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州收好百宝囊就要走,遇锦怀眼看拦不住只能挡在他前面。
“小师弟,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去断寒仙境附近的幽水宗了,师父前日把仙舟渡借予我们,你一个人就算一路御剑也不及仙舟渡的速度,万一耽搁了进入仙境的契机,恐怕师父会责罚。”
沈忘州出门的动作一顿:“明日就走?”
遇锦怀松了口气,点头:“明日就走,你如若不想看见大师兄他们,我帮你去和二代弟子换房间,换到和他们最远的房间。”
沈忘州这才反应过来,遇锦怀以为他是因为季寒溪和江照雪才要离宗,他想解释那两个人还不至于让他操心,但又不能直说他和师祖干了什么,只能憋着一口气点头。
叹气:“……好吧。”
遇锦怀又待了会儿,温声劝慰沈忘州去断寒仙境时不要任性,仙境凶险,他们必须与季寒溪配合。
沈忘州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胤淮此次回宗的目的是闭关,那种层次的修者,闭关一次少则几月多则几年甚至几十年,下次见面,或许就把他忘了。
送遇锦怀离开后,沈忘州躺倒在床上,从百宝囊里摸出自己的玉佩,举到面前看着。
一代弟子的同心玉是由一块整玉碎裂而成,经宗门内元婴期的炼器长老淬炼而成,每块都不一样。
沈忘州这块正面雕刻着火焰图腾,烙印赤焰符文,对应着他火系单灵根,背面并未有雕刻。
但胤淮重新给他的——
沈忘州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背面,看不出任何变化,触摸到时却能感受到一点粗粝的质感。
就像……鳞片。
玉佩被动过。
沈忘州抬手用手背挡住眼睛,重重叹气。
他不关心这个,他亲师祖怎么可能害他一个一代弟子,他只是看见玉佩就想起那个荒唐的晚上,和今日胤淮垂眸轻笑的模样。
忽略心脏微微发麻的感觉,沈忘州把玉佩扔到床头,眼不见为净地闭上眼睛。
-
天光微亮,夏初的晨露蜷在枝叶的尽头,摇摇欲坠。
即将前往试炼的弟子们早早从修炼中醒来,前往山下集合。
沈忘州这次没睡懒觉,一早醒来换上一代弟子出席正式场合的浅蓝于冷白相间的仙服,腰带绣有浅色火焰符文,浅蓝色外衫绣有金纹海浪图,仙服水火不侵,仅有四件。
临出门,沈忘州犹豫几瞬,还是拿起了玉佩系于腰间。
三师兄说过,秘境凶险,同心玉可以传音,关键时刻或许就是救命的东西,他必须拿。
遇锦怀一早就来到翦绯庭等人,看见沈忘州按时推开房门,立刻笑着说。
“走吧,小师弟。”
路上沈忘州想起那个神秘的第四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见过,就要在秘境里后背相交了。
“三师兄,胤——师祖带回来那个小弟子你见过了?”
“尚未,不过师父说过,那位弟子和二师兄一样,是一位金丹期的丹修,主攻医术。”
“医修?”
沈忘州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剧情还没偏离,少了一个筑基期的江照雪,多了一个金丹期的医修。
丹修是一类修炼统称,具体分为几个旁支。
像二师兄秦雨,主修的是炼器,手中灵器变化万分诡异莫测,与人对战时极为难缠,是丹修中极少数可以正面迎战的分支。
而医修,顾名思义,就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断寒仙境试炼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说另外三人还要分心保护医修,若真的受了需要医修的伤,有没有空闲治疗都值得怀疑,危急关头还不如捏碎玉牌自动退出。
沈忘州摇头,就当是一个拖油瓶吧。
希望这个拖油瓶性子好些,他可不是一个会“带孩子”的人。
此次出行的弟子,都是宗门千挑万选天资优秀的,算上一代四位,数量有五十。
虽然不能尽数参与,但在仙境外观战,长长见识也是难得的经验。
鲛岳仙宗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排场自然要足,这次出门霖泽真仙特意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一的“仙舟渡”交给季寒溪。
仙舟渡外形华丽如一艘昂贵巨大的画舫,内里可容纳百人,亭台楼阁、灵植水榭具有部署,速度比沈忘州这种金丹期修者全力御剑还要快上三分。
两人御剑飞至祈霖山下,很远便看见了宝光闪闪的巨大仙舟,稳稳停于山侧,舟边聚集着几十位二代弟子,恭敬将两人围在中间。
沈忘州靴尖点地,收好袭焱,猎猎剑气吹起浅蓝色外袍,少年眸色疏狂,薄唇微抿,凌厉气势让弟子们集体回头,眼神崇拜地行礼。
“遇师兄,沈师兄。”
“沈师兄可是又有进益?”
“遇师兄……”
沈忘州回应了两句,随意地瞥向季寒溪,却瞬间被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掳走了目光。
少年靠在一棵桃花树旁,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一头白发披散至肩胛,发尾处用一枚黛蓝色环状玉石束起,几缕碎发随风划过脸颊,五官深刻眉眼稠丽,颜色淡淡的薄唇却让他染上一层不可忽视的病弱疏离感。
凤眼内勾外翘,眼尾微微上挑,轻瞥过沈忘州的脸,漆黑眸底深不见底,仿佛一眼看穿内心。
他没有一代弟子和二代弟子的仙服,一身墨色金纹的衣袍上绣着形状诡谲的符文,极致的反差感让他变成了一只懒散蛰伏的妖,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择人而噬时的玩味。
沈忘州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胤淮,但下一瞬又觉得两个人哪里都不像,奇异的矛盾感让他脸上闪过一抹茫然。
沈忘州犹豫的功夫,遇锦怀已经主动和少年搭话:“这位就是尊上带回来的师弟?”
少年开口,声音低哑慵懒,像困倦的猫儿:“三师兄。”
沈忘州心念复杂,什么话都没说就上了仙舟渡,留下遇锦怀在原地操心不已地帮他解释。
“那位是四师兄沈忘州,小师弟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还望师弟莫怪。”
临行前霖泽真仙叮嘱过,尊上带回来的弟子暂时随他们师兄弟几人历练,因着比刚满二十的沈忘州还小两岁,辈分暂列第五。
少年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沈忘州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回答遇锦怀。
“不会。”
沈忘州回到房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就排除了少年是胤淮的可能性。
一是胤淮没有理由伪装进队伍,以他的实力想要什么,直接去拿就好了。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断寒仙境是一位远古大神修者突破渡劫期飞升后留下的秘境,只有金丹和金丹以下修者能进入,除非胤淮也跟着飞升,不然不可能进去,这种伪装实在容易露馅。
第一眼看两个人颇为相似,此刻沈忘州闭眼回忆,好像……也没那么像。
只是同样的让他没法讨厌的长相罢了。
断寒仙境地处北方,是一片寒气森森的古林,幽水宗府邸就建在距离古林不足百里的地方,因此每届百仙大会的初试,众仙门都在幽水宗集合。
鲛岳仙宗地处祈霖山脉,气候四季温暖,距断寒仙境甚远,就算是乘坐仙舟渡也要走一天的时日。
沈忘州在房内呆的憋闷,索性拿着一摞话本去仙舟渡渡尾的凉亭,一边浅酌玉露一边看书。
难得能和一代弟子共行,二代弟子们全部去找季寒溪和遇锦怀讨教问题了,渡尾只有沈忘州一个人。
沈忘州把话本往桌子上随手一扔,随便抽出一本《仙妖秘事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玉露饮了半壶,书本翻了一半,沈忘州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黑色身影。
他略微挑眉,和他搭话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少年手里拿着一本破损厉害的古书,坐在沈忘州对面,手指轻抵脸侧,垂着眼眸沉默地翻着。
原来和他一样,是来这儿寻清净的。
少年实在面貌俊美,沈忘州不免多看了几眼,也可能是十几眼,少年似有所感,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沈忘州眨了眨眼睛,很是坦荡:“你长得好看。”
少年拄着脸侧,平静的面容微微波动,并未说话。
沈忘州低头翻了一页,嘴角翘了翘:“不许看?”
那他不看了。
不等少年回话,沈忘州又问:“我叫沈忘州,按师父说的,你叫我四师兄就可以。你叫什么?”
少年在沈忘州低头的一瞬间就勾起唇角,眉眼沾染兴味盎然的笑意,眼神似要将面前少年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开口的声音却青涩慵懒,夹带一点点看淡世间的寡淡:“司溟。”
“司溟……”沈忘州忍不住想起胤淮的名字,心底微乱,随口道:“名字不错。”
或许是一开始把人误认成胤淮,又或许因为两个人容貌上若有似无的相似,沈忘州对司溟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对司溟他并不排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在一方角亭内相对而坐,唯有书页翻动和微风吹动灵植的响声,偶尔回荡在耳畔。
沈忘州发现司溟偶尔会掩唇轻咳,每次轻咳眉心轻蹙,脸色又白一分,身体不好的模样。
医修不善战斗,虽然都是金丹期,但身体素质比沈忘州这种剑修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他们是医修,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疾病缠身。
沈忘州微微皱眉。
跟着师祖都治不好的病么?
两人实在不熟,沈忘州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又不好扔着不管,只能非常直男地建议。
“这里风大,你不如回去看。”
司溟又轻咳几声,眼尾微红,病态虚弱地抬头看向他。
沈忘州心尖一颤,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啧了声,解释:“我不是赶你走。”
越说越乱,沈忘州耐性不好,干脆站起来走到司溟身边,直接抓住他手腕,探出灵力进入经脉。
非常冒险的行为,如果司溟想,可以随时攻击这一缕灵力创伤沈忘州。
司溟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不悦,在沈忘州俯身摸他额头的时候又被取悦,顺从地任由沈忘州摆弄。
“怎么这么乱。”沈忘州拧眉,费解地收回手。
司溟体内有两股完全相反水火灵力,火势稍弱,却也爆裂,水势狠厉,屡屡挑衅。
两股灵力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倾轧,争斗不休,每次碰撞的余威都在进一步破坏这具虚弱的身体。
沈忘州沉吟片刻,在司溟又一次轻咳时,忍不住道:“我是至纯的火系单灵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暂时帮你安抚火势。”
司溟抬手,搭在沈忘州掌心,微微歪头,抿开苍白的薄唇,轻笑:“那就劳烦四师兄了。”
沈忘州被这笑颜晃了一瞬,移开视线“嗯”了声,才再次将灵力送入。
双灵根也算天资不错,但水火这种完全冲突的双灵根,除非有高人相助,在筑基时废掉一个灵根,不然只会在修炼过程中水火相轧走火入魔。
也不知司溟是如何顶着水火两股疯狂的灵力修炼至金丹期的……哦,他差点忘了胤淮。
上古神明赤烬的妖火于天地碰撞中诞生,烈炎灼灼,沾染零星便会焚魂灭魄,永世不得超生,是可与凤凰火比肩的强悍存在。
如今感受到另一股火系灵力闯入,妖火自傲,转瞬便缠斗住沈忘州的灵力,阻止他继续探入。
“惯的。”沈忘州微微眯眼,后颈金红色光芒一闪。
下一瞬暗红灵力猛然暴涨,一缕金色妖纹镌刻其上,像一只血光缭绕的手狠狠抓住嚣张的妖火,刚才还疯狂扭曲的妖火嗅到熟悉的温度,渐渐平静下来,悄无声息地缩回内丹,温驯地与碧蓝色灵力缓缓相融……
司溟瞥向沈忘州后颈,藏在暗处的左手指尖掐诀,金红色光芒仿佛在虚空中骂了句什么,转瞬消失。
灵力平息,司溟脸色终于不那么苍白病态,沈忘州舒了口气,收回手。
“只是暂时压制,不知道可以坚持多久,你若是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找我。”
帮人压制灵力极其消耗心神,沈忘州眼前一阵模糊,他晃了晃脑袋,刚要回身坐到椅子上休息,身后忽然响起司溟的声音。
“四师兄对谁,都这般好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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