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消失的他

    夏梦又被带回了警察局。因为她之前被沈安宁威胁过, 所以现在沈安宁死了,她的嫌疑最大!

    但是好在有警卫的作证,她只是被要求一遍遍叙述事情的细节。

    她感觉很崩溃, 同时也感觉这些警察很死脑筋:“……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是秦医生给我打电话我才去的,你看我的通话记录就知道了。你们找秦铮啊,我也有问题要问他。”

    “秦铮人在哪?”女警察问道。

    “啊, 我不是刚说了我也在找他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我说几遍啊到底, 我要是知道我就自己问他了啊!但他是沈安宁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她终于放弃和这些人沟通了, 强调道:“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在她的坚持下,女警说道,“手机可以给你, 但是你只能联系一个人, 并且需要在我们的监视下。”

    夏梦对美国的法律并不了解, 不太确定她这样算不算侵犯人权, 但既然她允许她打电话,她就得利用这个机会。

    可是她才预备拨通穆云书的电话,又有点犹豫, 她很怕穆云书又为她的事担心。

    女警察一直鹰隼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见状立刻问道:“怎么了!”

    她心里一紧, 赶紧找出宝娜的电话来,拨通了,低声道:“宝娜, 我现在在警察局, 你能不能带个律师来, 保释我!”

    女警察立刻道:“说英语!”

    夏梦望了她一眼, 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我天,姐姐,你玩儿什么玩儿这么大!”宝娜大叫,“你犯什么事儿了!不,你别说,你什么都别说,先等我捞你!”

    夏梦赶紧道:“你能让张涵去看看穆云书么?随便带他干点别的什么都好,别叫他发现我不见了,我怕他着急。”

    “好,你等我!”宝娜立刻挂掉了电话。

    宝娜虽然看起来像个纨绔少女,但是做事很利落,半个小时后,她已经带着律师出现在了警察局。

    又是一番漫长的交涉,直到下午六点,天色都有点黑了,宝娜帮她交了高额保释金,夏梦才被保释出来。警察严厉警告她,一旦她被传唤没有到场,将面临着更严重的指控。

    宝娜心有余悸,“夏梦,你还好吧,我天,你玩儿真大,你是我朋友里第一个进美国局子的!你看见死人了?”

    夏梦来不及和她说这些,她想要赶快给穆云书打个电话,于是急忙道:“你和张涵说了吗?”

    “说了,我让他告诉穆云书,咱俩去逛街了!哦,shit,我手机静音了,你等我看他有没有给我发信。”说着,宝娜拿出手机来,“shit!怎么这么多未接来电!”

    她赶紧拨了回去,问道:“张涵,你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干嘛?!”

    夏梦听到张涵火急火燎的声音在说:“宝娜,你好歹看一眼手机啊,老穆不见了!”

    夏梦一把夺过手机来,颤声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啊,夏梦,”他迟疑了一下,无奈道,“我去你家找他了,可是他不在家,也不在学校,手机也关机了……我……我猜可能也没什么事,是我神经过敏,我正说要去查一下监控。”

    “……”夏梦立刻挂了电话,拿着她的手机给穆云书打电话,果然没人接。

    宝娜劝道:“夏梦,你别急,他可能出去忘了带手机了……”

    夏梦却好似着了魔,一遍遍打着。

    突然,电话接通了。

    “喂,穆云书,你去哪了!你去哪了!”她带着哭腔,急得直叫。

    可是电话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喂,穆云书,你说话啊……”她哭了出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去哪了!”

    “夏梦。”

    她一愣,这个声音……

    “我是秦铮。”似乎是察觉到她要说话,秦铮“嘘”了一声,“别说话,不然,你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夏梦好像真的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夏梦,你别怪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秦铮悲伤地叹气,“他在害你!!!你完全不明白,他会让你活得无比凄惨!……但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他。你自己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你一定要自己来,不然,我现在就立刻杀了他。”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夏梦的脸色苍白至极。

    “怎么了?”宝娜追问,“穆云书在哪呢?”

    “宝娜,把你的车借给我好么?”

    ~

    周遭越来越荒凉,路的两旁尽是密林,没有任何多余的车辆,更没有行人——她仿佛驶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黑坐在副驾驶,安静得像一团墨水融在空气里。

    她想问,难道你跟着我,是要去收取穆云书的灵魂么?

    可是她不敢问,她害怕问了,就会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她好后悔……她应该叫穆云书和她一起出来,或者,至少应该出事后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他……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把擦去。

    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小黑微微歪着头,无声地看着她。

    终于,按照秦铮的给的地址,她还是看到了那幢房子,伫立在荒郊野岭里,房子里亮着暖黄的灯。

    小黑这时终于开口了:“你会杀了他,对吧?”

    夏梦的手都在颤抖。

    小黑又说道:“不杀了他,你带不走穆云书的。当然,杀了,也不一定能带走。”

    她打开车门,向着那幢房子走去。

    这个房子似乎很久没人住了,但是她看到走廊下有许多破败的玩具,看那些玩具的样子,它们之前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小男孩。

    她鼓足了勇气,敲了敲门。

    秦铮的声音从屋里扬了出来:“门没关。”

    她苍白的手指推向门,“吱呀——”一声,门果然开了。

    “过来吧,不用害怕。”秦铮的声音从右边的客厅传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夏梦慢慢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客厅里,穆云书的嘴被堵着,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他的额头有血,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着。

    而秦铮紧贴着坐在他身边靠后的位置,刀夹在他的脖子上,温柔道:

    “夏梦,你来了。”

    她惨白着脸说道,“秦铮,你如果是找我,就先放了他,趁我……”她忍耐了一下道,“趁我,还肯好好和你说话。”

    “趁你还肯和我好好说话。”秦铮垂头一笑,又抬眼看向她,“如果你不好好和我说话呢?要怎样呢?诅咒我去死吗?”

    夏梦原本就苍白的脸,因为他的话,变得越发毫无血色了。

    “我知道你有多厉害,如果你想,你可以轻易要了我的命。我们不如赌一下。你猜,在我死亡的瞬间,我能不能割开他的喉咙呢?”

    “别!”夏梦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做了一个近乎于投降的姿势,“你……你别冲动。”

    “好,你别害怕,我不想害你的,也不想吓到你。”秦铮指了指对面的那张椅子:“请坐,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心理治疗。我猜,你那个看不见的小朋友,也正跟着你,对么?”

    小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歪着头打量着三个人。

    夏——栀子整理梦心疼且焦灼地望着穆云书,同时冷冷地说道,“秦医生,你此时的行为,让我觉得需要接受治疗的人是你。”

    “是么?或许吧,我可能,也确实不太正常。但是,夏梦,这个人,他会害了你。”秦铮认真说道,“我知道我的行为看起来有多么异常,你会害怕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个人,留在他的身边,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好,你会永远活在痛苦里。”

    说到激动处,秦铮的刀抖动着,给穆云书的脖子上割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看起来癫狂又危险。

    “好,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夏梦维持着冷静的声音安抚他,“你告诉我,我听你的。”

    过了几秒,秦铮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漂亮的双眼含笑望着她:“夏梦,你最恨谁?”

    “我谁也不恨。”

    “不,你问问你自己,你恨谁。你那个看不见的小朋友,是哪来的?它为什么会来?”

    夏梦沉默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秦铮又道:“你曾经和我描述过,你总会梦到一个很窄的甬道。实际上,很多人都描述过,死亡的时候人的意识都会通过一个甬道。就算是催眠,也是以通道做引导。所以,我猜,你是不是自杀过。”

    她颤声道:“我跳过楼,我有这个印象,但是我记不得了。”

    “是你不敢记起来。”秦铮笑了,“但是你知道有些不对劲,不是么?我们先从最根源的问题开始,你最恨谁。”

    “我没有恨的人。”

    “是么。”他的刀压在了穆云书的脖子上。

    “你别!”夏梦惊呼一声,随即颤声说道,“好,我说。”

    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就说出了:“我……我恨我的父亲……”

    这话一说出来,她感到一阵悲凉的痛苦。

    那一直以来被她拼命压制的感受,那被她强迫忽略的情绪,如今轻而易举地就从嘴边说了出来。

    不论她如何怨恨懦弱又糊涂的母亲,她心里最恨的,一直是父亲啊……

    暴力,冷漠,出轨的父亲……

    这个本该是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之一。

    她是恨他的,她一直恨他!

    秦铮柔声道,“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他殴打你么?”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的……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不,不够。你说过,他虽然殴打你,但是平时对你还是很好的。在亲子关系中,只要父母还是爱着孩子的,孩子的怨恨不会发酵成你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让你恨他。”

    “我……我不知道……”

    “是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

    秦铮大喝道:“我现在杀了他,你能想起来么?”

    第82章 我的父亲

    “别!”夏梦哭着尖叫道,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求你让我想想!”

    秦铮没有说话,等到她看上去冷静一点了, 他才温柔地引导着她:“……你要放松,要信任我,你可以闭上眼睛慢慢想,想象一下, 你现在回到那个很长的甬道里了,长得看不见头, 但是它其实是有尽头的, 只要你继续走下去,就会看到白色的光……”

    他声音温柔,在他的引导之下, 夏梦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种意识模糊的状态, 她好像真的回到了甬道里, 慢慢走到了甬道的出口。

    于是, 那恐怖的梦浮上了她的脑海,“我……我有个模糊的印象,我的父亲要杀了我, 是真的要杀了我……我无处可逃,所以才, 跳楼了。”

    秦铮怜悯地说道:“可怜的孩子,还有呢……”

    夏梦睫毛颤抖:“我摔断了腿,很疼, 我原来喜欢跳舞, 但是我再也跳不了舞了。但, 但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想要杀了我,这个世上本该是我最爱最亲近的人想要杀了我,那种恐惧比一个陌生人要杀了我还可怕,我从此都没办法相信任何人了……”

    秦铮冷静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了你?”

    “我不知道,他的脾气很暴躁,他总是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殴打我……”

    “但是他想要你的命,只有那一次,对么。”

    “……”好半天,她才说道,“是的。”

    “为什么呢?你仔细想想。”

    “可能是因为我反抗了……”夏梦抱住胳膊,“我第一次反抗……我推了他,我还,叫他滚开……”

    “反抗是因为,你感觉到他真的要杀了你,不是么?反抗是因为求生的本能。那么,为什么。”秦铮的声音越发严厉了,“为什么他要杀你!”

    夏梦感觉脑袋又像要裂开似的疼了起来,她痛苦地抱着脑袋,“我想不起来,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你真正想杀的人是谁。”秦铮的声音变得很轻,“因为我知道,你这么痛苦,你必须知道,造成你痛苦的人是谁……为什么……”

    是……是谁……

    ……

    是我的父亲,他想要我的命。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又想到了那个除夕夜。

    她被关在厕所里,父母在说什么?

    “房子批下来了,就是得等五年,不过没关系,是我们的迟早是我们的。五年其实也不算长,到时候刚好可以叫弟弟和小梦分房睡……慧芳啊,这个名额是我好不容易才要来的,你一定得给我生个男孩啊……”

    她终于想起来了,在那年的除夕夜,母亲已经怀孕了?!

    “姐姐……”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姐姐……”

    是谁在叫她!

    突然,一段破碎的记忆闪现在了她的大脑,在照相馆里,他们一家子照全家福。

    可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摄影师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姑娘,你可要给妹妹抱好了。”

    她郑重地点头:“叔叔你放心,我经常抱妹妹,我知道怎么抱的。”

    她低下头,在婴儿带着奶香的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我……我好像还有个妹妹……”

    小黑一下子消失了。

    那淡淡的奶香味儿,好像回到了夏梦的鼻端,毛茸茸的头发,那么软……

    秦铮的表情很惊喜,“然后呢?”

    “可我不记得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家里没有任何妹妹生活的痕迹……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有个妹妹……”

    “你父亲想杀了你,是不是和你妹妹有关?”

    “我不知道……”她很恐惧,“我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秦铮笑了,温柔地安慰她,“没关系,夏梦,你可以慢慢想,不必着急,记忆就是潘多拉的宝盒,只要打开一个缝,所有的都会向你蜂拥而来的,你终归会想起来的。而我,就是那个帮你打开宝盒的人。”

    忽然!原本好似已经完全处于被催眠状态下的夏梦睁开了眼,死死瞪着秦铮!

    “喂,你最好适可而止吧!”她的声音变了——变得细细的,眼神也乖戾且病态。

    她看着秦铮,那冷漠的表情就像是一个野兽看着猎物!獠牙随时预备撕碎他的喉管。

    秦铮的表情却变得惊喜了起来:“哦,是你……原来死神也可以占据宿主的身体说话么?”

    “夏梦马上就能好了,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啊!”她眼神阴狠,“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

    可秦铮越发狂热了,“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召唤来死神,你会出现,说明夏梦一定性命垂危过。她诅咒的人,都是家庭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这说明,她要么是这样死掉的,要么就也是这样的人,对么?她是不是也害死过别人!”

    小黑很意外地盯着他:“原来你同别的死神打过交道……”

    “不错,但是我发现的太迟了,我想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唯有我可以帮她!”

    小黑冷笑:“秦大夫,别自作多情。为了夏梦着想,我什么都不可能告诉你的。如果夏梦在没有找到所有的乘客就知道了真相,那她也活不了,这也是死神的准则之一哦!”

    秦铮很意外地盯着它,“所以……你在保护她?”

    “是呀!”小黑很愉快地说道,“不然呢?”

    “你不想要她的灵魂么?”

    “如果我有了足够的灵魂,为什么还要她的。”

    秦铮突然语无伦次起来,“不,不可能,她应该是最后一个,为什么?你对她产生了感情?”

    小黑古怪地看着他,“不可以有感情?”

    “所以,你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带她离开?不是为了让她获得纯粹的解脱?”

    小黑轻蔑地冷笑,“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确实有很多人,得到了死神的眷顾也自杀了,但死神确确实实是为了帮他们活下来才来的,而不是要他们的性命啊!死而复生的代价就是她送给死神9个灵魂,这是死神对她的眷顾。9是最大的数字,这个道理,你懂吧。九个灵魂换一个灵魂,这很划算。”

    秦铮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眼中一下子充满了眼泪。

    “只要她找到了乘客,就会好好活着了。”小黑笑了,幸灾乐祸地说道,“哦,莫非你以为,死神出现,是为了宿主的灵魂么?”

    她笑道,“我知道了,另一个死神附身的是你认识的人,你以为死亡于ta而言是解脱,所以帮助了ta的自杀?”

    “别,别说了……”他好像要在崩溃的边缘了。

    “哇,你真的很蠢诶!”小黑“咯咯”笑着。

    “所以你呢?死神需要一个载体,很明显夏梦不是这个载体,那你是谁?!”他问道。

    “我不告诉你!”她笑着。

    “难道,你……你就是夏梦害死的那个人?”秦铮蓦然醒悟,“你难道是,她妹妹?”

    小黑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因为她的死和你有关,所以她必须连你一起都忘记!可如果是她害死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她阴沉着脸说道,“秦铮,你真的又聪明又蠢,夏梦可没有害过任何人。但是,你至少说对了一点,如果要解决所有的问题,需要杀掉那个根源的人。我之所以还由着夏梦来见你,就是希望由你来告诉她,她最终需要杀的那个人是谁。你已经做到了,就请别节外生枝了。”

    说完,她好像很生气似的闭上了眼。

    又过了十几秒,她才再度睁眼——她已经又变成那个温柔的夏梦了……

    而夏梦很讶异地看到,秦铮怔怔坐在那里,满脸都是泪。

    他好像突然变得失魂落魄了起来。

    “秦医生……我尽力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颓丧,唯恐他又失控,低声哀求着。

    好半天,秦铮才勉强笑着,笑得惨淡又悲切,“夏梦,你……你现在知道了,你应该去杀掉那个你最恨的人……”

    夏梦血红的眼睛望着他,“秦铮,你是想要让我杀了我的父亲么?!”

    “不,我不是想让你杀了你的父亲,我只想让你杀掉那个从你一出生就摧残了你的人格,折磨你的人。”秦铮顿了顿,忽然笑了,“而且,我也不叫秦铮。”

    他慢慢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李玉臣。”

    ~

    警察终于来了。

    张涵在公寓查监控的时候,发现秦铮推了一个巨大的箱子去了地下停车场。而宝娜也察觉到了夏梦表情的不对劲,两个人一合计,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宝娜扭头就回警局报了警。

    她还特意留了个心眼——夏梦开车走的时候,她故意没有取走自己的另一个手机,所以,现在她的手机信号便成为了追踪的绝佳助力。

    夜晚的山间又湿又冷,宝娜裹着毯子,听到警长在问:“房子的主人查到了么?”

    “查到了,户主是一个亚裔女人,叫李晓敏,她是一个单亲母亲,之前住在英国,后来来了这里之后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她死后,她的儿子就回英国读书了,但是目前没有查到孩子父亲的信息。”

    这时张涵也赶了过来,他停好了车,身边还跟着三个男生:“宝娜,你收到我给你发的视频了么?”

    警长意识到他们认识,招手示意他过来,同时把李玉臣的照片给他看:“你认识这个人么?”

    “认识!”张涵立刻就说道,“就是他带走了我同学!”

    调查的警察也插嘴道:“这个人原来就住在夏女士的公寓,楼下的保安不知道房子已经换人了,所以还是放他进去了。”

    警长立刻向周围的警察使了个手势,于是警察便慢慢的如同鬼魅一般将整个房子包围了起来。

    张涵惊魂未定,向宝娜问道:“老穆,还有夏梦,他们不会有事吧!”

    宝娜想说“不会”,却又感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相较于屋外的紧张阵势,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夏梦感觉到就像做梦似的不真实。

    就在前一秒,秦医生突然告诉了她一个新的名字!

    不,那不是一个新的名字,李玉臣,是卖给她房子的上任户主的名字!他们没有直接交易,是通过中间律师签的合同。难怪他可以自由地进出公寓,他早就和里面的人相识,或许也知道一些他们还不知道的通道!

    可如果他不是秦铮!那么难道真的秦医生,已经被他杀了么?

    这样想着,夏梦也就这样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有……”李玉臣微笑,“但如果我今天还有机会从这里走出去,我会杀了他。”

    夏梦心里一动,问道,“他曾经是你的心理医生,对么?”

    “不错,他还是我女朋友Nora的心理医生。”

    夏梦的脑中一闪而过一个画面……

    Nora Nair!?

    那个父母死在湖里,又被警方通缉的女孩!她是李玉臣的女朋友!

    难怪她会觉得那个女孩眼熟——她的照片就一直摆在秦铮的桌子上啊!

    夏梦不安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秦铮?因为他没有治好Nora么?Nora父母的死,和他有关系是么。”

    李玉臣苦涩一笑,“我想杀他,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夏梦愕然!

    第83章 最后一面

    李玉臣环顾着房子, 轻声道:“本来是相识于微时的情侣,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在他拉到了第一笔投资后, 有资本成立心理诊所,就抛弃了我的母亲,抛弃了我。从小,我的母亲一个人, 要打三份工,供养我。我对父亲抱有很大的幻想, 直到……我再次见到他。”

    他笑了:“他已经又找了有钱的女朋友了, 桌子上摆着他女朋友的照片,据说,他们快要结婚了。所以, 什么血脉亲情, 都是骗人的……呵……其实我们长得挺像的, 但是他居然完全没有认出我来, 而且我感觉得到,他见我的第一面,就不喜欢我。”

    夏梦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她意识到警察来了,赶紧顺着秦铮的话问了下去, “你是通过Nora找到他的?”

    “不错。”李玉臣好像很疲惫地说道,“我也是学心理学的副教授,至少这一点我没有骗过你。我认识他, 是因为Nora参加了一个互助会, 我在他们的合影上看到了他, 和我母亲藏起来的照片一模一样。”

    李玉臣幻想着父亲能够再回到母亲身边, 甚至还去找了父亲的未婚妻。他将父亲的无情与冷漠告知了那个女人,并且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总不会,还能愿意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吧。那我或许,还要叫你一声妈。”

    那个富有的女人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我接受不了,我感谢你来告诉我。”与此同时,她又冷笑道,“可是,你以为这样,他就会回到你母亲身边么?你以为我和他分手,他就会来找我,然后我就会把你的说辞转告给他,你们好上演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么?小孩,你可真不了解你的父亲。”

    李玉臣得承认,她确实要比自己更了解父亲。

    秦铮的冷漠并非只是对他和他的母亲,而是对所有人,他的女朋友不再联系他,他只是表现得有点焦躁,除此之外,全然没有别的反应。

    李玉臣不甘心,不断刺激他去找前女友,也由此,他知道了那个他非常不喜欢的患者,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说到这里,秦铮笑着擦去了眼角的眼泪,“抱歉,说起来之前的事情,我变得有点感性。”

    “所以是他害死了Nora的父母,你就更恨他了,对么?”夏梦追问。

    李玉臣的表情有些古怪:“Nora和你一样,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你是说Nora她……”

    “她也拥有诅咒别人的能力。”

    他望着夏梦震惊的面容,轻声补充道:“她需要为死神找到9个乘客,最后两个,就是她的父母。”

    夏梦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安宁和我说过,之前参加互助会的7个人里,最后只活了她一个,所以,是你帮Nora找到了乘客?”

    他悲伤地笑着:“是的。我父亲的诊所要搬来这里,我就趁机把他囚禁起来然后冒充他。事实上,在我第一次见过他后,我就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好在,我的职业素养让互助会的人都相信,我就是那个心里医生。Nora还以为我父亲把他的诊所赠送给我了,她一点也没怀疑,她可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啊……”

    “那Nora现在在哪……”

    “她,死了。”

    “不可能!”夏梦断然否定,“只要找到所有乘客,就能活下来!”

    小黑或许是个有点邪恶的孩子,但它绝不会骗她。

    “我也以为,除掉了最根源的人,她就能好好活着了,甚至于,她和死神的关系也变得好了起来。可最后,她却承受不了自己诅咒死父母的痛苦。”秦铮的表情有点落寞,“所以,我就鼓励她自杀了,对于她来说,其实死亡原本就是她最好的解脱。”

    “什么?!”夏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必惊诧,在她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她确实解脱了,她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释然的笑容……”他的表情变得迷醉,好像在回味那样的场景,“我真的很爱那样的她,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解脱。我也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当秦铮知道我是他儿子,你知道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么?”

    他笑了,“他想杀了我。”

    秦铮找上门来,并不是为了父子相认这样感人的戏码,而是为了杀了他这个人生污点。

    “他觉的我是他人生的阻碍,他说他从来都没有盼望着我出生,是我的母亲的自私,是我的母亲想要要挟他,才导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认为我会毁了他的一切。”

    夏梦感觉到一股愤怒的情绪在胸口激荡,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我?”

    “你为什么还没自杀呢?”

    李玉臣愣住了,神色变得难堪起来。

    “你的女朋友既然参加了互助会,就说明她在积极地寻求治疗,她会因为这个事有负罪感,说明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女孩!可你呢,你鼓励她杀人,鼓励她去死,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解脱和治疗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为什么还没杀了你的父亲呢?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蛊惑她去做!你根本就是个混蛋!你父亲去杀你,是真的因为你是他的人生污点么?还是说,因为你做了这些事,他才要杀你呢!李玉臣,你不是心理医生,你自己也是个病人,是你害死了你的女朋友!你怎么敢有脸说爱她!”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尖叫出声!

    “不,不是的,她真的解脱了……夏梦,你和她一样,你难道理解不了么?我给她再多的爱,她依旧被她的父母折磨,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想替她杀了她父母。”他流泪道,“但是当她死的时候,你真的应该看看她的样子,她很安详,她解脱了!”

    “我认为,自始至终,该死的人,都是你……”夏梦冷漠而坚定地对他下达了死亡通知。

    “夏梦,不是所有的死神都像你的死神一样的,你的死神爱你,但Nora的死神并不爱她!我希望她幸福,就像我此刻希望你幸福一样。而且我也知道,我冷漠的父亲,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是因为我做了错事要惩戒我……如果可以,在我死后,请你去看看他吧。那时你就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对他的感知是没有错的。”

    李玉臣说着,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夏梦,你终归会知道,我是没有错的!你狠不下心来,你和你的死神试图蒙蔽我,因为你被这个男人蒙蔽了,他让你错觉只要有爱就能挽救你!不是那样的!你会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里,他所谓的爱只是罂粟,只会让你短期解脱,但你见过了美好,就会陷入更深的痛苦里!只要这个骗子不再蛊惑你!!你就能清醒过来了,你就会看到世界的真相,只有死亡才是彻底的解脱!”

    他已经彻底疯了,猛地抬刀向着穆云书的脖子扎去!!

    “啊————!!!”

    在夏梦的尖叫声中,李玉臣头顶上沉甸甸的吊灯直直掉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身上!灯上破旧且暗淡的水晶挂饰砸落一地,而李玉臣和穆云书一起都被巨大的灯覆盖了!

    “穆云书!”她尖叫一声扑了上去,于此同时,警察破门而入。

    灯砸了下来,李玉臣的刀便扎歪了,此时穆云书的手臂上鲜血淋漓。

    可他依旧在她怀里无知无觉,眼睛半睁半闭,醒不过来。

    而李玉臣躺在一边,吊灯尖锐的装饰将他钉在了地上,就连那些水晶,也被他的血染成了暗红色。

    “夏梦……夏梦……”李玉臣满嘴鲜血,却悲切地看着她,仍不肯罢休地喃喃道,“我没有错……解脱吧……”

    她不想再多看这个人一眼,只是紧紧抱着穆云书。

    在这一刻,她只想要他在身边。

    ~

    在医院接受治疗后,穆云书的吊水里被护士加了小计量的安定类药物。

    “病患有点脑震荡,伤口夜间也可能会疼,也许还会发烧,睡个好觉对他有帮助。”护士叮嘱道。

    夏梦仍然眼巴巴地望着穆云书,仿佛眼前的男人不是真实的,而是会随时消失。

    他依旧晕晕乎乎、浑浑噩噩的,但他却握着她的手,很清晰地说道,“小梦,别怕,我爱你……”

    夏梦哽咽着靠在他怀里,“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了。”

    他本就头晕脑胀,如今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就又沉沉睡去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夏梦抬起头来,看到穆云书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

    在送穆云书来医院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秦铮也被送到了这里。

    虽然因为长久地被李玉臣注射药物而像个瘫痪在床的植物人一样,但他终于还是捡回了一条命来,至少仅仅是经过短暂的治疗后,他已经恢复了意识,也能说话与抬手了。

    他固然想要杀了他儿子,但是李玉臣却从未下定决心杀掉他的父亲。

    夏梦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秦铮坐在病床上,依旧好似个活死人似的模样,眼睛却是睁着的。

    “你是谁……”他有好几个月无法说话了,现在开口,声音好像都不属于他了。

    “我是李玉臣的朋友。”她轻声道,“他……死了……”

    好半天,她以为秦铮又变成了植物人,可是他低笑了一声,说道:“死得好。”

    夏梦难免惊愕,“他是你的亲生的孩子。”

    “那又如何,如果亲生孩子就特别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孤儿了。”他愤恨地说道,“他就是为了要我的诊所,要钱。当年他母亲说把他流掉了,我信了,女人啊,可真是个谎言的机器。”

    “我想,孩子的诞生,也和你没有做保护措施有关吧。流掉一个孩子,对母亲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请注意你的说辞,小姐,男人和女人,本来生理结构就是不同的。她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别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你巴不得他死,对么?”夏梦问道,“即便他这么多年来都想着你,想要见到你。”

    “他并不是在我许可的情况下出生的,我因为他,结婚的事情都泡汤了,你这么说,好像是希望我对他有一点恻隐之心?可惜,我对他只有无尽的厌恶、恶心。现在他死了,很好,我丝毫不觉得难过,我只觉得,终于摆脱他了。”秦铮长长吁了一口气,“孩子,总会再有的。男人到了70岁也可以有孩子。但是要求我在多年后对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死抱有遗憾和伤感,实属为难我了。”

    “所以你很开心他死了,李玉臣说,你想要杀了他。”

    “是他先袭击我的!”秦铮怒道,“我带了刀都没能自保!”

    夏梦沉默地站在那里,她好像也能想象到,在发现李玉臣是他的孩子后,秦铮也是用这套冷漠的说辞对付他的,甚至还想要杀了他。

    她又问道,“你知道李玉臣的女朋友Nora么?李玉臣说她自杀了,但是尸体一直找不到。”

    秦铮很冷漠地说道,“不知道,警察也问过我了,我不关心。他的一切,我都不关心。”

    “她曾是你的病人。”

    “哦……我想起来了……是她啊!我那个儿子,对她很上心。但事实上,心理治疗什么的,无非就是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她开心罢了。”秦铮有点累了,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她有钱,我就当陪她聊天了。没想到她会被那个逆子哄得自杀……”

    “你……你不是心理医生么?你应该给她开一些药物稳定她的病情啊。”

    “小姐,深入骨髓的东西,吃药会有用么?我当然给她开了药,其实不过就是短暂地为她续命、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罢了。或者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呢?”他微笑,“她的父母都不在意她死活,我一个外人在意了,又能怎么样呢?”

    第84章 还差一个

    夏梦听到自己颤抖地说道:“死的人, 应该是你。你早在离开李玉臣母子的那天,就该死了。”

    “你说什么!”秦铮愤怒了一瞬,随即笑道, “无所谓你说什么了,心腹大患已经死掉了,我不在乎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夏梦沉默着转身离开。

    小黑坐在秦铮的枕头旁, 漆黑的手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

    夏梦木然地回到穆云书的病房。

    李玉臣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她需要这样的精神鸦片, 穆云书就是她的鸦片, 她精神世界的一点世外桃源。

    不管心里多么难过,多么痛苦,她知道他不会离开她, 并且会温柔且充满爱意地对待她。

    爱的行为是不会折磨你的。

    爱不会让你失去平衡, 或者引起你自责的情绪。

    当有人在向你表示爱的时候, 你会感到自己在为人所接纳、关爱、看重和尊重。

    真正的爱造就的是温暖、愉悦、安全、稳定、和内心平静的感受。*

    她就在这样安全又平静的感受中, 躺在穆云书的身旁。

    他还在睡着,却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人。

    夏梦揪着他的衣服,轻声道:“穆云书, 我爱你。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

    幽暗的甬道内, 巴士车的外皮已经爬满了血管似的锈迹。

    夏梦被迫坐在车里,看到一个男人慢慢走上车来。他佝偻着背,脑袋歪着, 嘴角挂着长长的唾液

    ——是秦铮。

    他坐在了前排最后的空位上。

    然后, 他慢慢地, 僵硬地回过头来望向夏梦。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惶恐, 随即,她感觉自己好似一瞬间瞎了。

    好半天,她才意识到,不是她瞎了,而是这个屋子没有开灯。

    ——这里是秦铮的诊所。

    就在她的对面,电脑微弱的屏幕照亮了沈安宁的脸,她正拿着一堆照片在看。

    夏梦走过去,也拿起来看,只见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的母亲抱着他,还有李玉臣和Nora的合照。

    这时,沈安宁好像突然看到了她一样,猛地抬头盯着她。

    夏梦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可是沈安宁似乎只是神经敏感,盯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看照片了。

    她听见沈安宁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秦医生,你的母亲也是亚洲人,你并不是混血儿啊……”她又拿起一张颇有年代感的双人合照,是一对青年男女的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李晓敏,秦铮,照于黄石公园。

    “诶?”沈安宁一怔,又拿起那张母子合照来,翻过来,上下写着:李晓敏,李玉臣,照于洛杉矶。

    沈安宁心中有所触动,急急翻看了所有照片,慢慢的,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盈上心头——她所知道的秦医生,明明是这个照片上的小孩,而秦铮,应该是这个老照片上的男人才对!

    她又拿起自己看到第一张照片……

    上面的人,是Nora没错……

    可是这张照片上的Nora是闭着眼睛的,她好像一个睡美人一样……

    她好像……

    ——已经死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夏梦被吓了一跳,却看到沈安宁反而不慌不忙,走上前质问起了李玉臣。

    在看似平和的对话中,沈安宁被他打晕了。

    转眼,夏梦又来到了一个新的房间,她看到沈安宁的嘴被堵了起来,绑在椅子上,而李玉臣坐在她对面,好像十分恼火地垂着头。

    塑料布遮挡的病床上,躺着真正的、被药物控制着如同植物人的秦铮。

    “安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李玉臣终于开口了,语气中透露着惋惜,“其实你已经自由了,本来,我一直认为,你应该直面自己的恐惧,杀掉你的姑姑和姑父,但是现在,夏梦都替你解决了,你只要熬过公诉,就会有大好的人生等着你,你为什么……”他闭上眼睛,表情十分难过。

    “呜呜……”沈安宁挣扎着想要说话。

    李玉臣叹气,粗暴地抬手扯拿出了她嘴里的纱布。

    “秦医生……”她含着泪叫他,嘴唇因为长久塞着纱布而变得干白。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是秦铮,”他指了指躺在那的父亲,“秦铮是我父亲。我叫李玉臣。”

    “我明白了,秦医生病了,所以把这个诊所给了你,对么?”沈安宁满怀希望地问道。

    李玉臣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来,随即,笑容越来越大,他笑得简直抬不起头来,好半天才停下来,“安宁,我多想告诉你,你的猜测是真的,我太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了,可是,并不是。他遗弃了我和我的母亲,还想杀了我,所以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很抱歉,击碎了你的幻想,本来我打算就做三个月,就把诊所卖掉离开的。你看,我连公寓都卖掉了,你还以为我会在这里呆很久么?”

    沈安宁似乎被打击得不轻,但她仍勉强着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是秦医生也好,李玉臣也好,我都爱你。我知道你的女朋友离开你了,我听到你对着她的照片怀念她。但是没关系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安宁,你这么着急需要爱情,是因为也想要被救赎吧……”

    沈安宁安静了。

    李玉臣叹气:“听了Amber的经历,想到,如果他可以被爱情治愈,那么我也可以。幻想着会有一个王子来拯救你。但是安宁,你本就不需要被任何人救赎,因为你非常狠毒,非常自我,你不是公主,你是巫婆。爱情是美好的东西,如果你真的渴望爱情,如果你真的想变美好,又怎么会对苏珊娜和夏梦做出那样的事来呢?”

    沈安宁哽咽了:“我是巫婆,我恶毒,可是我想要拥有爱情又有什么错?我也想要被治愈,我想要脱离痛苦,我想要寻求温暖,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但是你不配啊。”李玉臣温柔道,“不是说你姑父做的事让你不配,而是你之后做的事让你不配。”

    他站起身,走进塑料布遮挡的空间里。

    沈安宁冲着他朦胧的背影哭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这样可以么?我只想要有人爱我,我太寂寞了,我每天都会在梦里梦到我父母的尸体被送去火化,我真的太想有个人来爱我了!我只是希望那个人是你!”

    李玉臣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针管,里面装满一点不明液体。

    “你……你要做什么……”沈安宁一下子止住了哭,不祥的感觉蒙上了她的心头。

    “安宁,即便我和你在一起,你内心也不会平静的。你多疑,警惕,你内心充满了仇恨,你这一生都无法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相信我这种烂人。你会过得很不快乐。我曾经以为我救了你,所以我一直很关注你。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彻底失败了。但为时不晚,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永远快乐。”

    他说着,针尖戳入了她的胳膊。

    “不!不!”她剧烈挣扎起来,但是他已经将药物推完了。

    “别怕,这只是一点让肌肉松弛的药物,”李玉臣轻声道,“安宁,我会把夏梦叫来,你仍有机会道歉,然后平静的死去……”

    他解开她,万般珍视地抱起瘫软的她来,将她放置在沙发上,随后拨通了夏梦的电话。

    他一边语气紧张又悲痛地打电话,一边已经不紧不慢地倒了一些热水在一个盆里,放在了沈安宁的身边。

    挂断电话之后,他半跪在沙发边,轻声说道,“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你道歉了。”

    随即,他深深地割开了沈安宁的手腕,将她的手放进了热水盆里。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如果夏梦赶不到,也没办法了,毕竟按照这个出血量,你会在五分钟内死去。安宁,祝你获得内心的平静,祝你来生找个好父母。”说完,他便转身要出去,可是夏梦却看到,他在出门前,突然停了一瞬,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北极熊的标本……

    周遭的一切开始消融,夏梦又来到了秦铮的病房。

    在她离开后不久,秦铮便因为长时间的药物作用引发了肾衰竭,他浑身抽搐着想要去摁墙边的铃,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铃看起来那么远,就是摁不到……

    终于,他的手臂颓然落下,脑袋歪在床边,口涎吊得老长……

    夏梦又回到了车里……

    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算上死去的秦铮,车已经满员了。

    可她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不祥,她朦胧意识到,这辆车一旦满员,就会开走!

    开向一个没有人想去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它还没有开走?

    这时,她感应到了什么般缓缓抬头——她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车的死人都正在看向她!!!

    寂静的车内,所有被她诅咒死去的人,有的烂如肉泥,有的焦黑如碳,有的头脑破碎,为数不多面容完好的,也都惨白如纸,眼睛混沌如死鱼目——而这些可怕的脸——都转向了她。

    死人们在注视着她!

    第85章 重归故乡

    她甚至余光感觉到, 坐在她左右的沈安宁和沈桂男,那可怕的脸也正在对着她。

    夏梦害怕得浑身战栗,缩成一团, 可她不明白他们在看什么?!他们又为什么要看着她!

    冰冷的感觉从心脏处开始蔓延,又是那熟悉的恐惧从心底生长出来,宛如冰冷的藤,捆住了她的四肢, 让她动弹不得!

    “小梦!”

    是穆云书的声音。

    “你醒醒,你做噩梦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穆云书的脸, 她害怕地一下子抱住了他:“穆云书,我好怕……我好怕!”

    穆云书抱着她,轻声道:“小梦, 我被你害死了。”

    “啊, 什么?”这时, 她突然看到, 穆云书的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插着一把刀!而自己的手,就握在那把刀上!

    鲜血淋漓了他的病号服,而小黑像条黑蛇一样从穆云书的身后探出头来, 轻声说道:“还差一个,你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

    “啊———!!!”

    夏梦尖叫着醒来!

    “小梦, 怎么了?又坐噩梦了?”在她身旁,穆云书睡得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她脸色发白,想哭, 却又流不出眼泪来。她茫然地看着身边的穆云书, 他睡眼惺忪的, 一脸懵懂。

    这是真的么, 这次是真的了吧!

    她抱住他,是的,他的身体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

    穆云书在药物的作用下仍然不能完全清醒,又抱着她躺了回去,“又做噩梦了?你别怕,我在呢。我可以保护你……你再也不用害怕……”

    “我得回家一趟,你记得吧?”她含泪说道,“我得回去,给倩倩做伴娘。”

    “我知道,等我好了,我陪你回去……”他好似梦呓一般说道,“你别一个人回去……”

    夏梦抑制不住哭了出来,但她飞快克制住了抽泣,“你好好养伤,好么?我很快就回来……有些事,我需要处理。”

    “不好……”即便意识不清醒,他依旧执拗地坚持。

    她强笑道,“我每天都给你发信,每天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周而已,我回自己家,你害怕什么……”

    “我怕你难过……我不想看你难过……”穆云书说着说着,已经又睡着了。

    夏梦爱恋地抚摸着他的脸,低低地啜泣着,“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

    夏梦的安排是非常妥当的,她照顾了穆云书两天,确定他没事儿了,也不发烧了,便和护士说,如果穆云书问起来,就告诉他自己回家去准备衣物了,还要给他准备饭。

    飞机上也有wifi,她一直骗他,直到再也骗不下去了。

    穆云书发来一个愤怒的小狗表情包,随即又发信来:【又骗人!道歉!没有诚信了!】

    她心虚坏了,赶紧回复道:【对不起,你受伤了就好好养伤,实在放心不下过两天回国也行。】

    【你给我骗得团团转!就算是回去做伴娘,也不差这两天,我陪你回去不行么?】

    【我想要你多休息两天啊!你的伤口那么深!再说,我回自己家,你害怕什么,我爸妈还能吃了我不成?】

    好半天,穆云书才说道,【我买明天的飞机!】

    夏梦忍不住发了个语音过去,“你敢!穆云书,你给我老实待着,你受伤了。我可不是被人绑架了,我是自己回家。”

    他亦发了语音过来,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哦,你还知道我受伤了,丢下我就跑了,还骗我说回去给我做饭,我真的是望眼欲穿,差点饿死在医院里。我洗澡都没法洗!”

    夏梦忍不住笑了,娇声哄他,“对不起,我雇张涵帮你洗!我也给你请了一个男护工嘛……”

    “啊?那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夏梦越发笑得停不下来,“要点脸。”

    “哎,我好像发烧了……”穆云书之后改成了发文字,【护士正在给换药,说伤口有点发炎……偏偏老婆在这个时候居然能撇下我跑路了,我如果告诉别人我其实有老婆,他们会信么?】

    夏梦又可怜他又笑,“所以你就老实呆着,好吧,我改了,四天,好不好?你要是到时候来不了,我先回去。你就在医院里老实呆着,行不行?”

    半天,穆云书很想问,你其实是想去找你的妹妹吧。但他又忍住了。

    即便当时头脑不清醒,他其实还是听到了一些……

    夏梦又发信来:【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们就约定好了,四天之后我就回去,我想要你养好身体。】

    穆云书又发了语音过来:“那你每天都得给我发信,等你回来了,我要去冰岛看极光。”

    “是是是,等我回去,我就要缠死你,让你觉得烦。”

    他发过来一个【奸笑】的笑脸:【我才不会烦呢。哎,头好晕……】

    夏梦有点紧张:“怎么回事,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么?”

    他回道:“被某只猪欺骗了,饿得。”

    “……”

    ~

    夏梦走了,热心的张涵便如约承担起了照顾穆云书的大任来。但他虽然好心,实在算不上细心,于是过了两天,穆云书觉得脑袋没事儿,便决定回家养着。

    但是没想到的是,张涵来接他的时候,李飞洁居然也跟着来了。

    “老穆,你俩先收拾,我那车好像停的不是地方,得再停一下。”张涵火急火燎地说完,又跑了出去。病房里于是只剩下了穆云书和李飞洁。

    穆云书沉默不语,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当她不存在。

    同时他也在心里感慨,张涵确实心大……

    李飞洁讪讪地说道:“之前的事,对不起……”

    她望着穆云书,他瘦了很多,显得面部的线条更凌厉了,就连头发也长长了不少,搭配着殷红又饱满的嘴唇,宛如一个哥特风的男模。

    他冷冷道:“我想这话你应该跟夏梦说。”

    “是,但是我不想和她说。”李飞洁表情有点愤懑:“你和夏梦住了这么久了,应该也知道我没撒谎吧,她确实生病了吧!我不懂你为什么会选择她,我是真的不懂。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孩子会遗传她的病么?你不觉得她发疯的时候很可怕么?”

    穆云书冷着脸,“你看到的是可怕,我看到的是勇敢,是她和自己的本性斗争。我很爱夏梦,这种爱,是我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获得的。李飞洁,你活得很认真,很精细,其实,你大可以继续计算、比较、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不必非要强迫自己去理解我和夏梦之间的感情。”

    李飞洁一怔,脸猛地涨红了。

    “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了。”他拎起自己的东西,冷漠地绕过她向外走去。

    ~

    夏梦一下飞机,夏文斌和毛慧芳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夏文斌的车早就换了更奢华的宾利,就连毛慧芳气质也变了许多,一脸的贵气。一看到女儿出来,毛慧芳差点喜极而泣,“小梦,这里这里!”

    夏文斌看她只有一个小包,赶紧问道:“怎么没有行李啊?”

    “没拿行礼,家里不是什么都有么?”她打了个呵欠,“累死了。”

    与她所设想的不同,真的见到了父母,她的反应并没有那么排斥,甚至还有点倦鸟归巢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父母对她归来的期盼是如此真实又热切。

    “来来,快上车,哎呀,爸爸的好多朋友可都想见你呢!”夏文斌热切地说道,“你这走了这么久没回来,家里亲戚回头也叫来。咱们好好开心开心!”

    “爸,我还需要倒时差呢……”她无奈地抗议,“我真的很困。”

    “哎呀,人还能困死不成,就吃个饭,吃完了,你爱睡到几点睡到几点,爸爸不管你。”

    “……”夏梦心知说了也白说,聚餐这种事,她从来也没有成功推掉过。但她既然打算问妹妹的事,就不预备从一开始就和父母对着干。

    她坐在副驾驶,看到了毛慧芳的钥匙放在座位上。

    在那一串钥匙中,有一个老旧的黄铜钥匙尤其与其他钥匙格格不入。

    毛慧芳和夏文斌正在兴奋头上,说个不停,她便一边应着,一边悄悄将那个黄铜钥匙卸了下来……

    到了酒店楼下,毛慧芳笑道:“你们先上去,我去停车。”

    夏梦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叹了口气,拖着身子跟着夏文斌上了楼。

    进了豪华的包厢,已经有五六个叔叔在那里等着了,楚有才也在,夏梦维持着礼貌一一打了招呼,便和父亲一起坐下。

    “哎呀,夏哥,咱家姑娘可真好看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其中一个马脸叔叔夸赞道,“孩子,你还记得我不,我家塔塔是你的小学同学。”

    夏梦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同学。

    这时,夏文斌突然打岔道:“哎呀,先别忙着叙旧,咱们来点菜,点菜。”

    于是大家又开始点菜,楚有才嘘寒问暖道:“小梦,累坏了吧。”

    楚有才她是最熟悉不过的,忙笑道,“嗯,还好,就是有点困。”

    “叔叔给你点碗雪蛤燕窝,你先喝点,暖暖胃,今天叔叔请客,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诶!”夏文斌一挥手,“别跟我争,今儿我请客。”

    马脸叔叔和另外几个叔叔也争执了起来:“哎,咱闺女回来了,轮的到你请么,绝对不行啊!”

    夏梦只是笑着。

    这与国外迥异的热闹,实在是久违了。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穆云书,然而他此时可能还在睡觉,没有回复。

    很快,菜都上齐的时候,夏梦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毛慧芳怎么还没来?

    她赶紧给毛慧芳发了个微信,而毛慧芳却回道:【妈妈碰见熟人了,聊一会儿,你们先吃。】

    夏梦感觉很奇怪,这一大包厢男人,就她一个女孩。

    她有点介意地慢慢吃着菜,也不怎么说话了。

    这时,夏文斌站起身来举起酒杯,笑道:“大家都知道,今天我闺女回来了,我高兴坏了。当初她结婚太仓促,结完婚就出国了,哎呀,所以结婚了这么久,你看看,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呢,都是被我惯坏了,有什么办法,就这一个姑娘,只好宠着。今天来呢,就是麻烦大家,跟孩子好好说说,免得以后回国了,婆婆家里嫌弃她。我就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说完,夏文斌一饮而尽。

    夏梦的表情一变,她这才发觉,这房间里,自始至终就没有毛慧芳的位置!

    这不是请她吃饭,这压根就是鸿门宴!

    这时,一个国字脸叔叔已经笑道,“小梦看着这么乖巧,一看就是个勤快懂事的姑娘,还用我们说什么啊!肯定是那种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夏梦的笑变成了一点冷笑:“不,我不喜欢做家务。”她强调,“我老公更喜欢,我让他做。我会帮他分担一些,其余的,家里有家政阿姨。”

    国字脸笑道:“还是不一样的嘛,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夏梦微笑:“那他应该找个厨子。”

    国字脸叔叔有点说不下去了,看了夏文斌一眼,好像在说:你这姑娘,是有点……那个……

    哎,找他们来就对了呀,这么任性的姑娘,以后怎么能跟婆家搞好关系?

    善良的叔叔们都很为她着急。

    于是另外一个圆脸赶紧开始了另一个话题:“小梦打算要孩子了吗?”

    夏梦耐着好性子说道,“目前还没有考虑。”

    “叔叔老家有一个秘方,特别灵,回头给你,保证你一次就生个大胖小子!不信你问你张叔,灵不灵!你爹就是当时没碰到我,不然啊,你也是个男孩!”

    楚有才看出来夏梦已经不高兴了,笑着打岔:“你个老东西,当年怎么不给我呢?”

    “没给你,你家不也是大胖小子么,对了,天奇最近怎么样啊!”

    话题转移到了楚天奇身上,夏梦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

    楚有才说,楚天奇在职读了博士,在一家大的外企做了高管:“就是死也不找对象,给我愁得哦!”

    马脸急忙笑道:“老楚,天奇那才多大,等到30了再找也来得及!孩子这么优秀,回头找个20出头的都行!”

    夏梦感觉自己又要到爆发的边缘了。

    夏文斌这时候道:“诶诶,就是啊,男人嘛,三十一枝花,这女孩一直走下坡路,老这么任性可不行,诶,老邢,你快跟我家丫头说说你老婆的事儿,小梦,你邢叔叔的老婆,可是再贤惠不过的了!”

    方脸赶紧道:“确实,小梦,不是和你吹,我老婆对我那是真的没得说啊,知道职工只能生一个,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给我生个儿子!结果,一生下来,是个闺女,我都没说什么,她自己就哭了,说对不起我,我真的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发誓要一辈子对她们母女俩好。”

    夏梦难以置信地说道:“她说她对不起你?”

    “是啊,我当时真的,眼泪都下来了,她受了那么大罪,却还在心里惦记着我……咱们这心也是肉长的,你说一个人真心对你好,你能不感动么?小梦啊,你对一个男人好,他才会惦念你,感激你。”

    夏梦感觉自己已经神经错乱了,简直不知道该先骂谁才好!

    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么?是父亲找来故意恶心她的么?

    她感觉自己的手气得直发抖,回过神来时已经拨通了穆云书的电话,还摁了免提。

    “喂……小梦,你到家了——栀子整理?”穆云书睡意朦胧地说道。

    几个叔叔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想干嘛?

    “穆云书,我问你,”她冷冷问道,“家里活谁干!”

    穆云书带着睡意笑了,“问这个干嘛,谁干也轮不到你干呀。”

    “想要小孩么?”

    “这个问题不是讨论过了吗?”

    “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管他男女,你能生我就千恩万谢了。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假如说能选呢。”

    穆云书打了个呵欠,“那你选吧,我觉得都行。说话怎么这么僵硬啊,谁惹你生气了?还是又看社会新闻了?”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穆云书点破了夏梦的情绪——她生气了。

    夏梦继续冷冷地说道:“你要是敢强迫我生男孩,我阉了你,信不信?”

    一下子,叔叔们的脸色变得精彩纷呈,夏文斌差点要隔着电话给女婿跪下!

    穆云书反而低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又悦耳:“信,你个心狠手辣的,啥干不出来。咋了,刚回家就生气,你爸妈催生了?”他已经猜到电话另一头有“旁听”的人了,只不过缘由没有猜准。

    “没有。”她的语气这才缓和下来,温柔道,“你还发烧么?”

    “就是低烧了一会儿,打了点滴早就退了。你又坐飞机又倒时差肯定也累坏了,赶紧休息吧,啊。”他殷殷叮嘱。

    挂了电话,包厢内一片寂静。

    夏梦站起身来,说道:“刚才我妈妈给我发信了,说她那边的朋友也有个局,让我去见一下。不好意思了叔叔,我一会儿再过来。”

    自然,她不会再过来了。

    她铁青着脸扔下一屋子客人出门,打了个出租车,报了王倩倩家的地址。

    夏文斌不断地给她打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毛慧芳也给她打了电话过来,她全给挂断了。

    心里冰冷,又感觉恶心。

    恶心得恨不得割肉剔骨把一切都还给他们!

    过了一会儿,她又很后悔刚才在冲动下给穆云书打了那个电话,她这是在干什么,只是被激了一下,就半夜给穆云书打电话,她是疯了么?!

    可是,打完那个电话,她确确实实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气了,至少原本她打算给桌子掀了,现在改成了直接离开。

    夏梦苦笑:或许穆云书,确实是她的良药。

    到了王倩倩家时,她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见夏梦下车来,她赶紧对着电话说道:“是是,她来找我了,我接到她了。”

    挂了电话她赶紧冲过来,“我的祖宗,你一回来就离家出走了?你爸妈又来找我了。”

    夏梦木着脸:“我不想回去……”

    “好好,不回去,今晚住我家,可你这啥也没带么……”

    “带了,给你买了礼物。新婚快乐。”夏梦把项链塞给她,叹气,“你陪我去买包裤衩吧……”

    晚上,夏梦洗完澡拿起手机,看到手机已经被父母的信息电话狂轰乱炸过了,她一条也不看,全删了,一头栽倒在床上。

    最后,逼不得已,毛慧芳被夏文斌撺掇着又给王倩倩又打了电话。

    “喂,阿姨,夏梦已经睡了,她说她在飞机上睡不着,我看她真的是累坏了……”王倩倩用气声说道,“坐飞机又坐车,还得倒时差,不如就让她先睡吧。”

    毛慧芳一下子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确实太久没见女儿了,光顾着兴奋,光顾着开展他们再次改造女儿的大计划,忘记了夏梦回来有多疲惫……

    就连王倩倩都知道关心夏梦……

    她突然有点害怕,她还在信息里埋怨夏梦不懂事,要是夏梦看了,更该生气了。

    她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那倩倩,你明天跟她说,我和她爹真不是有意的,叫她别介意,还是回来住好不好?”

    电话又被夏文斌抢过去了,“倩倩,你和她说,叔叔们也都是好意,她要不喜欢,不听也行,别生气呀!这一生气就跑了,是什么毛病啊!哎,这孩子,脾气也太大了。”

    “好的叔叔阿姨,我……我知道了……”王倩倩苦笑,“我一定跟她说,我劝劝她。”

    挂了电话,毛慧芳和夏文斌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发呆。

    夏梦的房间在毛慧芳接到她的电话后就被光速收拾了出来,新洗好的床单被罩,还点了熏香,屋子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还有她给女儿买的新衣服和新包放在床上,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夏文斌工作很忙,但仍坚持要一次性休掉所有年假,跑回来接夏梦。

    天还不亮,毛慧芳和丈夫就起床开车去机场了,见到女儿的一瞬间,她真的高兴坏了。

    她就怕夏梦真的一生气不回国了,满世界乱晃,他们去哪找呢?

    结果,夏梦气跑了。

    毛慧芳委屈得想哭,又强忍着,咬牙骂夏文斌:“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别管她别管她!你弄这么一出,又给孩子气跑了!让她直接回来喝点粥睡觉不行么?都是你!不听我的!”

    “她这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毛病还不是你惯得!”夏文斌后悔,却撑着架势骂道,“我还不是为了她好!想让她更受婆家喜欢!而且,也想让她吃好吃的啊!”

    “你管她呢,人家小穆都没说什么,人家婆婆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上赶着去管!”毛慧芳怒气冲冲,“现在孩子不回来了,你怎么办!你去给我把小梦接回来!!!”

    “那她现在已经睡觉了,我怎么接啊!”

    “明天去接!”毛慧芳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呜”哭了,“快两年了才回国,你这干得是什么事儿啊!你干什么把孩子越推越远啊!你看不出来么,她翅膀硬了,她想飞哪飞哪!她本来就讨厌这个家!讨厌咱俩!!!你,你还想让她更讨厌!”

    偌大的客厅里,夏文斌垂头丧气地坐着,沉默着……

    毛慧芳哭着扭身回了卧室,把门锁了。

    她怀着满心的怨恨,故而并没有发现,在她的钥匙串上,少了最关键的那一把。

    第86章 我的小满

    王倩倩的婚礼与一般人的婚礼并无什么区别, 酒店,红毯,聒噪的司仪。饶是如此, 她和丈夫在台上感动得直流眼泪,惹得捧着戒指的夏梦也跟着一起哭。

    等到下台来吃饭的时候,夏梦差不多被单身的男士们包围了。

    “抱歉,我已经结婚了。”她微笑着说完, 大家只好遗憾地散开。于是,她看到人群外一个女孩正盯着她瞧。

    这女孩极其眼熟, 她却半天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女孩似乎也发觉了, 主动说道:“夏梦,我是米璁。”

    “啊,米璁, 潘美西的那个小跟班。”她想起来了。

    米璁一下子脸红了。

    “你找我有事么?”她很冷漠。

    她“吭哧”了好半天才说道:“我想和你道歉, 我其实很早就想和你说, 但是觉得当面说更好……当年我不知道她给你打电话是为了骂你。”

    “什么打电话……”夏梦记不得了。

    “高考前一天, 她打电话骂了你。”

    “哦……”她这才模糊想起来这件事,随即笑笑,“没关系, 也没影响我什么。”

    “对不起……”米璁小声说道,“美西她, 现在过得也很不好……失业之后,她的脾气好了很多了……”

    “不好意思,我对她的人生毫无兴趣。”她打断了女孩的叙说。

    米璁怯怯地说道:“我知道, 你一直看不起她。”

    “我确实看不起她, 但是不是因为她平凡, 而是因为她刻薄又恶毒。我看不起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去伤害别人的人, 当然,我也看不起任由别人伤害的人。”

    米璁身子一震。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继续吃饭了。”她笑着转过身来,不预备再与她多说了。这时,她身边又落座了一位男士。

    “抱歉,我已经结婚了。”夏梦没好气地抬头,随即惊喜地说道,“老楚?”

    是了,王倩倩结婚,楚天奇当然也会来了,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难得你还记得我。”楚天奇抱怨,“我刚才在你面前晃了好几次!”

    楚天奇和之前也不太一样了,整个人气质更沉稳,脸的棱角也更加分明,但当他笑着和她打招呼时,那没心没肺的笑容仍与当年如出一辙。

    “刚才人太多了,我都迷糊了。”

    “你还是一点没变,”楚天奇打量着她,“那天你回来的事儿,我爸和我说了,他让我见着了你,和你说一声抱歉。”

    “没事儿,楚叔叔对我很好。”她浅笑,“怪不得他。”

    “回来有什么安排么?想去哪玩儿,我带你去!”

    “要去玩儿?”新娘子王倩倩已经敬了一圈酒,闻言也凑了过来道,“这平市有什么好玩儿的。”

    夏梦微微一笑:“我之前的旧家就在平市,我想回去看看。”

    “诶,真的么?”王倩倩笑了,“和我老公是半个老乡了。”正说着,她又被叫走了。

    “夏梦,你先吃饭,”楚天奇很豪爽的说道,“吃完了,我开车带你过去。”

    ~

    楚天奇一路开着车,越走越荒凉。

    不对吧,夏梦家里这么有钱,怎么可能住在这里呢?

    他忍不住探头道:“夏梦,你确定你之前住在这里么?好荒凉啊。”

    “当时我家穷,所以分的房子位置也很偏。不过那会儿其实挺热闹的。”夏梦看了一下周围,叹气道,“不会有错,我都记着呢。”

    她的表情有点凝重,还有点近乡情怯,她有点害怕即将面对的真相,她怕那是她不想看到的。

    “怎么了?”楚天奇垂头问她,“感觉你不太高兴。”

    “没事,”她笑笑,“我们上楼吧。”

    似曾相识的旧家,一切都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甚至于,桌子上还摆着水果,虽然已经有点萎缩了。但看得出来放在这里也不过两三个月而已。

    母亲一直都有回来看望这个地方,这是夏梦的第一感觉。

    小小的房子和夏家如今的豪宅没法比,她看到门框上有许多痕迹,俯身下去,她看到了一个横杠,旁边写着:夏梦。

    心中一动,她向着更低一点的地方寻找,果然,还有几条矮矮的横杠,但却没有写名字。

    或许都是她一个人的身高……

    “天奇,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作业本或者日记本一类的东西。”她环顾着熟悉又陌生的家,我去主卧找找。

    “好,”楚天奇跃跃欲试,“可是你要找什么啊?”

    “找我妹妹。”

    “你还有个妹妹么?”楚天奇的声音从次卧传来,听上去很诧异,“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夏梦感觉自己好像又是在做梦似的不真实。

    这时,她看到了厨房的门!

    黄色的门。只有一半有玻璃……

    正和她那个可怕的梦里一模一样!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么?

    她好像有点梦魇住了似的站在那,动弹不得。想走过去,却又不敢,只是呆呆在那里站着。突然,她感觉腿很疼,就像摔断了一样疼,“啊……”她低呼一声,俯身看去,光洁的腿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但里面却好像断了似的疼。

    “夏梦!你来看这个!”

    楚天奇的声音响起,夏梦顷刻间感觉腿上的疼痛又消失了。

    她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厨房,心神不宁地走进了次卧。

    楚天奇把手里的一个黑皮日记本地给她,“你看这个,好吓人。”

    她打开来看,只见里面画满了尸山与骷髅,写满各种慑人的话:“杀了你”,或者是,“去死吧”。写下这些话的人力道之大,说是要杀人也会有人信的。

    这个日记本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她去看扉页,上面并无署名。

    “这是谁写的,好吓人啊……”楚天奇看着有点汗毛倒数,“你爸妈居然还留着……”

    “不知道。”她无奈笑笑,“你还有发现什么么?”

    “哦,有这个。”他把又一个日记本递给她,强调道,“我没有打开看。”

    夏梦一看那个本子就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强调了,因为本子的封皮上就写着“夏梦的日记”几个字。

    看那工整又有点稚嫩的笔迹,好像是她小学写的。

    夏梦将日记收进自己的包里,也跟着他随手翻了起来。

    两人找得满头是汗,却没有别的收获了。家里的书本要么没有名字,要么就是只有她的名字。

    ——根本没有另外一个孩子存在的痕迹!

    楚天奇看到外面天色不早了,迟疑道:“要不咱们今天先找到这?”

    “嗯,”她有点不甘心,但仍无奈点点头。

    两人走出门来锁门,楚天奇突然“诶”了一声,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在门上,“你看门上有字。”

    夏梦一看,只见门上浅浅地写着,“爱女夏梦。”

    她心里又惊又暖,手指抚上去。

    这一刻她想,父母依旧是爱她的吧……

    ~

    回到家里已经半夜十点了,夏梦实在是困极了,吃了两口饭便又睡了,临睡前,毛慧芳殷切地和她打招呼:“小梦啊,明天家里来客人吃饭,你可别起太晚,你舅舅大伯叔叔还有你楚叔叔他们,都要来……”

    “哦,我知道了……”她趴在床里,挥了挥手。

    这一次,她睡到了早晨九点才起来。

    亲戚们陆陆续续都来,她和亲戚们聊了会儿天,她才回到房里,打开了自己曾经的日记本来看。

    说是日记本其实并不合适,因为连日期都没有,有的时候写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变成了拙稚的画。显然,她在写日记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个日记当成一回事。

    一开始,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闹和没有日期的废话,直到翻到了某一篇,夏梦有点怔愣住了:

    [妹妹出生了,比我早一个月。]

    后面又写道:[妹妹出生了,爸妈再也不关注我了,但是我要保护妹妹,因为我是姐姐]

    这时,夏梦脑袋一疼,一点零星的片段闪过她的脑海……

    好像是夏奶奶在责怪妈妈这么早就给小满断奶了。

    毛慧芳很委屈地说道,“妈,这不怪我,小满和夏梦不一样,夏梦打小就乖乖的,吃不上奶也慢慢嘬,可小满你也看到了,她性子急,生下来喝不够奶能给自己气得直揪头发,现在长牙了,就咬我,我实在是太疼了……都流血了……”

    “疼,能有多疼,孩子咬你,还不是你奶水不够!还不是你娇气!”夏奶奶怒气冲冲的,“连个男孩都生不出来,生的闺女又不肯好好喂养!”

    画面交错中,又是小满跟个夜哭郎一样在半夜里扯着嗓子哭,夏文斌气得直接把枕头从屋子里扔了出来,大骂道:“妈的混蛋!再哭就给她掐死!”

    夏梦感觉自己头晕目眩的,她软软瘫坐在沙发上,头在回忆中好似要裂开似的疼!

    门外传来了亲戚们的说笑声,她却觉得那些笑声越飘越远,好像虚无缥缈的去了另一个世界!

    但她终于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那个小女孩!

    小满,原来我真的有一个妹妹。

    为什么我会忘记你?

    ——小满生下来脾气就很急,甚至于可以说脾气很坏,小的时候还不明显,急了只会哭,大了一点之后,连夏梦都敢打。

    她打人的时候,下手狠极了,眼神就像一个小狼崽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但平时好起来的时候,小满是个再好看不过的漂亮孩子,是和姐姐夏梦如出一辙的甜美。

    姐妹俩好看得不像是父母亲生的孩子一样。

    即便暴躁,小满最喜欢的就是姐姐。不光是因为夏梦漂亮,还因为夏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护着她的人。她打小就因为脾气暴躁的缘故经常被父亲打,每次挨打了,她就跑过来抱着夏梦嚎啕大哭。

    才五岁的小女孩,就已经会哭着哀求她去做世界上最狠毒最可怕的事了:“姐姐杀了他,姐姐杀了他好不好……”

    然而在小满眼中强大的夏梦也还是个孩子,她只得抱着妹妹安慰:“没事了,小满,姐姐在这里呢,姐姐护着你!”

    有时候父亲不解气冲了过来,她会抱着小满,苦苦哀求,“爸!小满太小了,你别打她,你打我吧……”

    于是,巴掌便会劈头盖脸地落在夏梦身上。

    每到这时,毛慧芳甚至还会觉得大女儿有点傻——这孩子,居然自己去找打?

    “你不许打姐姐!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小满发作起来简直是个小野兽,嚎啕大哭着,冲上去一口咬在父亲的小腿上,然后被夏文斌踹去一边!

    夏文斌的腿鲜血直流,姐妹俩哭成一团。

    这时,小满就会伸出手来去接她的眼泪,自己却嚎啕着:“姐姐别哭,姐姐别哭,我以后都听话,姐姐别哭!”

    夏梦倒在了沙发上,她浑身冷汗,颤抖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即将要面临着最可怕的回忆。

    第87章 她还活着

    那好像是一个炎炎夏日, 已经升入初一的夏梦坐在那里堆乐高,已经搭好了一座城堡。她觉得这个城堡好看极了。

    这时妹妹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5岁的妹妹小小的一团,软软的头发, 声音细细的,奶声奶气的命令:“姐姐陪我玩儿。”

    她抬眼看着妹妹——小女孩眼圈红红的,也不知道谁又惹她不高兴了。

    “那你陪我搭乐高吧!”她说着,递了一块给妹妹。

    可小满不知道发什么疯, 突然一伸手,把她搭好的城堡给推到了。

    “啊, 小满, 你干什么啊!我搭了好久了!”夏梦很崩溃地叫起来。

    “陪我玩儿。”

    “我不就在陪你玩儿么,你这个讨厌的小孩儿!我好不容易搭好的!”

    妹妹突然哭着扑上来打她:“打你!打你!”

    “你干嘛啊!”夏梦护着脸赶紧站起身来,“你怎么这样啊!我又没招惹你!”

    她跑进父亲的房间, 委屈地说道:“爸爸, 小满打我, 你管管她吧。”

    夏文斌似乎是要外出, 冷着脸道:“她又打不疼你。”

    “挺疼的……”夏梦忍不住道,“我能打回去么?”

    “你敢!”夏文斌瞪她,“别让我收拾你!”

    他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 对女儿道:“我有应酬,你在家好好看着妹妹。”

    “可是妹妹打我……”她小声而委屈地重复。

    夏文斌和没听到一样出了门。

    夏梦回到自己和妹妹小屋子, 妹妹依旧坐在那儿,眼巴巴望着她。

    “姐姐,和我玩儿吧。”明明是可爱的妹妹, 黝黑的大眼睛, 和她一模一样的翘翘的鼻子, 为什么妹妹会是这样古怪的脾气啊……

    夏梦以为自己就很不能满足父母的要求了, 没想到妹妹的脾气更坏、更叛逆,连带着她也总是挨打。

    夏梦满心委屈,她耐着性子说道:“小满,你去自己玩儿会儿别的,我要做作业了。”

    小满哭了,她狠狠抓了抓脑袋,扯着自己的头发,突然,她又冲上来要打夏梦。一边打一边哭着喊:“不要!不要!打死你!”

    “你干嘛!你给我衣服都扯坏了!你走开!”她把她推倒在地上,“小满,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

    小女孩一轱辘爬起来,又冲过来:“打死你!打死你!”

    小孩子打人没有轻重,只会贸了劲儿用力打。夏梦又惊又怒,挨了好几下,感觉妹妹跟鬼上身似的发了疯!

    她终于忍不住了,学着爸爸那样,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妹妹脸上,又给她推倒在了地上:“你不要闹了!!!你到底发什么疯啊!!!你老欺负我,我可是不会忍着你的!”

    这一次,妹妹没有再冲上来。

    她躺在那,突然浑身开始抽搐,似乎是咬着牙一样说道:“脑袋疼!脑袋疼!”

    “你别装了,你这招骗不了我。”她说着,坐下来继续堆她的乐高,“装疯卖傻,你这都是我玩儿剩下的。”夏梦委屈得眼眶发红,“家里谁都欺负我,连你也是么?我对你那么好!你还说你最爱我,结果你也欺负我!”

    “姐姐!”

    “你别叫我姐姐,我不做你姐姐!”

    “额额……”妹妹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夏梦仍在生气:“你别做那种怪声,你不道歉,我不会原谅你!烦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妹妹一动不动了。夏梦看了她一眼,怕她着凉,把小床上的被子拉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还是让她睡觉吧,真是烦死了。

    夏梦又重新开始堆乐高了。

    过了没一会儿,毛慧芳就回来了,她叫道:“小梦,和妹妹来吃西瓜了。”

    但是只有大女儿一个人走出来。

    “小满呢?”毛慧芳擦着汗问道。

    夏梦怏怏地说道:“刚睡着,叫不醒她。”她委屈告状,“妈 ,小满打我,打得可疼了。”

    “哎呀,她还那么小,打你两下又怎么了?你这孩子就是,一点委屈也吃不得。”毛慧芳走进卧室去叫小满起来。

    过了十几秒,夏梦听到屋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医院的病房外,夏梦惶惶地坐着,她年纪还小,对于死亡尚且没有明确的概念。但毛慧芳抱着小满踉跄着跑出去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地扑上去要去抓住妹妹的手,那小小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小猴子一样的爪子冰凉。

    妹妹的手怎么会那么凉呢?

    妹妹的头发上怎么会有血?她之前没有看到她流血了啊……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因为她死了……

    病房里,毛慧芳撕心裂肺地哭着,夏梦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她心里有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在问:是我杀了妹妹么?

    妹妹死了么?

    如果我没有打她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推她就好了……

    如果她说脑袋疼的时候,我赶紧打电话告诉妈妈呢……

    或者哪怕告诉邻居阿姨……

    如果没有玩玩具就好了……

    死了就是永远见不到了……

    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妹妹了……

    她还那么小,被她打几下又能怎么样呢,我为什么要还手呢……

    如果我让她打就好了……

    病房的门打开了,夏文斌搀扶着哭到脱力的妻子走了出来。

    夏梦站起来,想问他们小满怎么样了,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里充满了悲痛与恐惧,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

    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在尖尖的下巴上汇聚成水滴,落在她的胸口。

    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这时,她看到了父亲望向她的目光——

    失望,憎恶,愤怒……

    夏梦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夏文斌用极其冰冷且厌弃的语气说道:“畜生,你还有脸哭。”

    她感觉心里像是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

    父亲快步冲上来,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再度喝道:“你还有脸哭!!!”

    母亲只是跪坐在地上,好像已经失去了灵魂,根本不管她。

    她在这一瞬间,被父亲判处了死刑,有一个声音从脑海里冒了出来:“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细细的,软软的,是明明就是小满的声音。

    “姐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她脑子中的小满尖叫了起来。像是发疯的老鼠一样撕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顺着血管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可是,记忆仍然死死地捆缚着她不让她离开,似乎是决意要将她非要揭开的丑陋一次性倾泻给她!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小满,她看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恨意盈满了心头,她看到父亲在那换衣服,好像要准备出去,于是,她用恶毒的语气,用小满那细声细气的语调说道:“你会死的,你出门就会被车撞死。”

    “你说什么?”夏文斌难以置信地望着幼小又恶毒的女儿。

    小满满是怨恨地盯着他,却冷笑:“我没有说什么。”

    夏文斌怒从心头起,一把揪起女儿来向一边搡去!

    “咣”的一声,小满的头狠狠磕在了桌子腿上,夏文斌一惊,后悔地上前道,“小满,你没摔疼吧!”

    可小满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反而小兽一样使劲推开了父亲,埋着头跑了出去。

    夏文斌心神不宁的,好似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女儿……

    夏梦“嚯”地站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周身冷下来,静了下来。

    是的,那天,除了她,还有谁在家呢?

    夏文斌。

    小满是从他屋子里来的。

    她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那是因为,她被夏文斌打了!!!

    是夏文斌杀了她的妹妹!

    后来呢……

    后来她醒了,却唯独忘记了小满的事……而家里的人也觉得她是因为小满的事被刺激,绝口不提这件事了。

    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姥姥会对她挨打这么神经敏感,也明白了奶奶为什么和她说,不要恨她爹。她甚至也明白,为什么自己离家这么久,连奶奶都会打电话来催她回去看看,她的母亲却只是抱怨,从不强迫她回去。

    她的亲人们,想要把她和那件事隔绝开来,甚至于舅舅迅速就给夏梦办理了转学,夏文斌也趁着工作调动搬家去了新的地方,他们抛弃了那个旧家,抛弃了小满,抹去了一切她存在的痕迹。或许,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小满已经没了,不能再搭上一个孩子。

    他们知道小满是夏文斌杀的么?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夏文斌依旧好好地活着。

    夏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她听到母亲在招呼她:“小梦,你在房间里干嘛呢?开饭了,快去,把厨房的酒杯拿过来。”

    毛慧芳依旧是那么的粗心,没有发现女儿的一点异常。

    夏梦只觉得精神恍惚,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家里的厨房里了。

    ——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她望着菜刀上自己的朦胧的模样——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黑发坠落在脸颊两侧,她就像是一个女鬼一样!

    屋内是客人们的欢声笑语,她还能听到夏文斌在“哈哈”大笑。

    夏文斌说:“不是我自夸,我家小梦那真的是百里挑一,女婿也是万里挑一,诶,要说教育孩子,还是得我来啊!”

    这时毛慧芳说道:“哎,小梦怎么还没有把酒杯拿过来。”

    她刚一起身,却被吓得猛地坐了回去,因为女儿直挺挺站在门口,状若厉鬼,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

    “小梦!你这是,你这是干嘛啊……”毛慧芳颤声出声,才发觉屋里不知道什么已经变得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夏梦发红的眼睛却直直看向夏文斌,抬起菜刀指向他,声音轻的宛如一片鹅毛落下,“爸,我想知道,小满是怎么死的。”

    夏文斌的脸色大变。

    这时楚有才慢慢站起身道:“小梦,有话好好说,你先听叔叔的,把刀放下。”

    “坐下……”她刀锋一转,后退了两步,“楚叔你先坐下。”

    于是楚有才又惊惧地慢慢落座,安抚道:“好好,我坐下,我坐下,你千万别冲动。”

    她又向夏文斌问道:“爸,小满是怎么死的。”

    等了两秒,没有等到回答,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说啊!!!”她咬着牙,说出了盘旋在自己心里的猜测:“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你杀了她!!!”

    毛慧芳失声大叫:“小梦!你胡说什么!你这孩子,中邪了!?”

    夏梦却依然死死盯着夏文斌,“我那时候虽然小,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当天是你走之后,小满才来找我的,她哭了,为什么哭?因为你推了她,她的头撞在了桌子腿上。”

    夏文斌铁青着脸,依旧没有说话。

    “你他妈的聋了!我问你话呢!!!”她大吼,“是不是你杀了小满!你是不是自己也知道,小满是被你害死的!但是你怕我妈和你离婚,你就栽赃到了我头上!!!你骂我畜生,你才是畜生!你这个畜生!”

    这时,她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她现在知道了,那是小满了。

    “小满……是他杀了你,对么?”她颤声问小满。

    小满抬手指向夏文斌道:“你该杀了他了。”顿了顿,她冷漠地说道,“他,就是你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它早就变高了,变得和夏梦一样高,冰凉的小手握着她的手道:“杀了他。”

    夏梦的手在颤抖。

    “杀了他。”它附在她耳边说道:“你恨他。”

    “不……”

    “或者,对他说出那句话吧,”小黑的声音仿佛变成了千千万万的声音,“对他说,你去死吧。你知道的,只要说出来,你就可以让他去死……”

    夏梦捂着脑袋,望着夏文斌颤声道:“我只要你一句话,小满是不是你杀的!我妹妹是不是你杀的!”

    “你这个混账!”夏文斌紧绷着脸皮,终于开了口,“家里还有客人!你失心疯了是么?还不把刀放下!”

    “是不是你!!!”她绝望地尖叫!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他冲着毛慧芳咆哮,“你听听你女儿在说什么!”

    “因为你杀了她!你自己心知肚明!”她崩溃地大叫,“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为什么要推到我头上来!你还是人么!你……”

    那句“你去死吧”就在她的嘴边了,可她说不出口。

    那是她的父亲啊……

    发烧的时候背了她五公里去最近的医院,天冷的时候给她暖手,曾经也会摸着她的脑袋说“小梦真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物”……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人是她的父亲啊……

    即便两人闹得反目,夏梦也从未怀疑过,父亲是爱她的。

    是么?

    是真的爱她么?

    “杀了他,快杀了他,”小黑的声音在她的脑子里回荡,恶狠狠的,却又听起来格外凄惨与无助,“你不会要为那点屈指可数的好就心软吧……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夏梦,是为了你自己啊!”

    “你他妈的活腻了!”夏文斌终于拍案而起,“你他妈的今天有本事就杀了我!”说着,他反而快步上前来,指着自己的脖颈道,“来啊,你有本事你就砍!你砍!我草你祖宗的龟儿子!”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上前拉他:“老夏你疯了,你别再刺激孩子了!”

    “老夏你先坐回来有话好好说!”

    ……

    毛慧芳亦大叫道:“小梦,你听妈妈的话,你先把刀放下,你先把刀放下好么?”

    “夏梦你这个畜生,”夏文斌被人拉扯着,仍然声嘶力竭地大骂道,“我养条狗也比养你强!!!你他妈的敢跟你老子动刀了,我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混账!!!你这个不孝的玩意儿!你他妈的有本事砍死我,无法无天的不孝女!!!从小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楚有才死命扯着他的衣服,生怕他真的冲过去了:“老夏你冷静一点!!!”又喊,“小梦,你快把刀放下,你有什么事和叔叔说,好不好?你连叔叔的话也不听了么?”

    在一片乱哄哄的喊叫声中,夏梦一只手扶着脑袋,因为小黑凄厉地在她脑海里尖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你还在等什么啊!!!夏梦,你没有时间了!车就要开了!”

    夏梦缩着身子哭道:“我没有错,你害死了小满,是你害死了她,我要为她报仇……我没有错……”

    终于,毛慧芳再也忍不住了,哭嚎道:“你在说什么啊!这孩子糊涂了呀,是你自己非要改成姐姐的名字的,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呜呜呜……你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么?”

    夏梦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变得犹如泥塑一般僵硬!

    脑子里的声音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切都远去了,听不到了,好像世界都一片寂静。

    第88章 最后一位

    我……我是小满?

    不对啊, 我明明是夏梦啊……我叫夏梦,我……是夏梦么?

    我……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啊!!!

    周遭的一切开始剥落变化,好像又回到了她当年的老家里……

    小满第二天也没有醒, 父母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家里的气氛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

    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她已经忘记父亲因为什么而暴怒了……但夏文斌从来没有那么可怕过,血红的双眼, 狰狞的面孔,他的眼里满是仇恨与憎恶, 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 而是他累世的仇敌!

    这是从未有过的暴打,她被打得昏头转向,耳朵传来一阵阵哄鸣。没有人管她, 母亲也不管, 母亲变成了一个泥人, 只是看着她挨打, 好像也认为她罪有应得。

    谁来救救她啊……

    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将父亲推了个踉跄!

    “滚啊!不要碰我!”她也骂了父亲,骂完,觉得自己或许会死得更惨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躲进了厨房里锁上了门。

    即便耳朵朦朦胧胧听到不到周遭的声音,她仍能感觉到父亲大力拍打门传来的地动山摇!

    ——爸爸会杀了我!

    ——爸爸会杀了我!!

    她恐惧得浑身都在颤抖, 抽搐,眼泪都流不出来,像秋后树梢的黄叶一样命悬一线!她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力气大, 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他!

    夏文斌在疯狂地捶门, 而她缩成一团, 跪在地上, 苦苦地对着门磕头,濒死的小狼似的哀求:“爸爸不要杀我,爸爸不要杀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杀我……”

    这时,她看到门锁松动了。

    她慌不择路地爬上了窗台,看到父母同时冲了进来,他们在喊什么,她听不见,她试着掏了掏耳朵,却摸到滑溜溜的一手液体,她看到自己满手都是血。

    父亲冲了过来——

    夏梦躺在地上。

    刚刚,她从四楼跳了下来。

    她摔断了肋骨,摔折了腿,或许还有别的地方也都摔坏了,但她只想着,她的腿折了,她以后都无法学跳舞了。

    她以为自己是在逃跑,但她只是掉入了死亡的陷阱里。

    但死亡于她,也是逃跑。

    相较于此刻身体的剧痛,父亲打她时带来的疼痛反而减轻了。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体验。

    会和小满一样死掉吧……她这样想着……

    死了,他们就不会怪我了。

    死了,就和妹妹在一起,以后,我都会保护她……

    直到临死前,她还沉浸在自光怪陆离的幻想中。她见到自己结了婚,还生了一个小女孩。她竭尽所能地对她的女儿好,悉心教导她。

    她终于脱离了她的家庭,她获得了自由,还有爱情。她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争取不要变成父亲那样,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活在了自己想要的人生里。

    像是对她的怜悯,上帝最后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答案。至少在她看来是完美的,那幻想将她所有的遗憾与期待填满,然后栩栩如生地展示在了她的眼前。

    她好像在临终前的一分钟里,下载并看完了一部很长的电影,一部以她为主演的电影,甚至于她好像隐隐预感,如果她没有死,那就会是她之后的人生……坎坷,有许多故事,但是终归是光明的。

    她不甘心啊……

    她会否死不瞑目呢……

    母亲终于不再是泥人了,她哀嚎着匍匐下来,遮住了阳光,哭得面容扭曲。

    “小梦!我的天啊……”

    别碰我,我好疼……我的腿,好疼……

    求求你,别碰我……

    母亲凄厉的叫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塑料膜传来。

    妈妈,你真的难过么?

    你此刻的伤心是真实的伤心么?

    你会对我感到抱歉么?

    为什么你不保护我呢?明明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爱我的人……

    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杀了我。

    我是不受欢迎的孩子么?

    可是,并不是我想要出生在这个家里的……

    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咳得她满脸都是,连毛慧芳衣服上全都是。

    啊,真的很抱歉,弄脏了妈妈的衣服,但是她并不是故意的。

    然而道歉却说不出口来。

    她又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神色茫然又恐惧地看着自己。

    父亲也哭了,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父亲哭。

    父亲苍白着脸向她奔跑了过来。

    别过来,我害怕……

    我好害怕……

    别打我……

    可她的腿断了,她逃不掉了,她甚至动弹不得!

    这时,她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甬道,小满站在甬道口对她挥手。

    “快来呀,姐姐。”

    小满!是小满!原来她没死!

    她没命地向那个黑色的甬道奔去,直到她紧紧握住小满的手!

    冰凉而干燥的手,像死猴子的小爪子。

    “姐姐跟我来,”小小的妹妹安慰她,“往前走,就不会再疼了。”

    夏梦听到身后夏文斌哭嚎道:“小梦,你为什么要跳楼啊,你这个傻孩子……”

    “你给我滚!”毛慧芳疯了一样地扇他、推他,“滚!!!你别碰她!”

    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

    夏梦跟着妹妹终于跑进了黑色的甬道。

    “姐姐,你在这里等我……”小满对她说,“我会很快来找你的。”

    从此世界安静下来了。

    她孤独地在甬道里等着,要在这里等着妹妹和她一起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夏梦想到了那个门上写着“爱女夏梦”。

    那根本不是她的家……那是她的墓碑啊……

    所以每年小满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吃到蛋糕,所以父亲会在5月21日为她庆祝生日,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小满!那天才是这个身体的生日!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她明明一直在甬道里等妹妹来找她。

    小满并没有死……或许是因为年纪小,恢复快,夏梦死后,她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很健康,只除了脑袋后面多了一道疤。

    但小满成了新的替罪羊。

    她本来就脾气坏、宛如一个阴狠的小恶魔,这下又多了一个害死姐姐的“罪名”。

    妹妹的哭声总会在甬道里回荡,凄厉又绝望。

    她甚至能听到父亲说:“都是你装死,才害死了你姐姐!”

    不,那不是真的!

    小满,不要听他的!

    她甚至还可以看到,妹妹面目狰狞地在本子上胡乱涂鸦着,宛如一个小小的厉鬼!在纸上画下骇人的图画,写下恶毒的诅咒……

    她的灵魂彻底被扭曲了。

    夏梦变成了她心目中唯一的束缚,她去买老鼠药、想用刮胡刀杀了夏文斌,夏梦苦苦地大喊着:“不要!小满!你还有很好的人生!”

    于是小满收回了手来,她好像能听到姐姐的声音。

    偶尔,小满的忏悔会回荡在甬道里:“姐姐,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要是我早点醒过来,你就不会有事了。”

    “都是我的错,爸爸打我,我也是活该。”

    “……你是被爸爸逼死的对么,我想杀了他和妈妈,我想杀了所有人!”

    “姐姐,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影子告诉我,如果你还不知道自己死了,你就还能回来。只要我给它找到9个乘客,我就能把你换回来……”

    “姐姐,我好想死,你回来吧,如果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终于,夏小满的疯病发作了,她坚持自己叫夏梦,她着魔了,认为只要给姐姐一个身体,她就能回来,爸妈也不会再打她了。

    她撕掉了所有带着自己名字的东西,只要看到夏小满这三个字,她就会失去理智般抽搐、抑或者是疯了一般嚎叫。

    夏文斌夫妇终于觉得她不对劲了,发觉女儿好像摔坏了脑袋!为了让女儿不发疯,他们依她去改了名,又让所有亲戚都不要再提小满这个名字。

    小女儿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执着地对夏梦告白,“姐姐,我害死了你,但我可以把一切都还给你,我要为你报仇!姐姐不能白白死去……”

    夏梦被一股力量推着跑向那个声音。

    ——小满,你别怕,我来了,我来保护你,你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挨打的时候,你就躲起来,姐姐可以承受!

    ——只要为了你,姐姐什么都可以!

    夏梦想要保护小满——父亲的暴打,母亲的漠视——小满原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但当她出现在小满的身体里时,“夏梦”真的变成了夏梦了。

    小满变成了她脑子里一段时而阴阳怪气、时而温柔弱小的声音……小满成为了载体,邀请来了死神,只为了让她活下去。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是车上的第一位乘客……

    好痛苦……好痛苦……

    夏梦将刀举在自己眼前。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影在刀里,双目乌红,状若疯魔,同时,在她的影子之上,还有一团黑色的影子,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

    你想要我杀了爸爸么?小满?

    是么?

    小满厉声叫道:“杀了他!姐姐,这是为了你自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最后死掉的人必须是你的至亲,如果不杀了他,死的人就是你了!姐姐,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么!你杀了他我们才能在一起啊!”

    夏文斌亦怒吼着:“夏梦,我不管你在装神弄鬼些什么!你有本事就砍死我!”

    她早就已经死了……

    她已经算是个鬼了吧……

    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撕扯着,又像是被捏成了紧紧的一团。

    小黑真的就是小满么?

    自己真的还活着么?

    自己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因为小时候脑袋受到了重创,所以精神分裂了……

    还是说,她只是觉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被夏文斌杀死了,产生了这个黑漆漆的怪物?变成了幻想中的姐姐……

    如果她已经死了,那么她何必如此可笑地努力挣脱屈从和暴力,努力地去热爱这个世界,努力地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望着那个菜刀里的倒影,对着自己万念俱灰地轻声说道:

    “你去死吧……”

    去死吧,死了,把身体还给妹妹,让她去过想过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握刀的手。

    “不要————!!!”小黑在她脑海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啊——————小梦啊——————!!!”毛慧芳哭嚎着奔过来,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就在一秒前,夏梦几乎是决绝地飞快用菜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在剧痛中,她看到自己的血液从母亲的指缝中疯狂地奔涌出来。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

    随即,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又是叫救护车又是奔下楼去开车,还有的去那绳子来要给她的胳膊绑住。夏文斌停止了咒骂,震惊如石雕般看着眼前这一切。

    多年前,他看着大女儿坠楼身亡。

    现在,连小女儿也要死在他面前么?

    夏梦看到小黑站在她的对面……站在夏文斌身边……

    小黑它怔怔地看着她。

    夏梦喃喃在心中道歉,对不起,小满,我是个懦夫,你不会怪我吧,对不起,我杀不了他……

    我可以杀任何人,唯独杀不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小满,我先走了,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我会好好照顾你……

    哪怕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最贴心的爱人,也无法挽救她了。

    她好似是在某个瞬间拥有了奇怪的能力,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她可以杀死别人,而这个世上,唯一能够杀死她的人,唯有她的父亲。

    她固执地去掰开母亲的手,力气简直大得惊人,几乎要掰断母亲的手指,她甚至报复一般用另一只手去撕扯伤口的边缘!

    “小梦!!!”毛慧芳的手背都被她的指甲抓出了深深的血痕,可满心绝望的母亲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却依然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腕不肯松手。她跪在女儿身边哭嚎道,“妈妈求你了,妈妈求你了,妈妈替你死好不好,你放过自己吧……”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只看到毛慧芳脖子上荡下来一个腥红的坠子。

    红色的宝石,干净得像她的血滴一样……

    她精挑细选,自己设计……

    To the best mother in the world.

    夏梦猛地伸出手来,死死攥住了那条坠子,指节绷得发白,剧烈地颤抖着。

    “小梦,你……”不等毛慧芳说话,她已经一把将那坠子扯了下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毛慧芳惊呆了,她眼中的绝望和泪水一起奔涌而出!

    她明白女儿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夏梦却反而笑了,她笑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指着毛慧芳,“哈哈哈哈,你的女儿,早就死了……”

    “小梦!妈妈错了,妈妈求你了!”

    “小梦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被你们杀死的!你们都忘了么?”她又笑又哭,好像真的疯了。

    随后,她昏过去了。

    迷茫中,她的脑子里又响起来小满的声音:“你死了,穆云书怎么办?”

    夏梦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下来……

    穆云书怎么办……

    冰岛的极光怎么办?

    那些还没有兑现的诺言怎么办?

    这时,小满黑色的身体像是被雨水淋过一般,黑色如水墨般褪去,像是一个黑色的雪人融化了,露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来。

    大大的眼睛,和夏梦一样,嘴角的梨涡,也和她一样。

    她好小,好可爱……

    小满就像夏梦生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小花鸭的裙子,脑袋上扎着一个小揪揪,绑着红色的蝴蝶结。

    她用稚气的声音喊夏梦,“姐姐。”

    姐姐,你是夏至那天生的,我是小满那天生的。

    你说过,我们生来就是要做姐妹的。

    你说过,以后谁也不能欺负我,因为你是姐姐,你会保护我。

    你怎么可以不信守诺言呢?

    你总是说话不算数!

    可是姐姐,我不怪你,你太善良了,你太好了,你做不了这种事。

    我不该想着把你也变成一个加害者……

    和你在一起这些年,能看到你好好活着,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真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姐姐……”

    她依依不舍地对她摆摆手,身体像是电视机的信号不好而扭曲,逐渐变成了透明的。

    “姐姐……”

    她的声音也变得为不可闻,直至消失了。

    “小满……”夏梦梦呓般地低泣了一声,在无限的悲伤中昏了过去。

    ~

    幽长的的隧道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夏梦向前走着,终于又看到了那辆破败的巴士车。

    巴士车的车皮锈得更厉害了,红色的锈蜿蜒,好像它从血雨中行驶出来。铁锈味儿,血味儿,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尸臭腥味儿,弥漫在空气里。

    那尸臭,就是从车上的“乘客”身上传来的……

    现在她知道,这辆车在等她。

    加上她,车上就已经满员了。

    王玉波,郭晓琪,苏立夫,石正直,沈桂男,沈安宁,秦铮,李玉臣。

    车上一共9个座位。

    现在夏梦终于意识到,原来最后一排中间的座位,自始至终都是她的。

    她木然地走上了车,泪眼模糊,低着头向最后一排走去……

    一车面目全非的死人都慢慢转动着脑袋看向她,它们并无愤怒,更无其他情绪,他们好似在等待着一起出行的同伴。

    她在他们的注视中,走向属于自己的、死亡的位置。

    可这时,夏梦却突然站住了,她看到最后一排已经坐满了……

    正中央的位置,坐着一个很小的小姑娘!

    红色的蝴蝶结,小花鸭的裙子!

    “小满!!!”

    她这一声还没能叫出来,就已经被一阵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推出了巴士车,跌倒在肮脏的隧道里!

    第89章 告别一切

    她挣扎着做起身子来, 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幽魂似的飘上了车。

    车门关闭,车辆启动了。

    夏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下爬起来追了上去!

    “不,不是小满!是我!是我!!!”她的手死死扒住了车后的一个凸起处,凄声喊道:“你们抓错人了!小满!你快下来啊!”

    “小满!你快下来啊……”

    整个隧道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喊叫……

    车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夏梦被拖着走, 粗粝的石子磨着她的身体,但她仍不放手!她狠狠拍打着车体, 声嘶力竭地叫道:“放了她!放了她!!!带我走!!!”

    她不能放手!

    这时, 她看到小满趴在车后窗上注视着她……

    “姐姐。”小满的脸贴着车窗,她的眼眶内没有一点眼白,嘴巴也白到没有血色, 一开一合, 像个可怕的人偶。

    但她丝毫不觉得可怕!因为那是她的妹妹!

    “姐姐, 放手吧。”

    “不, 小满,是我对不起你……你该活着,我求你了!小满!你下来!”

    该是我来保护你的!

    “姐姐, 我对这个世界毫无期待,我不适合这里……我最大的梦想, 就是让你好好活着。我也是他们需要——栀子整理的乘客,因为我害死了你……”

    小满,你从来没有害死过我!

    “姐姐, 这个世界太讨厌了。现在这样, 就很好, 我终于觉得, 自己的存在是有点意义的了。”

    小满冲她摆了摆手,“姐姐再见,我爱你呀……”

    “小满!!!”

    小满,你不是杀人狂,你只是一个急躁的孩子,你只是一个需要耐心和爱的孩子,你不能就这么离开!

    夏梦再度被一阵无法控制的力量弹开了!

    等她挣扎着从地上再度爬起来的时候,车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隧道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了恐惧与寂寞,宛如婴儿从母体通往新的世界需要经过的狭窄甬道……

    夏梦惊恐地环顾四周,左右的甬道一望无际,毫无区别,她已经分不清哪边才是车消失的地方了……

    小满……

    她一下子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奔跑了起来!

    小满,小满,该死的人是我,你该好好活下去!

    求你留下来!小满,你留下来吧!!!

    这甬道里,回荡着夏梦凄厉的哭声……终于,她跌进了一片白色的光里……

    ~

    医院的护士都知道来了一个美丽的病号。

    就连医院里公认最冰山美男的大夫,因为查房的时候见到了她,去那个病房的次数也频繁了起来。

    这个病号的名字也好听,叫夏梦。

    炎热,旖旎,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而所有人都知道,夏梦是因为割腕被送来的。

    割腕的原因,大抵不会是因为情伤,因为有好事的护士听到她母亲哭诉,知道她好似是和家里有了什么纠纷。

    每次为她换药,大夫都忍不住唏嘘,那洁白如玉的肌肤包裹着青色的血管,像是一截再好不过的艺术品,偏偏伤口又红又肿,缝了针,狰狞得吓人。

    人人都忍不住痛心地安慰她:“小姑娘,以后日子还长呢,好看的电影,好吃的饭菜,还有你喜欢的人,哪能说不要就都不要了呢?”

    每当他们这样安慰着,夏梦便只是笑笑。

    她庆幸自己当天便醒了,不然,若是失联太久,穆云书一定会找来。

    她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啊……

    狼狈得像一条被虐待后又被遗弃的狗……

    但她也没能瞒太久,她连续好几天都拒绝和他视频和语音,穆云书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管夏梦如何在微信上装出轻松的口吻来,说自己多么舍不得家里,不想回去,穆云书仍坚持道:“我已经买好机票了,明天我就回去看你。”

    夏梦终于回复道:【不必了,我后天就回去了。】

    【小梦,你没事吧,你说实话,好么?】

    夏梦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回去和你说,你来接我好么?】

    【好……】

    【我还想吃糖醋鱼】她又发道。

    【我给你挑最好的鱼!】

    她回复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但她的唇边没有任何笑意。

    手上的伤很严重,刀口太深,伤到了手筋,不但需要做康复训练,那个难看的疤短时间内也消不下去。

    这一个礼拜,夏文斌好似消失了……

    但他其实一直都在,他站在病房的门口,每天按时出现,透过那一点缝隙看向女儿。

    偶尔毛慧芳出来会看到他,但她只装作没看到。

    也有善良的小护士问他:“叔叔,您怎么不进去看孩子啊。”

    他惶恐地说道:“别告诉她我来了。”

    于是渐渐的,大家都隐隐猜到,女孩自杀,好像就是因为这个爹。

    但他们不明白夏梦和她爹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此疏远……

    至于命都不要了。

    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夏梦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呆呆的,不发一言。

    她也吃饭,也睡觉,也上厕所,就像个正常的人一样。

    可是她一直沉默,只是抱着手机给穆云书发信。

    而毛慧芳,明知道她不对劲,却不敢问,也不敢求她说话。她宁愿自己这样喋喋不休地保持病房里的聒噪,宁愿这样欺骗自己。

    就像她这一辈子一样。

    夏梦订好了机票,终于“回魂”了。

    “妈……”她小声地叫毛慧芳。

    毛慧芳一直守着她,听到她唤自己,表情一瞬间激动至极,眼眶也跟着红了。

    可是她又忍住了,慌忙道:“你想吃什么?啊?”

    她轻声问:“妈,你想小满么?”

    毛慧芳猛地别过头去,泪水瞬间涌了上来,但她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妈,你怎么能让夏文斌那么对待小满呢?我就是被他害死的,可你又让他用同样的理由害死了小满……”

    “小梦,你……你……病了……”毛慧芳终于泣不成声,“等你的手好了,妈妈就带你去最好的医院……”

    “你为什么不恨他呢!”她颤声问道。

    她们这对姐妹,她因她而死,她又因她而死,然而她们又都还活着。

    活着面对这无比残忍的真相。

    面对她们的共同的、最爱的、最恨的、最残忍的敌人——她们的父亲。

    夏文斌从来没有亲手杀掉她。

    夏文斌从来没有亲手杀掉妹妹。

    然而她们又确确实实死于父亲之手。

    许久,没有等来回答,夏梦含泪,怔怔地笑:“我最近这几天总会想到小满,我原来总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她有的时候说话充满了怨气,有时候……有时候,她又很温柔,会安慰我,会抱我,我被爸爸打了,她就安慰我。但是,从我醒过来,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说话了……有的时候我的手腕火辣辣地疼,我好想她像之前那样给我吹一吹,可是没有……小满真的走了,她不在了……”

    她怔怔地说道:“妈,小满……死了……”

    呼……呼……

    好像真的会有风吹上伤口上似的……

    如果没有小满,她该怎么熬过那些痛苦的时光……

    可是,小满走了。

    她或许已经去了她口中所说的第三维度了吧……

    “小满把一切都让给我了,她认为是因为她,我才死的。真可笑,我也一样,我以为,是因为我,她才死的,所以我跳楼了。”夏梦轻叹,“妈,其实,我和小满都死了。如果我们都死了,你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

    女儿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一切都好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哪了,她想要做一个好母亲,好妻子,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妈,我和小满对你来说,真的只是可有可无的孩子么?”

    毛慧芳浑身颤抖。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是我的命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已经在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了!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到底是为什么啊!毛慧芳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小梦啊,我可怜的孩子。”

    这个小梦到底是谁?可怜的是谁?

    夏梦望着她半晌,好像已经不需要那个答案。

    她冷冷地说道:“妈,明天我想出院了。”

    出院时,夏文斌照例只敢远远地看着女儿。

    阳光下,夏梦苍白得吓人,目光也呆呆的,好像一个幽魂。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夏文斌的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狠狠地打了自己脑袋好几下。

    他仍记得大女儿死去的那天,他失控了,简直是疯狂地打她。

    他从来也控制不了自己这样的行为,再说,周围的人都说,老子打闺女,是天经地义的,越打越孝顺。

    但他知道,其实打大女儿,是因为他自己害怕。

    他自责没有看好孩子,又不敢承认自己错了。相较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弱小的女儿显然是更好的发泄口,不是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下手太重了,夏梦的耳朵都被他打出血了!

    他吓坏了,后悔了,他已经没了一个女儿,要是大女儿也成了聋子,他可该怎么办啊!

    “小梦,你让爸爸给你看看,小梦……”

    可是女儿恐惧得小脸扭曲,直接钻进厨房里锁上了门!

    不行啊,女儿的耳朵流血了,他得送她去医院啊!

    “小梦,你能听到我说话么,爸爸不打你了,你快开门啊!”

    他心急如焚,生怕耽误再久一点,女儿就真的残废了,于是一脚踹开了门。

    夏梦坐在窗台上,绝望地看着他。

    “小梦!!!”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但是连女儿的衣服都没捉住!

    他乖巧的大女儿,小时候就会小猫一样给他把拖鞋拿到门口,被打了也是忍着不敢哭,总是那样信任又依恋他……

    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捧骨灰了。

    后来,小女儿也出问题了……

    小女儿生来就暴躁怪异,像极了她死去的爷爷。大女儿死后,他恨透了这个疯狂又恶毒的孩子,简直恨不得掐死她。但没过多久,她发疯,嚎叫,非说自己是姐姐,逼着他托人连她身份证和户口本的名字也都改了。

    最一开始,他以为小女儿脑袋出了毛病,但是只要承认她是夏梦,乖戾的女儿就安静下来,而且真的像夏梦一样,多了一些温柔和冷静。

    他以为这样顺着小女儿就好了,可是……

    小女儿也在他面前自杀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仍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哪个父亲不打孩子?他的父亲比他还要狠呢。为什么孩子一个个宁肯死也要离开这个家啊!

    他爱他的孩子,哪怕她们不是男孩,哪怕她们性格天差地别,他也依然爱她们……

    他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他这一生也无法出现在夏梦面前了……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父亲;

    他,谋杀了他的女儿!

    ~

    车上,毛慧芳对夏梦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一个破碎后又粘好的瓷器,她还把一个软球塞进夏梦手里,轻声叮嘱道:“小梦,握着这个,医生说你以后还得多练习才可以……”

    顿了顿,她又说,“回家吧,你爹不在,以后我都不叫他出现在你眼前了。女婿要是问起来……咱们就说,是罐头划伤的,好么?”

    “好啊。”夏梦温顺地点了点头。

    正如她千百次地替父母遮掩一般。

    毛慧芳释然了,一下子又似乎要哭了似的……

    回到家里,夏梦在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东西。

    手机,身份证,护照,银行卡。

    她很庆幸自己已经结婚了,户口也迁出了。

    原来她想要带走的东西如此简单。

    她不留恋那宫殿般的卧室,不留恋里面的华服和各种奢侈品皮包,不留恋这个家里的一切……

    她走出屋来,看到母亲正在给花喷水,背对着她,似乎是害怕与她对话。

    但夏梦开始开口道:“妈,你能和夏文斌离婚么?”

    毛慧芳的身子一僵。

    “妈,我赚钱了,我赚了很多钱,你和我爸离婚,我们一起走,好么?”

    她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求与卑微,“你保护不了我和妹妹,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你和我一起离开夏文斌,可以么?”

    “小梦,”毛慧芳转过头来,不敢直视女儿的目光,“你妹妹的事儿,真的不怪你爸爸,我问过他了,他那天没有打过小满……他拿你奶奶的在天之灵发誓的。我也骂过他了,他以后绝对不敢再那样对你了,更不敢管你。妈求求你,想开点,我叫他以后都离你远远的好不好?妈这么大岁数了,离婚了,别人要怎么看我啊……”

    “妈,奶奶临终时告诉我,爷爷是她杀的。”

    毛慧芳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奶奶自己被打了很多年了,但她最后杀了爷爷的导火索,是因为她的孩子。因为她的孩子开始忍受暴力,她不得不站出来。”

    “小梦,你别胡说!”

    “你一直说,奶奶什么也不懂,是个农村老太太,是啊,奶奶或许学历不如你,性格也不讨喜,但她比你勇敢,也比你更爱她的孩子……妈,我不求你杀了我爹,我只想按照小满说的,好好活下去。”她颤声道,“所以,就算我求你好么,你和他离婚吧。”

    毛慧芳神情激动道,“小梦,你不能这样编排你奶奶。妈知道你委屈,你爸是个混蛋,你以为他害死了你姐姐,你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才发那么大脾气的么?但你姐姐是自杀的,真的不是你爹害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爹看到她在窗台上,想拉住她,结果,她就跳楼了。她也不是你害的,你那时候昏迷不醒……我知道你爹不该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我知道他是个混蛋,我不许他再提了。全家人都不提了。可是,可是你还是想起来了……我叫他给你道歉,我叫他给你赔罪好么?……我让他给你跪下。”她想上前拉住女儿。

    “妈,我告诉过你了,死的是小满……死的是我的妹妹,你怎么不明白呢?她把这个身体让给我了!”

    毛慧芳忍不住捂着脸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哭嚎,女儿真的是病了……她这么好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糊涂啊!!!

    “我就想问你,你选他还是选我。”夏梦后退一步,直直地望着母亲,她的面容表情仿佛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是她的眼泪,却一串串滚落下来,“我今天就要一个答案。”

    毛慧芳害怕得浑身发抖,“小梦!妈妈肯定是选你啊!你就是我的命啊!你跟小穆走吧,去国外生活,好不好?妈妈绝对不强迫你回来……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啊……”

    “好,好,你选我。”她哭着笑了,“那你和他离婚,跟我走,好么?”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啊……”毛慧芳慢慢走上前试图抱住女儿,“妈妈补偿你,以后,以后你不用非要回来看你爸。”

    “妈,所以,你并不爱我。”

    “这个世界上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啊,你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夏梦后退一步,重复着,“那你跟他离婚,行么?为了我。”

    “妈妈都这么大岁数了,离了婚多少人要笑话我啊,我怎么活下去啊……”

    “他害死了你的两个孩子,你不恨他……”

    毛慧芳绝望地打断她,“小梦,你别这样说,没有人害死任何人,你没有,你爸爸也没有……你姐姐已经不在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不好么?妈妈答应你,妈妈以后不强迫你任何事,妈妈对你好,好不好?你别搭理你爸,让他领领教训……”

    毛慧芳的语气,好像这一次的生死较量,不过是又一次可以被和解的一场口角。

    夏梦似哭似笑地挤出一个表情来:“所以,你还是选择了他啊……”

    “小梦啊……你这是要了妈妈的命啊……”毛慧芳哭得捂着胸口,“为什么一定要选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为什么揪着不放啊。你说死就要去死……你要是死了,妈妈只好跟着你一起死了……”

    夏梦望着毛慧芳脖子上的吊坠。

    红色的心形宝石,那么坚固的宝石,如今中间却有长长的一道裂痕。

    这条项链,从被送给毛慧芳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母亲的身边。它被夏梦砸了,却又被母亲视若珍宝地捡了回来。

    吊坠的背面写着:To the best mother in the world.

    过了大约有半分钟,她握住母亲的手:“妈,你别伤心,你要好好注意身体。”

    毛慧芳只是哭嚎道:“你们爷俩真的上辈子是仇人啊……你们这样,我可怎么活呀……这个家散了啊……”

    “别伤心了。”夏梦抬手为她擦去眼泪,“以后,要是我爹再发脾气,你别刺激他,自己走远点,干点别的,或者去舅舅家走动一下。”

    女儿变得柔和下来,毛慧芳察觉到了一丝转机,赶紧道:“他不敢发脾气了,他中间好几次都想要去看你,给你道歉,是我不让他去的,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小梦,你爹知道错了,他不知道你这么恨他,你是他最爱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你恨他,比真的杀了他还让他难过呢……”毛慧芳伸手去为女儿擦眼泪,“小梦,不管怎么样,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好么?”

    “嗯。”她轻声道,“不会了。”

    “好端端的手,多了这么一道疤,以后别人可怎么看你啊,妈妈早都给你找好了祛疤的医院了,准保还叫你漂漂亮亮的。”

    不管这个娃娃的芯多么千疮百孔,好像只要表面还是那么美丽就可以。

    夏梦坐在毛慧芳身边,安慰了她许久,最后她说道,“妈,我想去买点东西,你歇会儿。”

    毛慧芳以为女儿终于冷静下来了,“你还是在家休息吧,要买什么我给你买。”

    “在医院憋了好久,想出去转转。”

    毛慧芳这才笑道:“好吧,那你去散散心,但是快点回来啊……”她不放心地说道,“不会又要做傻事吧……”

    “不会,”夏梦轻笑。

    “那就好……”毛慧芳喋喋说道,“回头我请假,咱娘俩一起去西藏去昆明,带你去散心……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滇池么?”

    “嗯,”她走到门口换好鞋,临出门前突然又回头看了毛慧芳一眼。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楚毛慧芳的样子。

    她轻声道,“妈,那我就走了……”

    “嗯,多买点东西,让自己开心一点,别和你爹计较。”

    斑驳的泪光里,她感觉毛慧芳似乎是对自己笑了。

    她闭上眼转身,两颗大滴的泪珠滚落在地板上

    ——这是她留给这个家最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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