可不嘛,捆人的绳结正是那二货的腰带。
再看向角落,迎着早间的晨光,那人一身黑衣,腰背有些佝偻,形容枯瘦,惟有一张脸无悲无喜,甚至连眼神也是漠然的。
“是你?”
宋真清很难相信眼前所见,她确实见过此人,且就在几日前,见了还不止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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